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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 05

所屬書籍: 大江東去

宋運輝沒想到他會在春節接到虞山卿的電話。宋運輝一聽到電話里虞山卿的聲音,忍不住怪怪地看向程開顏。程開顏看著古怪,一跳上前就趴到宋運輝肩上旁聽,沒想到聽到的卻是男音。宋運輝見程開顏又是沒來由地警覺,索性叫開了,讓程開顏清楚對方是誰:「小虞,安頓好了嗎?」
「剛安頓好他們娘兒倆,家裡也是求爺爺告奶奶才裝上電話。呵呵,你知道我剛拿這電話給誰拜年了?」
宋運輝呵呵一笑:「水書記。」
虞山卿也笑:「你猜他跟我說什麼?」
「別為難我,我還在金州。」
虞山卿又是笑:「你這麼明白的人,何必還待在金州受氣?剛才這一通電話,你不知道我多揚眉吐氣。樹挪死,人挪活……」
宋運輝不欲聽這些,有些事,多知道多麻煩:「你這棵活樹現在安家在哪裡?戶口怎麼辦?電話多少?」
虞山卿心領神會:「你也想挪窩了?我現在定居市區,戶口和我愛人的工作都是閔和水一起幫忙解決,你想不到吧?這都得感謝你勸我好合好散。你如果想出來,更方便,閔肯定是敲鑼打鼓給你最好安置,只要你點頭答應離開金州,這世上多的是武大郎。」
「那倒是。怎麼樣,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倒爺,呵呵,倒爺。以後還得拜託你這個體制內的幹部多多關照。你這人有前途,我得事先打好樁基。」
宋運輝聽了笑道:「吃我豆腐,我朝不保夕呢。」
「哎,小宋,跟你說句實心實意的話,算是報答你年前實心實意勸我自動辭職離開。你這人性格適合做實事,做大企業。我出來只有天地更寬,可你出來就不容易找到施展的舞台嘍。你還是找機會跟閔溝通,力陳利弊,該伏小就伏,別一身臭文人傲骨。我這話,你愛聽聽。來,拿支筆記一下我電話。」
宋運輝真是沒想到,虞山卿出去後反而做人說話光明正大,後面說起他的倒爺計劃來頭頭是道,這又是與雷東寶不一樣的天地,估計與楊巡之類的小倒爺也有所不同。看來,以前在金州還真是憋屈了虞山卿,在金州的官僚體制下,虞山卿是高拜低踩,但在廣闊的市場體制下,虞山卿卻是靈活機動,一樣的性格,放到不一樣的環境,結岀不同的果實。橘生淮北為枳。那麼他自己在這樣的官僚體制之下,以後會變得如何?宋運輝覺得自己已經變化很多。
不過,宋運輝還正準備年後與閔廠長談談,與虞山卿建議的一樣,他不能繼續被動。不為別的,而是他實在不忍心看岳父老大一把年紀,為了他的事熱面孔貼人家冷屁股。他現在已經不大跟岳父商量前途的事,他覺得岳父的輝煌歲月已經隨著金州的改朝換代消逝了,別再讓岳父做力所不能及的事,他的事,他自己解決。
程開顏看宋運輝與虞山卿說得那麼好,奇道:「你怎麼與虞山卿越來越要好?」
「誰都不是大奸大惡。」宋運輝自己也有絲感慨。
「可是,你們不是鉤心鬥角過嗎?他以前多欺負你。」
宋運輝禁不住笑,在程開顏的世界裡,黑還是黑,白還是白:「放心,我不會與虞山卿同流合污。對了,過完年,你答應我到夜校學日語的,書本呢?我前兒給你買的書本和磁帶呢?」
程開顏立刻可憐兮兮地道:「我學英語行嗎?不懂你還可以教我。」
「我學英語,你學一門日語,以後可以互補。回頭我有時間跟你一起學,別怕。」
程開顏小聲道:「不學行嗎?我幼兒園又不用日語。」
宋運輝只得稍微嚴厲一點:「不許偷懶,多學一門知識,多長一份智慧,學來都是你自己的。」
「可我電大學的財務一點沒用。」程開顏只敢小聲抗議,也自知理虧,但希望最好還是抗議成功。
宋運輝當然知道程開顏想的是什麼:「別偷懶。小引已經大了,再說爸媽也在,你有時間應該充充電,多看看書,別成天瓊瑤岑凱倫。沒有商量,開學就上夜校。現在條件夠好,夜校都開到總廠裡面來了。」
程開顏好生頭痛,氣得敲了不講情面的宋運輝一拳,回頭找女兒玩。宋運輝老是不顧她的感受,不像她爸那樣好說話,又不是天下人各個都像他一樣學什麼都成。
過完年,宋運輝果然盯著程開顏學日語,他再忙,也要早上抽出一些時間聽著錄音機跟程開顏的進度。晚上回來有時還得教程開顏幾個發音,程開顏尤其是記不清那些片假名。宋運輝有時候工作累,見程開顏屢教不會,不免有些火氣,可他才一上火,程開顏就開始眼淚汪汪,宋引跟著放聲大哭,於是一家人都指責宋運輝。程開顏後來條件反射,一看見日語就頭痛,就越從心裡排斥,越學不進去。搞得沒一個月,宋運輝心灰意冷地放手,反而他自己又跟著磁帶學下去。他一向是個有始有終的人,對於程開顏的不求上進,他挺無力。
偏偏這時候梁思申電話里說起她從中學開始學起的法語現在已經能派上用場,說她作為醫院的志願者,現在可以幫助說中文和法語的外籍人士,休息時間常被捉差,很有成就感。宋運輝想到自己不思進取的妻子,無法不搖頭。
而人們自春節後就開始傳言,能幹的虞山卿毅然辭職下海,更能幹的宋運輝既然與閔廠長關係不佳,估計更有下海的可能。宋運輝原以為不過是空穴來風,這金州總廠傳統就是閑著沒事幹,喜歡傳話。可沒想到不到一個月,三人成虎,竟影響到了工作。
那是一次在技改組儀錶小組的討論會上。宋運輝對儀器儀錶不是很熟,他無法在儀錶組做到權威,但他根據性價比選擇最終設計,一般做總指揮的思路就是如此。但在一種感測器的選擇上,儀錶分組的工程師竭力提議選用一種高級感測器,而宋運輝卻認為配置過高,沒必要高配低用。那位儀錶分組的工程師情急之下,指責宋運輝沒長遠眼光,不能因為自己很快將挪屁股走人,而只顧眼前好看。宋運輝當時直斥無稽之談,並強行根據綜合評分,選定他指定的感測器。但沒想到這個會議傳出去,卻變成宋運輝面對責問無言以對。這種傳聞,極大地影響了宋運輝周圍從新車間帶岀來的年輕鐵杆們的積極性。
宋運輝心裡很煩,他需要傾訴,需要有個人做只進不出的耳朵。可他找不到那樣的人,他躥得太快,身邊都找不到可以坐下來說知心話的老友。程開顏倒是有兩隻忠實的耳朵,可程開顏提出的疑問只會讓宋運輝更加心煩得吐血。他這時倒是有點想念虞山卿,後期已知無法與他競爭的虞山卿一直與他同聲共氣,但宋運輝更懷念尋建祥,那個傾心相交的熱血朋友。
偏偏這個時候程開顏還跟他鬧學不學日語,宋運輝情緒極差之下,雖然依舊能夠控制自己不說傷人的話,可眼光中無法剋制流露岀的鄙夷,令一向對自己與宋運輝的巨大差距極其自卑的程開顏異常敏感,導致程開顏經常對著已經扔下的日語書本哭泣流淚。鬧得宋季山夫婦這兩個息事寧人一輩子的老人一致認定是兒子欺負兒媳,要宋運輝不許再逼程開顏學日語,宋運輝真是無語問蒼天。
程開顏回家找母親訴說,程母本來還生氣女婿不講理,可問到後來,女婿沒說一句重話,親家都幫著罵女婿,程母都不知道女婿錯在哪兒。可程母又不捨得批評自己的女兒,只有背後找宋運輝給幾句軟話,希望宋運輝對程開顏網開一面,不要要求過高。
宋運輝在沉悶之中,決定突圍。找個夜晚,晚飯後敲上水書記的門。雖然這是他和閔的事,可程序走來,第一個還是得找水書記。
水書記對於宋運輝的上門並不是很驚訝,水夫人開門迎進宋運輝,就笑著說:「你看,到底是小夥子,天還沒入春呢,就只穿單衣毛衣了。」
「年紀輕啊,全總廠處級以上幹部個個皺紋白髮,就小宋一個鮮活。遇到什麼事了?最近技改這麼忙,你還有時間串門?這兒坐。」水書記家的沙發已換,換成不知真皮還是人造革的黑色沙發。
宋運輝坐下微笑道:「是的,最近滿腦子都是技改,筷子常當鉛筆使。我才做這麼點小事好像就要嚷得全廠都知道似的,可見還是能力不夠。」
「已經夠好了,你丈人老頭不曉得多滿意。小宋,開門見山吧。」
宋運輝這會兒見水書記已經不同於剛進廠的時候,現在坐下說話已經胸有成竹:「水書記,這事還真是與我丈人有關。有些事我因為鑽在技改裡面,腦子沒法分散思考,反而考慮得少,可總讓我丈人為我操心,我真是過意不去。所以找上水書記,得麻煩水書記幫我開個結。」
「嗯,你丈人年前就為你的事找過我。」
「大概是同一件事。我本來以為這只是我的個人問題,可沒想到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最近我工作中很為難,在設備型號選擇中,有時一言不合,有人會站出來直指我因為將離金州,對金州不再抱有感情,做事短期效應,只求應付眼前。我否認已經沒用,搞得我工作中極其被動。我想到水書記,當年我剛進金州時,水書記指點我直接下基層,令我收穫良多,很希望今天水書記再給我指點迷津,我該順應大家的議論,走,還是不尷不尬地留。」
水書記有點驚訝地問:「有人當面指你對金州不抱感情?」
宋運輝點頭:「是,而且第二天就很快傳出,我在會議上無言以對,草草收場,就這幾天的事。」
水書記一時陷入沉默。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人在背後操縱此事,何況是操持全盤的水書記。宋運輝跟進一步,又道:「我本來想有始有終,可是……現在看來,我有點一廂情願。」
水書記沉默良久,才道:「小宋,你在金州幾乎所向披靡。你今天遇到的事,對於別人,可能坐上科長位置前已經遇到十次八次,可你幾乎一路順風順水,暢行無阻。這可能也培養了你的嬌驕二氣。我不給你指點迷津,我只告訴你,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你去,還是留,來回都是人堆,你在這兒躲避的事,在別處依然會遇到,你不可能一輩子一路順風。對不對?你好好考慮。」
宋運輝原以為起碼能試探出水書記對他的一個態度傾向,沒想到水書記卻知心知意地說出這麼一席話。他不禁毫無深度地道:「我丈人也一直以為我驕傲,可真有這麼明顯?」
水書記不由得笑道:「人不輕狂枉少年,你已經很不錯了,別想太多。不過你缺憾在經歷太少,有時候,挫折也是一本不錯的教科書。」
宋運輝已經判斷出水書記要他留下,不過態度依然不明,水書記只是從他宋運輝成材角度考慮他的去留。但他還是被水書記的分析影響到判斷,他笑道:「水書記,我會留在金州繼續磨礪。」
水書記呵呵一笑:「金州是個大企業,小社會,這個舞台相當鍛煉人啊,我個人對金州充滿感情。好啦,這事揭過。你今天不來,我也準備這幾天找你。」水書記說到這兒,一張臉嚴肅起來,「小宋啊,現在國家對幹部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要求越來越緊迫,像你這樣的人才,正是我們國家四化建設的生力軍,未來的絕對棟樑。但是我們這些老的,專業技術知識不具備,或者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已經被要求退居二線,讓道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唉——」
宋運輝驚訝地看著水書記,不知道水書記準備說出什麼來。
水書記喝口白開水,繼續道:「小宋,你現在不僅應該在工作上起到先鋒帶頭作用,回到家裡,你也應該挑起大梁。我給你透點風聲,最近上面準備調整所屬企業的人事,我距離退休沒多少日子,位置還會保留,但是許可權會被削減,你丈人會退居二線,到黨委任職。另有其他幾位老同志也會被調整職位。我跟你丈人是多年老友,我能料想他看到調令後會比你更吃驚。我希望你在這兩周拿出辦法預先安撫好你丈人,讓他認清這個社會趨勢,回頭不要因突然襲擊而情緒激動,引發高血壓。我也會想辦法,我們多年朋友了,可改朝換代,這是每一個老年人都無法避免的遭遇。你回家多做工作,現在,我們老年人要仗著你們了。」
宋運輝驚詫得無言以對。岳父轉做黨務,那會意味著什麼?對岳父,必然是巨大打擊,對他宋運輝,無疑是釜底抽薪。
送走宋運輝,水書記對老妻嘀咕,他沒想到閔行動如此迅速強硬,以前還真小看閔。這樣的閔,等他退休後會如何對待他?這樣的閔,靠日薄西山的程和閱歷有限的宋做牽制主力,會不會不夠?水書記不得不思考。
宋運輝其實很想一拐走去岳父家,可不敢,他怕自己沒準備,被老於世故的岳父問岀究竟,對岳父打擊太大。他只能先回家,考慮好步驟後才能行動。看來,很可能岳父才是那個被水書記奉獻出去激勵閔為他辦事的關鍵人物。而岳父,是遭他連累。想到剛才在水書記家裡差點被水書記感動,他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恥。眼下的情況是,手中毫無權力資源的岳父和他都被放砧板上宰割,他走,是逃避,留岳父在金州獨木難支。他留呢?他該怎麼做?該如何化被動為主動?
而如今,看來真該是他挑起大梁的時候了,於工作於家。水書記這點說得沒錯。
程開顏看著回家來的丈夫緊鎖的眉頭,很是小心地問:「你怎麼了?挨水書記批了?水書記罵人很厲害的,你別放心上。」
宋運輝看看客廳里同樣關切看著他的父母,忙硬擠出笑容,道:「沒事,不是我的事。水書記還是支持我的。不過有些工作上的事……我到書房想想,你們別理我。」
程開顏一向知道丈夫考慮重大問題時喜歡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想,這與她爸爸的習慣相同。最近他工作忙,腦子幾乎二十四小時運作,夢話都是技改,在家除了吃飯時間和少許閑聊時間,基本上就是悶在書房做事,程開顏已經習慣了。但程開顏敏感地感覺到今天的宋運輝有點不同,宋家父母也感覺到了。因為小引已經被安排睡覺,有閑暇的宋母與程開顏竟不約而同地走去廚房,動手給宋運輝準備茶杯。
宋母壓低聲音問程開顏:「你說會是什麼事啊?小輝這樣的臉色我從來沒見過。」
程開顏搖頭:「我也不知道呀,我也覺得小輝臉色很不對。媽,要麼你去問問他,他最聽你的話。」
宋母道:「以前他最聽他姐的,現在都不知道他最聽誰的。你跟他一個廠工作,沒聽到點風聲嗎?」
程開顏羞愧地紅了臉:「我明天問爸爸去。我們幼兒園與他們是不同系統。」
宋母一向是順民,不會用強,聞言只好作罷,可心裡卻對這個兒媳失望。能讓她兒子小輝如此動容的事,在金州總能露出點風聲吧,這個兒媳竟然會不知道,但她還是把茶杯交給程開顏,讓程開顏去書房。
宋運輝看程開顏進來,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一直等到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地放下茶杯熱水瓶想出去,才問了一句:「小貓,你爸以前好像最寶貝你,看見你就眉開眼笑,現在最寶貝小引吧?」
程開顏不知宋運輝怎麼會問起這個,連忙點頭:「是的是的,爸以前最心煩的時候,只要帶著我出去走一圈回來就好了。現在是小引,要不是天還冷,爸恨不得每天叫我抱小引過去玩。」
宋運輝愣愣地轉著鉛筆,又是考慮好一會兒,才起身,攬著程開顏走到客廳,按她坐下,又跟父母道:「爸媽,你們坐,我們商量件事。」
想到宋運輝剛才問到她爸,程開顏很是忐忑地問:「跟我爸有關嗎?要緊嗎?」她一急,聲音不由得帶了哭腔。
宋運輝有些字斟句酌地道:「有事,好在水書記今天給我打了預防針,讓你爸有個適應期。你爸最近會有工作調動,這個調動對你爸來說可能是巨大打擊。小貓,我打算讓你帶小引住回娘家去,有你和小引在,你爸情緒會比較容易得到緩解。但你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住回娘家,要麼是跟我吵架逃回去,要麼是我爸媽想家,回家一陣子。前者就別演戲了,我看還是選擇後者。爸媽,你們暫時回去一個月,可以嗎?我請假送你們回去。」
宋家父母雖然不願意離開兒子,不願意離開一手抱大的孫女,可人家親家出事,這麼大官給調動工作,而且看來是失權,他們怎麼都得犧牲下。宋母忙道:「行,我們也該回家看看了,不過我們又還沒老,我們自己會回去,小輝你還是忙你的。」
程開顏眼淚汪汪地道:「小輝,爸爸究竟會怎麼樣?你知道爸爸最愛權了,水書記會把他調哪兒去?小輝,是不是很嚴重?你告訴我啊。」
宋運輝嚴肅地道:「小貓,從今天起,你要記住你是成年人,你必須承擔起一個家的責任,你在我們自己的家裡儘管哭,但是去你爸那裡,你得逗他開心,你別比你爸哭在前頭,反而讓你爸操心。懂嗎?你爸級別不會變,享受待遇不會變,但許可權縮小不少,這對你爸可能是很大的打擊。我讓你住回娘家,就是要你幫你爸放寬心。如果你做不到,我調整策略,另想辦法。」
程開顏忙道:「我會做到,我會做到。可是小輝,你得告訴我怎麼做啊,我怎麼辦呢?」
「很簡單,你的口舌還不夠勸說你爸,你回娘家只要和小引一起騷擾你爸,讓你爸分心,不能專心想工作的事就行。我們全家都不夠勸你爸,你爸資格太老,看來只有你和小引能引開他的關注,小貓,看你的了。」
程開顏拚命點頭,她當然要竭盡全力幫助爸爸,可她心中沒底,又是傷心又是急,只會狂流眼淚。宋季山一直沒說話,小心地看著一屋子的親人,滿心都是思索。
程開顏睡覺時又流了好久的眼淚,又怕吵醒女兒,非常壓抑。她一個勁地問丈夫,會不會出大事,爸爸要不要緊,宋運輝都是給予否定答覆,但前提是要她做好疏導工作。程開顏無比信任丈夫的本事,每問一句,就給自己充實一絲信心,漸漸終於定下心來,在丈夫的懷抱中掛著眼淚睡著。
宋運輝一時睡不著,瞪大眼睛想了好久。看看時間已經半夜,偷偷起身給睡貓一樣的女兒把一次尿,才又回來躺下。他想了很多,想到如何以最委婉的方式告訴岳父,想到自己該如何應對岳父調動後周圍環境的變化,更想到,他是不是需要更加主動。
宋運輝因此難得晚起床了半個小時,沒時間再看日語,走到外面小院活動活動,而此時只有程開顏和宋引沒起床。宋季山悄悄跟岀,輕輕貼著兒子耳朵問:「你岳父的事,會不會影響你的前途?應該會吧?」
宋運輝沒否認:「會,但不會太影響,我已經立足,而且我主要還是憑自己本事立足。爸,你現在回家,胃會不會給凍難受?」
宋季山這才有點放心:「那就好,你自己最近小心做人。我和你媽住你家這麼多日子,你媽關節炎好多了,早上起來不會痛,我近一年都沒再吃胃藥。再說這都開春了,天氣一天天轉暖了。」
宋運輝點頭,父親的胃,是他最大的心病,正是當年他高考時落下的病根。「我問題不大,你們也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小貓爸為人老謀深算,如果小貓沒理由就住回娘家,她爸可能懷疑我是不是因為他失權而冷落小貓,那就弄巧成拙了。我得把戲做圓滿了。還有……我還是送你們回家,我有事要找大哥。」
「那也行,你腦子靈,你自己決定就是。」宋季山既然知道兒子沒大事,也就放下一百個心,因為他太信任兒子的本事。
宋運輝當天上班就開始布局,先分別向一分廠和運銷處要求周六調休一天,得到批准。然後當晚就把程開顏母女送回娘家,送去得晚,進門程開顏就得伺候女兒睡覺,省得在程廠長面前露馬腳。宋運輝向岳父解釋,是因父母思鄉準備回去一趟,怕自己太忙開顏一個人忙不過來,厚著臉皮上岳父家搭夥,早來幾天以讓小引適應。程廠長自然是異常歡迎,還探頭探腦等著外孫女睡著了,好好進去「觀賞」一番,眉開眼笑的。宋運輝一直在旁攬著程開顏,給妻子打氣,程開顏總算是沒露餡。至於程開顏眼皮微腫的原因,宋運輝解釋是開顏重情,捨不得公婆。
程廠長倒是一點沒有懷疑。宋運輝準備等岳父高興上兩天,周四再告訴岳父真相,周五觀察岳父一天,周六他才可以安心陪父母離開。他有了自己的計劃。
但是從岳父家告辭出來,宋運輝一個人整整在宿舍區里散步近兩個小時。他有很多話要說,他有很多壓抑要宣洩,他還有很多計劃想與人商量,可是他現在必須獨立承擔所有。才知,原來以前在心理上依靠岳父那麼多。而今,一個人承擔起來,是那麼艱巨。他對未來設計沒有絕對把握,但時至今日,他必須做,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是一大家子老小,甚至包括程開顏的兄嫂。至於最終,那就成王敗寇吧,他孤注一擲。
他感覺,今天的宿舍區異常地黑。
第二天上班,又有要好的輕問宋運輝,是不是真的準備離開金州,甚至因為頂不住壓力而罷手交出技改工程。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揣度,宋運輝心中的壓力一個小時甚於一個小時。他很忙,腦子本來已經全速運轉,可如今又要負擔那麼多雞零狗碎的雜毛事,他疲累的神經接近臨界。中午時候他沒回家吃飯,打電話給正在一車間倒班的師父,他跟師父解釋,他不知道哪來的傳言,那些傳言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也跟師父保證,除非是上面下來調令,否則他能到哪裡去?他不是虞山卿,虞山卿以前做內貿,出去後當然可以照舊在全國跑,他不行,他以前做外貿,出去後難道出國?他連買一張飛機票的錢都沒有。師父倒是一如既往地信他,幫他,師父說他也不信傳言,可聽到那麼多傳言後還真疑惑了,以為這麼一個少年得志的徒弟經不起壓力,受不得窩囊氣,衝動之下什麼都做得出來。師父說他會跟同事們解釋清楚。
宋運輝又給新車間的前親信們打電話,明確指出他不是臨陣脫逃的孬種,他一向有始有終,壓力越大,他越堅守。宋運輝決定從自己曾經的大本營入手,從基層這個最大的群眾基地入手,瓦解對他不利的傳言。
因為越來越多的傳言,岳父程廠長也打電話來約他晚上談話,宋運輝只好答應。也是考慮到小貓這個人實在不是個能託付的,還真有點擔心程開顏在她爸媽面前露出馬腳。
下午時,總廠總工辦和生技處,聯合一分廠召開一分廠技改工作臨時會議,讓宋運輝在會上通報技改工作進度。宋運輝心中奇怪何以在這麼一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時間開這麼一個碰頭會議,等走進會議室,看到群賢畢集,如三堂會審,甚至還有已經退休的劉總工及另外一個技術冒尖的退休高工的時候,宋運輝心裡忽然想到,他被眼下局勢逼得屁股冒煙、筋疲力盡、四處滅火的時候,閔會怎麼考慮?等到兩周後他岳父程廠長的調令宣布時,閔最擔憂他如何反應。沖眼前這會議的陣勢,閔在擔心他撂挑子吧。閔必須建立強大的後備力量,以防他突然脾氣發作,甩手不幹。閔擔不起在他擔任主導期間,技改工作被延誤而造成重大損失的風險。
可是,傳言為什麼又言之鑿鑿地說他對金州沒有感情隨時抬屁股走人?面對一會議室的金州最強技術人員陣容,宋運輝忽然忍不住笑了,他終於明白閔的計謀。
不錯,他不正是被這些傳言逼得四處滅火四處表決心了嗎?閔這是遣將不如激將,就是要用這種傳言的辦法逼他宋運輝為了名譽,為了心中一口氣,還得為了以後在金州抬頭做人,即使面對再大壓力,處於最低困境,也必須咬牙挺住,任閔為所欲為。閔這是一環套著一環,從邀他主持技改工作起,就已經給他挖好了陷阱。閔不得不用他,可又不能不壓制他,閔看見他,也是頭痛萬分吧。想到閔如此重視他,為了他這麼區區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管理人員如此費力地設謀布局,宋運輝心情大好。人被重視,總是好事,對吧?
可閔也擔心萬一他宋運輝頂不住壓力做了逃兵,誰來接手技改工作的問題。一個副處級小年輕主導的工作,居然需要這麼多總們來接手,宋運輝心中更加愉悅,半年多來的鳥氣幾乎一掃而空。
宋運輝冷笑著心想,閔既然如此抬舉他,那他也誓與閔周旋到底。
宋運輝想得入神,沒聽見會議召集人已經說話完畢,該他說話。眾人都看著他入神地注視手中的鉛筆嘴角噙笑,都不知道他玩的是什麼招。一直到有人看不下去捅捅他,才把他從冥想中招回,他這才開始偷工減料地彙報。現場有人錄音,有人記錄,而那些技術大佬也都是親自動手記錄要點。等他簡短介紹結束,與會眾人開始提問。宋運輝認為不要緊的,就麻溜兒地回答。認為要緊的,他當然守口如瓶,豈能讓閔的兩手準備得逞,他會一臉真誠地給對方一個軟釘子,說這個問題他還沒考慮,會回去認真研究。但一次兩次還行,多了,有人就會懷疑,責問宋運輝這也沒考慮那也沒考慮,他領導的技改小組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如此常規問題到技改中期了都還沒考慮。
宋運輝不卑不亢地告訴大家,他運用的不是常規技改思路,就像一車間的技改需要打破常規布局,大膽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設備一樣,他的技改思路也是引入國外先進技術管理理念,打破原有技改布局框架,可以說是打亂傳統布局節奏,所以有些常規問題可能不用考慮,不過,對於領導們提出的問題,他回去會好好思考,以求技改工作安排得更加完善。
劉總工當場提出異議,認為技改框架萬變不離其宗,他們問岀的幾個問題都是進程中必須注意到的細節,他要宋運輝解釋現有技改方案實施的總體框架。
宋運輝知道劉總工是個有料的人,在劉總工面前作假,無疑關公面前舞大刀,可是他豈能將他的總體布局攤給這幫別有用心的人?他索性合上筆記簿,再也不看一眼工作記錄,海闊天空地侃侃而談他的技術管理理念。他這回沒偷工減料,也沒作假,但他把關鍵辭彙都用英語表達,所有記錄人員都是停筆不前,看著他目瞪口呆。主持人要他用中文表達,他直言不諱,因為他看的都是英語書。眾人能聽懂鳳毛麟角,大多數知道宋運輝說得針對,卻又聽不懂全部,宋運輝說了等於白說,可宋運輝非常客氣地一直說到下班還意猶未盡。會議不果而終,但是宋運輝又非常真誠地請在場領導放心,技改工作進行半年來,一直順利,也歡迎各位領導繼續監督指導。
離開會場,宋運輝幾乎是跑步回到技改組,抓緊時間檢查今天工作落實情況。等他檢查安排布置完畢,抬頭卻見劉總工與總廠現在的總工一起站在門口一直傾聽。宋運輝更是認定閔兩手準備的打算。他索性走出來大聲問前輩有什麼指導。劉總工注視宋運輝的眼神有些複雜,但只是說很好很好好好乾,打算離開。宋運輝這會兒也不客氣了,冷冷地說,他一個小小車間主任指揮總廠級別的技改非常力不從心,也害得領導們總不放心,只希望總廠儘快安排得力人手接替,只要總廠決定,他立馬兒讓賢。一席話說得劉總工與新的總工異常尷尬,囁嚅而走。宋運輝冷笑著告訴組員,逼他走,沒那麼容易。他相信,這話會傳到閔的耳朵里,閔不正等著他這句話嗎?
可宋運輝發覺自己全身亢奮著,連坐著都是憋著一股子力氣,而且還坐不住。他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回家去肯定得把父母嚇死,他只好又拐去運銷處,將積壓下來的工作處理完,又發電傳要梁思申立刻決定合同,明天就給他回復。處理完那麼多事,他的情緒才稍稍平緩下來,回家吃飯,吃完飯去岳父家時,宋引已經等不住睡覺了。
程開顏看見丈夫來,才終於鬆口氣,不用再獨立演戲。騙自家爸媽真難,她只能在父母問她為什麼老是神思恍惚的時候,解釋說因為擔心宋運輝。程廠長倒也相信,他也擔心,否則不會在親家回鄉之前還佔用宋運輝的時間。
因此,程廠長一見宋運輝就拉他坐下,但程廠長看來看去看不出宋運輝有什麼緊張慌亂。家裡人之間不須客套,程廠長直接就問:「今天下午的會議,是什麼內容?」
宋運輝想起會議,就忍不住展顏一笑:「都讓我捉弄了。他們大概是想做兩手準備吧,那麼多高工圍著我發問,想問岀我的技改框架和思路。」
「閔這麼心急逼你走?什麼兩手準備,明明是準備替代你。」
宋運輝冷笑:「我能上他們當?我給他們上英語課。若都是一些「文革」後大學生工程師來聽著,我還真擔心被他們了解了去,那些老的,他們能聽懂?技改框架只有我一個人握著,誰也別想中途插手,否則我每天那麼辛苦親力親為地幹什麼。」
「你別大意,金州有的是人手。」
「我不怕,技改與新車間不同,技改的各個小項沒有系統性可言,實在是千頭萬緒,就算他們每個人成功接手一塊,他們之間也無法有效銜接。何況,能不能成功接手還是個問題。爸,其實閔也知道這個難題,劉總工不會不告訴他,劉總工倒是可以接手,但是,劉總工老了,他沒我的精力,沒我的速度,劉接手的話,不知道一年後能不能改造完。閔知道只能用我,我從今天的會議看出,閔心中極端地害怕。他必須做好技改這個工程,一則是因為這是他調升總廠領導後的第一個工程,二則是我在系統雜誌上發表的文章早已搞得我們的技改人盡皆知,他無法自行中斷,他不能讓工程在他手裡砸了。而閔最害怕的是什麼?是我撂挑子。他根本不敢逼我走,爸,他最清楚這點。他所有的行為,都只為逼我留。可我難就難在我不能公然撂挑子,因為這個技改工程涉及一車間,我不能辜負一車間上下對我的期望,還有,傳言已經給我如果的撂挑子定性,那就是我不愛金州,如果我真甩手不管的話,我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爸,你說是不是?」
程廠長聽著點頭,但不得不伸手拍女婿肩膀:「小輝,別激動,別那麼激動,看你兩眼珠都瞪岀眼眶了。不急,我們慢慢商量,慢慢商量。」程開顏難得看到宋運輝如此激動,說話說得手舞足蹈,忙取桌上的水讓他潤口,她真是擔心丈夫,爸爸已經那樣了,如果現在撐著主心骨的丈夫也支持不住了呢?但她擔心歸擔心,還是由衷地相信丈夫能做得到,在她心目中,宋運輝自始至終是個高大偉岸的神人。
宋運輝今天難得把最近幾天的鬱悶之氣吐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激動了,被岳父一說,挺不好意思,借喝水平靜自己。
程廠長考慮了會兒,問:「你說的有幾分把握?」
宋運輝道:「十成把握。但全金州,我懷疑看得透閔布局的,大概不出三人,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劉總工。水書記估計也被閔瞞過。我到今天才想清楚。」
程廠長想了好一會兒,才道:「看來你得任著閔予取予奪了。」
「不,爸,我昨天沒想到閔逼我留時已經想好一條對策,如今既然看出他內心深處的心虛來,我不能不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反過來逼迫他。我不能走,但我生甲肝,生這種急性流行病住院隔離不行嗎?我回家讓我姐夫幫我安排,他在縣裡有的是辦法。別人沒法因此指責我,但閔會心領神會,我今天已經把一絲意思甩給劉總工了。閔對我的動作越迫切,說明他內心越虛,我越可以利用他。他連為虞山卿安排工作都做得出,現在換我抓著他小辮子予取予求。我已經想到兩個條件,回頭繼續想幾個。昨晚我還沒十足把握,只想孤注一擲,但今天我不擔心了,看來閔比我心虛,他得任我予取予奪。」
宋運輝說著又激動了,他今天一直很情緒化,都不管岳父插嘴,一徑滔滔不絕地講下去。程廠長卻是越來越少插嘴的舉動,最後變成定定地看著宋運輝說話。等宋運輝說完喘氣,程廠長也忍不住跟著長噓一口氣,靠著沙發深思。宋運輝喝幾口茶後,才又補充一句:「爸,我周六陪我爸媽回家就會行動,你幫我再考慮完善。」
程廠長點頭:「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咳,老了,看不清了。只要前提成立,你說的反將一軍,倒是能行,回頭我再想想你最好落腳到什麼位置。」程廠長嘴裡自言自語,然後就嘀嘀咕咕,旁人都聽不出他講什麼。過會兒,才又道:「小輝啊,有件事你還得再考慮清楚,找出原因。按說你技改工程接也接了,做也做了,他只要短時間內籠絡你一下,稍稍逼迫你一下,你就能就範,他幹什麼要大動干戈?這後面有原因,你得先搞清楚了才行,你不能做得太絕了。」
宋運輝心裡不由得感慨一下,到底是老資格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癥結所在。他也不等周四明天了,既然岳父提起,他就順水推舟回答吧。「原因……我前晚去了一下水書記家,水書記告訴我一個決定。也不知這個決定中有沒有水或者閔在其中的作用,但這決定出來後,肯定極大打擊我們的工作熱情。」宋運輝看看警覺起來的岳父,才又小心地道,「水書記讓我告訴爸,部里很快下來調令,爸可能兩周後調任總廠黨委副書記。」
宋運輝說著,伸手從衣袋裡摸岀硝酸甘油候用。旁邊安靜旁聽的程母驚住了,瞪著眼睛盯住宋運輝不放。程廠長更是一張臉忽地變得通紅,呼吸急促,嘴唇微顫。宋運輝忙踢程開顏,推她行動。
程廠長終於在程開顏「逼迫」下回過神來,張嘴含住硝酸甘油。果然,不到一會兒,一張臉漸漸褪色,只是又變得鐵青。但後來無論程開顏如何勸誘引導,程廠長都是不說話,只有程母拉住宋運輝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宋運輝直說,說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政策原因一刀切,還是被他連累、閔為打擊他的勢力而釜底抽薪。
程廠長沉默許久之後,才橫一口「媽拉個逼」,豎一口「媽拉個逼」,罵個不停。宋運輝到這時才鬆氣,拿眼神支使程開顏再抓她爸說話。程開顏搖著她爸的手臂,氣憤地道:「爸,水書記還說是你老朋友呢,小輝說了,關鍵時候朋友最會出賣朋友。虧他還好意思在我們家吃了那麼多飯呢,真不要臉。」
程廠長又是狠狠一句「媽拉個逼」。還是程母了解自己丈夫,從廚房找來酒瓶酒杯,送到程廠長嘴邊,又把一支點燃的香煙送到程廠長嘴邊。程廠長喝酒吸煙吃茴香豆,間隙時候繼續罵一句。
宋運輝想了會兒,決定拿自我批判換岳父開口:「爸,禍都是我闖下的,如果我以前不為新車間的事與閔發生糾葛的話,也不會有今天閔緊逼我不舍的情況出現。如果我早在知道閔會上任總廠時就找他賠罪修好的話,他也不會今天一直視我為敵對。爸,對不起,我給你添大亂子了。」
程廠長聽不下去了,這才開口:「狼盯上羊,因為羊肉好吃,難道也是羊的錯?」
「可是爸——」
「閉嘴,你後面的計劃都為是保住我家在金州的地位,否則你有的是其他辦法跟閔作對。」
宋運輝沒想到岳父到這時候還能清楚地看出他所作所為的背後動機,而且並不怪罪,他極其感動,更是拿話積極岔開岳父的心神:「爸,等我送我爸媽回家後,我會打電話到總廠請假,你們誰都不要去探望我,就是要給閔看出我是在作假。我要給他時間權衡究竟是我未來的威脅重要,還是他眼前的前途重要。我要逼著閔上我家訂城下之盟,去割地賠款。」他到此頓了頓,看看岳父的臉色,才繼續道:「其間技改辦會大亂,他們找上你要人的時候,需要爸出馬應付了。但估計部里對爸的調令已經成形,想通過我的計劃來改變,比較難。」
程廠長狠狠將煙頭掐死:「媽拉個逼,你狠狠做,給我出氣。」想了想,又拿酒杯指著宋運輝道,「你再添個條件,等你回來,要劉工出山,要好好抬舉重用劉工,要劉工每天在總廠辦公樓晃,噁心死水。」
宋運輝忙道:「我會。還有什麼條件,爸想好了告訴我。爸,真沒想到,你這麼堅強,早知道我也不用擔心來擔心去到今天才敢告訴你。開顏最擔心,開顏知道這事後急得不得了,怕爸難過,一定要先搬來陪著爸,開顏最心疼自己的爸。」
「那當然,爸爸一直對我最好。」程開顏一直膩在她爸身邊,又把一粒剝好的茴香豆送到她爸嘴邊。程廠長聞言拍拍女兒的頭,卻一針見血地對宋運輝道:「這是你做的安排,開顏嘛……早嚇得六神無主了。」
程開顏被她爸說中,可她在她爸面前並不如在宋運輝面前講理,一時也不管她爸現在是重點安撫對象了,敲著她爸的肩膀不依,說硝酸甘油就是她要宋運輝準備的。程廠長被女兒揉成一團,雖然他現在心事重重,可果真一點沒脾氣,騰出肩膀後背讓女兒敲個爽快。宋運輝也不勸,或許這就是治療程廠長情緒的最好良方。
「可憐」的程廠長在家連脾氣都發不出來。但他還是第二天告假休息一天,與老伴兒在家裡生了一天悶氣,又把該罵的罵了個遍。可晚上就叫老伴兒做了一桌子菜,宴請宋家父母,算是餞行。宋季山真是佩服親家,岀那麼大事,人家還若無其事的,可見就是做大官的料。而程廠長周五上班,還主動找上水書記,心平氣和地說他接受組織安排,然後與水書記心照不宣地說笑。
宋運輝周五將工作一扔,周六送父母回家,周一,就有一張電報飛上他的直接主管領導運銷處處長案頭。上書:宋運輝甲肝急症隔離病假一個月。這一招,打得閔措手不及,水在一邊冷笑看戲。甲肝,這個時期轟轟烈烈的甲肝,恰巧發生在宋運輝頭上,一點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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