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永號當鋪的夥計柳仁增,奉了任伯安的差遣來到八王爺府,要面見八爺,報告四爺府上失盜的事。誰知一進八爺府他才知道,剛才自己的估計還真沒錯。八爺這兒正待客呢,一聲傳諭:「讓那個姓柳的夥計在門房裡候著。」好嘛,這一等就是半天。好不容易客人走了,柳仁增要上去回話,又被擋住了:「清單交上來,且在外邊等著。」柳仁增不服也得服,這可真是侯門深似海呀!
此刻,老九胤礻唐也正在這裡。他拿過清單看了又看,見上面開列的全是皇上御賜的珍寶,便半信半疑地說:「八哥,這些天老四他們從戶部、刑部,又轉到了吏部。一上來就拿下了溫瑤珍,鬧得那裡雞犬不寧,可也沒聽說抓住了什麼把柄。這失盜的事會不會有詐?莫非他們在吏部聞出什麼味兒來了?」
老八依然保持著遇事不驚的風度,慢吞吞地說:「九弟,這事兒我昨天就知道了。老四派人去順天府報了案,隆科多馬上就給我透了信兒。聽說,老四氣得臉都白了,還責打了上夜的家丁。從這份清單上看,老四這次損失不小。看來,這賊不止一人,而且全是高手。所以,他報案也好,知會當鋪嚴防銷贓也好,都在情理之中。我倒琢磨不出這裡面有什麼題外的文章。」
「八哥說得有理,如果此事是真的,那可是天報應啊。該老四破破財了,誰讓他平日那麼損呢。」
老八雖然說得輕鬆,卻是看得更深一些:「不,九弟,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多加點兒小心不算過分。」
「對對對,我馬上去關照一下任伯安,要出事就在那幾口箱子上。依我看,要是風聲不對,就在店裡放上一把火,管它有用沒用的東西,全都燒光,叫老四他們去望火興嘆吧。」
「嗯——眼下還不到這樣做的時候。我們也不要嚇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更不要自作聰明、弄巧成拙。我看,先讓任伯安把咱們哥倆的手跡燒掉。這樣,萬一出事,老四他們也抓不住咱倆的把柄。今天,任伯安派了個夥計來,是他不想在這種時候露面。可是,這樣的大事夥計怎麼能信得過呢。老九,你夜裡去一下當鋪,親自向任怕安叮囑一下。」
又是半個多月過去了。京城裡的政治氣候,似乎是風和日麗,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任伯安雖說仍然是足不出戶,可是懸在空中的那顆心終於放下來了。這時消息傳來,說皇上康熙的車駕已經到了揚州,不日即可取道水路返回京師。太子胤礽和老四、老十三他們幾個管事的阿哥,著實忙活了幾天,才算把接駕的事安排停當。這中間又夾著處理犯法官員的事。不管老四他們怎麼堅持,太子是你有千條計,我有老主意!硬是按著自己的主張,狠狠懲治了那些當年不保太子的人。並且一道令旨下去,把各省的阿哥黨的黨羽們限期鎖拿進京。八阿哥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他想,太子啊,太子,你就這麼折騰吧,我的人就是那麼好抓好殺的嗎?咱們走著瞧吧!哼,失民心者失天下,你連這點兒起碼的常識都不懂還想當皇上呢。哼,有你哭不出來的時候。就在這時,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幾個同時收到了四阿哥胤禎的請帖,說趁皇阿瑪尚未迴鑾,阿哥們暫時消閑有空,今天晚上在四王府里歡聚一次,吃酒消寒。老八他們一接到這請柬就琢磨上了,老四不是個愛吃喝、愛熱鬧的人哪,他怎麼忽然有興緻請阿哥們吃酒呢?哦,對了。一定是這次處分官員的事兒太子做得太過分了,和老四鬧僵了。老四自己沒有當皇上的野心,也不想再保這個太子了,他要向阿哥黨這邊靠!對,對對對,難得他有這份心,這酒咱們吃定了,看看宴席上老四、老十三他們有什麼花樣。
酒宴設在雍王府正廳萬福堂里。這萬福堂高大寬敞,屋內炭火熊熊,溫暖如春;窗外,大雪飛揚,寒氣襲人。阿哥們齊集這裡,吃酒賞雪還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就在他們歡笑吃酒的時候,有七八個彪形大漢趕著一輛馬車,車上裝著五六個大箱子,冒著漫天大雪,來到了任伯安的萬永號當鋪門口。這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抬著箱子,走進了當鋪。因為下著大雪,這裡沒有客人。柳仁增和幾個夥計正在裡面烤火呢,一見這陣勢,忙從高高的櫃檯里伸出頭來問:「各位,要當東西嗎?」
一個像是小頭目模樣的大漢,上前一拱手回答:「掌柜的,勞駕請過來瞧瞧。我們是北路來的。家主人帶來這些硬貨,原想進京捐官,可是如今四爺在吏部清查案子,暫停納捐。家主人怕這些東西放在客店裡不保險,又久聞萬永當鋪的好名聲,所以派我們來把這幾箱子貨押在這兒。隨便出個價就行,反正過些時我們還要贖回去的。」
柳仁增心中一動,嗯?莫非真的是那件事來了嗎?他一邊微笑著與幾個大漢打招呼,一邊走出櫃檯,打開箱子挨個驗看。啊!果然不錯,正是四爺那清單上開的東西。柳仁增心中不由得一陣狂跳,他強自鎮定了一下問道:「哦,貨的成色不錯,你們要當多少啊?」
「好說,好說。這批貨價值十二萬。不過,我們當家的吩咐了,怕當鋪里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便宜點兒也行,您就給八萬得了。」
柳仁增眉頭一皺:「畦——要說嘛,八萬這個數不能算太高。可是,不瞞老兄,小店昨天剛盤了銀子,讓人去江西買瓷器去了。這是宮中等著要用的,耽擱不得,眼下小店銀根正緊。哎,三萬如何?」
「嘿嘿……好您哪。要不是看著萬永當鋪是大字型大小,我們還不來呢。想不到你們比那沒見過世面的小當鋪更狠。得,我再讓一步,七萬五,少一個子兒不當。」
這兒正在吵吵鬧鬧地討價還價,後邊門帘一挑,任伯安出來了。哎,他不是藏著不敢出來嗎?哦,那要分是什麼時候,什麼事兒。這幾個大漢把箱子抬進來的時候,一個小夥計就飛跑著給任伯安報了信。任伯安來到櫃房裡,在門帘後邊聽了多時了。看這幾個大漢大把地殺價,急於脫手的神氣,任伯安料定這肯定是贓物無疑。要是給四爺辦好了這件差事,他還好意思再找我的茬兒嗎?此刻,他站在幾口大箱子跟前,把裡面的珍寶一件件地拿起來審視著。驗證著。他心裡笑了:好好好,這叫天助我也!這送上門的熱餡餅不能讓他們飛了。想到這兒,任伯安當機立斷地說:
「眾位客官,您這批貨確實不錯,小店收下了。不過,剛才我這夥計說的也是實情,眼下,店裡銀子不夠。這樣吧,柳仁增,你親自跑一趟,到咱們那幾個分號里把所有的現銀都帶回來。價錢嘛,好商量。夥計們,給眾位客官攏火、上茶、拿點心,哎,各位,請稍坐片刻。來來來,請,請。」
他這一通吩咐還真有用,店裡的夥計們霎時間就忙起來了。幾個大漢也高興了:「哎,還是老掌柜的精明。你們這生意要照老掌柜這麼個做法,要不了幾年,就會發大財的。好好好,謝謝老掌柜,咱們就等一會兒。嘿,這天可真冷啊!」
任伯安親自作陪,和幾個大漢東拉西扯地聊閑篇。他心中暗暗得意:小子們,上當了,和任爺比,你們還嫩著呢。外邊,我的五十多個會武藝的夥計早把這兒包圍了。待會兒,官兵一到,看你們往哪兒跑!
卻說那個店夥計柳仁增,一聽任伯安的話,馬上就心領神會了。他快步出門,三腳兩步地來到八王爺府,可是,門上的人告訴他,八爺正在四爺那兒吃酒呢。柳仁增更高興了,這一下,八爺、四爺一塊見了。他這報信的立了這一功,戴管家的一千兩賞銀立刻到手,說不定四爺,八爺還另有賞賜呢。他在八爺府上借了一匹快馬,飛也似的奔向了雍王府。
四爺府萬福堂里,阿哥們的酒正吃到熱鬧時候。胤禎當著酒令官,阿哥們挨著個兒唱曲兒,不管是南腔北調,唱不好,罰一大杯。此刻,剛好輪到老八出來唱。他站起身來,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拿著筷子,正要擊節而歌,突然,四爺府上的管家戴鐸快步闖了進來,附在四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胤禎目光霍地一跳,高興地說:「好哇,兄弟們,賊露頭兒了。八弟,這伙強人也真夠膽大的,銷贓銷到你門口去了。哎呀,我是主人,又當著酒令官兒,走不開呀。這樣吧,十三弟,你替我辛苦一趟,讓戴鐸給你派人,把那幾個毛賊抓起來,送到順天府去。你快去快回,今兒個,我老四碰上大喜事兒了,兄弟們全得一醉方休。」
他這兒興緻勃勃地說著,老八可坐不住了。忙說:「喲,真的?那,我和十三弟一塊去捉賊。」
老四把眼一瞪說:「嘿,老八,你想得倒美,正該你唱曲兒,你就借故逃席。告訴你,酒令大似軍令,我這酒令官不發話,你敢動一步,瞧四哥我怎麼罰你。」
這一夥兒皇子里,除了老八、老九誰也沒掂出這事兒的分量,聽老四這麼一說全都跟著起鬨。鬧得老八像一口吃了二十五個小老鼠,百爪撓心,卻又無可奈何。
老四索性假戲真唱,越唱越像那麼回事。他吩咐一聲:「高福兒,把各位爺的車馬、大轎全都給我鎖起來。今兒個拿住了賊,誰也不能走,不喝這喜酒,可別怪我以後不答理你們。」
老八胤禩只好坐下來了。可是,他哪兒還有心思吃酒、還有心思唱曲兒呢?老九也和他一樣,彷徨四顧,六神無主。也難怪他們哥兒倆心裡發毛,任伯安那個秘密檔案的事,只有他倆心裡最清楚。老十、老十四雖然知道一點兒,可並不完全托底兒,更不知道那《百官行述》就藏在任伯安的當鋪里。這哥兒倆又是一對愛熱鬧、好起鬨的人。老十三一走,他們就接著鬧酒。他們越鬧得紅火,老四胤禎越高興;他們越鬧得上勁兒,老八、老九心裡就越不是滋味兒。本來想得好好的,想趁這酒宴的機會,把老四從太子黨里拉出來。可沒想到這麼巧,偏偏在今天晚上抓住了賊,這到底是吉是凶,是福是禍呢?
就在大伙兒鬧鬧哄哄、老八他們心神不寧的時候,老九胤礻唐向外邊瞟了一眼,正好看見當鋪夥計柳仁增向他殺雞抹脖子地遞眼色。老九情知有事,便抽空溜了出來,拉著柳仁增來到一處僻靜地方。柳仁增氣急敗壞地說:「九爺,大事不好,咱們的當鋪讓十三爺給抄了!」
老九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什麼,什麼?他不是捉賊去了嗎?為什麼連店也抄了?」
「咳!九爺,哪兒是捉賊呀,他們是串通好了的,做成的圈套。十三爺一去,那幾個賊馬上和十三爺帶的人合兵一處,當鋪里的人全被拿了,當鋪的東西也全都拉走,送到順天府了。」
這出人意料之外的消息把老九給打懵了。他只覺得耳鳴心跳,腦袋發昏,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脫口問道:「對了,任伯安呢?他被抓走了嗎?」
「咳,九爺,別提了。任爺見十二爺帶人來抄店,他趕忙從後窗戶跳出去,鑽到了河裡的一條船上。誰知道船上也是十三爺的人。任爺他,他也被逮住了。我就是趁他們都去追任爺時,偷空跑出來報信兒的。」
老九聽得頭上直冒冷汗。他猙獰地笑了聲:「好好,老四,你可真絕呀!柳仁增,你不能在這兒多待,趕快從後門逃走,先躲到我府里,等風聲過了,我設法送你出京。好了,快點走吧。」
就在老九出來說話的這功夫,任伯安已經被帶來了。他雖然跪在雪地里,卻梗著脖子,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眼氣:「四爺,小人犯了什麼法,為什麼要抓我?」
胤禎來到門口,冷冷地一笑說:「你還敢問我,你辦的好事還少嗎?不說你納贓行賄、殘害良民;也不說你要挾大臣挪用庫銀,單說你私建國家機密檔案這一條,該不該凌遲處死啊?」
任伯安鐵嘴鋼牙地狡辯:「啊,四爺,國家法典上有哪一條禁止民間寫字?我是耳聞目睹了官員中那些骯髒事,當成玩笑隨手記下來瞧著解悶兒的。打算到將來老了,做不成生意了,閑在家裡編一本《官場百丑圖》的戲來,不也很有意思嗎?難道這就犯法,該剮了?哼,如果寫寫字就犯法,那今天十三爺不經順天府,私自帶兵,夜抄民宅,又該是個什麼罪呢?」
老四還沒說話呢,老八已經拍案而起了:「任伯安你不要胡說,十三爺是欽差,他有權抄你的店鋪。你小子終日在阿哥府邸里走動,爺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呢,卻原來你包藏禍心。說,誰指使你這樣乾的?」
任伯安是何等精細呀,他能聽不出八爺這是話中有話嗎?事情既然鬧到四爺的手裡,我任伯安得讓八爺放心。只有保住八爺,才能保住我的命。他冷冷地一笑說話了:「嘿嘿……八爺,我任伯安雖然不才,可從來不受別人的指使,也從來是自己做事自己擔著的。」
嗬,這番話和剛才老八的話一樣,也是語帶雙關。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八爺您放心好了,我不會出賣你的。老九見了這陣勢,也不得不找機會洗清自己呀。他沖著外邊兒大喊一聲:「來人哪。」九爺府的幾個家丁應聲而入。老九獰笑地吩咐道:「哼哼,抓到這裡,你任伯安還敢鐵嘴鋼牙地不認賬。給我打,打死這奴才!」
九爺府的家丁「扎」地一聲就要動刑,卻被冷眼旁觀的老四給攔住了:「哎,九弟,你忙什麼呢?俗話說,火到豬頭爛。不怕他任伯安狡猾抵賴。再說,在我這裡動大刑也不合適呀。來人,把任伯安送到順天府去。告訴他們要嚴加看管,不準寬縱,不許任何人探監,可也不許非刑虐待,四爺我要活口呢。」
任伯安被帶走了。老四從容地來到老八身邊說:「八弟,真想不到,咱哥兒們好好的一場宴會,竟然成了五堂會審了。好在太子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想聽聽八弟的高見。」
老八摸不透四哥的心思,他強裝笑臉回答說:「四哥,你一向辦事穩妥,我能有什麼高見呢?要真讓我說,咱們就近按九弟的辦法,嚴刑拷打。我不信他任伯安不招出後台來。」
胤禎皺著眉頭沉思了一下說:「八弟,不能這樣做。任伯安膽大包天,干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兒來,肯定有後台,而且肯定是大後台。常言說,投鼠忌器。任伯安是非除不可了,可是為了這隻老鼠,咱們能把花瓶兒也摔了嗎?」
老四這話說得十分誠懇、體貼,一片維護皇親阿哥的情誼,在話里全透出來了。連一向與四哥為仇、今天又被抓住了把柄的老九也受到了感動。他接著話音兒說:「四哥,你辦事兄弟們從來是佩服的。你說吧,該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好好好,既然九弟這麼說,我就實言相告。我想把這案子交給九弟來審。」
老九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老四、老十三使了這個調虎離山計,巧捉了任伯安,弄走了那個《百官行述》,這是打倒阿哥黨的最有力的武器呀。可是他卻突然半路撒手,把這個帶把兒的燒餅給我扔回來了。這,這是高抬貴手放我過關呢,還是欲擒故縱要我的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