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谷地,楚軍的土黃色大營與秦軍的黑色大營遙遙相望。
丹水谷地在秦國的武關東南,既是楚國的西北大門,又是秦國的東南大門,歷來是秦楚兩國兵戎相見的老戰場。楚國在這裡沒有少過駐軍,即或在六國聯軍攻秦的優勢時候,丹水谷地的十萬大軍也沒有移動。聯軍兵敗後,屈原深恐秦國趁勢偷襲,便又增調了五萬兵馬到丹水谷地。這十五萬大軍的統帥,卻恰恰是昭氏一族的老將,柱國將軍昭常,副將則是景氏大將景缺。景氏部族與屈氏部族長期通婚,素有淵源。昭氏卻是屈氏的夙敵,如同屈原與昭雎一樣水火不容。
面對秦國開出武關的二十萬大軍,昭常只是深溝高壘防守不戰。秦軍也只是紮營對峙,沒有進攻的跡象。兩軍大營如此對峙了幾個月,秋風一起,楚軍便漸漸鬆懈了。這一日,昭常突然接到斥候急報:八萬新軍兼程北上,已經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丹水均水交會處!昭常大是驚訝:新軍是屈原的台柱,如何突然便開到了丹水?他並沒有接到楚王的增兵詔書,也沒有接到伯父昭雎的密札,這八萬大軍來得不是太蹊蹺了么?狐疑歸狐疑,畢竟都是楚軍,他擁有的兵力又超過新軍一倍,也就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吩咐總領斥候營的軍務司馬隨時稟報消息便了。
「稟報柱國將軍:新軍大將屈丐前來拜會。」暮色時分,軍務司馬匆匆走了進來。
「屈丐?這頭老犟驢!帶了多少人?」
「只有兩名副將隨身。」
「噢——,那就請進來吧。」昭常本打算升帳聚將,一聽屈丐只有三人,也就作罷了。
屈丐昂昂進帳,徑直走到帥案前:「柱國將軍昭常,拜接王命兵符——!」
昭常一陣愣怔,眼看著屈丐接過副將手中的銅匣,卻也不得不躬身到底:「臣,柱國將軍昭常,恭迎王命兵符。」屈丐一伸手,銅匣「當」的一聲彈開,半尊青銅銘文象赫然入目!這便是楚軍大將人人熟悉的象符,兩符勘合,軍中大將便得聽命於新來大將。
「柱國將軍,勘合兵符了。」威嚴持重的屈丐卻是不冷不熱。
昭常實在弄不明白這突然的變化,心中亂做一團麵糊,可這是要命的時刻:不奉王命,持兵符大將便可立斬抗命將領!眼看屈丐臉色黑了下來,昭常只得下令:「中軍司馬,勘合兵符。」中軍司馬從後帳捧來一個一般大小的銅匣打開,昭常捧出了裡面的半尊青銅象符,與屈丐手中的半尊青銅象符一碰,只聽「咣——」的一陣振音,一尊大象便渾然一體了。
「昭常將軍聽令!」
「末將在。」昭常憋得滿臉通紅,心中依然是一團麵糊。
屈丐展開了一軸黃絹:「楚王詔命:昭常怯戰不出,抗秦不力,著即革職,于軍前戴罪立功!所部大軍由屈丐統帥,大破秦軍!」
昭常大喊起來:「屈丐!何有如此王命?堅守不出,可是楚王嚴命啊!」
屈丐冷笑:「莫非本將軍不是王命?來人!將昭常押到新軍大營看管!」
不知何時,帳外竟多了一隊新軍甲士,轟然一聲,進來便將昭常押了出去。屈丐立即擊鼓升帳,聚齊了兩股大軍的三十多位大將,又一次當眾勘合了兵符宣讀了楚王詔書,昭常大軍的昭氏將領們雖然多有疑惑,卻也不敢抗命,畢竟楚懷王即位後,王命反覆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氣惱抗命也沒用,說不定過幾日又變了回來,抗命非但有立時之危,過後也是軍中笑柄,何苦來哉?
屈丐是有備而來,立即對全部二十三萬大軍進行了整編:新軍八萬為中軍主力,老軍步兵五萬為左軍,老軍騎兵五萬為右軍;老軍中最特殊一千輛戰車,車上甲士與隨車步卒合計五萬編為前軍;屈丐自領中軍,景缺任副將兼領右軍,步戰名將同匄令左軍,車戰老將逢侯良領前軍;一日整肅部伍,演練協同,兩日後開戰!
屈丐其所以沒有立即進攻,是想等待屈原趕到之後再開戰。畢竟,這是屈原嘔心瀝血冒著最大的風險謀劃的一場大戰,也許還是屈原握兵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大戰,儘管屈原交代的非常明確:抵達戰場後若統編順利,便立即開戰,以防郢都隨時生變!為此,屈原事先做了精心部署,派出五千精兵切斷了郢都通往丹水的大小三條通道,凡是郢都派往丹水的快馬特使,一律拘押,盡量給屈丐大軍爭取時間。憑經驗與閱歷判斷,屈丐認為自己至少有五六日日的寬餘,安陸到丹水是兼程三日的距離,屈原完全可以趕到。
但是,屈原卻來遲了。回領地出糧耽擱了整整三日,風風火火趕到安陸留守大營,又恰恰逢春申君在焦急的等候,倆人爭吵了一宿,終於是屈原的激情無畏甘做犧牲征服了春申君,次日黎明,倆人便馬不停蹄的兼程北上了。第七日的黃昏時分,終於趕到了丹水谷地。
那一番景象真令人觸目驚心!殘陽之下,方圓二三十里的山塬上,到處都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混雜著支離破碎的戰車,鮮血淋漓的戰馬,絲縷飛揚的戰旗!啄屍的鷹鷲正在成群成群的飛來,大片大片的黑老鴉聚滿了山頭枯樹,無休無止的聒噪著,溫熱的血腥味兒隨著蕭瑟秋風瀰漫了整個河谷,濃烈得使人要劇烈的嘔吐!
「稟報大司馬:我軍戰敗了……」
「上天啊!」面色蒼白的屈原大叫了一聲,一口鮮血噴出,從馬上倒栽下來!
悠悠醒來,屈原依稀看見了一圈火把,看見了火把士兵們的淚光,看見了渾身鮮血的一員大將正扶著自己……
「你?你是景缺?快,快說,死了多少人?屈丐將軍呢?」
「大司馬,新軍將士兄弟們,全部戰死了,屈丐老將軍剖腹,殉國了……」
「啊——」屈原微弱的驚呼了一聲,又一次昏了過去。
一片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屈原睜開了眼睛,看見大片火把包圍了過來,看見面色蒼白的春申君與一個黑色戰袍的大將走到了面前。
「秦國上將軍司馬錯,參見大司馬!」黑色戰袍的大將恭敬的深深一拜。
屈原倏然清醒,竟神奇的霍然站了起來:「上將軍,楚人有熱血,楚國不會滅亡的!」
「噢呀屈兄,上將軍是來商談分屍了。」春申君在屈原耳邊說了一句。
「大司馬,」司馬錯肅然拱手道:「楚國新軍人懷必死之心,戰力之強,天下罕見,我秦軍將士深為敬佩。此戰我軍傷亡六萬,實為慘勝。司馬錯景仰大司馬,敬佩楚國新軍將士,願與楚軍合力,分開兩軍屍體,使英雄烈士各歸故土。」
屈原默默的對司馬錯深深一躬,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大袖一甩,便轉身去了。
次日午後,兩軍屍體已經完全分開。屈原本想將新軍將士運回南楚故土安葬,可實在難以辦到,無奈之下,便與春申君選擇了丹水南岸一片山清水秀的谷地做了楚軍墳場。楚軍十萬具屍體,百人一坑,一日一夜便堆起了一千座高大的墳墓。司馬錯親自送來了一千方秦國藍田玉,做了楚軍墓碑。屈原親自題寫了兩個大字「國殤」,鐫刻與白玉之上,立於每座墳頭之前。第三日,楚軍殘兵在谷地中為陣亡將士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屈原身穿麻衣,親自主祭。當他將三桶楚酒灑在祭台前時,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楚軍人人飲泣,哭聲瀰漫了河谷原野,屈原在遍野哭聲中登上了祭台,激越吟哦——
我有忠烈兮千古國殤
猛士身死兮不得回故鄉
雲夢漁舟兮一別去
浴血沙場兮雲飛揚
揮吳鉤兮奪秦弓
血染甲兮大旗紅
身首離兮天地驚
懷故國兮志堅誠
心高潔兮不可凌
子魂魄兮為鬼雄
出不入兮往不返
平原忽兮路超遠
猛士去兮棟樑折
國殤沉沉兮何以堪……
當天晚上,楚軍便拔營後撤了一百里,回到了原先駐防的沔水河谷。
屈原一直昏睡到夜半方醒,卻見春申君還守侯在榻邊,不禁迷惘驚訝道:「你?你還沒有走啊?」春申君笑了:「噢呀屈兄,我到哪裡去呀?回郢都送死了?你醒醒吧,我倆一起走,到燕國去,找蘇秦了。」屈原翻身坐起:「春申君啊,你如何這般糊塗?大禍是我的,與你何干?快回郢都去,留一個是一個,莫非要一起上殺場,才心安了?」「屈兄哪裡話了?」春申君真著急了:「你我同心,合縱抗秦,今日失敗,我如何便能獨生了?」屈原長嘆一聲,眼中又是淚光瑩然:「春申君啊,義有大節方為義,我等固可同生死,但卻不能拋下楚國啊!有你在朝,楚國終是有一線生機,你如何不明白?」春申君喟然一嘆:「屈兄啊,我回去也是死,何如共擔艱危,要死一起死了?」
「不!」屈原光著腳便跳下地來:「你不似我這般激烈,楚王對你頗有好感,老世族對你也沒有深仇大恨。你回郢都,至多稍有貶黜,斷不至於殺身滅門。陪著我,既不能稍減我罪,又徒然讓老世族獨霸朝政,不能這樣啊,春申君!」
詼諧達觀的春申君罕見的流淚了:「噢呀屈兄,非我人緣好,是你替我擋住了風雨啊……你獲罪,我如何走得心安啊?」
「春申君!你是大丈夫!婦人之仁,害死人的!」屈原幾乎是吼了起來。
春申君拭去了淚水,對屈原深深一躬:「屈兄,今日別過了……」猛然轉身便大步去了。屈原一陣大笑:「春申君,多多保重——!」
夜色之中,但聞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屈原走出軍帳,看著漫天閃爍的星斗,聽著點點零落的刁斗之聲,竟覺得天旋地轉,自己飄飄悠悠的飛升了起來。
還是秦軍戰鬥力爆表,商鞅變法之後,每戰必勝,而且傷亡極少。20萬秦軍能擊潰48萬六國聯軍,23萬新老混編的楚軍又豈在話下!!!秦人本就驍勇善戰、民風彪悍,加上新法獎勵軍功,人人奮勇殺敵,如此虎狼之師,威震天下。
秦軍以逸待勞,楚軍倉促成軍、臨時整編,已經處於下風;23萬對20萬,本可一戰,但屈丐想等屈原趕來,猶豫不決,不懂得兵貴神速、一鼓作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