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冰冰說著,幫柳鈞接起剛剛叫響的手機。柳鈞有了孩子後開車變得謹慎,車速高的時候不敢接電話,怕駕駛分心,傷到車上的淡淡,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宏明來的電話,像是有什麼煩心的事,讓你有空回電。」
「宏明現在都不愛跟我談事業,說我腦袋呈混凝土狀,沒資本意識。難道家裡有什麼煩心的?」
「我很奇怪,宏明沒其他朋友嗎?他好像有事兒都找你說,找不到別人。有時候你那麼忙,他還拖住你研究買什麼車喝什麼紅酒,真想在旁邊損他幾句。」
「他性格如此,不愛對別人交心,不像跟我是從小一起玩大的,知根知底,他對我也不需要有保留。」
崔冰冰想了想,道:「也是,他保留的東西太多了,連嘉麗都不清楚,我看他維持一副精英形象很辛苦,人前做戲,我都替他吃力。」
柳鈞聽了搖頭:「越放不開越不敢放。性格如此。」他送崔冰冰到城投副總樓下,打個電話給錢宏明,本想調轉車頭趕去錢家,不料錢宏明卻讓他原地等候。
柳鈞沒等多久,錢宏明便開著含蓄的寶馬M5匆匆趕來。坐進柳鈞的車子,錢宏明便長長伸了個懶腰,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快被家裡兩個女人煩死了。我姐不知道從哪兒聽來我……和女朋友的事,抓住我拷問一夜。見我一夜沒回家,嘉麗卻沒來一個電話,她疑心問題出在嘉麗身上,這幾天一個勁兒勸嘉麗出來工作,吸點兒人氣。」
「難怪不肯在電話里跟阿三說。」
「你家阿三那女權主義,跟她說了,以後我還想見你嗎?我姐找的借口很巧妙,說中介公司現在越做越大,現金大進大出得她都怕,很擔心出納那兒出問題,希望有家裡人去公司財務把關。活兒不重,但責任很重,這種事兒舍嘉麗其誰。嘉麗哪懂財務,她腦筋挺好,可沒金錢觀念,可是被我姐的困境打動了,覺得應該替我姐分憂解難。我怎麼勸阻都不行,一起矛頭對我說我沒良心。」
「其實嘉麗去你們自家公司做也蠻好嘛,幹嗎阻止?上面有你們罩著,誰也不會讓她受委屈,她也可以照樣顧及家裡。也或者你斷了那邊女朋友,你姐圖的不就是這個。」
「嘉麗無論如何不能去工作,中介公司一幫都是靠嘴皮子吃飯的猢猻,比你那兒複雜得多,嘉麗心思單純,受欺負也不知道,我姐管不過來。而且,我不想讓嘉麗去那兒學壞,你知道,嘉麗是凈土,難得的凈土。你幫我去勸,嘉麗信任你。你要不答應,我就把嘉麗扔你研發中心去做總務,你替我罩著,反正無論如何不能去中介公司,那兒人太雜。」
「斷了那邊的女朋友不行了?你又不是只有一個,斷掉一個,給你姐看個樣子也行。家裡一個外面一個,還滿足不了你?」
「同志,事關征服欲,我不由自主。明白了嗎?吸毒一樣,吸上了就斷不掉,每天蠢蠢欲動。」
「克制嘛,你看我結婚後對阿三忠心不二,還得在阿三面前裝作對美女沒興趣,你也可以,只要多想想小碎花就行。這件事的解決我看你還是得斬草除根,從源頭解決問題。」
「不幫?不幫我初八就把嘉麗拉你研發中心上班去。」
「把老婆交給兄弟照看,你荒唐不荒唐?趕緊遣散女朋友,好好做人,別提什麼征服欲。」
「跟你說了,沒辦法,我看見美女就自動孔雀開屏,美女看見我主動求歡,你說怎麼辦?求你,柳鈞。要能解決我也不會求你幫忙了。嘉麗心軟,這幾天就要上班幫忙去,時間不等人啊。」
「噯,嘉麗去上班,怎麼就不凈土了?阿三每天……」柳鈞說到這兒,卻見到錢宏明一個久違的動作,左手微蜷放到嘴角。他忽然明白了,錢宏明要的就是嘉麗不複雜,不會像崔冰冰一樣能一眼看透到人心裡,也不會像崔冰冰一樣抓住一句話里的紕漏就追根究底,那樣,錢宏明回家才不用太掩飾過去的種種,家才是最舒適最寬鬆的港灣。對了,錢宏明以前曾提過,嘉麗是他唯一的港灣。這是個苦命人。柳鈞心下一軟,答應做嘉麗思想工作。
在錢宏明的注視下,柳鈞有點兒違心地撥通嘉麗電話:「嘉麗,宏明大過年的找我哭訴,你說怎麼辦才好?」
但是任憑柳鈞怎麼勸說,只要嘉麗那邊傳來女聲的竊竊私語,柳鈞所有的勸說全都失效。柳鈞明白了,問題出在錢宏英身上。錢宏明認真地看著柳鈞打電話,恨不得出聲指點柳鈞幾句,一轉眼,卻見到崔冰冰驚訝地站在車外看著他們。他忙捅捅柳鈞,提醒太座駕臨。柳鈞不知哪兒來的心虛,連忙結束通話,滿臉堆笑給崔冰冰開門。看得崔冰冰一臉疑惑,坐下就問兩兄弟幹什麼壞事。錢宏明只得笑笑告辭,將爛攤子留給柳鈞。
崔冰冰等錢宏明一走,又緊著追問:「他鬼鬼祟祟來做什麼?唔,我們得趕緊去我媽家,我漲了。」
「才坐半個小時就完了?看起來不大順。」
「那當然,城投啊,又不是你們私企,都是我們求他,他看不上我們這種中等規模銀行。但春節總得在他們面前露個臉,萬一他們什麼時候不小心漏一個項目的貸款給我們。錢宏明來幹嗎?」
「他不希望嘉麗上班,嘉麗卻想上班幫他姐姐的忙,做他家房產中介公司出納。他請我出面勸阻。」
「開玩笑,嘉麗做那種中介公司出納?不到一天准雞飛狗跳。她在家養尊處優這麼多年,嬌滴滴的,任性得不行。出納這活兒是什麼,又要把門,又要隨時聽候差遣,她受得了嗎?幾次差遣下來准爆。」
「嘉麗不任性吧,她脾氣一向很好,很柔順。」
崔冰冰「嘿嘿」一笑:「在家關久了的人,都有一種社會適應不良症,不懂能屈能伸。碰上錢宏明心裡有鬼,更是在家處處順著嘉麗,嘉麗內心不知多嬌縱。沒表現給你看而已。我知道,你反正相信我的判斷就行。」
柳鈞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嘉麗若是居委會大媽性格,倒能良好適應社會了。嘉麗確實非常有禮節,可是遇到需要排隊,需要爭搶的瑣事,她是掉頭就走,寧可放棄。日常工作可不能要仙女,只能要大媽性格的人。柳鈞又打一個電話給嘉麗,直言不諱提醒她不適合那份工作,去了反而添亂。果然,這回嘉麗順利答應放棄。
「果然女人了解女人。」柳鈞自言自語,「阿三,有什麼辦法讓宏明別出軌?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結婚後我明白一件事,男人有外遇,老婆肯定感覺得到。身邊人有細微變化,除非是對夫妻關係早已麻木的,正常夫妻感覺不到的才是活見鬼。你以為嘉麗是真傻真單純被錢宏明蒙在鼓裡嗎?一家子的事,關上門誰知道呢?或許這是他們夫妻的相處之道,你外人插手反而壞事。」
「呃,難道我媽早對我爸麻木了?」柳鈞想到傅阿姨說他媽是為了調回城裡才與他爸結婚,而似乎他爸外遇好幾年才被他媽探知,「可若是早麻木了,又為什麼會自殺?」
「我沒見過你媽,不好說。」崔冰冰想想錢宏英那張臉,但不便明講,「你看你做人光明磊落,跟我開誠布公,就不用像錢宏明在家也得鬼鬼祟祟。所以人的路怎麼走,全是自己決定,別人真插不上手。」
柳鈞一笑收手,不再鑽牛角尖。在崔家吃一頓晚飯,又拎了滿滿一包吃的,其中有崔父以動手術的手腌制的鹹鴨蛋,和崔母做的很多菜,就是擔心兩個年輕的在保姆回家過春節的時候可能餓死。第二天早上兩人喝粥,崔冰冰又烙了蔥油餅,炒一盤青菜,切一隻鹹鴨蛋,再切一塊風雞腿。崔冰冰刀工了得,將鹹鴨蛋一分為二,大小相同,可是裡面的蛋黃分布就難掌握了,崔冰冰上桌就主動挑了蛋黃少的那一半來吃。
柳鈞盛來兩碗粥,見此就道:「幹嗎切開呢,一人一隻多好,公平合理。」
「我就是要跟你分著吃。」
「那你挖點兒蛋黃過去,別你爸腌的蛋,精華全進我肚子里。」
「你這大少爺不肯吃蛋白,少給你點兒蛋白,省得又剩下一半蛋白不吃,浪費可惜知不知道?」
柳鈞不禁笑道:「一家子的事,關上門還真是外人難以猜測。有誰想得到你阿三這麼彪悍的人,回到家裡是這麼三從四德呢。原來你阿三的三,是三從四德的三。」
「你心裡對我是不是還生出三貞九烈的幻想?不,其實我可能是三教九流,更可能是你的三皇五帝。」
可桌面擴音器傳來上面淡淡的哭泣,兩個人當即扔下粥碗飛奔上樓,一個放下三皇五帝的架子,一個放棄做老婆三從四德的沙文豬的幻想。
錢宏英眼看著自己的計劃被柳鈞破壞,心頭非常來氣。對柳鈞,她沒措施,不免將所有的氣轉移到弟弟和弟妹身上。錢宏英心說,一樣的有手有腳,一樣的平民出身,嘉麗還有重點大學文憑,憑什麼吃不消一個自家公司的出納職位。錢宏英憤而告辭,出來正好遇見回家的弟弟,兜胸一把扯住,拉到一角:「我今天才想起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替你擺平你老婆,你們一家子夠瞧啊。」
「我每天那麼多事,哪有時間花天酒地,也不會去亂七八糟的地方,姐又不是看不到我工作量。」
「你春節前三天,在新開的那家商務會所,不叫小姐去什麼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以後你家有事別找我,沒空,我也不是三頭六臂。」
「姐,嘉麗不是不會開車嘛,你就……」
「誰天生是會的?不會就學,怕什麼,我難道就是女超人,管了自己還得管你們一家。哦,對了,你們要學梵文,學澳大利亞紅酒與智利紅酒的區別,學咖啡哪兒產的怎麼烘焙,敢情我是打粗工的老媽子。」
「姐,不是這麼回事。」錢宏明拖住怒氣沖沖的姐姐,想拉進附近一家春節照常開業的咖啡店慢慢談,但被錢宏英猛一甩手,又是一瞪眼。錢宏明在他姐姐面前不敢造次,只得看著姐姐開他用過的寶馬三系車離去。他認定姐姐氣的是他,可是又從來不捨得罵他,只能拿嘉麗出氣。姐姐氣頭上的話他又不好對嘉麗講,免得兩人心生齟齬。
可是家裡總有那麼一些事情,不僅嘉麗無法解決,他才剛退休的岳父母因為人生地不熟,也行事不便,需要有人幫忙。再說,他剛通過姐姐買下一幢雙聯排別墅,裝修的事兒本來可以委託姐姐監管,現在可怎麼辦,難道大包大攬地交給裝修公司?那不知得多花多少錢,而且還質量有問題。可是,再回頭去找柳鈞幫忙,他此時已經說不出口,柳鈞現在也有了家小,而且是個超級大忙人,幫一兩次可以,多幫……柳鈞剛才不已經說了,總跟兄弟老婆湊一起不是回事。這事兒,還真不知道怎麼跟嘉麗說。
偏偏錢宏明春節去上海後沒幾天,家裡中央空調不制熱了。嘉麗不知情,打電話到錢宏英的手機。不料這回錢宏英的手機由辦公室秘書接聽,嘉麗只好留個電話,請姐姐打來。結果姐姐一直沒打。嘉麗再去電話,依然是秘書接聽。她與父母商量,大家都覺得應該找物業,物業一聽,建議他們找品牌維修站的專業人士來看。嘉麗記得當初裝空調是柳鈞一手幫辦,家裡翻箱倒櫃也找不到空調維修單,儘管丈夫曾叮囑她柳鈞現在忙得焦頭爛額,盡量別去打攪,可是家裡凍得冰窟窿一樣,嘉麗只能打電話找柳鈞。
柳鈞卻剛好被安總請去給調查小組做說明,他也不記得當初的空調說明有沒有給錢家,就讓在家的崔冰冰幫忙找一下。崔冰冰哪有這個空?乾脆一個電話打給嘉麗,讓嘉麗抱小碎花到她家住幾天,等柳鈞回家再解決。嘉麗哪好意思,此時一圈兒賠笑下來心頭也惱了,發個簡訊把事情扔給無所不能的錢宏明。錢宏明當然清楚他姐姐不接電話的原因,現在電話都是來電顯示,只要一看是嘉麗打來的,她轉手讓秘書擋駕就行。他只能給外貿公司的員工打電話,讓解決老闆家的小問題。其實問題很簡單,找到室外機看看是什麼牌子的空調,上網查一下公司網站,再順藤摸瓜摸到本地維修點,即使手頭沒有安裝說明書和保修單,可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宏明的員工不會替老闆省錢,多花點兒錢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無非就是一個方法問題。
錢宏明忙碌之餘,不斷打電話詢問事情辦得如何,得知手下員工很是盡心儘力,嘉麗也與之相處和諧,索性叫嘉麗以後有事直接找那員工,不要找那些大忙人了。
柳鈞不知道事情原來牽涉那麼多前因後果,他在安總的安排下協助審查,本就滿心如履薄冰,壓根兒無暇考慮嘉麗這邊的事情解決與否,再說他也相信崔冰冰的能力,一個連銀行都管得了的人,怎麼可能管不好一樁小事?
他原以為面對質詢的時候,他很難理直氣壯。他本來就認定安總行為有鬼,而他與安總也存在貓膩,調查小組問起來,他懷疑自己很難對付,這也是他當初想到如果安總公司出事,他避去國外免得配合調查的原因之一。可他竟然意外順利地應付了質詢,而且還贏得工作小組的好感,進而影響到小組對安總的調查。這麼大筆而且很容易台下起貓膩的資金的運作既然能經得起調查,而且是好鋼用在刀刃上,大家就有了抓大放小的心。再加上安總回國後便加緊扭轉乾坤,調查工作竟然無聲無息地無限拖延下去,漸漸上面沒人提起了。
柳鈞應付調查小組的質詢之後,又順便到安總公司向生產技術部門彙報研發進程,拿人錢財,總得讓人花錢花個明白。他在電腦上向大伙兒展示一段錄像,是初步搭起來的東海一號分段部件框架,以及試驗加工全程。人們可以清楚看到全自動的喂料,全自動的加工。如果最終參數能達到某一數值,那麼這台設備可以說是大功告成了,而且,類似精度的設備在市面上也應該有一定市場。可是東海一號的要求不同,東海一號要求的現代國際中等偏上的加工水平,那麼騰飛研發中心的工程師們還將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對於線性輸出問題的進一步解決,業內技術人員都清楚,非一朝一夕可以達到。而目前的進度,已經讓在場諸內行人無可挑剔。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提問的時候,柳鈞意味深長地回答:「整個研究工作,大家都是內行人,說白了就是燒錢。目前第二批資金已經燒完,已經在動用我公司的資金。可是看貴公司的現狀,我真是開不了口。我很犯愁,接下來怎麼辦。青黃不接,停止就意味前功盡棄,而繼續往前走,則是面臨一個資金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柳鈞。公司生存堪虞,哪兒拿得出資金繼續讓騰飛搞研發?生存擺在第一位的時候,其他什麼都可以往後靠。在大多數人的眼裡,研發,只是公司的奢侈品。
「看起來,我們研發中心得自謀出路了。」柳鈞點到為止。他也知道眼前這幫人解決不了資金問題,但他必須說,免得安總公司的這幫人總是以為他們是金主,有十足理由對他指手畫腳,把騰飛幾乎當作殖民地,想來就來,想調查就調查,把他柳鈞使喚得經常飛來飛去。現在,好吧,你們可以閉嘴了。果然,大家難堪的沉默之後,便不再理直氣壯地提出問題。會議就這麼草草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