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越來越熱。人們一步步地抱怨熱死人,再熱肯定得熱死個把人,而炎熱的天氣還是一再地挑戰人的承受極限。原來人其實比自己以為的更能屈能伸。
而宋運輝的心理極限在看到報紙上面的新聞時,也是著實如琴弦一般被撥弄了一把。日本首相海部俊樹訪華!這條消息在等待蟄伏了兩年的宋運輝眼裡,其震撼性自是不言而喻。他拿著報紙翻來覆去看了個透,燃起一根香煙靜思。毫無疑問,一扇門打開了。或者說,一座堡壘崩塌了。其後會不會產生連鎖效應?
但沒等宋運輝一支煙燃盡,一個電話直接追到他的案頭熱線。
來電人的聲音充滿華貴的慵懶,絕對看不出第一時間打來這個電話的焦急:「小宋,你可以無視他們外相的訪問,無視接二連三公報的發布,今天他們首相的訪問,你再不能無動於衷了吧?」
來電者名叫小拉,小拉既不姓拉,也不叫拉,原是他支邊下放的時候被人硬安上的諢名。當年的他在別人快速起床三分鐘解決洗漱十分鐘奔到田頭的火熱進程中,他卻對著天邊粉紅的朝霞一聲長一聲短地唱讚美詩,因此總是拉集體的後腿,被集體群眾怒斥為小拉,小拉人盡可罵。如今,「小拉」這稱謂卻隨著小拉父親官復原職升為宋運輝系統的老大,小拉回城高考中榜,小拉搏擊商海迎風弄潮的成功,而成為限量特批,只有親近之人才可以當面稱他一聲小拉。准許誰稱他小拉,那是他給誰的天大面子。這個面子,宋運輝現在也是持有。宋運輝頗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能有這等天大面子並不因為他才識淵博,也並不是因為他是東海的常務副廠長,而是因為他不僅握有進口設備在東海的絕對話語權,還擁有系統內進口設備的建言權。正好小拉代理著一家歐洲製造商的設備在中國的銷售,沉寂兩年,小拉早已餓得嗷嗷不絕。
宋運輝如實相告:「可來訪的是日本首相。自從開工那天誰誰帶來兩個日本客人,他們最近拜訪和資料傳遞都做得挺勤。估計這個電話放下,下一個電話就會是他們打來的。小拉,我越來越難堅持,你說喜從何來?」
「小宋,我這回得批評你,你太不敏感了。你難道沒看出,日本首相的訪問意味著多米諾骨牌倒下第一塊嗎?第一塊倒下了,第二塊第三塊還會遠嗎?開始加快審批速度吧,不遠了。」
「好,這就照辦。對了,你給我的資料還缺少幾份數據,我前兒直接問你代理的那家公司本部拿了,我有傳真知會你一聲,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秘書一看那麼要緊,天黑了都要趕著送來我家,老爺子一翻,喲,小宋做事還真一板一眼,認真!小宋啊,這些技術上的事你自己把關,其他的我幫你解決。快送申報資料進京,最好你來,可以直接先找我。」
「好,屆時少不得麻煩你。」
「哦,對了,南邊那家叫什麼來著?那家也是沿海的廠,你了解他們的設備嗎?」
宋運輝立刻明白小拉太子的眼光瞄向那家廠了,看似漫不經心,但小拉瞄上的東西,能跑嗎?「我找找同學。過幾天去北京時根據你代理的產品,我寫份建議吧。」
「革命同志啊,不愧都是下過鄉的同道。小宋,別那麼認真,你跟我說說就行,哪好意思佔用你寶貴時間,都知道你忙。我只要了解一個大概,知道一個方向就行,都說你國外技術情報掌握得全,問你准沒錯。」
宋運輝沒客氣,笑道:「行,不過我得先問清是改造還是換代。」
「換代!都什麼年頭了,當然得換代!」
小拉說得斬釘截鐵,聽得宋運輝搖頭。改造或是換代,一個文科出身的人怎麼可能了解,可小拉憑什麼說得如此有底氣?
放下電話,宋運輝想了好久。這期間果然那家日本公司打來電話報喜,建議展開新一輪實質性的會談。宋運輝雖然口頭答應,可心裡暗想,被小拉太子瞄上的東海,還有別家公司插手的份兒嗎?宋運輝心中暗暗嘆氣。沒想到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掙脫其他枷鎖之後,又來新的枷鎖。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枷鎖,這輩子,別想清靜。本來他一心看準日本設備,打算速戰速決,以他凌厲的談判手段拿下一套設備,開始東海二期,他盼望這一天盼望得太久了。但小拉太子一個肆無忌憚的明示,讓宋運輝無法啟動。這時候,還奢談什麼理想?
宋運輝不由想起女兒宋引前天跟他說的事兒:老師問小朋友們,長大了理想是什麼,宋引搶著說,要當爸爸那樣的人,老師表揚了宋引。前天宋引說的時候,宋運輝還挺自豪的。可現在宋運輝想著只有苦笑,女兒拿他當理想,他的理想卻在哪兒?他以前上進的目標是什麼,現在呢?回頭看看,越來越發現方向偏離。但是他身不由己。他死死地將煙頭掐滅,這時候心裡開始理解岳父嬌養兒女的苦衷。他現在心裡有些不願女兒重走他的複雜辛苦路,他滿心地想,這樣的辛酸矛盾,自己嘗了也就嘗了,而女兒,他既然有能力,就得庇護女兒活得單純愉快。
但是,妥協的想法只在宋運輝腦袋裡存活不到三分種。打心眼裡的,他還是喜歡精英式的人物,比如老徐,比如梁思申,還有比如風度翩翩的小拉。他已經勒緊錢包在家買了鋼琴一台,他已經親自出馬為女兒物色到本市最好的鋼琴家教,他希望……只要他能。
周三下午例行的時事學習,宋運輝早在開會通知時已經指定學習日本首相海部俊樹訪華的幾篇報道,方平一早遇見他就問,是不是要提二期的事,宋運輝點頭微笑,原來誰都是明眼人,各個心中都有譜。但是與小拉的關係,就像小拉只打他直線電話,打不通就算了,另找時間找他一樣,兩人都是單線聯繫,沒第三個人知道。宋運輝也從不打算讓秘書、讓親信如方平等知道,他不相信自己都守不住的秘密,別人能幫他守住。
讀報還是由老馬主持,完了的時候宋運輝才開始談他的想法,提出全面展開與日本公司的談判,快速推進二期進程。與會人員臉上都是不出所料,但又興奮激動的神情,但宋運輝只是布置一個大概,大概的工作都是自身資料的收集和總結工作。這麼簡單的布置,出乎眾人的意料。都已習慣宋運輝的快速高效,一時有些不習慣任務的輕鬆。
會議的尾聲,宋運輝跟老馬輕道:「老馬,我們等下就二期的事討論一下工作分配吧。」
宋運輝的話雖輕,可恰到好處地讓周圍幾個人聽了個清清楚楚。眾人都在心裡愕然,不清楚強勢地大權獨攬的宋運輝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老馬也是在走進自己辦公室的時候,關上門推心置腹地道:「小宋,我看一個廠里最犯忌的是政出多頭,二期還是你擔著吧,你行。」
宋運輝看看高大魁梧的老馬說出這樣的軟話,忽然有些心軟,但隨即便笑道:「有一個主要原因,老馬,我出國多,這回去日本,我不佔名額,由你主導吧。」
老馬有些心動,但感覺理由牽強,宋運輝未必安什麼好心,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不沾那誘餌。他依然是穩穩坐著正位,急死蠢蠢欲動的宋運輝,他何必攬事上身,自找麻煩呢。宋運輝恨不得他做多錯多,可以借題發揮,他偏不上鉤,不給一絲口實:「小宋,還是你定吧,二期又與一期不同,二期需要更多與原有一期設備的銜接,這些銜接工作你心裡最有譜,我還是別做二道販子了。」
宋運輝嘻嘻一笑,卻沒再推辭,應了聲「好」,不過最後還是道:「估計很快就會安排去日本考察。老馬,出國人員的政審和出國前教育需要你把關。現在護照辦理卡得很嚴,我估計沒時間管這個,而這事又不能委託其他不知輕重的人,只有交給你了。等下我送個名單過來,各部門的都有,你取捨一下,我得去趟北京,趕緊把審批搞出來。」
老馬看著宋運輝走出去,一聲冷笑,果然,早知此人不肯放權,一個人沒挫折沒生病,哪能改性。但是,老馬又想笑,任他宋運輝上躥下跳忙得歡,可總是不能繞過他這個坐正位的,想那宋運輝不得不當眾表示要跟他商量二期的時候,不知道心裡多憋屈,沒辦法啊,這是程序啊,繞不過的程序。老馬「嘿嘿」冷笑,出國人員審批也是,別看宋運輝說得好聽,其實那也是繞不過的程序,他要敢不走這程序,萬一出事,他擔不起。
不過老馬打定主意準備在宋運輝送來的人員名單上一筆不改地簽字,拿上來的名單有他置喙的份嗎?
宋運輝對於老馬不上當光打太極的行為極為鬱悶,心想看來誰都不是笨人,誰都不是那麼容易哄騙上當的。但日本的商戶也是頭頂的上司介紹,他可絕不能直接跟那上司說,老大家的小拉已經找來另一家,小拉牌子比你硬上幾倍,領導你下回請早,這回肅靜迴避。日本那邊的得敷衍,那是給領導面子,最後才找個不得不什麼什麼的技術理由打發,那才算是交代得過去,最好,還是由老馬主持著打發掉,那就沒他宋運輝的事了,可現在老馬狡猾地不接,他只能另想他招。到任何位置,都無法隨心所欲,太多的精力得花在無用功上,無奈。
一直到下班,宋運輝都關在辦公室里喝茶吸煙想招,順手擬了名單,卻是寫了又撕,頭大如斗,一聽下班鈴響,就早早飛車回家,今天不在狀態。
外面下雨,程開顏聽說他能準時回家,就一定不肯走十分鐘自己回家,一定等在教育局門口讓丈夫來接。等到宋運輝看到同等的還有其他三個婆婆媽媽,他照著一車子婆婆媽媽的指示把大伙兒都送回家後才回自己的家,心裡更不在狀態。他已經心煩一天,本想早早回家「啊嗚」一聲丟棄偽裝,跟女兒玩上一通,沒想到還生出那一出。他耐著十二分的性子才不形於色,更是堅定決心,絕不能學岳父嬌養女兒。
程開顏看得出丈夫等她最後一個同事一下車就板下臉來,忙賠笑道:「雷雨來得急呢,正好你今天早早回家,瞧她們多感激你。」
「又不是刮颱風,以後這種生意少給我兜來,我一天上班下來累得慌,不高興陪著一群老娘們兒啰唆。」
「又不是我兜的,大家聽說你來接我,都踴躍著要見見你呢,大家這麼熱心,我怎麼能拒絕呢?」
宋運輝「嘖」了一聲,懶得解釋。
程開顏一頭熱心轉為鬱悶。丈夫有時間來接,丈夫又是個好威風的人,她心裡得意,就不免坐辦公室里跟誰都說,大家一起鬨,就成了現在的結局。她紅了眼圈,嘟嘟囔囔地道:「又不是成天麻煩你,偶爾一次,你脾氣那麼大幹嗎呢。我業務不好,話不會說,別的都不好,好不容易有個登樣的老公,能不給大家認認嗎?」
宋運輝再次哭笑不得,卻也不忍再肆意發自己的脾氣,可也沒法消除自己的脾氣,只得閉嘴,悶悶呼岀一口氣,被程開顏清清楚楚聽到耳朵里,程開顏越發覺得自己沒用。好在丈夫對她還是好的,要他來接就來接,工資獎金也都交到她手上,可是,丈夫太讓她捉摸不透,爸爸怎麼幫她理解都沒用。不過這回教訓她記下了,丈夫願意接她並不是意味著丈夫願意接別的女人,那以後她不做那壞事不就得了。
女兒鬼精,見到女兒宋運輝就沒了火氣。跟女兒飯後又玩了會兒,又教會女兒兩個英語單詞,pig和dog,這才放小人家回屋睡覺。可惜,女兒睡前要聽的故事宋運輝胡謅不出來,他說出來的故事沒三句就穿幫,這方面的功力,不如程開顏多了。
小人家睡覺的時間,全家人都是如臨大敵,爺爺奶奶溜出園子乘涼去了,宋運輝坐書房裡,聽隔壁傳來女兒與妻子絮絮叨叨的對話,他靜靜聽著,聽著,忽然腦袋裡冒出新的念頭。他又沉下心來好好在心裡做了一番推演,這才舒暢地微笑起來。起身輕手輕腳摸到女兒房間里,卻見蚊帳里的女兒已經睡著。程開顏沖他擺擺手,悄悄鑽出來,他卻鑽頭進去又捏捏女兒的小掃帚辮子才作罷。
下去乘涼,園子里茉莉花香撲鼻,宋季山向難得一起乘涼的兒子驕傲地展示他從周圍山上移植下來的草藥。如今生活穩定,他終於敢公然撿起年輕時愛好的中醫中藥,由著自己的愛好把家中小小園子種成百草園。宋母則是精研飯菜糕點製作,當然目的只為宋引小小嘴巴的喜歡。
看到爸媽終於敢挺起胸膛說話,抬起頭笑,宋運輝心裡驕傲。他小時候的理想,其中一條正是要全力庇護全家不受欺負,如今,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只可惜姐姐……
宋運輝扭頭看妻子,見三十歲的程開顏在月色下面容姣好如才剛二十齣頭,兩眼清純更是不亞於二八少女,不由一笑,也好,能讓妻子沒心沒肺地過日子,算是他這個做丈夫的本事。程開顏似乎感覺到有人注視,回頭看來,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看那鬼臉,宋運輝不得不驚嘆遺傳的造化神功,母女兩個竟然一模一樣。
回頭,宋運輝給老馬一份與日商接洽的名單和出國考察的名單。名單充分照顧到所有被他排斥的大佬,還有老馬身邊僅余的親信,當然也不會忘記安插他自己信任的做實際工作的人。老馬看了驚訝不已,此人何時生了良心?
但宋運輝自己去北京的時候,帶上親信方平親自會見了小拉引見的外商,關在賓館裡整整昏天黑地地談了三天三夜,卻把該由他出馬的審批報告交給小拉,由小拉帶著宋運輝的另一個親信代為辦理。
小拉只在最後一天參與了一下談判,等結束談判,他去外商那兒說了一會兒後來到宋運輝房間,將審批批複交給宋運輝,笑道:「這麼快就觸及實際問題,你就不怕我拿不下批文?」
「小方,麻煩你去看看周圍有沒有賣吃的,餓死了。」宋運輝遣走方平,才跟小拉道:「他們的設備基本上可以用,他們自己也承認有兩套附加設備的功率跟不上,希望我外購。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做的設備倒是最合適的,可惜他們現在還卡得嚴,估計得用日本的。」
小拉點頭:「那就這樣定。」
「有機會我把那個朋友介紹給你,他現在美國讀MBA,應該快畢業了吧。畢業估計還是回那家公司,我改天讓他聯絡你。就我們行業來說,他們的設備是最全面的,他那人做事也活。」說著拿起批文,翻開看看,看到簽字和印章,不由揚揚手中的批複笑道,「早知道問都不用問,小拉兄出馬,無不手到擒來。」
小拉不由笑道:「你幹嗎還一分鐘兩百字的語速啊,談判已經完了。老外說跟你說話太壓迫人了,問題又多又快,沒有充裕時間思考。聽說你已經安排人員考察日本公司了?」
宋運輝攤攤手,略表遺憾:「有些,我也不能太獨裁,太剝奪廠長的意思。不過最後技術認定都在我手裡。讓他們去日本看看吧,從沒岀過國,你要不要與我們老馬打個招呼?」
小拉一笑:「我不跟無法拿主意的人說話,要不你現在就幫我跟你的朋友聯絡?」
「好。」宋運輝拿出信紙,邊寫邊道,「現在是他們那兒的早晨,不知他在不在,給他留個傳真。我把你大哥大的號碼寫上,如果我不在,直接找你,行吧?」
「行,你已經把我身份在上面交代了?你一手英語很漂亮啊。」小拉說著起身,叫門外等候的手下進來等傳真。
「你口語尤其好,我們前三屆的人,按說英語好的人不多,剛進大學的時候,英語課簡直是受罪。」
小拉呵呵地笑:「我一向英語好,高中時就背十四行詩。當年插隊時我讀英語他們批我,我告訴他們,是恩格斯的語錄,傻眼了吧。呵呵,什麼叫作知識就是力量。」
「當年吃了不少苦。我也插隊,養豬,那挑豬泥的筐子是特製的,很長,我那時才初中畢業,挑著老是擱到小石頭上給翻了,打自己一身臭。」他說著把傳真交給小拉手下去發,要小拉手下看到方平叫回來。
「那豬泥我也挑,叫積肥。但我挑著總喜歡繞大圈,因為有一戶農家園子里總是開著花,最不濟也有幾朵臉盆似的向日葵,看著那些花兒,人才覺得活著真好,那時候……人傻。」
宋運輝不由得笑:「天啊,那農家估計怎麼也不會想到,幾朵花兒招來無妄之災。」
小拉一想也笑,笑了會兒才道:「那時候我們天真啊,滿心都是理想,不過不能不承認,那時候特容易滿足,生活那麼苦,人還成天笑呵呵的。現在……現在你有沒有覺得理想不知失落在哪裡了?」
「我前兩天才想過這問題。我女兒在學校里說她的理想是當爸爸那樣的人,可我的理想呢?我好像現在只有一個理想,讓家裡人在我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整個一小農經濟。」
小拉一笑:「我現在的理想是在美國或者加拿大買房買車。我第一步目標是把我兒子送出國讀書。實際吧?真不知以前那些花好月圓的理想跑哪兒去了,咱說起來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麼現在心裡只有庸俗的生活呢?哈哈。小宋,我們同齡人真是有共同語言。我再告訴你一個笑話,我一個小小的表妹,她現在凜然叱我變得面目可憎,可讓我整整氣了三天。再回頭一想,她還是抬舉我,我要是面目可憎,那也算是有個性,我根本是面目模糊,哈哈。」
宋運輝聽了不禁也笑:「你們這些文科出身的,笑死人不償命。」
小拉看到方平進來,就收聲了,又恢復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正好此時虞山卿的電話進來,虞山卿的聲音很有興奮的意思。宋運輝不得不將話筒拉開一些才能避免耳朵受苦。交代幾句就和方平下去討論與外商談話的總結。兩人沒坐大堂吧,而是坐到等候區的沙發上說話。方平原本只聽不說,到這會兒兩個人了才發起牢騷來。
「宋廠,怎麼管管老趙才好?引進設備的事跟他們碼頭又不相干,他這兩天爭著也要去日本,非得把我下面的人擠走。這回老黃又沒去,他還爭什麼爭?」
「港機也得引進,目前的噸位跟不上,這回我沒提,他急。」
「急也不能惡形惡狀,他這人別的都好,就是特貪。什麼便宜都要先佔。」
宋運輝愣了一會兒,才勉強道:「讓老趙去吧,夠老馬頭痛的。你退出一個人,不久就你帶去歐洲。歐洲的事先藏藏再說。明天約見日商的事聯絡好了沒有?」
方平點頭:「約好了。不過只訂兩套設備,太給他們成套幻想,會不會事後引起反彈,尤其是我們上面的不滿?」
宋運輝嘆息:「沒辦法啊,戲不做足,上面怪罪。這回還算好,禁運搞得有幾家至今還沒動靜,前兩年籌建的時候才忙,我們白天壓根兒沒法工作,都拿來應付那些走馬燈似的關係戶了,你那時還沒來。」
這時候小拉說完電話下來,說與虞山卿已經初步談了個合作方案,等虞山卿回頭打報告申請了再定。看看時間已經很晚,小拉沒多佔時間,感謝幾句走了。
宋運輝親自送到門口看著小拉上車才回。走進大門,才對身邊的方平道:「明天跟日本人談的時候,你當著我面聲音不重不輕地暗示一下,你就說老馬最愛說『寡人有疾』。」
「寡人?什麼寡人?宋廠再說一遍。」
宋運輝只得掏出筆在手心寫了給他看。方平記下這四個字,心中不知道宋運輝打的什麼主意。「可如果真讓老趙去,那一隊人裡面真正與設備相關的只剩一個了,還怎麼談判?」
宋運輝站電梯里不便回答,只是笑著不以為然地搖頭。方平想了想才一拍腦袋笑道:「你看,我又當真了,真沒法把他們當成旅遊團。有一個在已經足夠。」
「老馬也是懂行的,別小看他。早點睡覺,明天的日本人比這三天的更難搞。」
方平忍不住嘀咕:「可真是浪費,這一隊人,得多少外匯。」
宋運輝想不說,可不願低落了親信方平的士氣,只得解釋:「有時候內耗雖然看不見,損失卻比這種浪費大得多。拿這種看得見的浪費解決一下內耗,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他們這批去日本考察的人員名單安排上我側重建廠老功臣,有些東西……我們自己知道吧。我們廠新,做事環境已經算不錯,想想金州。」
「是,大家都說,幸虧是做事的宋廠攬權,呃,主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意思差不多。」宋運輝笑笑,不過心想,如果換成是老馬攬權,估計大家在工廠建成後也會說幸虧是馬廠攬權。新廠,元老們多少佔點便宜,誰攬權都一樣。
宋運輝還是聯繫了老徐,老徐挺忙,經常全國各地地跑,難得見面,這回倒是有緣,宋運輝一聯繫就約好時間見面。這回見面的地方是在全聚德。
兩人交流了一下彼此的近況,老徐奇怪宋運輝既然已經大權獨攬,為什麼還不下手,要宋運輝別拘泥成規,開始尋找機會。宋運輝沒隱瞞,說二期就是機會。宋運輝心裡基本已經釐定思路,小拉這麼好的刀子不用,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