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縣裡的那些個同志聯絡感情,以前興送年貨,只有他們下鄉時才須擺開桌面招待一頓好的。現在年貨之外最好是吃一頓,雷東寶隨大流。雷東寶不像楊巡那樣擅長花言巧語,他就是發動攻勢灌酒。可他灌人一杯,別人也回敬他一杯,兩桌酒席一起開,等大家吃好喝好,雷東寶也腳底踩花步了。
他們吃飯的地方是個體性質的車站飯店,飯店老闆娘韋春紅,做人八面玲瓏,人稱小阿慶嫂。雷東寶經常上門,韋春紅早已與雷東寶熟得互知底細。她眼觀八方,眼看著雷東寶送走客人,歪歪斜斜地準備上摩托車回家,便走過去輕聲道:「雷書記,你今天喝這麼多,回去路上又暗,不如坐我店裡喝杯茶消消酒,等酒勁過了再回家吧。否則太危險。」
雷東寶酒氣粗,膽氣豪,連聲道:「沒事,沒事,我一點沒醉。」
韋春紅一把拔下摩托車鑰匙,扭身就往店裡走:「有事沒事我比你清楚,雷書記就一點面子不給,一口茶都不肯賞臉嗎?」
雷東寶鑰匙被搶,沒辦法,又不好岀力氣從人家女人家手裡搶,只得被順藤牽回車站飯店。飯店幾乎打烊,只剩下幾個服務員打掃。韋春紅遞來一隻灌滿熱水的鹽水瓶讓雷東寶暖手,雷東寶當然拒絕這種娘娘腔的東西,韋春紅也不勉強,收起來不管。雷東寶坐著喝了幾口水,卻是酒勁突突地上來,上下眼皮打架,坐著看會兒人家打掃,不知不覺就迷糊過去。
一會兒,他被人推醒,他懶得睜眼,聽見耳邊一個溫柔聲音說話:「雷書記,都這麼累,隨便哪兒睡一下吧。」
雷東寶毫不猶豫地接受建議:「嗯,行。」覺得這椅子舒服,就想躺下去。
身邊有個人笑著挽起他:「這都要睡到地上去啦,走,我們稍稍走幾步就是床。」
雷東寶聽著只覺得這個聲音入耳,乖乖地被身邊人挽著走。可費勁走了半天樓梯還沒完,他忍不住出聲:「怎麼那麼遠,有完沒完。」
身邊溫柔聲音告訴他:「就到,很快就到。」雷東寶又乖乖地走,倒是有一半分量掛身邊人身上。不過這回倒是真的很快就到,他摸到床,就閉著眼睛甩掉外套毛衣褲子,鑽進被窩。被窩又香又軟,還很溫暖。雷東寶很是享受,很快睡去。
扶雷東寶上三樓睡下的韋春紅這才近身,稍稍揭開被子,取出兩隻灌滿熱水的鹽水瓶,又將雷東寶隨地亂扔的衣服撿起。抱著雷東寶亂七八糟的衣服,韋春紅坐在床頭看著雷東寶發愣。她開飯店這麼多日子,多少男人對著她嘴花花眼花花,唯有雷東寶一張臉雖然土匪似的,做人卻是規規矩矩,她偏就稀罕上了,多想有這麼個男人做身後的依靠。可是她自知長得不美,中人之姿都沒有,年紀又不小,不知會不會比雷東寶大,又是寡婦人家,人家大名鼎鼎的雷書記怎麼會看上她,她最多單相思而已。
她看了好一會兒,拿來新毛巾,倒出鹽水瓶里的溫水給雷東寶洗臉擦手。一隻略顯粗糙的手指忍不住輕輕描過雷東寶的輪廓,一遍又一遍。又坐床頭將雷東寶的衣服尺寸量下來,將補得亂七八糟的地方拆了重補,非常困了,她才罷手,看看房間里唯一的這麼一張床,她猶豫半天,心慌慌地先關掉電燈,又在黑暗中站了會兒,才顫抖著雙手寬衣解帶,慢慢滑進那唯一的被窩裡。
有男人的被窩,自然不是鹽水瓶能比。
雷東寶睡得渾身舒坦,兼有異常熱烈的春夢一場。可睜眼發現眼前這不是他的家,整個人徹底清醒,跳起來對著陌生環境發獃。他漸漸清楚地想起,這裡是什麼地方,昨晚都做了些什麼,而那個懷中的女人……
雷東寶意識到犯男女問題了。他焦躁地起身穿上衣服,當然是不會細心到留意補丁的變化。他飛奔下樓,看到老闆娘韋春紅靜靜地坐在一樓擇菜。聽見響動,韋春紅很是害臊地更低下頭去,眼皮子都不抬地道:「雷書記起來啦?你坐會兒,我去煮個酒釀圓子。」
「昨晚是你?我認錯,你說吧,要我怎麼樣。」雷東寶站樓梯口看著韋春紅,心說昨晚上怎麼會把這女人當成萍萍。
韋春紅聽著這麼無情的聲音,心裡發苦,但反而能若無其事地起身,淡淡地道:「要什麼怎樣,你鰥我寡,又沒害到誰。我不會要求你什麼。圓子很快就好,稍等等。」
雷東寶莫名其妙地看著韋春紅走進廚房,心說平時看這女人挺正經,怎麼把男女關係看得這麼隨便。他想了想,並不想吃什麼圓子,大步走出飯店。可摸了半天沒找到摩托車鑰匙,門口卻傳來輕哼聲:「起碼吃了早飯再走吧,鑰匙在我這兒。」韋春紅說完又快步扭身進去。雷東寶無奈,心虛地看看周圍,見左右沒人,也趕緊跟進。但他不肯輕易就範,跟進廚房就道:「鑰匙給我。你自己想好,要我怎麼認錯。但我告訴你,我不會再結婚。」
「誰不知道你的歷史?你有過去,我也有。我也不會跟你結婚,你休要想得美,以為你是香餑餑。」
「那你要我怎麼樣。你不用扣鑰匙,直說,我不會賴賬。」
「誰說要你負責,我才是要你原諒,昨晚喝醉的是你不是我。該我向你賠罪,請你吃了早餐再走。」
雷東寶不客氣地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韋春紅又氣又急,滿臉通紅:「你不用懷疑,我不想陷害你,我也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可……可我們平日里不是說得挺好的嗎,我也只是……只是……一個人孤單……你應該理解的,好吧,我不應該貼上你,你說該打該罰,怎麼辦吧,我好漢做事好漢當。」韋春紅盛岀一海碗酒釀蛋花圓子,也不看雷東寶,捧去店堂。回來又與雷東寶擦身而過,又盛一碗,也端去外面。
雷東寶瞪眼看著韋春紅進進出出,想到似夢非夢的一場,心頭又是狂跳。他堅持道:「你把鑰匙給我,我不吃飯。」
韋春紅猛然抬頭,泫然欲泣,泛紅的眼睛盯住雷東寶,忽然掏出鑰匙往桌上一拍,尖叫一聲:「滾,我還沒那麼賤。」
雷東寶拿起鑰匙就走。但走出門外,才止步想了會兒,又覺得似乎有點對不起韋春紅。但雷東寶還是沒折返,跨上摩托車逃也似的離開。
一路上,雷東寶都不敢開動一下腦子,怕頭頂中央不由自主地冒出夜晚的一幕。他覺得自己真流氓,怎麼就能跟一個沒關係的女人上了床呢?他必須拒絕回憶,將腦子封閉。
可老天爺看來並不想放過他,他才馳上小雷家村的村道,遇見的人十個中有一個要低頭哈腰地跟他打個招呼,內容正是「東寶書記昨晚沒回家啊」。雷東寶不知該怎麼回答,一概聽而不聞,目不斜視而過。
可是,雷東寶越想逃避,越無法逃避。回到村部,士根拿張紙條給他,告訴他有那麼幾個人打電話找,雷東寶一眼先看到其中的宋運輝。見宋家人猶如見宋運萍,雷東寶看見宋運輝的名字,心裡就一個激靈,臉色大變。旁邊士根看著奇道:「怎麼了?今年我們沒欠哪家錢。」
雷東寶搖頭,卻被士根問得激起匪氣。做都做了,還怕見人?他很是反常地一把將椅子往地上重重一蹾,搬出電話撥給宋運輝。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熟悉聲音,雷東寶反而跟審犯人似的暴喝一聲:「你找我什麼事?」
宋運輝奇道:「幹嗎,不能找你?你忙就別回電,回電就別那麼大脾氣,沒人招惹你。」
雷東寶硬充起來的氣在從不怕他的宋運輝面前泄了少許:「你現在架子大了呵,打你電話還專門有個女人先擋著,官不大架子賊大。」
宋運輝奇怪雷東寶怎麼硬擰著挑他發火,他索性不對抗了,冷嘲熱諷也停止了,直接實打實地道:「昨晚跟爸媽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年春節還是不回老家了吧。昨晚打了你三個電話,你媽一直說你還沒回,去哪兒了?」
雷東寶做賊心虛地就把宋家人不回來過年與他昨晚的耍流氓行為聯繫在一起,急著問:「幹嗎不回,幹嗎不回?元旦前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你們不把我當親戚了嗎?」
宋運輝在雷東寶咄咄逼人的追問下,不由自主地沒採取任何抵觸情緒,老實回答:「本來是真想回的,不光爸媽想家,我也想,還想看看你。可你也清楚,最近甲肝太流行,我們大的也還罷了,我們擔心小引小孩子容易遭傳染。大哥,你要走得岀,就來幾天吧,請你媽一起來,我家暖和。」
宋運輝的聲音溫和平實,就跟宋運萍一樣說話,對雷東寶有種奇特的安撫作用,讓他的蠻橫無處興風作浪。雷東寶的氣一泄到底,有氣沒力地道:「知道了,我這幾天走不出,春節幾天怎麼都會去你家。你床給我弄結實點,別一翻身就晃。」
宋運輝心中總覺得雷東寶有什麼話心裡悶著,所以才態度如此反常,他依然溫和地道:「大哥,你一定要來,不僅是我,我爸媽也等著你,我們家親戚有限,春節最盼望你來。」
雷東寶頓時悶住不能說話。悶了好久,也不管剛剛迴避出去的士根匆匆從門口經過,敢作敢當地道:「我沒臉見你們。」
這話說出,不僅是電話那頭的宋運輝,就是門口的士根都驚住,都一致聯想到雷東寶的一宿未歸,揣測他昨晚有什麼艷遇。宋運輝胸口有巨大失落,一時無言以對,看著滿桌的圖紙發獃。那邊雷東寶焦躁地等待宋家人代表宋運輝的批判,卻長久沒等到迴音,急得又喝:「你還要不要我去你家?」
宋運輝長長一嘆:「大哥,也該是忘記的時候了,我們家一直對你敞開大門。」
雷東寶更急:「不是那麼回事,我沒忘記,可我……我昨晚喝醉,喝醉你知道嗎?」
宋運輝的口氣溫和得很假:「大哥,快五年了,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們都是男人,我理解。大哥,這事不用解釋,我也一直在勸你另找一個。」
「放屁!你當我發的誓是放屁?放屁,放屁!」雷東寶被理解了,卻更是急得直跳,一室殺氣騰騰。
宋運輝冷靜地道:「我從來當你的發誓是放屁。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誠意,而是我正視人的七情六慾。你是個正常男人,比尋常正常男人更精力十足,你能打五年光棍,我們一家已不敢置信。姐姐在天之靈會欣慰你找到新的幸福。不說了,我很忙,你春節來可以看到我們一家的反應。」
宋運輝冷著臉放下電話,忍不住抄起一隻茶杯狠命摔到地上,驚得路過的同事大驚失色,都還是第一次看到宋運輝發那麼大火。不錯,他曾多次理智地規勸雷東寶另外找人結婚,但那事真冷不丁地躥出來攤到他面前,他卻一下子無法接受,極端地無法接受。難道,姐姐就這麼被那人忘記了嗎?這麼輕易?
雷東寶更是在村辦暴跳如雷,什麼,宋家人從來當他的發誓是放屁?從來沒相信過他?是不是宋運萍在天之靈也不相信他?而雷東寶更氣的是自己不爭氣,竟然真的出軌,沒守住。而他的誓,那還是在萍萍靈前發的啊,這樣的誓都能違背,他說話還真是放屁,他這人還算是人嗎?
士根在隔壁辦公室聽到雷東寶暴跳如雷,心裡大概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多年下來已經了解雷東寶這個人,知道這人說單純,有些地方還真是單純,為了一個誓言,多看女人一眼都不,很多農村男人喜歡說葷話打趣小媳婦,雷東寶從來不幹。士根不願看到雷東寶發狂,更不願別人看到雷東寶發狂而後竊竊私語,破壞雷東寶形象。他強自鎮定思考會兒,想出一個主意,走進雷東寶的辦公室,狀似無意地道:「東寶,豬場在殺豬,你快去。」
雷東寶一聽,果然紅著眼睛沖了出去。
士根立馬打電話給豬場的忠富,讓忠富見到雷東寶就把殺豬刀交岀、眾人迴避。
過了很久,忠富以探詢的口氣問士根,書記已經殺了二十來頭準備春節供應的豬,還要不要讓他宰殺計劃外的。士根問得雷東寶已累,坐在殺豬場門口生悶氣,才撒腿趕去豬場,將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雷東寶拖去人跡罕至所在,坐下好生說話。
「東寶,我媳婦是個醋罈子,你知道吧?」士根看看雷東寶,見他似乎沒反應的樣子,拿胳膊肘捅捅雷東寶,「我說話你聽著沒?」
「聽著,誰不知道你老婆醋罈子。」雷東寶整個人蔫蔫的,還渾身是血,就像慘遭人一頓胖揍似的,可說話依然有中氣。
「是啊,我媳婦年紀比我小不少,最愛跟我撒嬌,老要我指天發誓我一輩子心裡只有她一個。我當然發誓,這不明擺的嗎?可她還不滿意,又一定要我發誓我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如果現在死我也只能有她一個,就說是學你的好榜樣。」
雷東寶悶聲道:「榜樣個頭。」
士根順水推舟:「是啊,凡男人都說榜樣個頭。我沒瞞我媳婦,不怕她生氣,跟她實事求是解釋,要一個青壯年男人守一輩子不可能,但我會在心裡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沒人能替代她。我媳婦最先愣是跟我鬧,要我簽字畫押寫下這輩子只能有她一個,可鬧了兩天也想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反而怨我這人太實在,為什麼不騙騙她。東寶,我比你長几歲,看的書比你多,見的世面沒比你少,你聽我一句,我早知你遲早有這麼一天,你還是認清現實,順應現實吧。誰都知道弟妹在你心頭是第一位,沒人能替代,你不用苦著自己證明什麼啦,這種事情我媳婦這麼愛吃醋的人都不能不承認,弟妹一向是最明事理的,她能不理解你?恐怕,她還支持你呢。」
「屁話,不可能。」
士根瞄著雷東寶的臉色,揣測著雷東寶與宋運輝的通話,再聯想以前宋運輝據說曾經勸雷東寶再婚,他冒險道:「不是沒有可能。弟妹的意思,宋家人最清楚,可能比你還客觀。宋處他就不反對。」
「沒可能,沒可能,沒可能……」
「對弟妹,你心裡有她,比什麼都重要。你過得不快活,她反而難過。東寶,你別鑽牛角尖,聽我一句。」
士根拍拍雷東寶的肩,起身離去,他想留空間給雷東寶自己想清楚。可沒走出幾步,就聽到後面響動,回頭卻見雷東寶板著臉跟上。他忙道:「東寶,今天沒大事,分肉的事我會解決。」
「我是書記。」雷東寶給出一句,悶聲繼續走路。
士根明白,雷東寶就是這性格,即使天塌下來,他該做的還是得做,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有時有點一根筋。所以才會有以前宋運萍剛去世,他硬是累得胃出血的一幕。
但士根一點也不敢懈怠,一整天一直關注著雷東寶的情緒,好在雷東寶一整天陰沉著臉,卻是沒有發火。但分完年貨,雷東寶卻在人皆散場的時候,問了士根一句:「為什麼我媽守得住?」
雷士根愣了一下:「女人與男人不一樣。」
雷東寶卻來了個意外的結論:「守不住的女人很賤,守不住的男人也很賤。」
「你不是說你喝醉了嗎?喝醉的情況下,罪名不能記到你頭上。」
雷東寶悶悶地道:「你不知道。唉,你不知道,走了。」
雷東寶都沒好意思說,他不敢回想昨晚,其中原因,卻是他除了覺得自己賤之外,還覺得快樂,他覺得這才是最對不起宋運萍的地方。
當年宋運萍剛去世時,帶著火熱滾燙的悲傷,雷東寶一諾至今,倒也能剋制自己。可那麼一夜重嘗甜頭之後,他孤衾獨眠,一具火熱而年輕的身子難以抑制地心猿意馬。他想要得越迫切,內心鬥爭得越激烈,似乎是兩三天都不能忍,白天走出去看到年輕娘們兒,感覺各個都是那麼風騷。好在很快初一,初一之後,他鼓起勇氣拎著東西趕去宋運輝家。
以往雷東寶來金州,宋運輝要麼脫不開身,要麼雷東寶來去不定,從不迎接。但這次雷東寶來,因為正是春節休息日,又知道雷東寶心裡有結,他就早一步迎到宿舍區唯一進出大道上。
他雖說那天打電話時不快了一下,可回頭再想,人得公平一點,雷東寶做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很難得,對他宋家一直照料有加,這幾年下來,不是血親,勝過血親,他還那麼計較幹什麼?理智上說,他應該為雷東寶祝福。他迎在路口,也無非是表明一個態度,讓雷東寶上他家不為難。
這年頭騎摩托車的畢竟少,而騎大功率值萬把塊錢摩托車的更少。雷東寶如騎高頭大馬般凜然而降,宋運輝看著心裡感慨,這樣出眾的雷東寶,能守到今天,太難了。他自己也是個優秀的,在金州同齡人中一枝獨秀,他深知地位給他帶來的魅力,各色誘惑對他的種種勾引,很多時候防不勝防,他都不敢告訴小貓,怕小貓天天疑神疑鬼。相信雷東寶身邊展示魅力的女性只多不少,多少人等著雷東寶意志薄弱時乘虛而入,一次酗酒之後,還真是個機會,宋運輝都想認識認識哪個女的這麼有本事。
雷東寶看到路邊揮手致意的宋運輝,一個急剎車,差點人仰馬翻。他摘下大口罩大喊一聲:「你怎麼會等著?等多久了?」
「今天閑嘛,又帶來那麼多東西?」
雷東寶卻盯著宋運輝單刀直入:「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直說。」
宋運輝笑笑,仰臉道:「都是人,何必拿自己當神,神仙還思凡呢。你搞得那麼緊張幹什麼。走吧,我就擔心你來了金州又不敢進我宋家門,才費勁巴拉等這兒一小時多。」
雷東寶一聽急了:「誰不敢,我雷東寶打死做不出這種膩歪事。」
宋運輝繼續笑笑:「再有件事,預先跟你通一下氣,你那些情事就別跟我爸媽說了……」
雷東寶立刻警惕地道:「你爸媽會生氣?會不認我?」
「去,我爸媽都已經把你認作親生,誰生你氣。但有些事吧,你做就做了,說就別說了。你說我一屋子老老小小,合適嗎?再說,你也得幫我忙,開顏總愁外面狐狸精搶她丈夫,你要那麼一說,讓她知道外面狐狸精那麼能耐,她還不每天跟我煩?你可千萬別一句話破壞了我家安定團結。」
雷東寶不由自主地被宋運輝捎帶過去:「小程不是挺講理的嗎?」
「女人一當媽了就不講理了,以前我姐懷孕時你不也被她折騰得吃不消嗎?走吧,不早了,該吃中飯了。」
雷東寶拿環眼看看穿著一身並不出眾衣服,卻文雅中帶著奮發意氣的宋運輝,不由嘀咕一句:「你還真是全身帶桃花,小程還真得看緊你。」
「你別給我添亂,我已經夠煩了。」見已經成功地把雷東寶的關注點引開,宋運輝就不再拿自己糟蹋,「小雷家今年好嗎?」
「有我在,怎麼會不好?今年養豬場可以拿自有資金擴張,電纜廠流動資金多得用不完存銀行,銀行看見我跟親人一樣,哪像以前問他要點錢得找縣長書記……」
「是啊,現在銀行變著法兒吸引大伙兒存錢,可再想辦法也吸引不了我,我沒錢。現在我們工廠工人要比社會上的人窮了啊。你以後貸款會不會容易一點?」
「貸款杠子太多,我們鄉鎮企業是後娘養的。可我總有辦法,放心。你們現在還真不行,越來越不如賣茶葉蛋的。出來幫我們村上大項目吧。」
宋運輝無奈地笑道:「看你活泛,不像我們,你知道這幾天廠辦的人在討論啥?都那麼多聰明人,有人計算出來,以現在的利息,一百塊錢存八年,拿出來正好翻倍。也有人說不如存住房有獎儲蓄,十萬戶算一個單位,保證有兩人中獎拿到商品房,沒中的也好歹有些利息。你說心思都花這上面,還能好好工作?」
雷東寶聽了笑:「你們廠,能人多,可都不好好做事,浪費。」
「我一直好好做事,可沒比他們上班一張報紙一杯茶的多拿多少,久而久之,我現在也終於心裡不平衡了。」
「我也不平衡,縣裡那些老爺還都說我們暴發,可我們那都是辛辛苦苦幹出來的,比起那幫官倒,你說,他們憑什麼耍耍嘴皮子倒個批文、靠關係搞個平轉議,一轉手就是十來萬進賬?過去我們老書記昧了村裡幾萬塊錢他都沒好意思再見人,現在都昧著國家的錢,誰還拿幾萬塊當事?今年我們村幾個大學生回家過年,我跟他們講勞動致富,他們反對,他們跟我提什麼東歐改革,要拿小雷家做試驗,操,我怎麼能帶小雷家做那種沒影兒的事。」
宋運輝笑,但沒接茬,因為處長樓區到了。雷東寶這會兒早沒了心理負擔,看見宋家前院有花有菜,鬱鬱蔥蔥,禁不住大笑道:「哈哈,我忘了帶包豬糞來,該死。」
雷東寶的聲音霹靂似的,宋家人老遠就聽見,都迎岀門來,見面親熱得不行。只有小引見不得這個凶神惡煞的姑父,雷東寶不以為意,他早習慣了,沒個小孩看見他不哭的。在宋家上下待他如宋家第三個兒女的溫暖里,雷東寶這個性格大開大合的人心裡的負疚全部卸下,他想清楚一件事,心裡有宋運萍才是第一。宋運輝送雷東寶走的時候,雷東寶還嚴肅認真地向宋運輝保證,他心裡只有一個宋運萍。這點,宋運輝相信雷東寶說的時候是真心的,事實上,或者以後,未必雷東寶心裡只有他姐姐一個,可他姐姐一定是最重要的。也只能如此。
從宋家回來,雷東寶就跟解放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