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一道詔書,穰侯府便變做了范雎的丞相府。
這是秦昭王反覆思忖才下了決斷的。以穰侯府邸之雄闊氣勢,且距離王宮近在咫尺,咸陽大臣都主張將穰侯府邸併入王城以做官署,若賜重臣再做府邸,朝野便會徒然生出「權臣再現」之疑慮,與國不利。然則秦昭王反覆琢磨了范雎之後,卻有著另一種思謀。范雎三策,一舉廓清朝局穩定國勢,將自己送上了真正的王座,此等功勛才具可謂獨步天下。秦國要重振雄風開拓大業,便要使此等大才永遠地忠心謀國。要得如此,秦國便要做到兩點:其一,決然為范雎雪恥復仇;其二,厚待范雎,使其恩遇超常。此次雖然封了范雎應侯爵位,但范雎事實上卻沒有封地,便得在其他方面彌補。
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後,封地便只作為一種賞功象徵存在,這便是所謂虛封。孝公後期及孝公之後,秦國收復河西進而東出爭雄,國土大增,虛封便有了三種形式:一是封偏遠邊陲之地,如商君封商於、樗里疾封漢水、公子煇封蜀;二是封關外列國拉鋸爭奪或新攻取之地,如穰侯魏冄封陶地、化陽君羋戎封新城、涇陽君封宛地、高陵君封鄧地;三是關內關外皆有封地,如武信君張儀封五邑,關內便有一邑。第三種封地極少,只有張儀與秦昭王太子安國君等有此殊榮。這種虛封之地,除非被貶黜,權臣事實上不可能常居,便與封地保持了較遠距離,而只能接受郡縣官署在收穫季節解來的少量賦稅。這便是秦國封地與山東六國「直領實封」之封地制的根本不同。范雎封侯爵,地位比白起的武安君還高了一等,可謂尊貴之極。然則白起乃秦人大將,宣太后將白起封地定在了關內一邑關外(河內)三邑。就事實說,儘管同是虛封,白起自然是更紮實些個。這也是秦昭王特意將范雎爵位提高一等的因由。范雎新入秦國,既無根基又無關內封地,秦昭王便斷然決策:穰侯府邸賜做丞相開府之官署!
詔令一出,咸陽大臣們一陣驚愕一陣揣摩,最終卻都是欣然認可了,於是便有絡繹不絕地車馬流水般前來恭賀,應侯府一時竟成了門庭若市的新貴府邸。范雎既忙於應酬,更忙於國務,便讓傷勢已經痊癒的鄭安平做了丞相府家老總管,打理一應僕役事務,自己便整日奔忙在書房與國政堂之間。鄭安平說話幾次找這位大哥說話,竟都找不到一絲縫隙。
接掌國政三月,堪堪將整肅法制理出一個頭緒,便接到河內郡守急報:山東六國紛紛派出特使前往邯鄲,要重新合縱,抗衡秦國!范雎思忖一番,沒有立即稟報秦昭王,而是下令職司邦交的行人署三日之內備好出使趙國的一應事務,並立即派出快馬斥候奔赴河內,查清各國赴趙特使詳情。分派妥當,范雎便吩咐備車到謁者府。正當車馬備好,王宮長史卻飛車駛到,緊急宣召范雎進宮。一問情由,卻是秦昭王也同時得到密報,深感不安,宣范雎謀劃應對之策。范雎便吩咐一名書吏到謁者府傳令,請王稽做好出使準備,便立即跟著長史進了王宮。
「趙國密謀合縱,委實可恨!」秦昭王黑著臉,分明是感到了沉重壓力。
范雎卻是一副輕鬆地笑容:「秦王毋憂,臣已有應對之策了。」
「稍候。」秦昭王一擺手,「武安君片刻便到,這次要狠狠給趙何一個顏色!」
「臣之謀劃,卻非立動刀兵。」
「噢?不打仗破得合縱了?」秦昭王頓時驚訝,「惠王以來,那次合縱攻秦不是一場大戰,況乎今日有趙國主盟?」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范雎笑著對大步匆匆趕來的白起一拱手,又轉身對秦昭王道,「當年六國合縱,有楚威王、齊威王、趙肅侯、魏惠王一班秦國夙敵在世,更有大才蘇秦斡旋主謀,四大公子推波助瀾,始成勢也。倏忽數十年,山東五戰國大衰,五國君主皆庸碌之輩,唯餘一個趙國做了泰山之石。期間六國積怨如山遠甚當年,趙國縱有合縱之心,沒有一班胸襟似海可泯恩仇之君臣,便必是哄哄一場兒戲而已,斷難成勢也!」
「也是一理。」秦昭王顯然還是不放心,「丞相說有應對,卻是何策?」
「揮灑金錢,分化收買,使其自行分崩離析,最終不戰而屈人之兵。」
「金錢事小。只是,行么?」秦昭王笑臉皺著眉頭看了看白起,白起卻面無表情地坐著,目光只盯著范雎。
「六國之弊,臣有切膚之痛,我王與武安君卻是遠觀朦朧也!」范雎嘴角抽搐出一絲笑容,「但看宮中群狗,尋常或起或卧或行或止,皆相安無事,但投一塊骨頭,便會驟然猛撲撕咬相鬥。因由何在?利在眼前,起爭意也。目下趙國之外,五國君臣較之群狗,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秦昭王雖聽得不甚舒坦,卻仍然是呵呵笑了:「呵,武安君以為如何?」
「臣以為可行。」白起一拱手,「老相張儀當年屢用此法,幾無不成。」
「好!」秦昭王拍案笑道,「丞相欲以何人為撒金特使?」
「謁者王稽。」
「王稽?」秦昭王卻是一陣沉吟,「王稽老臣工了,其才具當得應變大任么?」
范雎肅然便是一躬,「王稽雖非大才,卻有大功。非王稽之忠,臣不能入秦。臣之苦心,唯使王稽再立功勛,得以脫低爵而擢升也。」
秦昭王恍然醒悟,驟然便是一陣哈哈大笑:「哎呀,此本王之過也,卻勞丞相為難了。」轉身一揮手,「長史擬詔:謁者王稽,引賢有功,爵加顯大夫,領河東郡守之職,許三年不上計。」轉身又對范雎一笑,「丞相以為如何?」
「臣謝過我王。」范雎大是欣慰,竟又是一個長躬到底。
出得王宮,范雎立即驅車來到謁者府。自范雎令人目眩地擢升應侯開府丞相,王稽便等待著自己的喜訊。按照常理,魏冄四貴罷黜,秦王無須再將他作為低爵低職的隱秘利器,至少應當恢復他曾經有過的職爵。雖則如此,按王稽本心,卻是對秦王晉陞他不報奢望。他跟隨秦王太長了,辦理的密事也太多了。以他對秦王的了解,秦王似乎從來不想讓他做顯職大臣。就實而論,王稽只有寄厚望於范雎,只想做個丞相府長史。幾經周折,他已經覺得范雎確實是個非同尋常的神異大才,料事如神機敏快捷且恩怨分明,跟著此等人做屬官心中塌實。然則倏忽半年過去,竟是兩頭皆無音信,王稽便是大大的鬱悶了。今日丞相府吏員飛馬傳令,讓他做好出使準備,他卻是半點兒也沒動。入官三十餘年的老臣了,還只是個永遠奔波的謁者特使,與列國使者周旋豈不汗顏,做得甚個勁來?何如辭官離秦悄悄做個富商算了?
正在此時,范雎卻突然親臨,身後還隨行一名王宮使者。王稽正在後園鬱悶漫步,看見范雎竟是五味俱生手足無措。范雎卻只對身後宮使一擺手:「下詔了。」及至宮使將詔書讀完,王稽更是愕然,一時竟愣怔得說不出話來。
「六百石高爵,王兄還不接詔謝恩?」范雎悠然便是一笑。
王稽恍然,連忙一個長躬:「王稽接詔王稽謝恩!」囫圇得連自己也笑了起來。使者已經走了,王稽卻還覺得做夢一般忽悠。六百石以上俸祿,原本便是高爵重臣了,再加一個肥美豐腴的河東重鎮大員——河東郡守,非但赫然顯貴,且三年不上計全權自治!這是真的么?
「王兄,是真的,不是做夢,醒醒了。」范雎呵呵笑著。
「見笑見笑。」王稽連忙拱手,「應侯請入座。」他竟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原本很順口的「張兄」兩個字,連忙吩咐使女煮茶,回身便惶恐笑道,「丞相委我出使何方?」
「趙國。」范雎笑了,「王兄莫得拘禮,還是本色便了。」略一沉吟便又笑道,「此次出使卻是個極大美事,揮灑金錢。王兄可是做得?」
「大花錢?!」王稽驚訝得眼睛都直了,「這叫甚個使命?」
范雎悠然品著清香濃郁的新茶,侃侃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道:「此番出使須得如此行事:你先帶五千金並珠寶一百件入趙,駐蹕武安而不入邯鄲,只在武安重金結交五國特使,明告其合縱抗秦之惡果。若能同時重金結交趙國大臣,動搖趙國心志,則更佳。王兄切記:散金愈多,功勞便愈大!一月之後,還有五千金隨後!」
「嗚呼!萬金之數?匪夷所思也!」王稽雙眼熠熠生光,驚訝得連連乍舌。
范雎哈哈大笑:「國滅人滅金不滅,何惜一撒也!六國敗亡,又是原金歸秦,豈有他哉!」
三日之後王稽特使車馬轔轔東去。不到一月,便有快馬密使急報:五國使團雲集武安,王稽只散得三千金並一半珠寶,燕齊魏三國特使便與趙國翻臉,要趙國先行歸還三國舊地再言合縱;楚韓兩使雖未公然鬧翻,卻一力主張趙國要先與秦國打一仗,證實有實力抗秦再說合縱;趙國君臣啼笑皆非,趙惠文王束手無策,丞相藺相如周旋無功,上將軍廉頗大為惱怒,三國特使已經準備離趙,六國合縱全然無望。
秦昭王大為振奮,頓時信實了范雎遠交近攻的威力,立即連夜宣來范雎白起秘密計議趁此時機再度大舉東出之方略。以秦昭王之想,趙國合縱不成便必然孤立,秦國此時出動大軍攻趙,正是事半功倍之機。雖則如此想,秦昭王卻是長期磨成了深思慎言的習性,但定大謀,言必在謀臣之後,從來不先說武斷。今日雖則興奮,秦昭王也只是要武安君白起先說,尋思白起對六國曆來主戰,定然與自己不謀而合。
「臣之思慮,目下雖則合縱破裂,然則大軍攻趙尚嫌倉促。」白起當先一句,便令秦昭王大出意料,只聽白起接道,「遠交近攻既成國策,丞相必有詳盡謀劃,臣願我王聞而後定。」
「大是!」秦昭王頓時覺得自己未免心緒浮躁,便向范雎道,「願聞丞相之謀。」
范雎笑道:「武安君沉穩明睿,臣深以為是。目下大舉攻趙,確實不是時機。趙已成強,無舉國充分準備則不能言戰。此其一,為實力之備。其二,目下遠交破合縱,孤立趙國便是奠定秦趙決戰之基石。其三,秦趙大決,須得先清外圍而後步步進逼,一戰而決大局。惟其如此,臣之謀劃,目下近攻之方向在三。」
秦昭王點頭道:「三攻做何拆解?」
「其一,攻韓河外。其二,攻滅周室洛陽。其三,攻取韓國野王。兩年之內,此三地攻下,秦國之河外河內便連成一片,切斷了趙國與中原之通道。此後再下一地,便可對趙國成大決之勢也!」范雎略一喘息侃侃補充道,「要使趙國衰頹,目下幾年便是最後時機。趙國變法尚未徹底,國力比秦國畢竟稍遜一籌。若待趙國有了第二次變法,便是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惟其如此,從目下開始,便要給趙國不斷挑起事端,不斷施加壓力,絕不能給它第二次變法的機會!」
「好!應侯大手筆也!」秦昭王興奮得氣息都粗了,范雎這三攻著著刺激,河外、野王、洛陽,哪一處不是秦國朝思暮想之地?那一處不使趙國如芒刺在背?尤其一個王室洛陽,雖則唾手可得,誰卻曾想過目下便要去吞併它了?想到可一舉滅得天子王畿,秦昭王便是心下怦怦直跳。片刻喘息,秦昭王恍然笑了,「丞相所說一地,卻是何地?」
「武安君必是成算在胸也。」范雎對著白起一拱手便笑了。
一直沉思的白起陡然便是目光炯炯:「奪取上黨,卡住趙國咽喉!」
秦昭王恍然點頭:「然也!上黨正是趙國咽喉,先拿下上黨如何?」
「武安君已是全局在胸了」范雎向秦昭王慨然拱手,「大計但定,臣請我王:特許武安君全局籌劃戰事!」
「自當如此。」秦昭王一拍王案,「遠交由丞相全局調遣,近攻戰事由上將軍全局籌劃調遣。籌劃方略但定,本王便親自為上將軍坐鎮督運糧草輜重!」一言落點,白起大是感奮,心中一塊大石頓時落地,立即慷慨應命而去。
旬日之後,白起向秦昭王呈上了一卷詳盡的戰事方略。依白起方略:三年奪三地,先河外(包括洛陽王畿之河外與韓國河外),再野王,穩紮穩打而不使趙國恐慌;三年之後大舉進攻上黨,若戰國不救,則奪上黨而困趙國,再尋機決戰;若趙國來救,則與趙國大決!白起對范雎方略唯一改動,便是暫時不滅洛陽王室,以免天下洶洶,掣肘秦趙大決。
秦昭王立即召來范雎秘密計議,反覆揣摩,覺得白起之方略切實可行。一則是秦國需要時間整肅法制整頓吏治凝聚國力,操之過急國力不濟便沒有勝算;二則是外圍戰不能打草驚蛇,若是緊鑼密鼓的連續大戰,非但趙國有可能警覺而發兵救援,其餘五大戰國也可能恐慌大起而再度合縱抗秦;若不滅周王室而只一年一戰,在戰國之世便實在平常,且所攻取之地幾乎都是明面上的拉鋸之地,不會引起列國強烈反彈;外圍鉗形大勢一旦形成,秦國便可放開手腳大爭上黨,其時列國縱然醒悟,也已被秦國封堵在戰場之外了。
商議完畢,秦昭王突然頗為神秘地一笑:「此謀之要,武安君尚有一處未曾言及,丞相以為可是?」范雎不假思索道:「至高機密,毋得泄露。」秦昭王便道:「正是。此番謀劃唯我君臣三人知曉。」說著便將長卷竹簡順手丟進了腳旁大燎爐,明亮的木炭驟然竄起了熊熊火苗!
一月之後的朝會上,河東守王稽突然快馬上書,請求秦昭王派兵攻取韓國陘地。
秦昭王便命長史宣讀王稽上書,以供朝臣議決。王稽的請求發兵的原由是:韓陘夾於河東郡與河內郡之間,非但使秦國兩郡不能通暢相連有礙商旅,且每遇春荒窮困庶民必逃荒進入秦國河東郡與河內郡,韓國事實上已經無力治理陘地,秦國弔民伐罪,當收陘地入秦!上書讀完,前軍大將蒙驁立即請命攻陘。秦昭王當殿徵詢計議,大臣們都贊同攻陘,然卻都紛紛主張上將軍白起統兵。獨范雎說上將軍沉痾在身,攻陘小戰蒙驁足矣!秦昭王立即下詔:前將軍蒙驁率兵五萬,擇日發兵攻陘。
出兵五萬之戰,在戰國之世幾乎是天天都有,各國隱藏在秦國的秘密斥候竟是誰也沒有在意,自然不會有回報本國的興趣。於是,蒙驁的五萬步騎便大張旗鼓地開出了函谷關,半個月後便拿下了陘地三城兩百里,使整個大河北岸的河東郡與河內郡連成了一片。此時韓國已是大衰。志大才疏的韓釐王已經死了,繼位的韓桓惠王卻是個顢頇貴公子,接到陘地丟失的軍報,竟如釋重負地嘆息了一聲:「不毛之地也,秦人何貪得無厭乎?」對幾個大臣一說,也都是束手無策,便不約而同地將虎狼秦國大罵一通了事。
誰知事情還沒有完。蒙驁奪陘之後,五萬步騎突然變成了十萬大軍,渡過大河便來攻打汜水之地。這汜水源於韓國西部之鞏城山地,北流入河,南北全長不過一二百里,卻是處處關津要害之地。北邊入河處便是赫赫大名的虎牢要塞(也稱汜水關),東面便是鄭國西北部要塞滎陽,距韓國都城新鄭不到百里,西面一百餘里便是洛陽。最根本處,在於這汜水是韓國與周室王畿的分界地,對周對韓均是要害。周室奄奄衰微,韓國強弩之末,誰也無力吞噬對方,便依著這汜水相安無事,若陡然插進秦國一口利刃,韓周兩方頓時便是大險!
韓國慌了,周王室也慌了,便一邊向列國告急求援,一邊倉促整頓軍馬準備應戰。偏在此時,秦國丞相張祿卻派來了河東守王稽做特使,向韓周兩方申明:秦國無意全部佔領汜水流域,只求將與河東郡、河內郡遙遙相對的大河南岸的河段劃歸秦國做渡口,秦國便立即退兵!戰國之世,列國相互封堵,對關隘要津的爭奪原是尋常。地勢不利之強國威逼佔據要津之弱國割讓關津者,更是屢見不鮮。秦國特使一申明秦軍意圖,各國斥候立即飛馬回報本國。趙齊魏楚四大國一聽不是滅國之戰,便立即鬆緩下來,嘈嘈發兵救援的聲浪也頓時平息了。如此一來,周王室便頓時鬆了一口氣。洛陽王畿瀕臨大河的土地本來就荒蕪人煙,沒有國人居住,幾處要塞也無兵可守形同虛設,便割給秦國何妨?與王稽會商的特使立即回報周赧王,這位老天子卻只是一句回詔:「只要秦不滅周,特使但全權行事。」於是周室特使立即與秦軍達成盟約,割讓了洛陽王畿的河外渡口,不再跟著韓國四處奔波求援了。
韓國一見四大戰國退縮,周王室割地脫身,頓時便沒了主張。與秦國開戰吧,分明是實力懸殊,割讓汜水北段吧,又實在心疼。大河北岸的秦國河內郡正與大河南岸的韓國遙遙相對,東西橫寬三百餘里,便是只割得南岸河灘的二十里之地,東西也是茫茫一大片。更有甚者,大河南岸渡口一旦歸秦,非但韓國與趙國間的渡河大道被截斷,而且還將留在大河北岸唯一的飛地要塞——野王,孤零零地留在了秦國河內郡的汪洋大海之中;雖則秦國申明野王仍然是韓國城堡土地,可一塊無法控制的飛地還不等於白送了秦國?
韓國遲疑不決,秦國竟不著急,蒙驁大軍只虎視眈眈地壓在大河南岸也不出戰。魏國如芒刺在背,便派出上大夫須賈做特使前來調停。王稽立即飛報范雎,范雎便秘密回書做了一番部署。次日王稽便盛宴款待須賈,申明丞相張祿之意:秦國唯求河外渡口不被韓國封堵而已,絕無滅韓之心;然則,若韓國拒絕割讓,則秦軍便要與韓國大臣結盟,共同擁立願意割讓渡口的新韓王!這一著卻使須賈大為驚訝——韓桓惠王唯魏國馬首是瞻,有他在,魏國便無韓國隱患,在三晉中也才與趙國有說話分量,若秦國助力韓國貴胄元老擁立親秦之新韓王,對魏國豈非城門之火?須賈連忙飛書回報丞相魏齊,三日之後魏齊便緊急回書,命須賈力說韓王退讓。
須賈領命,星夜奔赴新鄭晉見韓王,將大勢與來意一說,韓桓惠王頓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韓國本來便有一班老貴胄盤踞封地,指斥韓桓惠王無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非王族掌軍,只怕是韓桓惠王早已不在王位了;要得秦國助力,老韓世族勢必弒君另立,甚或秦軍只要駐紮不動,只是授意,韓國便要大亂了……念及危局在即,韓桓惠王便不再猶豫,立即派出密使與須賈趕赴秦軍大營,第二日便訂立了割讓河外渡口之盟。
秋天到來時,函谷關外直到白馬津的六百里河外渡口,便全部成了秦國土地,所有的要津渡口都駐紮了秦軍大營。說是渡口,實際上卻是南北寬二十里、東西長六百里的大河南岸原屬周韓兩國的所有關隘要津。以攻韓陘為由公然出兵,最終卻兵不血刃地佔領了大河中原段的全部要隘渡口,且不為山東六國警覺,實在是遠交近攻的一次大勝利。至此,范雎在秦國威望大增,在山東六國心目中便成了威勢赫赫的強秦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