楊巡的媽還是拒絕戴嬌鳳春節住到楊家,在與戴嬌鳳的電話里,楊母說都已經兩年了,又不急著這最後幾個月。戴嬌鳳含冤帶怒,可也沒辦法,誰讓自己沒有那一張大紅證明。
小兩口子兩年相處下來,感情更好,可沒了當年如膠似漆的熱乎勁,楊巡先送戴嬌鳳回娘家,戴嬌鳳見楊巡走的時候沒偷偷拉她到一邊捏一把摟一摟,心裡慌慌的,很怕楊巡已經淡了對她的心,這一回家被他媽一教唆,就給改了心思。她只好叮囑楊巡三天就來看她一次,楊巡對已經住一起兩年的戴嬌鳳不再油嘴滑舌,實事求是說有困難,他這幾天回家要拜訪好多人喝很多酒,不會有太多時間。戴嬌鳳於是益發提心弔膽,天天如熱鍋上的螞蟻。
戴家父母看在眼裡,紛紛替她出謀劃策。
為了行路方便,楊巡叫家裡買了摩托車,讓楊速暑假學會騎摩托車,平時載著楊連楊邐上下學,又可以多多回家看老娘。等他回家,就他自己騎著摩托車到處找人拜年送年貨。他這次東北的事情結束得晚,回來已經是陰曆臘月二十八,他這一年做的大多是登峰的產品,當然回來第一個要拜訪的人就是雷東寶。
楊母是個識大體的,知道摩托車對於大兒子來說是工具,雖然要一萬多塊錢,她不知有多心疼,可還是咬咬牙托關係幫大兒子買好,平日並不怎麼讓楊速他們用,怕用損了。只有天氣不好的時候,最嬌的楊邐上學去不方便,她才肯網開一面讓用一下。放在家裡,她沒事就擦拭上油,一輛摩托車半年下來還跟新的一樣。楊巡騎岀去,她自然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兒子萬萬不可喝酒。
到小雷家那兒,臭,是難免的,奇怪的是到處熱火朝天地在挖溝,老人小孩齊上陣,無比齊心合力。楊巡先到電線廠對賬,完了到村辦找到雷士根說話,好一會兒才見雷東寶大冷天滿頭是汗地回來,原來也去挖溝了。老徐來一趟,要求雷東寶把明溝變成暗溝,他記心上,也照做了。
雷東寶進門就問楊巡:「都說你有老婆了?我記得你才二十齣頭吧。」
楊巡忙笑道:「我二十二了,雷書記你親自挖溝?」
「親自你個屁,我又不是國家領導,挖溝能少我塊肉?馬屁沒這種拍法。你才二十二……士根哥你看,這小赤佬做啥事都搶人前面。楊巡,聽說酒席也辦了?怎麼不叫我們去?」
「我這不還沒到結婚年齡嗎,只在東北請朋友們吃兩桌,算是見個面,這邊沒擺。」
「這邊怎麼不擺?這邊大哥你不認嗎?我今天想喝酒,你把老婆叫岀來一起喝。」
「那還不是雷書記一句話。我們去哪家飯店?我這就去接她過來。」楊巡看看手錶,「不過可能要多會兒工夫,得花一個多小時吧。」這麼冷的天,楊巡著實不願頂著寒風騎一個小時的摩托車來回,就多說了一些時間。
雷東寶好奇了:「來回你家要那麼多時間?楊巡你不想請我們喝酒就直說。」
楊巡索性把皮夾掏出來交給雷東寶:「雷書記想喝酒,我請都請不來。這不我老婆住娘家嘛,離這兒遠。」
雷東寶料到楊巡皮夾里有鬼,果然,打開就看到透明塑料裡面夾著一張明眸皓齒的女孩照片,他仔細看了下,摸岀自己的皮夾交給楊巡看:「你看,我老婆什麼都不用打扮就比你老婆漂亮。」
楊巡早聽說過雷東寶的家事,聞言連忙搶過皮夾,唯恐雷東寶中途變卦。一看,一個比普通人漂亮一點的女人而已,最多不過是很文氣,一看就是讀書人,比他的戴嬌鳳稍微差點。他很不服氣道:「你的當然好看,比我的還是不夠,我的……雷書記,我帶你一起去看看。我老婆,那跟大城市的沒什麼兩樣。」
士根連連跟楊巡使眼色,楊巡這個一按尾巴全身動的這次竟然沒看到。果然雷東寶一聽楊巡說他老婆不如楊巡的,急得跳起來扯起楊巡領子往外拉:「不吃飯,先去看你老婆。我就不信。」
楊巡嚇一跳,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回頭向士根求救,雷士根讓他自求多福,楊巡一肚子激情給逼出來了,大聲說:「去就去,我老婆放哪兒人都說是美人。」
士根在辦公室偷笑,實在好奇不過,也抓起桌上鑰匙跟出去,他很想看看這個老鼠般機靈的楊巡找到的漂亮老婆究竟能美到哪兒去。一行三人三輛體積碩大的鮮紅摩托車,齊刷刷飛馳出去,殺奔戴嬌鳳家。都是一窮二白走出來的人,都是現在手頭有大票子的人,買摩托車時不約而同都是買最好的。
雷東寶看到從飯桌邊迎過來的戴嬌鳳,立馬沒了聲音。戴嬌鳳確實漂亮,雪白皮子,會笑會說話的大眼睛,櫻桃小嘴,洋美人一般,著實是這小村飛出的金鳳凰,放北京天安門也能掙一耙子臉回來。士根看著也是驚奇,心說楊巡還真是個千伶百俐的,做什麼都能鑽營到最好的。
楊巡一看雷東寶的神色,便知雷東寶認輸。但他看人說話,換作別人他立馬要討還公道,但對雷東寶,他還不敢。戴嬌鳳也是個伶俐的主兒,見楊巡這樣子,就知道雷東寶是個說話有份的,她正愁進不了楊家門,見此就抓緊機會搶著道:「我們在東北常說起雷書記,今天見到雷書記真是太好了。雷書記請坐,我進去再做幾個菜。我們要好好向雷書記敬幾杯酒感謝雷書記對楊巡的照顧呢。」
雷東寶道:「你們結婚都不敬酒,現在還敬個屁,不喝。我們外面吃去,不稀罕你們敬酒。」雷東寶挺鬱悶的,不願看到這個比宋運萍漂亮的女人。
戴嬌鳳不明就裡,但抓住機會忙道:「唉,我不知多想,可人家媽媽不讓呢,說不到年齡沒法領證就不算結婚,春節都不讓過去,更別說在這兒擺酒敬雷書記了。哪天我能進門了,雷書記說要我敬你幾杯就幾杯。」
雷東寶詫異,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一段隱情,他指著戴嬌鳳問楊巡:「大伙兒不是說她跟了你兩年嗎?」
楊巡一張老臉竟然泛紅:「當然,我們……我們一起兩年。」
雷東寶奇道:「你東北擺兩桌說她是你老婆,回家就不算了?你這算什麼道理,對得起人家小姑娘嗎?哎,小戴你拿盆涼水來,這小子噎住了沒法說話,給他清清腦袋。」
楊巡無奈,看著一屋子姓戴的,只能拉住雷東寶:「雷書記,我叫你大爺,你出來我跟你說。」
雷東寶嘀咕:「有什麼話不能明說。」但還是跟了出去,聽楊巡解釋。楊巡原以為雷東寶會理解,沒想到雷東寶聽完鄙夷地看著他,道:「虧你還是個男人,白長這麼大個兒,又想吃又不敢認,什麼玩意兒。」說完扯開嗓子叫:「士根哥,我們回去,不跟楊巡吃飯。」
連戴嬌鳳都跟著跑出來,看勢頭感覺事情可能鬧僵,一臉緊張,唯恐闖禍。士根忙笑道:「東寶你這是幹什麼,過年過節的,楊巡難得回來一趟。走,小戴你帶我們找家近一點的飯店吃飯,過年大家都忙,我們不打擾你爸媽。楊巡,載上你老婆。」
楊巡怏怏的,可又不能不聽,雷東寶是他的祖宗,他現在對外都打著登峰的名號,得罪雷東寶,立刻信譽玩兒完。可也不能怨戴嬌鳳,這事本來就是他媽不上路,可他能怎麼辦?他是夾在風箱里的老鼠。戴嬌鳳坐在楊巡後面心裡忐忑,可別給楊巡惹禍,可心裡又帶著期待,希望雷東寶能壓迫楊巡向他媽反抗。她可太需要身份了,否則怎麼跟姐妹們解釋她跟著一個男人失蹤兩年,春節回家還在家裡單個兒過。她都沒臉見人,還不如在東北自個兒過春節快活。
戴嬌鳳帶大伙兒去的是一家悅來飯店,門楣上貼一張鮮紅條幅,上書「客如雲來」,下面門窗玻璃上貼滿「活雞活鴨」「山珍海味」之類的字。走進裡面,果然有客有「雲」,幾乎是人手一支香煙,人人頭頂都是朵朵「白雲」。不過似乎是客少「雲」多。
雷東寶坐下便摸出兩張五十塊的拍在桌上:「士根哥你點菜,我請客。」
楊巡忙賠笑:「雷書記,說好我請客的,我賠罪還不行嗎?」戴嬌鳳也在一邊拿大眼睛央求雷東寶,但不敢說話,雷東寶沒事時就已經一臉兇相,眼下更是凶神惡煞。
雷東寶拿環眼盯著楊巡,盯得楊巡膽戰心驚,一直等士根點好菜,付好錢,雷東寶才道:「楊巡,你這人,我打一開始就不喜歡你,原先還以為我討厭你滑頭滑腦,今天總算明白,你這人心裡沒準星。」
楊巡連忙解釋:「雷書記,我這麼做其實也是為小鳳好,你想,我媽是個厲害角色,小鳳這時上我家門,有得苦頭吃……」
「你這話好沒準頭,要是厲害的是小戴,你是不是要把你媽趕出門,讓小戴當家?你不明擺著欺軟怕硬嘛。老娘老婆擺不平,要你男人什麼用,我看你誰也別怨,全是你自己的事。你心裡就是沒有準星,誰強你偏誰,誰沒好處你踩誰,滑頭。」
戴嬌鳳旁邊坐著一聽,一個身子不由自主就偏離了楊巡,可不就是,明擺著就是看她好欺負,楊巡就偏著他媽,跟了他兩年,一點都不為她出力,由得她在人前沒面子。原來平日里的甜言蜜語都是虛的。
楊巡一向油嘴滑舌,遇到雷東寶一針見血的大白話,反而應答不上來,又是一臉通紅。卻見戴嬌鳳紅了眼圈,連忙貼近戴嬌鳳的耳朵,輕聲道:「你要相信我愛你。」
「你就好聽一張嘴。」戴嬌鳳一點也不給楊巡面子。
一頓中飯,吃得楊巡差點筋疲力盡,他的伶牙俐齒遇到雷東寶完全吃癟。吃完飯送戴嬌鳳回家,戴嬌鳳下車就甩手走進屋裡,一句話都沒有,把他晾在寒風裡。楊巡賠半天不是,可還是沒用,戴嬌鳳關著房門不理他。
楊巡悶悶不樂地騎車回家去,順路看見老王的校辦工廠,把手一扭拐過去討主意。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戴嬌鳳與他娘的矛盾才好,總不能與媽吵架吧。
老王的校辦廠今年沒擴,因為他覺得這樣已經差不多大。楊巡進去時,老王自己在踩沖床,做小插件,老王是個見縫插針地賺錢的人,累不死,苦不死。楊巡難得不是嘻嘻哈哈地進門,一聲不響抓把凳子坐到老王身邊,老王見此奇道:「你今天怎麼了?哪兒吃晦氣來?」
楊巡重重嘆息:「唉,我媽跟小鳳……唉……」
「還不讓上門?」老王心說全天下都知道寡婦老娘難弄。見楊巡點頭,老王關切地問,「小鳳跟你鬧開了?」
楊巡直著眼睛再次點頭。老王就道:「我跟你說,老娘是老娘,老婆是老婆,老娘再生氣,到死還是你老娘,老婆逼急了會飛。」
「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能把小鳳領回家嗎,那還不鬧翻天了?我還有一幫弟妹看著呢。」
老王奇道:「你媽幹什麼反對小鳳?退一步不行?」
楊巡一時沒法說,他媽說小鳳一看就是水性楊花,越看越水性楊花,一年比一年水性楊花。他加工了一下才道:「我媽說小鳳風流,我這老實頭看不住她。」
老王一聽忍不住笑,做娘的大概都看著自己孩子是老實頭,可楊巡這人,人家不被他耍已經上上大吉。不過老王看著戴嬌鳳也覺得這人可能不安於室,平時與大家打打鬧鬧全無顧忌,哪像人家尋常小媳婦。換他也不喜歡兒媳婦是這號的。但楊巡又另說,他有的是本事錨住戴嬌鳳。老王笑嘻嘻給楊巡岀主意:「你又不缺錢,乾脆去縣裡或者市裡買間商品房,你媽不讓小戴進門你就讓她住商品房,兩頭遠遠隔開,你兩頭跑,兩邊不得罪,又兩邊討好。春節領小戴回去拜個年,你媽總不至於把小戴趕出去。即使沒領證也跟領了證一模一樣,小戴還會埋怨你?」
楊巡恍然大悟:「王叔,多謝,多謝,我明天就去辦。哎呀,早問你了多好。」楊巡心情一好,嘴上話就多了起來:「王叔,你錢比我多,還辛苦踩沖床幹什麼,雇個人,一天也沒多少。」
老王唉聲嘆氣:「我老婆前幾天抱女兒回家來,給計生辦的抓了,一定要罰我款,我給罰得心疼啊。這個春節我不休了。」
楊巡早知道老王小氣,做生意從來都是斤斤計較,到處揩油,這回被計生辦罰了錢去,還不等同割老王的肉。「王叔你不正想要個女兒嗎?千金千金,花這點錢值。哎,王叔,你現在做的大半是煤礦貨了啊!」
「都是些小煤礦,年後爭取打進國營大煤礦。你怎麼樣,這一年打進去沒有?」
「我都忙著做批發了,王叔,你打進國營大煤礦,不妨順路問他們要不要電纜,我優惠批給你。我量大,你再也拿不到我這麼低的出廠價。」
老王道:「我倒是想,可我沒錢。我生個女兒給罰去一大筆,剛又給兒子在市裡買了套房子放著,準備讓他找對象擺噱頭用,現在手頭鈔票緊。再說現在煤礦窮,不肯給預付款,我小本經營的哪裡還有錢進電纜。」
楊巡心說,罰款加買房子,加起來也沒幾萬,老王哪裡能窮成這樣,無非是想跟他掉槍花。他將計就計,道:「王叔,只要是國營煤礦的生意,電纜你先拿著,煤礦什麼時候給錢你什麼時候付我款。國營煤礦,還怕拿不到錢?」
老王頓時眉開眼笑,連連誇獎:「小夥子,做生意愣是有魄力。難怪後來居上。」
楊巡心裡得意地想,那是當然的,他把腦筋放在擴大生意規模上,老王之類的人則是把精力集中於針頭線腦,幾年下來,當然不同。
從老王那裡出來,楊巡心情好不少,又飛馳去戴嬌鳳那兒,說明他準備在市裡買商品房給戴嬌鳳住,他愛戴嬌鳳,當然在美人的眼淚攻勢下,割地賠款地答應房子簽戴嬌鳳的名字。他既然有行動出來證明不是嘴花花,戴嬌鳳自然就相信楊巡。兩人本來感情就好,戴嬌鳳愁的本就是楊巡愛她不愛她的,到此便又親熱作一團。
只是,買房子的事並不是說做就可以做,一是春節前後,人家房管所不辦事;二是買房並不是你想買就買,不是市區戶口還不給買;三是都不知道哪兒有房子賣,他們這些不住市區的不知道行情。楊巡又是春節進完貨後急著要趕回東北去,人家已經千里迢迢來電話催他,他只能把任務託付給戴嬌鳳的哥,只要她哥找到房子,他就會帶錢南下。大家都覺得這辦法挺好,戴嬌鳳雖然這個春節還住在娘家,可心裡順了,娘家住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