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終於結束邊工作邊讀MBA的苦難生涯,心裡不知多惦記媽媽做的好菜好飯,早早跟吉恩請了假,訂票回家。進關時候見到幾個中國人面孔,她不由看了兩眼,卻發現那男子似乎面熟,那男子見有東方族裔美女看他,微笑著就過來招呼:「請問是華裔嗎?需要我幫你填卡嗎?」
梁思申搖頭:「不用,謝謝,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很面熟?」
男子大方遞過名片,梁思申一看就笑,地球真小,原來是以前被她奚落過的虞山卿。經她提醒,虞山卿稍一回憶就想起來,笑道:「地球真小。對了,這回我得南下去看你的宋老師,有沒有興趣同行?你們現在還有沒有聯繫?」
「當然有聯繫,正好我給宋老師搜集了些資料,還有信件,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捎帶?我到北京取給你。」
「哦,以前你也給小宋寄書,小宋從來只給看不給借,呵呵。我也給他帶了些前沿資料,回頭估計他還會抓住我逼問上半天,他對前沿資訊可追得緊。你做什麼行業?難道也是同行?」
「我在華爾街,我帶給宋老師的是一些融資案例。」梁思申掏出名片給虞山卿。
「哦,目前國內因為鄧小平南方談話又掀起一股建設風潮。可不少企業資金不足,比如小宋的二期也遇到資金緊張的問題,不得不在設備上有所取捨,幸好他是個懂行的,知道怎麼取捨可以把影響減到最小。你們在華爾街的公司有沒有考慮向中國投資?中國現在非常需要外資。還是說小宋,他曾經希望設備提供方以設備折作價投資,可惜沒談下,否則倒是個好辦法。」
「宋老師說起資金來總是很頭痛,可是我們對國內市場做過考察,國內企業普遍包袱沉重,令投資者望而生畏。」
「東海廠目前沒包袱,我看小宋的經營思路也是比較現代,把那些後勤都扔給社會。東海廠應該說是優質資產,再說有個好主事的。你們可以考慮東海廠啦,東海廠資金只要一解決,小宋這個拚命三郎肯定立刻上三期,我就有大業務了,呵呵。」
虞山卿言者無心,梁思申聽者有意。不過梁思申沒說出來,卻轉換了話題。她和虞山卿不熟,不願意將心事拿出來同虞山卿商量,再說,因為以前的小小敵意,現在對虞山卿依然沒好感。好在虞山卿閑聊之下感覺這女孩依然驕狂,就跟上回在金州時候一樣。因此,上了飛機就按座號就坐,不跟梁思申坐一起,這正中梁思申下懷。她並非不知道善意待人,但她不願意為不必要的人做出忍讓。
飛機到達北京,虞山卿被妻兒接到,梁思申投入父母的懷抱。等終於在門口告別,梁母不屑地對女兒道:「那位虞先生,出國鍍金幾年,市儈本性不變。」
梁父微笑:「少了市儈簇擁,功成名就的人會缺少一些樂趣。」
梁母道:「難怪你家呢,舊時老子堂前市儈,而今飛入兒子家。」
梁父也不示弱:「你家,王四娘家市儈滿蹊,子子孫孫無窮匱。」
梁思申從小聽多父母鬥嘴,但她功力大遜,沒法將唐詩宋詞信手拈來,只好道:「我們的工作都是圍繞金錢轉,我們是典型市儈一家。」
一家人都笑了,梁思申知道,從來都是爺爺奶奶家欺負媽媽,媽媽回家就欺負爸爸出氣,早已形成「良性循環」。他們挽起行李上了旁邊的國內出發,同去上海。梁思申此時除了手中一隻拎包,什麼都不用拿,行李都交給爸爸拖著。她好奇地問媽:「這回你們怎麼這麼隆重,兩人都來接我?」
「你爸說,值此你去留兩彷徨的關鍵時刻,要用家庭的巨大溫暖把你拉回家裡。」
「可是你們平時電話里都沒說,還說支持我在美國發展,今天才忽然說出來為難我。」
梁父尷尬地道:「接到你確定回家時間的電話那天,我和你媽媽都高興得沒睡著。我們才決定,我們的私心應該說出來,我們想要你近一點,離我們近一點,即使在上海發展也好。」
一家三口本來被外人虞山卿一打岔,都沒跟往常似的見面先哭一場,但這下被梁父一說,母女倆的眼圈都紅了。梁思申搖著爸爸的手嘟噥著:「你們怎麼不早說呢,公司剛跟我簽了三年合同,我這下肯定走不成。」
梁父忙道:「不急,不急,現在回國也很難找到適合你的位置,你在外面多鍛煉幾年回來也好。我和你媽媽只是說個我們的意見,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願。」
梁思申做個鬼臉:「又來了,又跟電話里一樣偽充大方了。」
梁母無奈地笑道:「俗話說,蕎麥三隻角,越小越惡,我們家全聽小的。」
梁思申當仁不讓:「那當然,基因好。」
「既然你回不了,還買梁大的上海別墅幹嗎?他讓你解決滯銷貨,你還真替他解決啊?」
「梁大氣憤我當年撿便宜買下爺爺的五萬原始股,我有意氣他,我用賣股票的錢買別墅綽綽有餘。」
「跟梁大慪什麼氣。」
「就慪氣,我帶美元付梁大,取比銀行高三塊多的黑市匯價,慪死梁大。」
梁母知道女兒一向驕狂,也不當回事:「梁大還說,他要安排你跟什麼人見面呢,又是看中你的錢?」
「爸爸在呢,魑魅魍魎來也不怕。我也正想見見,聽說印尼金光集團在香港買一家日資上市公司改名叫中策公司,目前正在大舉收購內地公司,我很好奇,那麼多國營公司要打包出賣嗎?究竟他們能給什麼價?是不是南方談話後市道變了?爸爸,是嗎?」
「差不多。先看看梁大的人怎麼說,不過你別答應。買國企涉及的政策非常多,你手裡的錢若真捂不住想投出來的話,還是投到省里去方便。上海這個地方,水太深。」
梁思申立刻嚴肅地道:「爸,我只運作資金,我不要運作梁家的勢力。那會很……腐敗。」
梁父聽了不由臉上一熱,不過對著女兒,他沒氣性,還是笑著道:「那樣很好,有骨氣。看著梁大梁二他們到處打著父輩的旗幟招搖,我看著也不喜歡。可對自己女兒,總想網開一面,呵呵。」
梁思申道:「我以前不是跟你們說起過一個叫楊巡的個體戶嗎?可憐的他,戴著紅帽子辦企業,差點讓人賴賬當作挪用集體資產罪抓了,剛剛關了十二天才給放出來,我就不給他們遭遇的不公平雪上加霜了。」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你忘了上回你宋老師怎麼跟你說的?爸爸整行李去,咦,手上又換什麼了?」
梁思申畢竟年輕,被父親成功轉移了話題,還歡歡地把手上一串木珠子褪下來交給媽媽,介紹自己買的印度檀香,又說最近得了塊上好龍涎香,有多麼多麼珍貴。梁父整了行李回來,笑眯眯地跟著妻女兩個進安檢口,全然沒一點大領導的樣子。一家三口上了飛機,正好一行,女兒自然是坐在中間。梁思申看看爸爸鬢間的白髮,看看媽媽眼角的皺紋,雖然爸媽兩個都比同齡人看上去年輕,可梁思申開始心疼:原來爸爸媽媽都老了。
梁家第三代的老大梁凡,長得榮華富貴,一團驕氣。即便只是來上海虹橋機場接小叔一家,他也竟然出動轎車兩輛,司機兩名,跟班兩個。其中一個跟班似乎都沒幹什麼正經事,只要給梁大提好磚塊似的大哥大就行。
但梁大在旗鼓相當、甚至地位身份高於他的人面前,則是舉止含蓄大方,絕無當下新發財主們的逼人富貴氣。即使梁思申嘲諷他的別克林蔭大道太過中規中矩在美國是中年人車,他都無所謂。因知小叔護著小嬸,兩夫妻更是護著寶貝女兒,而他現在貸款還仗著小叔呢。
車到梁思申新買別墅大門前,她一看周圍,不由奇道:「天,怎麼造得這麼整齊,間距那麼小?夠雞犬相聞了。」
梁大終於臉都黑了,沒好氣地道:「這是台灣設計師設計的,我們沒用紅瓦白牆磚,已經口碑很好。」
唯有梁父厚道地問一句:「賣完了嗎?」
這一問,才把梁大問回魂來:「一放出去就賣完了。他們附近一個也是別墅區,房子沒我們造得漂亮,可也賣完了。上海有錢人真多,還好多老外,我那個合伙人沒騙我。小七,你們認得出哪幢是你們的嗎?」梁思申在梁家諸堂兄妹中排行老七。
梁思申跳下去,一眼就看出是哪幢,但沒說,笑眯眯看著跟岀來的媽媽的反應。果然,只聽媽媽一聲重重吸氣,眼睛嘴巴都是滾圓。隨即,梁母踩著高跟鞋飛奔向房子。梁思申在後面慢慢跟上,對梁大道:「老大,謝謝。」
梁大問道:「你外公以前在上海的家真是這樣?」
「更大。這是我拿著照片請同學縮的,你自己沒在這兒置下一幢?」
「有,你左首一幢,再左首是我合伙人的,哼,就這中間五套不算雞犬相聞。」
梁思申笑道:「你那幢大而無當,為什麼不抄襲我的設計?」
「我還沒抄襲你的設計,你都這麼尖酸,我要是真抄襲了,以後還想見你?我不喜歡你的設計,區域劃分不清晰,客人一進門就把一樓一覽無餘,太沒隱私。窗戶也太大,但可移動的窗戶太少,華而不實。」
梁父進門一看房子「四大皆空」的結構,不由搖頭:「囡囡,你沒老大務實。老大工作幾年了,到底是想法不一樣。廚房沒隔開,以後做個煎魚紅燒肉的,還不把一屋子人熏死,房間也不說隔小點,以後空調打起來多費。」
但是梁母卻看得愛不釋手,拉著女兒的手激動地道:「裡面也差不多,以前家裡客廳鋪著進口花崗石,你外婆常招朋友們來跳舞,客人來前用人先打上滑石粉,我那時候雖小,可心裡還有印象呢。囡囡別聽你爸的,他們住集體宿舍當大院的才把房間隔得跟集體宿舍似的呢。」
梁大卻靠近梁父,耳語幾句,梁父立刻點頭「嗯」了一聲,兩人一起迎岀去。
來者叫李力,與梁大同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當年一起當學生幹部,一起做學校里的風雲人物,一樣的高幹子弟,也是差不多的飛揚洒脫。
梁思申旁邊聽著爸爸與來人寒暄,再看梁大的搭檔李力,心說到底是上海人,與老家那幫高幹子弟又有不同,穿著很是熨帖,舉止甚有風度。不過,梁大其實已經是很不錯。只是從小光屁股長大,她實在看不出梁大有什麼好。
那邊梁父已經與梁大李力說到一起去哪兒吃飯。梁母卻拉著女兒走上二樓,看得激動不已,一定要請半年病假給女兒裝修這房子,說要根據年少的記憶,裝修出老宅的風格來。梁思申卻道:「媽,你吃那苦頭幹嗎,大的東西讓老大辛苦,他反正也要裝修,他已經要我從美國買了浴具廚具拿集裝箱打包回來了,看來那位李先生的也是其中一份。我買了三幢別墅的東西,六套浴具,三套廚具,好多燈具,三套中央空調,還有我這套的義大利花崗石,一隻柴油取暖鍋爐,一些五金,一些傢具,反正正好裝一隻集裝箱。」
梁母聽了倒吸冷氣:「囡囡,你太浪費。」
「能掙會花,才對得起辛苦工作。」
梁母即使滿心異議,可是哪兒管得了女兒。但接下來一看梁大那新房更大規模,和李力那兒仿蘇州園林的精巧設計,小年輕各個比著豪奢,她只能嘆而今風氣奢靡。她更以做媽媽的細心,感覺出那個李力對女兒注目過多。她悄悄提醒女兒,梁思申卻不是個傳統的,反而對李力回眸一笑。
連梁大都留意到,等李力離開,就指出:「小七,李力對你有意思。」
「很正常。」梁思申一口當仁不讓。
連梁大都目瞪口呆。
梁父梁母的眼光在女兒頭頂交流,心中倒是想法一致,女兒明天就離開上海,管他李力風流倜儻,管他李力才貌雙全能設計自己的園林式房子,明天都成過去式,因此他們絕不插手。梁思申回賓館埋頭睡覺。等晚飯時候被媽媽叫醒,頭重腳輕地沖了個冷水澡下來,看到大堂吧里的爸爸與梁大、李力兩個似乎已經談了很久的樣子。梁父看到女兒穿一身挺簡單的T恤中褲,這才鬆口氣。但他看到李力卻張揚地凝視他的寶貝女兒,這令梁父非常不滿。
梁思申從來習慣被注目,老美只有更張揚的。她看到桌面放一張上海地圖,就拿起來問梁大:「老大,正說你的項目,在哪兒,什麼規模?」
梁大剛才與梁父說的正是這件事,但被敷衍,見七妹問起,就指著地圖,與李力一起詳細介紹。梁思申聽了,看看爸爸的神情,瞭然,便搖頭道:「你們這個投資和計劃,即便是我上回與吉恩來上海了解的投資項目中,你們的項目也已經可算是一點優勢都沒有。你們做的是商務樓,可這點點的規模……我語文不好,總之是效益不會好。」
梁大在家人面前一點不含蓄:「所以才要跟小叔商量擴大貸款規模。小七,我們的規劃大廈旁邊是一家服裝廠,因此我建議你收購這家工廠。等我們大廈投入使用,你的制衣廠就成黃金寶地了,而且那時附近在建的地鐵一號線開通,這方面李力可以幫忙。」
梁思申看一眼梁大,又打開地圖細看那位置。梁母卻道:「梁大,你該不會要你妹妹出錢買下土地給你留著吧。」
梁思申看著地圖笑道:「大哥打的就是那主意,等他和李先生想用了,就讓李先生想辦法弄一紙拆遷通知書,然後那服裝廠就跟外公的老宅一樣,說拆就拆了,只給我們一點點錢意思意思。」梁父聽了啞然失笑,不再擔心女兒。
梁大大窘,申辯再三。梁思申只埋頭看梁大給的項目可行性計劃,看著這份不規範的計劃書心中暗自計算。
李力今天除了說明,不參與要錢的工作,看到冷場,就微笑道:「梁叔叔梁阿姨,要不我們上去用餐?」
梁思申跟著父母上去,但一直手持可行性計劃翻看。到了樓上餐廳,因為是大圓桌,大家坐得比較散,她就靠近爸爸,將心中的疑問說給爸爸聽,主要還是計劃中她認為的數據不合理處和梁大他們高得不成比例的管理費用支出。梁父欣喜於女兒的快算,點頭輕道:「我沒算這些,不過我看老大那派頭,大約知道他的錢都跑哪兒去了。」
父女倆會心一笑。梁大問:「小七,你學的是管理,我們的計劃你看出什麼紕漏沒有?」
梁思申笑笑:「我語文一半已經還給小學老師,剩下的一半只能勉強看得懂幾個數字。我只看岀,你們的計劃真是像武打小說里寫的四兩撥千斤:自有資金那麼少,規劃卻那麼大。你們可真有想法。」
梁大聽著不是滋味,直接問:「小叔,小七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小叔,可最近資產增值得厲害,你看,我們操作別墅項目也是四兩撥千斤,結果非常好。小叔,你支持支持我。」
梁思申笑道:「讓大伯伯指家銀行給你,別老纏著我爸,我爸今年的彈性留給我,早在北京就答應我了。」
梁大隻得道:「小七別胡鬧,我跟小叔談正經事。」
梁思申嘻嘻一笑,不予理睬,開始跟媽媽說悄悄話。她相信爸爸自有辦法對付梁大的廝纏,也相信梁大東方不亮西方亮,從她爸這兒得不到好處,自然能通過大伯伯疏通其他銀行貸款,只是手續麻煩點,程序多一些而已,她才不擔心,梁大也不會太著急上火。那個李力地頭蛇要梁大加盟,還不是看中梁大是棵搖錢樹,以梁家在省金融界的根深蒂固,梁大有的是辦法。當然,最捷徑的是找她爸。
果然,梁大後來再提,梁父只一句「好好吃飯」。梁大是個傲氣的,能如此廝纏已經不易,立刻不再提起。於是話題轉入其他海闊天空。除了梁思申這半個毛子,其他都是中文底子紮實、見多識廣的人,大家今晚聊的是老上海在這幾年的變遷,梁思申只能旁聽。梁母與李力聊得興緻勃勃,梁父也是,弄得梁大沒趣,心說李力這是存心討好小七的父母。梁思申也感覺到了,於是邀梁大出去現場踏勘那家項目旁的服裝廠,看了之後,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等兩人繞一大圈終於回來,卻見車子旁邊停了另一輛車子,一個人哈哈笑著走出來,正是李力。
「我知道你們肯定逃來這兒。怎麼,梁小姐有興趣?」
梁思申笑笑:「對你們的項目沒興趣,但是對這塊地有興趣。」
梁大也微笑:「你想虎口奪食,那是不可能的。」
李力卻道:「梁小姐如果願意合作,我們可以更改計劃,擴大規模。不過一千萬人民幣並不……」
梁思申一口打斷:「兩千萬,而且是美元,李先生可以給我什麼待遇?絕對控股?」
李力一時無法應答,他現在只能設定梁思申說的兩千萬美元是真實的,可他又怎可能讓梁思申絕對控股。他微笑道:「我回頭召開公司高層會議討論,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建議。」
梁思申給李力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要求梁大送她回去賓館。李力提出反正倒時差睡不著覺,不如逛逛夜上海,梁思申拒絕了。回來路上,梁思申對梁大道:「大哥,其實你沒控制著你們的聯盟。」
「資金都是我在控制。」
「可即便是我,都可以說出無數合理辦法轉移資金,讓你無從管起。看到沒有,今天他說起想跟我合作的時候,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樣子,沒你什麼事兒,你純粹是李力的融資工具。」
梁大一時無語,默默開車。好一會兒才道:「這樣的合作有什麼不好?我不用操心別的,拿我應得的一份。」
「我只是擔心。順風順水的時候當然互惠互利。但是對於操作難度高,操作周期長的項目,你融資來的那些錢可危險了。別人可以丟卒保車,你呢?」
梁大想了好一會兒,道:「我想想。」但又不死心地問一句:「你的兩千萬美元?」
「試探李力的。喂,你已經被李力吸引住,我們可是旁觀者,三思三思。」
梁大答應,但一顆心卻是在利潤預期和風險預期之間徘徊。
梁思申見此真是恨煞,恨不得伸手敲破梁大腦袋,強行灌輸風險意識。回到賓館鬱悶地一邊整理行李箱里的東西,一邊跟父母談起她的發現。她兀自發表高論:「梁大作為梁家第三代,生在父母羽翼下面,從來一帆風順,他不知道做事之前,最先應該考慮的是留下逃生的後路。他現在沒風險意識,將那麼重要的資金支配權交在李力手裡,萬一市道不好呢?李力可以打包走開,他可就害死自己,害死梁家第二代。他不吃苦頭不知道後路的重要,我怎麼提醒他都沒用,他只看到豐厚的利潤預期。利潤固然重要,可是大災大難之下能夠脫逃那才算真本事,真收穫。梁大那個新項目起碼需要兩年,兩年裡面會出現什麼波折,他真一點不考慮嗎……」
梁思申對著大皮箱發表演講似的說得興起,一點沒留意到爸媽兩個的眼光在半空劇烈碰撞,交換著驚異、憂慮和關心。終於梁母打斷女兒發言,道:「囡囡,那意思是你吃過苦頭知道留後路了?你一點都沒跟爸媽講,你還一直跟我們說你在美國花好朵好的,是不是那年與外公官司之後……」
「沒……」梁思申本能地否認,可說出之後才想到自己剛才的長篇大論裡面泄露了一些在美國獨自生活的艱辛,「其實沒太大問題,外公給的錢夠我讀完大學,但我那時候有些擔心萬一畢業找不到工作呢?別的同學都有家可以依靠,我卻是可能連回家飛機票都得擔心。因此我開始學習怎麼增值我手頭的錢,幸好後來Mr.宋幫我,他幫我做進口。手頭錢多了再去炒作錢,心態就完全不一樣了,其實也沒什麼辛苦。」
「可你都沒跟爸媽說。」
梁思申忙笑道:「又沒多長時間,只有中學最後半年等待官司結果,和大學第一年有些心慌,後來就順了。再說我的同學們都很好,他們都鼓勵我。你們看,只用這麼短短時間換取我現在的堅強,不是很合算?」
梁思申越是說得輕鬆,做父母的聽著越是傷心。梁母索性抱住女兒哭泣,惹得梁思申都覺得自己委屈起來。
「爸爸,快勸勸媽,我現在有目共睹的好,沒什麼可傷心的,這是真的,真話。」
「可是,我們當爸媽的其實更喜歡看到孩子笨笨的……」但梁父很快就看到女兒急得想跳的神情,連忙改口道,「行了,不說這些,我們還是說說笨笨的梁大。囡囡你的心意很好,指出的問題也是相當尖銳,切中要害……」
「又來了,先來幾句肯定,再來個但是,改不了的職業病,對女兒不用那麼虛偽。」梁母心疼女兒,但又不能責怪女兒不說,只好拿丈夫撒氣。
梁父道:「難怪,我們還一直奇怪你跟小宋的友誼能持續那麼多年。王太太,我們什麼時候上門去謝謝小宋?」
梁思申道:「那當然,Mr.宋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那是我們的友誼,你們可別插手。」
梁思申看手錶已是吉恩他們上班的時間,便電話過去詢問亦師亦友的吉恩,有那麼一家沒有負擔只有優勢的中國大型企業,其國外融資可行不可行。吉恩有興趣,如果這家企業真如梁思申所言那麼簡單,那麼倒是可以成為打入中國的試水場地。他讓梁思申稍等,他立刻考慮需要梁思申具體了解的數據和條規。
梁父梁母對女兒的報答方式非常讚許,也非常支持,紛紛拿出自己的知識獻計獻策。梁父更是站在政策的高度,想到如東海廠這樣的大中型國企引進外資時候需要對上做的工作。做父母的,即便是心中早已紅塵滾滾,看透人生不過如此,可對待自己的孩子,總是一廂情願地希望自己的孩子會是塵世間的一個例外。
梁思申回老家接到吉恩的提示傳真,當天便做出一份方案草稿,一份讓爸爸拿去辦公室傳真給吉恩,一份讓爸爸傳真給宋運輝。但梁父不甘心做一個二傳手,發傳真之前,一定要宋運輝的秘書找到宋運輝,跟宋運輝通一下話。他沒提以前宋運輝對女兒的關照,人家不說,做了也不說,他也不說,做了也不說。這點品格,他可不能落了下風。
宋運輝與梁父時有通話,不過大多是過年過節通個電話問一聲好。對於梁父格外的關心,宋運輝心懷詫異,不過很是受梁父關心的啟發,對於梁父提出的越過市級銀行,直接找到省行簽訂貸款協議的嘗試建議,他很有興趣一試。宋運輝如今英雄受困於床頭金盡,對來自梁思申的境外融資十分歡迎,對來自梁父的省行融資,一樣來者不拒,樂於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