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香港順利回歸。
七月二日,泰國央行被迫推翻前兩天泰國首相有關泰銖不會貶值的講話,宣布放棄泰銖與美元掛鉤的聯繫匯率制,實行浮動匯率制。
多少人從電視里看到了被香港回歸新聞壓縮得超短的國際新聞欄目里的這條消息,但絕大多數人並沒給予太多關注。楊巡和任遐邇從新聞聯播上看到這一新聞,更多的也是隔岸觀火的距離感。
沒幾天,菲律賓比索也告失守。
與此同時,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金融市場開始步泰國、菲律賓的後塵,陷入腥風血雨。接著是經濟狀況非常良好的新加坡也未倖免。眾人都猜疑下一站會是香港。
梁思申憂心忡忡,掛牽梁凡那邊會不會出事,她心裡隱隱感覺,梁凡若是出事,必然牽出她已經退休在美國養老的爸爸。八月的時候,炒家果然沒放過香港,大舉來襲,但被港府擊退。金融界人士都在問一個問題,炒家會對香港就此罷休嗎?若再有炒作,祖國大陸政府會否出手?誰都知道祖國大陸和香港的外匯儲備相加是個天文數字,可又誰都看到了「四小龍」在炒家手底下紛紛潰敗,束手就擒。因此誰都無法給出明確答案。
但是梁思申卻看到一條令她驚異萬分的消息,八月二十七日,香港回歸後首次進行的土地拍賣創出新高。小甜甜龔如心旗下的華懋集團以55.5億元擊敗李嘉誠的長實,投得底價僅3600萬元的淺水灣豪宅地。梁思申非常相信,這一天,梁凡肯定人在香港,而且肯定是第一時間獲知回歸第一拍的消息,梁凡早跟她說過,他就盯著這一拍。至此,梁思申覺得都不用再跟梁凡通話,通話是自取其辱。土地拍賣價這個最敏感的風向標,已經明明白白指向香港社會對回歸後市場繁榮的信心。梁思申明明是知道自己鬆了一口長氣。
結果,九月十五日,恆基地產以56億元地價,刷新前不久剛創造的地王紀錄。
連外公都覺得匪夷所思,不得不感慨祖國大陸自改革開放以來取得太多出人意料的成就,或許回歸後的香港也會打破英美等國的回歸將令香港死亡的不良預言。
可是,回歸才不過幾天,香港經濟真被祖國大陸神奇化了嗎?梁思申不信,她更相信市場。
不過這一段時間的忙碌和緊張,以及對世界金融市場的全神貫注,還有外公的回歸,讓梁思申心裡的積鬱沒機會抬頭,她又恢復忙碌並快樂的日子。
錦雲里桂花飄香時節,外公有老友惠然到訪。梁思申見是休息日,就自己開車帶著外公去機場接老友夫婦。正好戴嬌鳳帶著一大捧桂花來錦雲里,她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也笑嘻嘻地跟上去了機場,又坐後面一輛車跟到賓館,到賓館時候,戴嬌鳳已經與外公老友兒子聊得挺好。但梁思申陪同登記的時候,卻意外看到接待台後面那個笑容可掬的女孩竟是楊邐。她想阻止戴嬌鳳過來,可已經來不及,戴嬌鳳見到楊邐也愣住了。
楊邐也見到戴嬌鳳,但她正工作,又是本就不怎麼在意戴嬌鳳,不過睨了一眼便不理會。戴嬌鳳卻是花容失色,令得其他人都以為楊邐是戴嬌鳳的情敵。旁邊梁思申心說,看起來戴嬌鳳對那段往事非常在意。戴嬌鳳後來都沒怎麼說話,送老友上去電梯,她就與梁思申單獨告別一下,怏怏而走,梁思申想送她都被謝絕。
外公見此不解,告別老友出來問外孫女這是怎麼回事,梁思申就把楊巡結婚期間發生的事情說了一下。外公走到大堂時候就忍不住特意拐去接待台,看了出來道:「什麼樣的人家養什麼樣的兒女,兒子楊巡那樣,女兒也是十足小家子氣,看人的眼神不正。戴小姐好性格,幸好早早沒跟那楊巡一起,否則讓欺負死,落不下好。」
外公拿梁思申手機撥老友房間,說了楊邐的工號,要老友想方設法投訴楊邐。
梁思申在一邊兒聽著心說楊邐慘了,外公和那老友都是久經世界各處好賓館的油子,他們想搞楊邐,楊邐還有幾條命。外公打完電話道:「你以為爹娘的債不算到小孩頭上,算誰頭上去?」
梁思申被爹娘債孩子還的話弄得又心煩意亂。最近她爸媽有電話來,她都是不大敢接,怕聽到什麼,總是三言兩語打發。若是她能替爸媽還債倒也罷了,可是她都不知道爸爸做了些什麼,甚至連爸爸做沒做過都只是憑猜測。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不打電話,她就當爸爸什麼都沒做,他們來電,她就怕,她現在是什麼都做不了,只有送東西去孤兒院的時候才安心一些。
回到錦雲里,卻見到宋運輝在。她扶著外公出車子,嘴裡早奇道:「你不是說有誰去你那兒考察嗎?」
「完事了,正好一起乘飛機來上海,送到上海,夠意思吧!可可剛才喊我小宋,哪兒學來的?」
梁思申捂著嘴笑:「可可,帶爸爸看小宋去。」
宋運輝驚訝,可早被懷裡的兒子扯著頭髮往屋子方向走。外公感慨:「小輝這幾年變得快,跟那張照片上面的人完全不一樣了。看那張照片,叫他小宋是理所當然,現在看著他,沒幾個人敢再叫他小宋,他再年輕也只有我們幾個家裡人倚老賣老叫他個小輝,做人乏味許多。」
「誰說的,不是挺好的嗎?」
「跟你當然挺好,跟別人你看看?他看得上的,話不投機就沉默,拿那麼雙眼睛看著你,讓你沒好意思再說;他看不上的,話不投機也是沉默,看都不看你。你還好,你要是哪天不好了,等著吃苦頭吧。」
「不會,我們不一樣。」
「你們當然不一樣,我不過是白提醒你一下。哪個傻女人都是聽男人幾句好話就以為自己獨一無二了。」
梁思申只得拿眼睛白外公兩眼,進去裡面吩咐小王搬椅子和烏龍茶去院子,她只好再次打退堂鼓,沒法繼續孝敬外公。裡面可可與宋運輝正對著相框里宋運輝那張嘴上長燎皰的照片笑,她走過去也跟著開心。
待得可可閑不住跑出去玩了,宋運輝才問:「你還沒主動跟你爸媽打電話?這樣也不是辦法。」
梁思申腮幫子鼓鼓,一臉黯然:「梁大又打電話給我,炫耀前不久才剛轉手一套房子,凈賺30%。」
宋運輝笑著打諢:「原來你生氣你鐵口不靈。」
「誰生氣那個啦,我又沒存心咒他們房子壓在手裡。」
「我不看好。近期我接觸的國外客戶已經有動搖傾向,我不看好香港經濟能一花獨放,香港是個深度依賴貿易的地域。不過經濟有個慣性,現象沒那麼快呈現,梁大不用太早翹尾巴。」
梁思申嘆息:「我還寧願他翹尾巴,我總擔心他哪天不翹尾巴哪天暴露什麼事。」
宋運輝考慮之下,還是道:「你媽媽來電跟我抱怨。他們很寂寞,可你總是說忙,一個電話說不上三分鐘。再說現在住的地方人生地不熟,電視只能看懂翡翠台,他們更悶得沒處散心。你媽媽說起來一直哭,你媽媽還說你爸爸情緒很低落,她很擔心你爸爸。」
梁思申聽著垂淚:「可是……爸爸說了什麼沒有?」
宋運輝搖頭:「都是你媽媽說電話。」
「我也是,都是媽媽說電話,可過去他們都是兩人一起說。我很怕,我真怕爸爸忽然拿起電話,又斥責我懷疑他,我會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怕他說真話,又怕他說假話,全怕,我都不敢多說電話,怕他們說到什麼上去。」
「我昨天聽著你媽媽的電話也想落淚。」宋運輝也很替梁思申為難,只有紙巾伺候。他知道梁思申理智上早已認定她爸爸有問題,可是父女親情,讓她至今無法徹底承認事實。他理解她的害怕,她最怕她爸爸沖她一再否認的真相,可她更怕她爸爸忽然又承認真相。她是那麼遵循職業操守,嚴謹得給他開一絲後門都不肯,她一向為自己的高標準驕傲,而那堅定的操守,卻又來自她良好的家教,她原是多麼驕傲於她優秀的爸爸媽媽,又讓她如何面對可能的真相?他也寧願梁思申一直做鴕鳥,也好過由慈父擊碎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信任。
外公卻讓小王進來喊:「王先生請兩位挑桂花去。」
宋運輝往窗外看一眼,道:「我們有些事,不去。」
小王轉回身,可可卻扭著屁股爬上台階爬過門檻,來找爸爸媽媽。宋運輝忙迎過去管住可可,可可卻是徑直走到媽媽面前:「媽媽,哭哭。」一邊說著一邊要爬上媽媽膝頭,幫媽媽擦淚。梁思申忙抱起可可,可可的手順勢軟軟地抹上她的臉。她一時心有所感,流淚更甚。多年以前,她也那麼小的時候,她對爸爸媽媽還不是與可可對她一樣,可現在她卻忍心讓媽媽寂寞,不聽媽媽哭泣。將心比心,媽媽是多麼傷心,她又是多麼痛心!
可是可可被媽媽的哭嚇壞了,見一雙手總是抹不完眼淚,他小嘴一癟,也開始抽泣。弄得梁思申立刻沒了哭的心思,與丈夫一起鬨兒子,總算又是度過一次困擾。
看到可可現在活潑地橫衝直撞,宋運輝總擔心錦雲里那麼多硬木傢具磕壞他兒子,趁周末有閑,拿布條將桌椅的腿腳都細細包上軟墊。連外公都哭笑不得,說可可最近對小樹躍躍欲試,要不要給小樹裝上扶手便於攀爬,宋運輝還真考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