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胤禎和十三阿哥胤祥回京面聖,在暢春園澹寧居見駕。康熙正在和大臣們議事;老十三心直口快,剛插了一句嘴,就遭到了皇上的申飭,隨著扔下一疊奏摺來:「拿去看看你們乾的好事!」
胤禎和胤祥捧起奏摺一看:哦,原來是安徽各地官員呈進來的。頭一篇就是安徽巡撫上的摺子,狀告藩台何亦非,依仗阿哥權勢,敲詐民財,紊亂鹽政。下邊還有十幾篇,也都是這檔子事。說由於勒令鹽商出錢治河,引起鹽商不滿罷市。水盜也乘機大亂,搶劫鹽船。安慶、廬州、穎州、徽州、寧國、池州等地治安不寧,請旨彈壓。這些摺子,明裡是彈奏何亦非,可字裡行間卻是在含沙射影,指斥四阿哥、十三阿哥不懂鹽政、橫加干涉,以致激起民變。十三阿哥胤祥看了,氣得臉色漲紅。他正要開口申辯,卻被四哥拉住了。胤禎平靜地奏道:「皇上容兒臣稟奏:既然鹽商作亂,請皇上下令讓兒臣率兵前往平叛。兒臣擔保,用不了半個月,就能收到功效。」
康熙冷冷地問:「嗯,什麼?半個月,你真能擔保嗎?」
「兒臣敢擔保。父皇明鑒,這不關何亦非的事兒,全是兒臣的主意。鹽商們鬧得太不像話,不管不行了。」
康熙勃然大怒:「好啊,你的肩膀可真夠寬的,居然在朕的面前說這樣的大話!朕叫你們去視察河工,誰讓你們過問鹽政來著?好好的一個安徽,被你們攪得四處冒火,八下生煙。哼,都是太子把你們慣壞了。」
十三阿哥見父皇發了脾氣,連忙磕頭奏道:「請皇阿瑪息怒。此事不怪四哥,都是兒臣惹出來的。請父皇讓兒臣帶兵前去彈壓。」
康熙一聽這話更火了:「你不要胡攪。哼,你不過是老四的影子罷了。河工上也不過缺一二百萬兩銀子,難道戶部就拿不出來,非要你們去逼迫鹽商不行嗎?」
胤禎連忙磕頭:「回萬歲,秋汛將至,河防不牢,兒臣是怕出事,才出此下策,讓河工上就地向鹽商籌款的。戶部的事兒,兒臣略知一二,恐怕銀子不好籌措……」
康熙又是一陣冷笑打斷了胤禎的話:「嘿嘿嘿嘿,你行啊,你比朕還略知一二呢。告訴你,戶部昨兒才上過摺子,現存庫銀五千多萬兩呢,你知道嗎?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下去先見見太子,回家再好好想想。朕明天有旨意給你們。」
胤禎、胤祥挨了一頓訓斥,心中委屈萬分,可是見父皇在盛怒之中,又不敢辯解,只好含著眼淚,磕頭告辭。
待他們退下之後,康熙感慨萬端地對幾個上書房大臣說:「你們瞧瞧朕的這幾個兒子,太子懦弱無能,老十三呢又是個傻大膽,老四辦事雖然穩重,但卻刻薄寡恩。唉,朕想讓他們早點管事,參與政務,歷練一下,想不到事事處處都還得朕來操心,這不,一出去就捅了亂子。」
張廷玉一邊思索著康熙的話,一邊小心翼翼地奏道:「萬歲,依臣愚見,安徽省的這些奏摺,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康熙一驚,忙問:「噢,是嗎?你說說看。」
「回皇上。這次四爺和十三爺奉旨巡視河務,當然要涉及銀子的事兒,也自然會牽涉到地方官吏的貪贓受賄和鹽商們鑽國家空子的事兒。四爺他們處置一下並不為過。那些鹽商們怎肯乖乖地出血、拿錢,鬧些亂子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依臣看,這些奏摺卻未免誇大其詞了。如果真的是安徽全省皆亂,那麼,兵部為什麼沒有收到告急文書?萬歲在安徽放了幾位有密折專奏大權的臣子,他們又為什麼不向皇上如實奏報呢?」
康熙被說動了:「哦——嗯,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戶部國庫里明明有銀子,老四他們為什麼還要向地方官和鹽商們要錢呢?」
張廷玉一向穩重。他知道此事關係重大,牽連著眾多皇親國戚和大臣,所以不想過早表態:「回皇上,戶部銀賬不符,臣早有耳聞,恐怕要查一查。」
最近剛補到上書房的馬齊,聽到這裡忍不住說話了:「萬歲,關於戶部銀賬不符的事,臣也聽說了。前幾天去查了一下,竟是駭人聽聞……」
康熙吃驚地問:「什麼,什麼?你說下去。」
「是。戶部報稱尚有庫銀五千萬兩,可是臣查的結果,幾乎全是借條。實際庫存銀子不足一千萬兩……」
「啊,竟有這事!」康熙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他只覺得兩眼發黑,耳朵轟鳴,霎時間心跳加快,臉色蒼白,一陣頭暈,頹然坐在龍位上。國庫銀子竟被借光了,假如一旦國家有了內憂外患,將何以應付?!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強自鎮定下來,喃喃地說道:「好好好,好一個太子,朕把治國理財的事兒交給他辦,他竟然管成了這個模樣,而且還瞞著朕……」
佟國維是上書房大臣中唯一反對太子、向著阿哥黨的人。他接過話頭說:「皇上,豈止戶部如此。如今吏治敗壞,貪賄成風,已經到了不可等閑視之的地步了。人們常說,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其實,十五萬、二十萬都不止。他們花了錢買個官,當了官就撈錢,撈了錢再去買更大的官,往複不止,滾雪球似的。科場也是如此,秀才六百兩,舉人一千二百兩。進士多少,奴才不知道,可能也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奴才看,是要根治一下了。」
馬齊介面說:「皇上,佟國維說的全是實情。四爺擬了個條陳,奴才看了呈給太子,這一兩天可能進呈御覽。四爺說,治貪治亂,應用嚴刑。當今京官之中,像明珠的兒子揆敘,還有餘國柱、徐乾學他們,都是出了名的貪官,應該查清查實。凡貪污受賄千兩以上者,該殺的殺,該剮的剮,狠下心來治他一批,讓他們知道國法不可違犯,奴才以為,四爺說的辦法可以一試。」
佟國維一聽,四爺要處置的都是八阿哥的人,急了。他正要說話,卻被康熙攔住了:「四阿哥有治世之才,可惜他不識大體。治亂世才用重典呢,如今天下太平,怎麼能亂殺亂罰呢,要寬容,要給人改錯的機會。吏治是要刷新,貪賄也不能容忍,但這是一篇很難作,也很難作好的大文章,莽撞從事,是要鬧亂子的。廷玉,你有什麼想法?」
張廷玉早想好了。聽皇上問話,他謹慎地說:「回皇上,臣以為四爺的本意還是好的,是為了剎住這股貪賄受賄、侵吞公款的風氣。但萬歲爺的旨意,更是見高識遠,可以使國家不致動亂、長治久安。臣以為,整飭吏治之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沒有行動,臣請皇上下旨,從戶部官員借用庫銀之事下手,先把國庫銀兩追回來。否則,國家一旦有事,就捉襟見肘了。臣斗膽請旨前往戶部清理積欠,請萬歲恩准。」
康熙站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走著。他心裡很清楚,戶部的銀子外借,恐怕不止是京官,還會牽連到一些皇親。張廷玉雖然是上書房大臣,有些事也不方便處理。這是個硬釘子,得讓皇子們去碰。想到此他說:
「廷玉,你忠心耿耿,朕心甚感欣慰。這事兒你不要插手了,朕這裡離不開你,還是讓太子和阿哥們去歷練一下吧,李德全——」
「奴才在。」太監總管李德全應聲而至,跪在康熙面前。
「你速去韻松軒傳旨,著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即刻著手清理戶部虧欠銀子的事。讓他們計議一個方略出來,明天一早遞牌子來見朕。」
「扎!」
「慢。傳旨戶部尚書梁清標,恩准他年老致休。」
「扎!」
張廷玉心中一沉。他剛才請旨去戶部,並不是要邀功。戶部的事兒,他心裡一清二楚,涉及到好幾位皇子呢。這次,皇上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辦,恐怕又要給太子惹麻煩了。
轉眼間,李德全回來了:「啟奏萬歲爺,四爺和十三爺領旨,明早進園子叩見萬歲。」
「怎麼,你沒見太子嗎!」
「回萬歲,太子出去了。奴才……奴才也不知太子去什麼地方了。四爺和十三爺說,他們在韻松軒等太子回來,代轉聖意、讓奴才先回來了。」
康熙的心裡閃過一絲不快,這個太子,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無力地說:「嗯,朕累了,你們都跪安吧。」
也難怪康熙心裡不痛快,太子胤礽此時正在海子邊上悠悠閑閑地釣魚呢!他的母親,是已故的皇后赫舍里氏。赫舍里氏是康熙初年輔政大臣索尼的孫女,原來上書房大臣索額圖的侄女。她與康熙自幼青梅竹馬,入宮之後,又賢德端莊,治宮嚴謹。那年,假朱三太子叛亂,赫舍里氏因護駕受驚,難產而死,生下的就是這個胤礽。康熙顧念皇后的情誼,改變滿人不立太子的祖制,在皇后咽氣之前,破格立胤礽為太子,而且從那時開始,一直對他十分鐘愛。雖然老八、老九、老十他們已經自成一黨,處處擠對這位太子,可有父皇的維護,太子穩坐東宮,又怕什麼呢?
胤礽自打出了娘胎,就被立為太子,如今已經當了三十三年了。可是,父皇龍體康健,他再急,也還得當太子。那年,索額圖曾試圖謀反,囚禁康熙,扶太子登基,可是被精明的康熙發覺了。索額圖被終身監禁,太子雖然沒受處分,康熙卻從此對他有了幾分戒心。這兩年康熙讓太子管事,以便得到些歷練,可他哪能坐得住啊!今天,他看了幾份奏章,就覺得頭昏眼花,便溜出來,到海子邊上釣魚散心。不巧,晴得好好的天,卻突然陰上來了。太監何柱兒連忙提醒他:
「太子爺,天陰了,看樣子馬上會有大雨,請回宮吧。」
「去去去,別煩人,哪兒就下了。」眼看魚要上鉤,太子不痛快了。可何柱兒卻不敢不勸:「太子爺,夏天的雨,說下就下。爺要是挨了淋,奴才就擔待不起了。」
「那,你去給爺拿件油衣來。」
何柱兒剛走,這雨可就下來了。太子只好扔掉釣竿,跑到附近一個假山石洞里去避雨。不想剛一進洞,卻踩在一個人的腳上。那人「哎喲」一聲罵道:「哪個不長眼的,要死了!」
太子一聽,哦,是個女人,剛竄上來的火又下去了:「嘿嘿,罵得好!是我沒長眼,是我要死了。」
那個罵人的是個宮女,此刻見來的是太子,早嚇慌了,連忙跪下磕頭:「奴婢鄭春華錯罵了太子爺,請爺治罪。」
治罪?太子喜歡還來不及呢:「沒事兒,沒事兒,不知者不為錯嘛。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鄭春華羞澀地抬起頭來。只見她滿面紅暈,恰似三春桃花;眼波流動,暗含千嬌百媚。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身材修長,亭亭玉立,令人不醉自痴。太子一下子呆住了。他越看越愛,越愛越饞,禁不住撲上前去,伸手把鄭春華攬在懷裡。鄭春華推又不敢推,從又不敢從,急急地說:「太子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敢……這裡也不是地方啊……」
倆人推推揉揉,在地上滾成了一團。就在這時,洞外傳來何柱兒的喊聲:「太子爺,太子爺,您老在哪兒呀?哎——剛才還在這兒呢,莫不是到這洞子里躲雨了。」
聽話音何柱兒就要進洞了,太子只好放開了鄭春華,走出洞來。一場好事被這奴才衝散了,他心中怒火上竄:「你鬼嚎什麼?」一邊說,一邊「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打了過去。何柱兒挨了打可不敢叫屈:「嘿嘿嘿嘿,太子爺,不是奴才莽撞,剛才回去拿油衣時,四爺告訴奴才說,萬歲爺傳了旨意,四爺和十三爺都在等著太子爺呢。喲,太子爺,您這是怎麼了,衣服上怎麼弄了這麼多泥?快回去換換吧。唉,都怪奴才侍候得不周到,委屈爺了,爺打得好,打得值……」
他還在啰啰嗦嗦地說,太子可忍不住了:「混蛋!你絮叨些啥?還不快走!」
「扎!」
懷著一肚子的不痛快,太子胤礽回到了韻松軒,先進裡面磨磨蹭蹭地換了衣服,出來跪下,聽了四阿哥口傳的聖旨,這才站起身來,接受二位兄弟的拜見,然後慢吞吞地說:
「清理戶部積欠,這可是個棘手的差事啊,要得罪不少人的。前年,皇上曾有意讓老十四去查,老八和老九跑到皇上面前替他說情,假借古北口軍營急需整頓為理由,把十四弟調開了。你們仔細想想,要是不想管這檔子閑事,我明天見皇上也替你們開脫一下。」
老十三胤祥怎麼也想不到太子會說出這樣鬆軟的話來:「太子,你顧念兄弟,我感激不盡。可國家不是八哥的,他可以不操心,不管事,太子您可不能不管哪!小弟雖然不才,卻不敢給太子丟臉。有太子和四哥坐鎮,小弟我先去??這個渾水。」
老四胤禎也說:「十三弟說得對,我們哥倆要不給太子爭氣露臉,留下這爛攤子,將來太子可不好收拾呀!」
太子這才明白過來:「哦,對對對。二位兄弟說得好,這事是非管不行。這樣吧,我馬上叫吏部下八百里加急文書,把施世綸調來。老四,你推薦到毓慶宮辦事的朱天保和陳嘉猷都很精明,也派給十三弟做助手。這樣,也便於我們之間的聯絡。你們看,行嗎?」
老十三胤祥胸無城府,性情直爽,聽了太子這話,覺得有了後台,又有了幫手,高興得不得了。可胤禎卻知道,朱天保和陳嘉猷這倆人,因見太子經常和侍衛、太監們聚會,吃酒玩樂,有失太子體統,曾經多次勸諫太子。太子對他倆很不滿意,這次是藉機把他倆開銷出來了。事兒辦好了,他太子臉上有光,可以洗脫「無魄力」的醜名;辦砸了,是老四推薦的人不得力,他又可以推脫責任。唉,真拿這個太子沒辦法!可是,自己沒有爭奪皇位之心,保太子就是保皇上,不忠心保他又保誰呢?
老四這兒正想心思,卻聽太子突然問道:「哎,老四,聽說昨天晚上老八看你們了?」
胤禎被問得一愣,嗯,太子的消息怎麼這樣快?哦——看來,他表面上懶懶散散,暗地裡可沒閑著呀:「哦,是。八弟昨晚見過我們了。」
「嗯。是不是為保方苞的事兒?」太子又追問一句。「八弟倒是說這事兒了。不過,我沒答應他。」太子正顏正色地說:「哎,這你就不對了。我告訴你,戴名世的案子雖然已經結了,可是皇阿瑪有點後悔,覺得處理重了,想對方苞從輕發落,八弟這個人一貫以慈悲佛的面目出現,處處裝好人。四弟,我看,你也上本替方苞說說情吧,要不然,好事兒都讓老八搶走了。」
四阿哥聽太子這麼說,心裡有點不服:「太子,說老八處處裝好人,這話我信,可說他是什麼慈悲佛,我可聽不進去。小弟虔信佛教,對佛經我比他有研究。他要是真心向佛,就不會請那個牛鼻子老道張德明去看相了。」
太子一聽這話吃了一驚:「什麼,什麼,張德明,張德明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