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終於沒去成印度,老老實實來到宋家度假,沒想到才來第二天,就來了雷東寶那一檔子事。
為了梁思申的來,宋運輝趕緊給家裡所有房間裝上空調,一時廠長家看上去滿牆都是空調外機。但即便只是裝兩台空調,也還是要了宋運輝的老命,一台一匹半的三菱分體壁掛機幾乎是他的一月工資,何況櫃機,還是梁思申拿錢給他才周轉方便。可這樣花錢,舒適度依然是大大不如錦雲里。弄得宋運輝悻悻的,心裡不是滋味,不過這些只是小意思,梁思申來才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雷東寶的電話過後,宋運輝自己打了個電話給韋春紅,但也沒法說到什麼實質性內容,最多只能安慰而已。打完電話,見梁思申已經下樓去,樓下還傳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宋運輝莞爾,這個時間不是宋引練琴的時間,一定是梁思申使什麼花招讓宋引練琴。但他想到程開顏一個勁要求過來看宋引的電話,心裡就煩,不得不做了惡人,很難聽地回絕。按說分手切忌藕斷絲連,可有個孩子夾在中間,就沒法做得徹底。想到韋春紅還拿生不出孩子當自己的罪,他可真有些佩服梁思申,這麼個時髦事業女性卻說生就生,因此也不會有中年之後懷孕艱難的憂思。
他忍不住走下去,果然見梁思申坐在鋼琴邊,他聽得出女兒總是有一段練不過去,到那兒總是拖個長音。他聽了會兒,等不知幾遍之後女兒終於越過那道坎,他才跟梁思申道:「蕭然想跟我們吃飯。」
「等梁大他們過來一起吃,省得今天一頓明天一頓,你時間多緊啊。他還沒被日本人搞死?」
宋運輝笑道:「他那是溫水煮青蛙,可又不敢亂來,他父親快退了。對,我們比較嚴肅地說件事。」
梁思申奇怪,起身跟著又回樓上去。「我們這回進來幾個新人,其中兩個是跟我差不多身份的人,他們可真會找人力資源。」
「有工作經驗的,還是沒工作經驗的?」
「沒工作經驗,都是大學畢業出國讀碩,畢業就給招回國。跟我差不多是半個土生的沒法比,有文化隔閡,就有交流障礙,但也做得不錯,我打算要一個來給我開拓市場,說起來倒是也謝謝外公帶我出去。」
宋運輝笑道:「好,有人來分擔你的負罪感了。我好奇,他們跟你差不多脾性嗎?」
「差不多,著名學府出身,都很優秀,聰明、能幹,也沒蕭然那樣的張狂,待人接物都很得體。不過我才接觸幾天,還不能下定論。呀,好像我在誇自己?」
「如實描繪。」宋運輝笑。
「打算什麼時候讓貓貓去美國讀書?」
「這是我頭痛的問題,首先是經濟問題……」
「這不是問題,讓外公負擔費用,他沒理由白使喚你。我讀書的那家小學一般人即使有錢也很難進,外公是一方名人,有辦法。進那小學後,進我讀書的那家中學就容易點了。」
宋運輝沒想到梁思申會提出讓外公負擔費用的話,還以為梁思申會比較清高地要求他撇清與外公的經濟關係,沒想到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宋運輝一時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歸想不通,他得繼續說下去:「再一點,我考慮的是貓貓的智力。她能很快適應當地語言嗎?能跟上同學們的進度嗎?」
「不怕,如果跟不上就留一級。我出去時候都四年級了,不也沒事?膽子大些就闖過去了。如果決定的話,我生孩子時候帶貓貓過去,先適應一段時間的語言,然後我照料著進學校,觀察幾天。」
這是一個美好的計劃,但是宋運輝不得不謹慎地道:「我擔心,貓貓的智力不如你,萬一她跟不上進度,會不會自暴自棄?我聽虞山卿說他兒子出去的時候遇到適應問題,有一段時間很自閉,幸好他太太跟在美國。」
梁思申想了想:「是,壓力很大,不過我一向膽大,自己找美國小朋友說話。貓貓比我淑女了點,要不過去觀察幾天,行的話留下;不行,等我產假結束一起回來?挺簡單的。」
宋運輝想來想去,還是道:「不簡單,而且你那時候自己都忙不過來。你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的嗎,那時候你對那些風吹草動的不公平對待,可是上心得很,小孩子的承受度不如大人。」
「做爸爸的可真細心。是,過去跟舅舅們一起生活的陰影至今影響我脾氣。你取捨吧,不過我看新進來的那兩個大學畢業才出去留學的同事看上去也不錯。呵呵,我現在有些佩服我爸媽把我送出去的勇氣了。」
宋運輝也笑,但這笑有些澀澀的:「不是我不放心,再說有你帶著出去,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學年結束時,我請貓貓的班主任吃飯了解情況,班主任很婉轉地建議我,能不能取消貓貓的其他興趣學習,免得佔用太多精力。貓貓的課外班看來影響了她的學習,她一年級剛進去是班長,現在只是課代表,小孩子選班幹部投票基本看成績投的,你說我該不該顧慮貓貓去美國能不能適應?」
梁思申心說這也是,適應需要智力,但違心勸解的話她不說了,只點頭稱是。
「再說未來我的收入可能也可以再高些。好了,不說這些……」
「終於轉入嚴肅話題?剛才的話題不嚴肅?貓貓的終身大事呢。」
「我沒說不嚴肅。」
「怎麼會沒說,一定要直說了才算說嗎,太小看我們的中文水平了,不嚴肅。」
宋運輝只好笑,他似乎不會賴皮,遇到梁思申輕輕一耍賴,他就沒轍。再辯,只有更被抓辮子,還不如早早投降。
但梁思申顯然沒想放過他,笑道:「咦,你平時幾乎天天應酬加班的,我來會不會影響你的嚴肅工作?」
「那行,我們現在開始嚴肅工作。跟你說件事,你爸爸想讓我效仿你外公參與的那個項目,與他一起改造兩家你們省的企業。」
「哎,爸爸終於想革新了?可是國營銀行經營領域如此單一,傳統作風如此呆板,他作為一個地區領導忽然做出突破領域的改革,可能政策壓力會挺大。嗯,他找你算是找對人了,你經手過一個項目之後已經熟悉門路,有些壓力可以讓你承擔,爸爸可真好意思折騰你。你要是忙不過來,就拒絕吧,別不好意思。」
宋運輝聽了大為意外,竟是好久沒法答話。這次談話是他計劃良久多方措辭之後才得開展的,他最擔心的是梁思申這個嚴守職業道德的人因此非常反感梁父的灰色行為,弄得他這個非梁家人就像吹枕邊風搞揭發,挑撥父女關係似的,角色比較曖昧。他全然沒想到對國情認識宏觀、對官場認識微觀的梁思申竟然對她爸爸存在認識盲區。他沒想到,梁思申竟會沒意識到她爸爸試圖調用銀行資金曲線服務自家創收。他猶豫了一下,將談話中止,梁思申既然不知道,就不知道到底吧。「那好,我看看工作安排,如果安排不過來,只好跟你爸說對不起。」
梁思申也沒當回事:「知道申寶田申總嗎?我請朋友把他一家辦出國去了,他一直想請我吃飯想給我送禮,我沒要。不過這回想問他借輛車子用用,來這兒沒車真不方便。不會有人把以權謀私帽子扣給你吧?」
「有什麼關係,這是你的交情。申總最近投資挺大,一條收費公路里有他不小的股份,他通過別人遊說我們東海公司加入,我暫時沒資金。他是個很有開闊思維的經營人才,你想不想撮合一下我和申總?」
「很容易,他也想認識你。」梁思申笑道,「要想富,先修路。我真是被這句話害慘了。我現在一看見前面修路先自覺吐起來,不等它顛我。我們是不是該下去跟你爸媽和貓貓說會兒話?」
宋運輝笑道:「今天有點不想。」
「哎,還是下吧,再不下去他們心裡該埋怨我獨佔你了。」
梁思申早已看出宋家父母都是和善得令人產生內疚感的人,所以她也加倍善待。她最喜歡的話是一句歌詞,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貓貓喜歡她,她也喜歡貓貓,白天她閑著也是閑著,帶著貓貓出去逛街,結果一逛兩逛,逛到她參與設計的歐洲風情街上,那兒都是漂亮的衣服,美美的小首飾,天熱太陽烈,遊人卻可以貓在寬闊的歐式走廊陰影下閑逛,貓貓很喜歡這兒。
梁思申也喜歡,她甚至覺得這條街比李力梁大最終接手的百貨商場還有韻味。美中不足的是兩邊店面中間馬路上穿梭的自行車和汽車。她當年的設想是把這兒做成步行街,但從眼下這條簇新的商業街來看,楊巡沒那麼大的活動能量。
其實梁思申拖著貓貓逛街的時候,楊巡看到了他。雖然現在街上女孩的衣服也亮麗起來,店裡也不乏上千元的時裝,可梁思申一出現就吸引他歐洲街管理辦公室男女員工的眼光,他也就順勢看到了。他看到梁思申的時候不由得在心裡想罵人,他剛對一個女孩子有點心思,可她一出現又讓他沒意思了。
回來過最後一個暑假,準備不日出發去上海報道工作的楊邐也看到了,待得楊邐認出梁思申,她不由得踢了大哥一腳,怒道:「真不爭氣,人家怎麼待你,你還對她賊心不死。」
「以前那事起因在我,我後來想清楚了。老四,說起來你應該向梁小姐學,她待人非常明理。像她那樣出身的人,就算是鼻子朝天都沒人說的,可她不一樣。你有個沒多少錢的大哥,我看你已經在我辦公室里橫行。你這樣的態度拿去上班,我都有點擔心你,做人還是夾著尾巴的好。」
「別口是心非了,大哥,說瞎話是最達不到教育效果的。瞧,她們進肯德基了。她不是說品位好嗎,怎麼吃那垃圾食品?」楊邐偏不服氣,大學四年,讓她眼界開闊,明白心有多大,天有多高。
「你不也巴不得天天吃肯德基?去叫老二來。」楊巡記得以前梁思申說過中餐吃多了那胃就想吃西餐。
楊邐懶得動,只是拿腳一撐桌子,椅子正好滑出去,滑到辦公室門口時候她便雙腳點地,正好停在門口。然後她觀察一下,見有人正好看向這邊辦公室,楊邐就伸手示意那人叫外面的楊速進來。楊巡在一邊看著一張臉雖然沒變,可陷在眼眶裡的兩隻墨黑眼珠子卻是深了又深。他一向是寵著這個妹妹的,但剛才楊邐對梁思申無理由的刻薄讓楊巡稍微反感了一下,於是他這個時候就是以沒有偏心的、不偏不倚的心態看待楊邐的這場偷懶了。
剛才楊巡說楊邐橫行的時候,還帶著點戲謔,可這時候心裡感受不再輕鬆。他心中默默調整了一下準備召開的家庭會議內容。
楊速進來,就自覺把門關上,笑道:「老四這個新秘書特別懶。」
楊巡道:「懶倒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沒要求。但不能對同事太不尊重。」說到這兒,楊巡臉色一端,嚴肅地對楊邐道,「同事跟你是什麼關係,你是發工資給同事還是同事欠你的錢,你憑什麼肆意指使同事?我剛才跟你說的要你學習梁小姐的合理,看起來你沒當回事。你看看老二,他現在管著具體工作,我基本不用插手,可你看老二有要個小辦公室沒有,有看老二對同事吆喝沒有,沒有。老二都沒有,你憑什麼?你是比老二的貢獻大還是資格老?老四,你剛才這種混賬態度,大哥前兩年最混賬時候也犯過,以為手裡有幾個小錢,跟誰都可以呼來喝去,最後栽了跟頭才明白這世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們這種小小的人根本算不得什麼。做人,頂要緊的,把自己當個人看,把別人也當個人看。好了,別一說就給我眼淚,我們說說你分配後的事情。」
楊巡本來想拿出平時教訓員工的態度把楊邐好好教育一番,免得小妹啥都不懂,走上社會遭人欺負。沒想到才沒說幾句楊邐就給他眼淚看,他只好收起狠話,後面越說越不針對,越說越宏觀,最後只好無奈地虎頭蛇尾了。
楊速此時已經基本上成為楊巡的最佳拍檔,他見此調節了一下氣氛:「先說個最要緊的,等下我們再去吃肯德基?」
楊速沒想到這個肯德基正好是剛才被討論過的,楊巡聞言看著含著淚水瞪著他的妹妹道:「我都在想你回頭才一千多塊工資,不如我每月給你的多,還哪來的錢去吃肯德基,一頓肯德基起碼吃掉二十塊啊。」
楊邐倔強地道:「我工資很快就能提高的。」
「好,這話說得很有骨氣。」趁楊邐低頭的瞬間,給楊速做個眼色,見楊速心領神會,才接著道,「老四,以後你工作了,我們就不給你生活費了,你得開始獨立生活。但考慮到你剛開始工作,工資不高,你們公司又不給宿舍,我看你付了房租就沒錢吃飯,我們不放心。我已經讓人去上海買下一間八十平方的房子,等你上班轉好上海戶口就去簽合同辦手續,房子就放在你的名下。但是我們需要說明的是,這房子只是借你的名,產權還是屬於我,在你獲得自己的房子之前借給你住。原因嘛,你也知道,沒上海戶口的人沒法買上海房子,你看這樣行不行?」
楊速聽了此話吃驚。此前大哥和他商量時,兩人都擔心楊邐的安全,不敢讓最小的妹妹租房子住,決定買套房子算是送給楊邐畢業工作的禮物。楊速不知道大哥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想到剛才大哥給他的眼色,他暫且不表。
楊邐卻因為剛才被大哥教訓,不願領此恩惠:「你想在上海買房子,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證借給你。但是我不需要住到超過我收入水平的房子里去,我會與同學一起租房住。」
楊速心說怎麼說僵了,他想插嘴,但被大哥又一個眼色鎮住,只得繼續閉嘴。楊巡就喝彩道:「行,有志氣。那這樣,房子既然已經交錢了,等你身份證轉好就去辦下手續。完了我們簽署一份協議,說明一下這房子的真正產權歸屬,楊速作證。」
楊速心說大哥這也太過分了,兄妹之間需要這樣嗎,又不是外人。果然楊邐道:「大哥你放心,幫你這個忙還是會的,你想弄個清楚,我也贊成,但房子我不會去住。」
楊速忙道:「老四不要往什麼骨氣不骨氣上面想,大哥做生意一向親兄弟明算賬,簽一個協議並沒什麼其他意思。」
「我清楚,現在又不是古代,現在都是口說無憑,立函為據。既然我的同學們剛畢業也能活下去,我為什麼不能?」
「你不一樣,你一直手頭寬裕,你不知道一個人在上海工作生活有多艱難。」
「既然大哥以前才不到二十歲就能闖東北,我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怎麼可能活不下去。你們忙,我回家吃飯去。」
楊速看著妹妹憤然離開,對大哥怒道:「大哥,不用分得那麼清楚吧,不行用我的錢。」
楊巡擺手:「我要讓楊邐吃點虧學會做人,她現在驕得目中無人,我看跟她學校里花錢大方,很多人捧著有關。」
「可大哥,她是小姑娘,萬一吃點有些虧就是一輩子的事。」
楊巡頭痛,他也怕這件事:「問題是楊邐要是性子不改,也是吃一輩子苦頭的事。這樣吧,還是照以前的老規矩,你去背著我照顧她,但別照顧得過頭。那房子到時你去辦手續,回頭讓楊邐自己花錢裝修了住進去,算是名正言順點。你給我記住,裝修你可以出錢,但你最多只能保證裝到簡單生活需要。」
楊速道:「大哥,還有沒有其他辦法?我怕老四這脾氣,可能我再怎麼說她都不肯去住。」
「有什麼辦法?你看看剛才,我讓她去叫你,她立刻下手支使別人,派頭那麼猖狂,連我們兩個都不會這麼支使手下。我才一批評她,也沒怎麼說吧,她比我還有理。要說我養她一輩子也不是問題,可我只是個小生意人,有錢沒權,罩得住她吃穿,罩不住她外面得罪人。總要讓她自己學會做人才行。你試試,能勸她住就住,不住也別勉強,她總要單飛的。」
兩兄弟都對一個妹妹束手無策。正好這時候廣告公司的業務員來,拿來設計好的歐洲風情街最後幾間店鋪的招租廣告給楊巡過目。楊速也湊過去看,見上面醒目大標題是「尊崇領域,時尚榮享」。楊速心說這句子怎麼半通不通,如此拗口。楊巡看著只覺得玄,玄得他都沒敢吱聲。他們自己設計出來的廣告總是不好看,反映不出歐洲街的與眾不同,而現在這八個字看上去個個字都挺高貴,卻又感覺非常做作,與時下那些常見的廣告味道大大不同。那廣告公司業務員說,設計這廣告的設計師從深圳來,以前在香港人開的公司工作,拿出來的文案與眾不同。
楊巡這歐洲風情街的鋪位本來是全部已經出租的,可他最後為了控制鋪位的時尚風格,硬是傷筋動骨耍了一番賴,於是風情出來了,卻有幾個鋪位暫時沒人租用。他想出一方面讓業務員去找本市已經開著的有些檔次的店鋪過來加盟,一方面登廣告吸引租戶眼光,即使沒找到租戶,起碼也可以為他的歐洲街打廣告。所以,這個廣告一定要夠出位,夠時尚。楊巡看來看去,這八個字夠不錯,就想答應。
楊速卻提出如此不通順,會不會被人譏笑沒文化。比如明明只是商鋪,說成領域會不會太誇張,前面尊崇似乎是動詞,這榮享兩個字似乎沒怎麼見過。楊巡文化水平低,雖然有自習過高中課本,心裡總是有點沒底氣,楊速這句提示正好擊中他的要害,他一時有些猶豫。
廣告公司業務員就向楊巡滔滔不絕地介紹設計師的資歷,楊巡聽著又動心了,看來設計師是個很有文化的人。最後拍板決定就用這個,要求廣告公司放到日報第一版下面。但兩兄弟都有些擔心,廣告登出來後會不會成為笑話。根據廣告公司的說法,兩天後的星期三,可以見報,廣告公司自有與日報社廣告部非同尋常的關係。
楊巡想,就等兩天後看反應吧。他中午吃完飯,在辦公室沙發睡一覺,去黨校參加培訓。這是市裡組織的對全市非公經濟領域負責人的政策法規培訓。不像當初組織去香港參觀,大家那是踴躍報名,還得被擇優錄取,這次黨校培訓應者寥寥,還是各主管部門領導出面打招呼,才把一眾非公領域的負責人押進課堂。楊巡野生放養慣了,哪裡坐得住這四十五分鐘,若不是怕聽課時候打瞌睡出洋相,他一般中午根本無須午睡。
但楊巡心裡也想去聽聽究竟有些什麼政策法規。他想到最初從東北移植到這海濱城市,全靠宋運輝當初認準政策對沿海地區的傾斜,他若不是走對這一步,以東北現在發展不如沿海來看,他在東北未必會有今天的成就。還比如他拿下歐洲街地塊的契機是有紡織局的朋友告訴他二輕局改制的政策動向,讓他搶先一步,走在別人前頭,拿下這塊稀有土地。因此他早就知道,想賺錢,找政策,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但是政策停留在課本上,與政策流傳在唇齒間,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對於上面黨校老師枯燥的講解,他若非中午好生睡了一覺做好充分準備,保證不出十分鐘就能打盹。他總算是勉為其難地堅持下來了,但老師還是看著一屋子三分之一的睡覺人口很是尷尬。課間時候楊巡問老師能不能講些最新政策,最好能講講新出台政策與過去的不同,沒想到這一問正好問到點子上了,不用照本宣科的黨校老師當即旁徵博引,滔滔不絕。起頭講的是去年出台的《公司法》的來之不易,其中涉及的方方面面問題背後有如此這般的制度考慮。
課堂上好幾個人頓時豎起耳朵有了興趣,尤其是楊巡更是挪窩搬到老師講台前面,認認真真聽老師細說由來,這才知道原來他經歷過的不堪回首的紅帽子經歷還涉及私有公有、私營經濟規模的逐漸被解套等問題。雖然這些話題並不能立即提醒楊巡現在可以投資什麼、可以建設什麼,可是這些話題卻讓楊巡將自身經歷與政策相對照,漸漸明白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什麼性質,還可以放開到什麼程度,或者有什麼底線不能觸摸。
當然,課堂上也有幾個人依然聽不進去這些脫離教材的內容,但老師已經不顧了,下面大多數人圍成一圈聽得認真,老師在上面就講得開心。不知不覺又一堂課結束,大家索性邀請老師一起吃飯,移師到一家飯店的包廂。沒了講台課桌之區隔,又有杯酒下肚,自然大家的互動更熱烈了。
楊巡自告奮勇地送老師回家,他自覺看問題又有新的角度了。他終於開始知道,原來報紙頭版頭條的新聞,可以這麼樣子地解讀。但前提,當然是他必須了解更多過去的政策演變。
楊巡想到過去的政策有那麼多,當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總不能連計劃生育政策也了解吧,他決定從經濟相關政策入手。但是資料何來?他最終想出辦法,乾脆請那黨校老師做私活,他出工資請那老師給他收集提煉自他出道之日起的種種經濟政策。楊速對大哥的行為大惑不解,楊巡也不明白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明確目的,他只是感興趣,非常感興趣,他想,那就算作為一種娛樂吧,一樣是花錢,總比吃喝玩樂強。而且他還投機地想,摸清政策發展軌跡,會不會讓他有能耐預測政策未來走向呢。當然,他又很快譏笑著否定自己了,他算是什麼啊,才小小一個個體戶,哪有那麼高的覺悟,要預測,那也是整天泡著那裡面的黨校老師他們的事,還有時不時跑北京的宋運輝他們的事。
但是,他想,熟讀政策,起碼能讓他避禍吧。他已經吃過太多太多莫名其妙的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