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輝自己都忙不過來,他最近與省市兩級商談東海廠擴容計劃。東海廠一期雖然並沒太大規模,但對地方而言,已經是利稅大戶,省市兩級都對繼續擴容計劃很有興趣,尤其是對宋運輝向他們描繪的出口創匯預期非常熱衷。但是事情需要按部就班地辦,並不是楊巡那兒做事,說做就做,桌子一拍就行,宋運輝得三天兩頭跑去省市兩地開這會那會,不斷研討不斷商談,還得上上下下做通無數人的思想工作。而今,他的大半精力得花在這種工作上,生產建造等方面的工作,不得不慢慢交了出去。
等來楊巡好消息的時候,他休息日找個宋引還沒起床的時間與父母談話。他告訴父母雷東寶在勞改農場的實際境遇,他最近為雷東寶所做的事情,雷東寶又將於某段時間出獄。宋季山夫婦都是沉默地聽著,沒問,但也沒走開。一直等到宋運輝說完,宋母嘆聲氣,道:「也好,也好。」但是宋季山卻冷不丁問一句:「小輝,你這是在犯罪啊。」
宋運輝沉默一會兒,才回答:「我知道,但這回事非得已,下不為例。東寶也說了,只要這回放他出去,以後有什麼事,他後果自負。」
「他說是他說,但你不能說事非得已啊。今天是他,明天還會有別的誰,你要下不為例到什麼時候?這口子你不能開啊,小輝,你別以為你現在官大了,可以胡作非為了。人是不能犯錯的,你別忘了,人要翻船那是太容易了。小輝,這口子你千萬不能開啊,你答應我們。」宋季山想到自己幾十年的遭遇,對稍一不慎貽誤終生的教訓刻骨銘心。
宋運輝點頭:「我也不想做的。可是這回……好,我肯定以後不會再做。」
宋季山夫婦不敢放心,可嘴裡還是一致道:「那好,那好,我們都相信你肯定不會做壞官。我們一家子吃壞官的苦頭吃太多了,你肯定不會學那壞樣。」
宋運輝聽了發笑,父母當他還是小孩子呢,還「學壞樣」。但轉念一想就笑不出來,他現在,可也不是什麼好官了。其實,他身邊哪有什麼好官,都是官僚而已。走上那一條道,就只能照著那條道上的規矩,但這話是不能與父母解釋的。就像他以前看著水書記是如此灰色,他現今又能好到哪兒去,他現在幾乎是水書記的關門嫡傳弟子,可想而知,真實的他,若被父母知道,他們該如何震撼和傷心。他決定以後不再與父母議論類似事情,隱瞞到底。
但是心裡無法不為父母的殷殷囑託而嘆息。
正好這個星期天是要帶宋引去市裡學鋼琴的時間。程開顏雖然已經從金州回來,宋運輝不知她討來什麼錦囊秘訣,依然以不變應萬變,當她透明。當然也不會與程開顏一起送宋引去學鋼琴。
星期天的青少年宮,總是有很多家長等在各才藝班的教室門外。宋運輝拿一本書坐在走廊的長凳上看,裡面宋引跟著老師學鋼琴。這本書是梁思申寄來的,原版的《IACOCCA》。他需要藉助閱讀維持英語水平。而這樣的書,正好一舉兩得,過去那些書太專業,而今他沒精力一手字典一手書地苦啃。
大多數家長圍在窗外看孩子上課,正好也有一位孩子家長與宋運輝差不多,坐在長凳另一頭啃書。那本書,比宋運輝的更厚。長凳兩頭的兩個人都對周圍的嘈雜聽而不聞。
等到連宋運輝都凍得有些受不住的時候,終於開始有班級下課。宋運輝合上書,等女兒出來。不由看看長凳那頭的另一個啃書的,那人也正好看他。宋運輝看到的是一個臉色蒼白形容乾淨的女子,三十來歲,唯有鼻子凍得通紅。兩人都做了一下家長式的微笑,三十女子便轉臉看向一個教室門,神態微傲。
一會兒見那三十女子從一間教室費勁地抱出一個小男孩來,左臂掛一架電子琴,看似不堪重負。果然,走幾步就聽那三十女子道:「寶寶下來,媽媽背你好不好?」
正好這時宋引從教室里衝出來,撲騰著抱上爸爸的腿。宋運輝忙抱起宋引,與裡面對他很客氣的老師招呼一下,準備離開。卻見那母子還在原地,女子臉色通紅,背著衣服穿得圓球似的兒子,一手扶著牆壁可還站不起來。宋運輝一看對宋引道:「貓貓,爸爸幫幫那阿姨好嗎?你自己走。」
宋引道:「好的,爸爸,小弟弟的腳受傷了。」
宋運輝看去,果然。他走過去,微笑地接過孩子抱起來,對那三十女子道:「我幫你抱到樓下,背著孩子上樓容易下樓難。」
那女子漲紅著臉終於得以脫身,連忙說謝謝,起身整整肩上的大包和電子琴,一手牽住落單的宋引,跟宋運輝下去。三十女子問宋引:「小妹妹你學什麼琴?」
「我叫宋引,我學鋼琴。小弟弟叫什麼?學電子琴嗎?都學幾年了?」
宋運輝聽著笑道:「老三老四的,問題這麼多。」
那三十女子笑道:「宋引真乖,小弟弟叫陶令田,才開始學電子琴呢。」
「小弟弟的腳怎麼了?痛嗎?」
那陶令田在宋運輝懷裡瓮聲瓮氣地道:「熱水瓶燙的,不痛,媽媽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宋運輝一聽,笑出聲來,拍拍男孩子道:「好樣的,小男子漢。」又回頭對那媽媽道:「這孩子,教得好。」
三十女子微笑道:「過獎,他就是淘。宋引爸爸,我自行車在這邊。」
宋運輝跟過去,見是一輛二六女式自行車,車後綁著一張小椅子。宋運輝這人向來細心,不由自主伸手測試了一下小椅子的牢度。宋引卻拍著他的腿道:「爸爸,我們送小弟弟回家吧,小弟弟腳痛呢。」
那三十女子忙笑道:「謝謝宋引,不用,不用,不能麻煩你們。宋先生,我來。」那女子已經熟練把電子琴橫放到車頭,騰出手抱了孩子,準備放後面小座位上。而那自行車正好靠著牆,借著牆的支撐,可以讓她做出大動作。
宋運輝不勉強,只伸手幫扶一下車頭,等女子放好孩子,握住車把,他才放手。那女子感謝宋運輝的恰到好處,但表現不卑不亢,與宋運輝父女說了再見,推車出去。宋運輝覺得這個女的很堅強,氣質難得地沉靜,他對這樣的人有好感。等車子開出去,卻見女的在他們前面人行道上,推車急急地走。宋運輝一想便知,前面掛個沉重的電子琴,後面坐一個已經受傷的小男孩,沒幾個女子還敢騎著車走。既然看著順路,有心幫這個難得的媽媽,停車下去道:「陶令田媽媽,住哪兒?我帶你去。」
三十女子愕然看向宋運輝開的車子,連忙搖頭,急欲擺脫干係的樣子,陶令田卻道:「我們住西門,挺遠的。」
宋運輝一聽,車子都得開好久呢,走都不知道走到什麼時候。不由分說,抱起陶令田扔進他的車子,又把自行車扔進後備廂,打開後面車門對著愕然的女子道:「請上車,都是家長,幫一把是理所應當的。」
那女子見此也沒再推辭,連聲謝著鑽進車子。宋運輝從她上車那姿勢,判斷她基本上沒怎麼坐小車。他自己上車,後面立刻傳來女子帶著歉意的聲音:「真對不起,這麼麻煩你,昨晚我做了夜班……」
「舉手之勞。陶令田媽媽是醫生嗎?」宋運輝才說完,宋引就在前面拍手道:「爸爸猜對,阿姨身上有醫院味兒。」
大家都笑,女子在後面道:「小姑娘真是小精靈呢。我是醫生,在一院心血管科,都叫我陶醫生。」
宋引自然不知,宋運輝卻從兒子跟媽媽姓里嗅出點不同,但他不是多嘴的。也不用他多嘴,宋引已經在旁邊驕傲地道:「爸爸是東海廠的宋廠長,大家都叫爸爸宋廠長。」
陶醫生大驚,剛才還以為這個戴著眼鏡的開車男子是哪個領導的秘書呢,沒想到這麼有來頭。再看那人,果然覺得氣宇軒昂。沒想到這麼大廠的廠長如此好心,陶醫生很是感動。但她只說了「謝謝宋廠長」後,便不再多說。反而是宋引和陶令田,一個嘀嘀咕咕,一個瓮聲瓮氣,說他們學音樂的那些小破事兒。
宋運輝也不多話,他不是個喜歡跟女人搭訕的人,照著指點將母子倆送到家門口,再幫卸下自行車,便告辭走了。感覺那陶醫生可能沒丈夫,他開著車子送人到門口別太炫目,給陶醫生惹麻煩,也弄不好給自己惹來風言風語。
中午回家吃飯,宋引當然是嘰嘰呱呱將陶醫生出賣了。宋運輝看到程開顏一臉緊張,估計她又風聲鶴唳上了。奇怪,難道他風流到了見一個愛一個的地步?諸如陶醫生以及他廠里那麼多好女子,偏偏他女兒的媽媽是程開顏。因為在家吃飯都得面對程開顏,他這麼愛家的人都不願意回家吃。晚上楊巡有事找,他就欣然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