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廉出了傅府,心頭才輕鬆下來,他明白,傅恆已是到了彌留關頭,心裡若明若暗,把自己當成了哪個王公大臣,才娓娓陳說自己的政見。真的由自己「代奏「,傅恆是三天
①喪家擺放施食焰口用的餑餑之器具。兩天就去的人,倒霉的自是他王廉而已!棠兒只叫請安回旨,頓時解脫了他,想著還要去尹繼善府給兆惠、海蘭察傳旨,便不再留茶,忙忙地打馬徑奔鮮花處衚衕北口的尹府。
尹家比傅家熱鬧得多。王廉久不來傳旨,已經幾乎認不出這地方兒了。一則是大雪,把尹家的門樓和一大片青堂瓦舍都混一染上了,二則南側一帶大約哪家王公貴人興蓋府邪,海子都填平了,橫著白茫茫一片大空場,原來逼仄的一條弄巷一下子變得異常開闊,整條街都變了模樣。只見沿府門南牆一溜都搭起了靈棚,一道牆全用白幔帳圍了起來,旁邊大轎小轎、八人抬的綠呢暖轎、二人抬的竹絲軟轎排得密密麻麻拖出有半里之遙,滿街都被人踩成了稀泥雪漿,家人們都披麻戴孝,有的吆喝號子從側門往裡抬「太平杠」,有的在牆外設「執事」,放引魂轎、擺椅轎,往執事架上插「曲律旗」,忙得團團轉,嘰哩哇啦的響器中響著沉浮的倒頭鼓鑼悶響,官員出出進進里夾著引喪執事人高聲報唱官名的聲音……甚是熱鬧淆亂。只有八字牆外那桿四丈余高旗也似的「嘟嚕幡」,在稀疏的雪花中迎風獵獵抖動,幡上荷葉寶蓋、綵球、綵綢、流蘇、飄帶也在風中凄涼地飄舞,似在訴說喪主不凡的生平,也似在哀惋他紅塵一瞬風華不再。見到那塊豎立在府門頂上的「敕封一等侯爵府」,滿漢合壁藍底金字的匾額,王廉一下子變得躊躇了:我是給兆海二人傳旨約,給靈牌叩頭不叩頭?見了尹家人怎麼說話撫慰?一頭闖進去傳了旨就走,尹家的自然不歡喜,對景兒時候就是事兒!錢,他倒是帶的有,還有傅家的賞銀,一則他捨不得送賻儀,二則太監給大臣送喪禮也沒這規矩。正思量得不得要領,見尹府門政上老肖頭頭上纏著白布吭吭咳著出來,吩咐門上家人「還缺二十個斛食樓子。叫他們趕緊去買!」這是熟極了的人,王廉忙迎上去拉過一邊,如此這般說明來意。
「你進去瞧瞧吧。」老肖頭忙得有點不耐煩,指著門洞過庭東房道。「迎送客人的事兒是我兒子肖本山管著,他那裡名冊上有就是來了。這會子沒有坐客,來了又走了也沒準兒。」說著又忙著指揮家人「往靈棚里送茶水!」
王廉只好自己進府,但見滿府里都是官員,有的進靈堂有的打靈堂出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話的,張著眼尋同年找故舊的,遞賻儀單子的,京里六部的和外任官都有,偶爾也有面熟的,叫不上名字,也不好打招呼,只縮在人堆里亂鑽。乍然間聽得兩聲梆響,瑜伽焰口唱起壓倒了滿府嗡嗡嚶嚶之聲。笙、管、笛、九音鑼、法鼓、懺鍾按節起樂,鐺、鍋、手鼓、引馨、木魚打著板點,齊奏《菩薩托》,梵音法鼓足壓塵囂,滿府立刻陷入極度的莊嚴、悲憫、沉渾的氣氛中,領唱的和尚頭戴昆盧帽、身披木棉袈裟,手舉佛天半詠半唱:
「蓮花海會,彌陀如來,觀音勢至坐蓮台,接引上金階。大誓弘開,普願離塵埃……」
坐在儀門外靈棚里的和尚們個個精神抖擻齊誦佛號,禮讚地藏王菩薩,歌聲響入雲霄:
「楊技凈水遍灑三千,性空八德利仞天。餓鬼免鍾咽,天罪除愆,火焰化紅蓮,南無清涼地菩薩摩詞薩!
「萬德圓融相好光,紫露碧霧鎮壇場,雨花動地空中墜,參禮毗盧大法王……」
便見那上師按步踽罡登上法座胎,口中字字句句咬得真切:
「圓明一點本非空,了證無為向上宗。咦!三世諸佛那一步,權留寶座吾即登!」
……正傻著眼看,王廉覺得背上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嚇了上跳,回過頭卻見是海蘭察。海蘭察就是板著臉也帶三分喜相,噓了噓左近沒人留心,悄聲道:「瞧這群賊和尚,唱著焰口,烏溜骨碌碌一雙眼只看女人!你他娘的下頭沒蛋,看女人不是望洋興嘆!」王廉忙道:「這會子可不敢跟爺說笑——萬歲爺在養心殿,叫我傳旨,您和兆軍門立即去進見!」
海蘭察一怔,左顧右盼了一下,說道:「方才見他和福康安、和砷說話來著,這會子鑽哪了?」王廉道:「和砷在哪兒?他也叫進呢!」海蘭察用手向東一指,說道:「那不是?正在和陰陽先兒排出殃日子呢——你去,我去叫兆惠。」說罷轉身去了。這邊王廉忙過來,果見和坤和個道士扯談,正說得唾沫四濺:
「尹中堂是十一月寅時故者,丑日丑時出殃,你排的不錯。可你這殃榜寫的太粗了。一個天十一個地支各為殃的一個尺數。殃高几丈幾尺?沒有寫出來。『甲已子午九,乙庚丑未八,丙辛寅申七,丁王卯酉六,戊癸辰戌五,己亥是日數』——要推詳明白。鼠馬雞兔這四個屬相的迴避寫對了,沒說『親丁不忌』,難道要孝子也迴避靈棚兒?再說……」他一邊說,尹家管家的捧著一疊子紙單子,王廉看時,有的點神主要請的點主官,襄立官、左執事右執事名單,點主用的各項儀仗物事單子,冥府封車祭庫,番、尼、道、禪四棚經文箱……諸如此類花花綠綠的紙頭等著他過目,王廉便知是尹家不熟悉北京紅白喜事排場,請了和坤來當「里外通」,總攬喪事參贊的。但這時候兒再「不便打攪」也要打攪,因插口進來,將乾隆召見的話說了。
「這樣。」和砷將手頭一堆紙頭遞給管家,「你們不要慌張,騎馬到崇文門把劉全找來,叫他帶著長二奶奶來你府,統由長二奶奶主持,裡頭你女人,外頭劉全幫著你照料。我進宮去辦公事,請阿桂中堂點主。紀昀中堂為副。管取是又風光又體面。待我下朝再過來幫著料理。」和砷這才擠出人堆,對王廉道:「走——」又高聲對管家道:「他們給我備馬——這裡和尚們——念《骷髏真言》——起念!」
一聲「送和大人!」,各靈棚斬哀期哀孝子男丁一齊出送叩頭。和坤忙得一頭熱汗,要熱毛巾揩一把臉笑著道:「元長公地下有靈准得謝我。照家裡人那麼弄,都是江南風俗兒,都要七顛八倒了。」說話間馬已備好,和砷坦然受了眾人的禮,出門上騎打馬而去,府里和尚們誦焰口聲音已從背後傳來:昨已荒郊去玩游,忽睹一個大德骷髏。
荊棘叢中草設立,冷颼颼,
風吹荷葉倒愁!
骷髏!骷髏!
你在涸水河邊卧灑清風,
翠草為氈月作燈。冷清清,
又無一個來往弟兄。
骷髏!骷髏!
你在路旁,這君子
你是誰家一個先亡?
雨打風吹似雪霜。
痛肝腸,淚汪汪。
骷髏!骷髏!
看你苦落得一對眼眶。
堪嘆人生能幾何?
金鳥玉兔往如梭……
……凄婉的歌吟聲中,和坤了不為意,騎在馬上嬉笑自若直趨禁城。王廉直導引他進了養心殿宮院才退出去,自到北玉皇廟市去買畫去了。
養心殿里會議早已開了。和坤進來時李侍堯正在奏說修葺貢院的事,乾隆一手執筆坐在炕上,一邊批摺子一邊聽他說話,抬頭見和坤進來要行禮,皺眉說道:「不要行禮了——你哪裡去了,四處尋不見你?」和砷到底還是打了個千兒,笑著把去尹府幫喪的事回了:「他們家沒有治喪裏手,外頭的事雖有禮部操辦,府裡頭太亂,奴才送賻儀去的、瞧著不對,就留著幫忙了。」
「幫忙也是對的。」乾隆想到和坤在尹府竄上忙下的情形兒,嘴角綻過一縷微笑,手虛按著示意和坤坐靠隔扇前的杌子上,說道:「以後身份不同,是大臣了,一要講體態尊榮,二是無論到哪裡,要跟軍機處打招呼。要有大事尋你不到,瀆職了是要黜罰的。」
和坤已經坐下,忙又半起身呵腰道:「奴才記下了。萬歲爺隨叫隨到!」
「方才說的幾項,明倫樓、至公堂,還有棘城城垣,只有木料石料現成,其餘工料銀子核計七萬四千零十六兩,工部請旨要皇上御批,戶部才能提銀子。」李侍堯接著說道,他起身雙手將一個折頁捧給乾隆,「請皇上御覽,沒有訛漏就請恩准。」
乾隆接過來,沒言語,一邊想著什麼一邊隨手翻覽。和砷這才留神,一屋子共是七個大臣。兆惠坐在緊挨乾隆炕北邊,南邊是海蘭察,都是雄赳赳按膝端坐,活似兩尊門神,挨著兆惠依次環轉,坐著阿桂、紀昀、于敏中、劉墉和李侍堯,南邊靠窗牆角大自嗚鍾旁還侍立著兩個宮女,炕上一個宮女雙手垂膝跪在牆邊,隨時預備著侍候乾隆筆硯茶水中布。肅穆安靜中乾隆看完了折頁,用硃筆批了「依奏,按軍機處所議處置」。寫罷說道:「以後這類事由軍機處統籌之後奏上來,不要單獨列奏。送到朕這裡的文卷不看完怕有要緊遺漏,所以小事不單列——你方才說軍事上還有建議,接著說吧。」
「是!」李侍堯欠身說道:「奴才聽了兆惠、海蘭察的奏陳,准葛爾的阿睦爾撒訥敗於我天山大軍,和卓族的霍集占兄弟昔年敗於准葛爾——這就是說霍集占是我敗軍之將的敗軍之將。好比弈棋,我能贏准葛爾,姓霍的輸給准葛爾,所以霍集占根本不是我軍對手,奴才以為這個思路不對,輕敵了。就是下棋,三角兒轉瓦有輸贏的事也常有的,不能依照此「理推論我軍必勝。」他咬了一下嘴唇頓住了。
乾隆臉上毫無表情,用筆在硃砂硯中空蘸著,說道:「嗯,說下去。」
「西北地勢高寡、廣袤萬里,迴旋餘地大,逼急了,敵人可以逃往帕米爾,也可以逃到羅剎國去。」李侍堯接著說道:「步兵我強敵弱,騎兵勢均力敵,但這一戰我是客軍,天時地利人和,滿打滿算只能說略佔上風。」
乾隆撂下了筆。正要說話,于敏中插口道:「依著你說,霍集占撮爾小丑盤踞一隅抗我軍會剿竟是不能必操勝券?」他開口說話,言詞里就不善,彷彿指摘李侍堯長敵志氣。李侍堯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禮貌地一點頭說道:「於師傅,兵凶戰危,既是動干戈的事,應該事前多綢繆、多思量,打仗就少吃虧些。必操勝券的事也要小心去辦。」這麼不軟不硬頂上一句,于敏中便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他初入軍機,要學宰相度量,寬容地微笑了一下,身子向後仰了仰,不再言語了。乾隆也覺李侍堯解釋得有理,又提起了筆聽。
「我二十萬大軍散布很廣,都在青海西部、天山南北麓集結過冬。」李侍堯似乎憂慮根深,枯著眉頭凝視前方緩緩說道,「眼下大雪封山,道路遙遠,運糧極為艱難。每天軍需三千石,實際運上去一石要耗去二十石,那就是六萬石糧食。前敵兵馬要有兩個月的儲備,一萬人吧……是九千萬。就是內地每天總共要準備六十一萬石糧集運上去,阿桂計劃秋天全線進軍,粗算一下總計要四千五百萬石!主子,四千五百萬石糧——那是一座糧山!陝、甘、寧夏、青海、山西、河南,現有存糧可供軍用的有二千萬石,明年夏糧征上來才能源源補給。」他掰手指頭算計著,像口中含著一枚味道極重的橄欖,皺眉品味著說道:「所以,我建議大軍合圍向後推一推日期。青海和天山兩處大營以犄角之形遙遙控制局面。不要秋季進軍,而是——」他艱難地蹦出一句話:「後年春季全線進軍!」說罷,坦然向後坐穩了,又加一句「這才是萬全必勝之一策」。
他前面的話說得細緻入微,眾人都是側耳聆聽,末了結論卻否定了乾隆和阿桂既定「八月進軍」的決策,又聽得大家心頭一震,都不禁悚然動容。
「你方才說開支浩大,」紀昀是個癮君子,特旨允許御前會議上吸煙的,但今天屋小人多,他不敢,手裡把握著大烏木煙斗會意而已,一邊聽著,沉吟道:「日期再推兩季,豈不是更加役昀投艱?」
「大軍收縮回營,只用常例供應,氂牛、帳篷、車馬、輜重、被服——一大筆運輸消耗也就省下了。」李侍堯似乎有點渴,乾咽一口看一眼乾隆的茶杯,又移到了別處。阿桂笑道:「我還是主張秋季進軍,秋季草高馬肥,利於騎兵長途奔襲。」李侍堯含笑說道:「我想敵人集中在南疆,若論草高馬肥這一條,無論如何我們也比不上霍集占。」于敏中道:「春季進軍冰雪融化,道路翻漿,不利於行軍,這是我聽隨赫德說的——你這個建議奇!」
李侍堯瞟一眼這個新貴,看見於敏中這副故作雍容的模樣他就生厭。但這是在乾隆面前,又是頭一次議計軍國大事的御前會議,無論心裡怎樣想,人人都是溫文爾雅器重沉穩姿態,他吭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對,春季出兵,敵人萬萬料不到,正應了一個『奇』字,隨赫德在天山,有些道路確實春季翻漿,但青海向西一路沙漠瀚海,最缺的就是水。沒有翻漿的事,我倒擔心士兵用水供應不上吶!」
兆惠和海蘭察對視一眼,都又避開了去。兆惠是從前方趕回來的,海蘭察也曾去過烏魯木齊,他們都是帶久了兵的老行伍,李侍堯這些話可說是都是一矢中的之言,但乾隆方才說過:「將軍怕打仗、文官都愛錢,如今的事還了得?平息阿睦爾撒訥叛亂,兆惠沒有用本部人馬,帶了額敏和玉素什兩部五千人直搗敵穴,不旬日間就蕩平了准葛爾,將軍意氣何其雄也!若不是雅爾哈善玩敵誤國,庫車城早已拿下來了。海蘭察也在乾隆跟前立了軍令狀,「滅此朝食時不我待!」又訓斥六部「畏難怯戰,一味招撫,連天朝大體都不顧!」……急於取勝心切溢於言表……他們自己覺得已經被乾隆的話「擠」到了退無可退的角落。儘管李侍堯的話都對,不敢也不願附和,那樣,乾隆就太失望了。
「春季進軍,李侍堯想得是。」乾隆突兀說道,眾人都發怔間,乾隆哎牙獰笑道:「但不是後年春。會議之後,阿桂、兆惠、海蘭察要即刻離京,明年開春由兆惠前敵,速平和卓之亂。」
現在已是十一月——明年開春進軍!即便此刻立即散會,還要和六部緊急磋商籌備,調度各路糧秣供應,商計進軍計劃,還有六千里冰天雪地遙途才能趕到哈密大營——所有的人都被他這突然冒出的決策震驚了,一時竟人人僵坐如偶!乾隆剎那間心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帝皇至高無上的威權和自尊阻止了他改口,他很快就平靜下來,暗自噓了一口氣,格格一笑,問兆惠、海蘭察:「二位將軍,你們看如何?有什麼難處,只管說!」
「皇上睿聖天縱,英斷明決,奴才遵旨!」兆惠情知此刻無論如何不能掃了乾隆的興,一邊心裡急速轉著念頭算計「難處」,應聲答道:「霍集占兄弟忘恩負義人心喪盡,回部叛眾窮蹙一隅勢單力薄。再者,他萬萬想不到我軍明春進軍,以有道滅無道,以有備攻無備,可操勝算!」說著,心裡已有了章程,一俯身又道:「皇上,這樣打,不能全軍齊推,只可大軍遙相呼應逼近和卓。奴才願帶五千人直插和卓,請萬歲下旨六部,一是馬匹、二是糧食、三是草料,三月之前必須運到烏魯木齊。運不到,也請以軍法從事!奴才請旨,由海蘭察掠軍策應,這樣,我們老搭檔合力作戰,我在前頭打得放心。」海蘭察心思靈動精密還在兆惠之上,介面就道:「萬歲爺養活我們廝殺漢作么?你只管在前頭掃蕩,把我營里馬銃鳥銃葯槍都給你,咱們給主子作臉看,就是馬革里屍,我這頭出不了疏漏!」
本來一派緊張嚴肅的氣氛,海蘭察一句「馬革里屍」頓時逗得眾人一樂,阿桂此時也已想明白,乾隆要急戰,臣子萬萬要比他還急才能快懷聖意,算了算也有一多半勝機,緊湊著一勞永逸了也罷,這樣想,心頭略寬了些,笑道:「這麼著,明日我親自主持兵部戶部會議,主事以上堂官一律出席,由你們二人按需項提出來,是哪個司的差使就當堂布置了。然後我三人就辭駕出京。差使辦不好,咱們三個都『馬革里屍』回來見主子!」紀昀笑道:「軍機會議上都鬧出『馬革里屍』了,海蘭察讀的好書!」和砷笑道:「那叫馬革裹屍——海蘭察認真看清了么?——他在下頭也是八面威風,就說錯了也沒人敢正他的誤。」海蘭察紅著臉一摸頭笑道:「主子,怪不得上回在兵部說馬革里屍他們都笑,高鳳梧還說『都不告訴他,叫他糊塗到死!』如今才恍然大悟過來!」
「這才是個振作的樣子!」乾隆大笑道:「兆惠前鋒,海蘭察殿後,直插葉爾羌,給朕痛痛地剿!班師凱旋日子,朕十里郊迎得勝將軍!」
「扎!」海蘭察兆惠挺身起來昂然答道。海蘭察皮臉兒一笑又道:「奴才們准能揍得霍集占兄弟恍然大悟過來!」
眾人立時又哄堂大笑,乾隆笑著擺手,說道:「阿桂、侍堯和兩位將軍,你們跪安吧。阿桂傳旨給禮部、內務府,兆惠、海蘭察的兒子授三等車騎校尉,補進乾清門三等待衛!去吧!」
「扎!」
四個人齊伏叩地大聲答道,起身呵腰卻步退出殿去。
炕下八個人去了四個,頓時空落了許多。乾隆坐得久了,想挪身下來,又坐回了身子,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獃獃地盯視著暖閣隔扁瓶架,良久,嘆息一聲道:「軍務上的事,由著將軍們去籌劃吧。叫了你們進來聽聽,也好知道朕為政之難。眼下一是賑災,發放冬糧,春耕種糧,二是春闈科考,不能再鬧出舞弊賣官的拆爛污事兒——這都是大局。阿桂去了,自然是紀昀、于敏中同李侍堯辦理,務必不能荒怠了。朕在京,可以隨時進來請旨的。國泰的案子一直拖下去不好。他是諸侯一方的封疆大吏,也受國恩的滿洲答纓子弟,朕一直等著他有個謝罪摺子,能不驚動朝局緩辦了最好。看來,他還真的是天各一方皇帝遠,仍舊在那裡為所欲為!」說著抬起臉來問窗外:「卜義,錢灃進來沒有?」
「回主子!」卜義在窗外應聲答道:「來了有半個時辰了,奉旨在王廉房裡等候召見!」
「叫進來吧。」乾隆吩咐一聲,端茶啜著,已見錢灃步履從容,橐橐有聲踩著臨清磚地進殿來,乾隆微笑著看他行禮,溫聲說道:「起來吧,捱著和砷坐——朕來紹介:這是紀昀、這是于敏中、這是劉墉、這是和砷……都是你聞名不曾謀面的……」
他一邊說,紀昀已在審視錢灃,只見他穿著獬豸補服,頭上戴著的藍寶石頂子端正放在杌前的茶几上,靛青色的薄棉褲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腳下官靴里套的布襪,還有馬蹄袖裡的襯衣都是漿洗得乾乾凈的老棉粗布,瓜子臉上一雙細眉又平又直,眉梢微微下垂,黑瞋瞋的瞳仁閃爍著,幾乎不見眼白,下頰略略翹起,綳著嘴唇,似乎隨時都在凝神聆聽別人說話,紀昀不禁暗贊,怪不的乾隆垂愛,這份凝重端莊練達器宇,一見就令人忘俗!何況這麼年輕的!于敏中也惦掇:此人少年老成,劉墉也覺此人大方從容,只和砷想,這要算個美男子了。顴骨似乎高了點?鼻樑又低了點……錢灃沒有理會眾人注目自己,聽乾隆介紹著一一頷首欠身操一口昆明腔說道:「謝皇上!不敢當皇上親自紹介——學生錢灃久在奉天,多赴外任,疏於向各位大人聆聽清教,日後奔走左右,盼能時加訓海!」
「朕還是要紹介清白。」乾隆微微笑著又道:「他與竇光鼐是同年迸士,十六歲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十九歲進教館檢討,二十歲選江南道監察御史、改授奉天御史。高恆一案他第一個明章彈劾,勒爾謹、王亶望一案已經寫好奏章,劉統勛告知了朕,是朕特旨改為密奏——朕是深恐他得罪權貴太多啊!所以特簡調入奉天……這次國泰之案,他又是首發。」他頓了一下,又道:「他與竇光鼐有所不同,竇光鼐指奸摘佞,只是勇猛無前,不計利弊,此人發微見著毫不容情,但卻執於中庸、衡以大道,這就比竇光鼐更為難能了。」
他很少這樣長篇大論評價人物,更遑論錢灃還只能算個部院小吏,幾個大臣都聽得不自在,目視錢灃時,雖然也有點局促,卻不顯得慌亂無措,雙手撫膝端坐,紅著臉道:「這是皇上勉勵!臣草茅後進識陋見淺,出於蓬蒿進於青紫,皇上特簡不比超遷,受恩如此深重,焉敢不盡忠盡職繼之以死!今蒙皇上盛讚金獎,仰視高深捫心腑愧,請皇上暫收考語,留作臣進步餘地。」說完,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嗯。你這個話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乾隆也覺得自己前頭的話沒有留出餘地,笑道:「要是直受不辭,也就不是錢灃了。當日勒爾謹、王直望事發,一案誅連府縣官吏死了七十餘人,錢灃同陝西巡撫畢沉曾兩次署理陝甘總督,也有奏疏彈劾。嗯——他奏摺里怎麼寫來?」他突然問紀昀道。
紀昀被問得一怔,這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事過境遷,每天不知看多少奏摺文卷,冷丁的抽間出來,如何能夠記憶?但乾隆披閱的奏章他讀得多了,時有勒過紅杠下筆痛斥的,有用指甲掐出痕迹的是他在心留意之處,有的連連勾圈,皆是他心悅嘉賞的字句……循這個道兒理清思路,一時就有了。紀昀仰著臉獃想一陣,笑道:「日子久了,臣不能全憶,只記得幾句精警之言,『冒賑折捐,固由亶望蟆法。但直望為布政使時,沅兩署總督。近在同城,豈無聞見?使沅早發其好,則播惡不至如此之甚;即陷於刑辟者,亦不至如此之多!臣不敢謂其利令智昏,甘受所餌,惟是瞻徇回護,不肯舉發,甚非大臣居心之道……,別的臣不能背誦了。」
「這就是春秋責備,仁者誅心之論,」乾隆說道,「所以國泰的案子不能再拖下去,因緣瞻徇,不知還會有多少官員陷溺進去,跟著國泰倒霉。今日就下旨,劉墉為欽差正役、和坤為副,與錢灃三人趕赴山東,撤查此案。」
「是!」三人一齊離座叩頭:「臣等領旨!」。
乾隆沒有叫他們起來,目中餘光暸了于敏中和紀昀一下,注視著三人說道:「國泰不同於高恆、王亶望,真正是樹大根深。他父子兩個連任封疆,父親文緩門生故吏周遍天下,中朝內外身居要津的很多,一案牽動全局,辦理不善,不單是山東一省局面的事,波及大局就不好了。所以一要快,二要謹慎,蔓生枝節的事可以存疑,留待日後逐一去辦。如果此案中人事與你們幾人誰有爪葛,就在這裡說明了,你們都是朕的股肱信用大臣,也毋需迴避的。」他像是要留給眾人思索餘地,挪動著發酸的腿下炕來,出去「更衣」了。
和坤心裡一陣慌亂,他現在吳氏房裡放著幾十萬的寶物房產就是國泰送來的供獻!要不要當「爪葛」認承出去?——毋須迴避——話是這麼說,一口就供出這麼多,國泰憑什麼送你這麼厚的禮?總得說明白嗎?說得清楚嗎?當日鄂爾善受收兩萬銀子,乾隆也曾說過「信任」鄂爾善,招出來沒事,認了供,不但兵部尚書撤了,接著大臣們一個會議讞審,定了斬立決,「從寬恩減」了仍舊是賜自盡!再說,遲不說早不說,特特地乾隆問出來才繳,你和砷算怎麼回事兒?崇文門稅關是天下有名的肥缺,你在任外能收這麼多錢,任內呢?今年你收了這麼多,去年呢?前年呢?……聯想下去乾脆是不能想!和砷想到這裡也就不想了,總之是萬萬不能說,沒根沒梢的事就像男女合奸,按不住屁股不認賬,蹬上褲子也不認賬!這麼著思量,他的膽氣立刻豪壯起來,竟認真審量起壁上的字畫來。一時乾隆回來,洗了手仍重升炕,于敏中在旁躬身說道:「萬歲,錢灃在奏疏里劾奏的還有於易簡。於易簡是臣的堂弟,乾隆三十年放山東布政使。前次皇上召見,臣已經向皇上明白直奏。現在既查他的案子,臣還是該引嫌迴避。」
「朕說過毋需迴避,於師傅只管安心,不要過問這案子就是了。」乾隆顏色霽和,輕鬆地微笑道:「當日世宗誅殺張廷璐,首輔張廷玉也說有株連。」他看了看三個跪著的臣子,笑道:「既然沒有瓜葛嫌疑,你們放手去辦。時下正是隆冬季節,今日遞來山東晴雨表,山東也在下大雪。去了要督催地方官緊著些賑災,明春度荒糧、種糧牛具都要未雨綢纓,兗州府秋天奪佃,有幾處佃農聚眾鬧事的,劉墉辦過那些案子。鬧過事的地方人心不穩,要加意撫恤。有些個為富不仁囤積居奇的業主,也不能放縱偏袒。凡事都有個理在裡頭,不偏不倚是謂中庸——你們是驛傳去山東,還是一路查訪走路?」
這麼一問,錢灃和砷便都看劉墉。劉墉道:「皇上委臣等欽差,煌煌明詔昭示天下,還是驛傳走路為好。我們三人同行同止,有事可以隨時商量,也不必拘定大搖大擺到濟南。路途有事,臣等隨時繕摺奏明,請旨施行再辦。」和砷道:「奴才以劉墉馬首是瞻。」錢灃卻叩頭道:「國泰於易簡多年經營,盤根錯節,京師省垣有說不清的人事瓜葛為防著他有所預備,或串通供詞隱匿物證,轉移財物,臣請封鎖山東巡撫衙門駐京看摺子師爺書房,①所有驛站與山東交通書信,山東發往北京的一概不問,北京發往山東的,一律拆檢。因驛站是兵部管轄,所以要請旨辦理。」乾隆點頭,說道:「奏的是,紀昀回去,由軍機處發文兵部照準。」
「是!」紀昀忙離座躬身答道。和砷眼見眾人都要辭出,忙道:「主子,奴才這就要出差,崇文門關稅上的事已經不能兼顧。請辭去關稅總監一職,請皇上另委妥當吏員主持。辦了交割奴才才好上路。」乾隆道:「一時怕來不及吧?交割得太匆忙,反而容易疏漏的。」和砷笑道:「關稅賬目獻項收支雖然煩瑣,都有章程規矩管著,日清月結明白。現在交割,一文錢不清楚奴才也能說出下落,這一去或三月或半年,怕回來又出糊塗賬。崇文門稅關衙門稅收雜亂,容易混淆,賬目一亂,容易給小人混水摸魚了去。奴才懇請主子早點派員接管——這是肥缺,鑽營的人多,曠的日子多了極容易出事的。」
乾隆笑道:「好啊!你要一身清白上路,免去後顧之憂?朕成全你這段好心思——福康安上次薦了一個人叫舒格的,是內務府的。筆帖式,就由他替署崇文門關稅衙門。」說罷便叫:「你們去吧!」
……五人辭出養心毆,踏著凍得錚錚作響的永巷出來,到永巷口分手,紀昀和于敏中回軍機處,劉墉三人卻從西華門出了紫禁城。其時已近午時時分,天仍陰得很重,卻已經住雪了,西華門外拆掉了張廷玉當年的辦事府邪,也拆掉了北邊的太醫院,大雪白皚皚野茫茫一片,空寂寥廓的空場上西北風狂烈地肆虐,捲起的雪塵像一陣陣白霧,又像屑細的白①當時各省總督巡撫在京都沒有此類辦事機構,專門測探朝廷重大事件動向。發在軍機處的奏摺都由這些看摺子師爺先行過目,如有不妥即留扣下發,避免錯誤。煙串地流移……三個人心思不一,眯著眼站在石獅子旁邊仁立移時,和砷問道:「崇如大人,我們幾時動身?封鎖看摺子師爺書房的事怎麼辦?」
「我們動身由禮部奉旨後安排,儀仗、護衛關防按定製章程辦。」劉墉靜靜地望著前方。」封鎖書房有兩個辦法,一是由順天府出票把他們全部拿下,案結以後再放人;二是密切監視,明松暗緊看牢了他們,不得傳遞消息到山東就成。東注,你看怎麼辦好?」錢灃沉思著道:「密切監視似乎好些,順天府拿人聲勢太大,北京這麼多人,總有去山東的,我們不能禁絕,容易走漏風聲的。」和砷卻笑道:「聖旨一頒欽差出京,已經招搖的地動山搖了。密切監視其實也『密』不了。不如這樣——順天府只管拿人貼封條,不說奉旨,只說這幾個師爺聚賭***行為不端,拿到順天府取保候審,這樣就拘得他們動不得。即便將來案子情節罪名不重,我們也留有退步餘地。二位大人,這麼著成不成?」
錢灃和劉墉都聽得一怔,和坤的辦法無論如何都叫出邪,帶著陰損,但這辦法確是左右逢源進退裕如,沒有一點後患,就大體而言,其實也「封鎖」了這個書房,無辱於大局。和坤見他們沉吟,笑道:「我知道你們心性兒清高,這法子不夠君子,崇如大人心裡明白,如今刑獄上的事比這黑十倍的都多的是!舉大事不拘小節,我覺得不宜膠柱鼓瑟!這麼變通一下好處是明擺著的。崇如大人要覺得不妥,我說過以你的馬首是瞻。」
「就這樣辦,我負這個責任。」劉墉終於下了決心,「和坤這就去順天府傳我的指令,我和錢東注在刑部籤押房等你,有些細務還要商量,」和坤笑得滿臉開花,說道:「我還要到稅關上交代一下差使,上午過不來了,下午申時我趕到刑部。」說著便匆匆升轎而去。劉墉呵了呵手,見錢灃站著不動,問道:「東注,你在想什麼?」
錢灃看著和砷的轎飄飄搖搖遠去,良久,噓了一口寒氣,說道:「沒什麼:我想得遠了……我們走吧。」
……西華門到崇文門並不遠,一刻功夫和坤已經到了衙門,風風火火下轎來看,崇文門外大雪封道,幾乎沒有人進出關門,只劉全帶著衙門的人在清掃照壁前後的積雪,見和坤下來,所有的人都住了活計,原地垂手站著讓路,劉全迎上來笑道:「爺這早晚才下來?衙門裡家裡人都知道了,爺進了軍機大章京。除了軍機大臣,這是天下頭等紅差!弟兄們備了份子,家裡也預備了酒,說連衙門的人都請去高樂兒一天!吳姨姨長二奶奶……」
「先不說這些無用的。」和坤笑道:「這裡的差使我已經辭了,福康安哥兒的門人舒格來管。賬房上頭聽了,把賬簿子預備好,庫存的銀子,餘羨都盤結齊整,新總監來了要交割得爪清水白——我放了欽差要去山東,回來還要過問這裡的事,仔細著我扒了你們的皮!辦得好我自然還要賞你們!」眾人忙不迭答應著,和砷又道:「我走得急,這次既不能吃你們酒,也不得請你們了,從我月例里撥二十兩銀子,就由這裡的老夫子代理,到六合居辦十桌上好席面兒,從伙夫雜役到各房吏目一個不拉都請,等我出差回來咱們一處再樂子——這麼著可好?」
「好!」
人們歡呼雀躍,一蹦老高答道。有的叫「祝和老總公侯萬代!」有的喊「全仗和大軍機提攜!」「和欽差順風萬里一路平安」……亂糟糟一片聲嚷。吵叫鬧聲中和坤拉了劉全上轎,對轎夫們說道:「先回府去,略一停再到順天府——辛苦些兒,每人給你們加二兩賞銀!」轎夫們興奮地「噢」地一叫,轎子已經飄飄離了地。
「和爺這麼忽張的!」和坤的轎子不大,兩個人擠進去,中間的橫板就得去掉,劉全斜簽著坐在轎口,噓著和砷臉色笑道:「是萬歲爺的旨意下得急么?」
轎子在街衢上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間的光線不斷變幻著透過轎簾映進來,和砷的臉色一時陰一時陽,顯得有點陰森,他穩穩坐著,透紗幕看著模糊不清的街井,綳著嘴唇似笑不笑的,良久才道:「我要去查辦國泰的案子——那包東西怎麼辦?」
「啥?」劉全眼皮急速跳了一下,隨即就笑起來:「這是老爺的財福——沒有人證也沒物證,沒字據沒收條,國泰要是不倒,這是順水人情,算老爺你保的他,往後更得照應;國泰倒了,樹倒猢猻散,各人顧各人,他一個家奴敢來找事兒?一個挾嫌報復攀誣大臣就送他打牲烏拉去給披甲人為奴!」和珅搖頭,冷笑道:「你那一套給街痞子賭徒們玩玩還行。幾十萬的東西丟進水裡還聽個響兒呢!朝局裡頭的事好比浪里行船,順風時候要想頂頭風來怎麼辦。一到對景兒時候,牆倒眾人推,別說這大的事,馬蹄坑裡雨水還淹死人呢!國泰,你以為他是吃素的?平白送我銀子,然後由著我整治他?」這一說劉全也沒了主意,想了半晌,說道:「爺就是欽差,想保他也容易的,只要山東早點預備,查不出人家毛病,國泰是清官,也就萬事大吉!」
和珅嘿然不語移時,突然一笑,說道:「我是副欽差,還有正欽差呢!那個錢灃不哼不哈,也不是好招惹的主兒。國泰要是清官,哪來這麼多銀子孝敬我?事情要掩得住,也不必白白貢獻我這麼多——我來告訴你,知道了我放欽差,這人正急得狗不能過河似的要見我呢!」
「那您見他不見?」
「不見。」
「他找您容易呀!」
「找我容易見我難。去過順天府我就到刑部衙門,欽差掛牌免見客人,他見不到我。」
「他要鬧起來怎麼辦?」
和珅傲然仰了仰身子,說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半點長進沒有!他要鬧反而好辦,亂棍一頓就黑了他——他不敢,他是替國泰在我這兒關說人事的,指著我保國泰,先和我翻臉?……不過……國泰如果立刻拿下,他也許就要張揚了。」至此,劉全已經明白了和珅拉自己上轎的用意,咬牙獰笑一聲說道:「黑了他,他就不能張揚了!」
一股寒冽的罡風卷著雪粒子撲了轎簾一下,吹進的冷風涼得和珅一縮,許久才道:「那是萬不得已的事。你可以承許他一萬銀子,叫他遠走高飛。他要是不肯,再想別的法子。」
「成!我親自去見這雜種!」
「不成!」和珅道:「我如今是什麼身份?我這就要保舉你當稅關副總監,放出去頂得一個知府了。這名分出去殺人,鬧出來,天下雖大,沒有你我立足之地!」
「那您說……?」
「你是要我掰著手教你啊?」和珅微微笑著,手裡把玩著漢玉佩,聲音陰沉又帶著暗啞,「忘了上回司尚貴告稅關前任餘額下落不明的事了?聽我說,你帶三萬銀票去見你把兄姚天龍,他是這裡青幫老大。他一萬五,送東西的一萬五,事成之後再給姚天龍兩萬。那人要知趣,帶銀子走路,不識抬舉,叫姚天龍看著辦。這麼著,事情穩穩噹噹也就辦下來了。「出這麼大價錢,姚天龍肯定辦!」劉全高興得臉上放光,「沒來由的我也不樂意殺人,你說一萬,怎麼又給一萬五?」和珅笑道:「留出五千給姚天龍剋扣嘛——記住,只和姚天龍一個人打交道,只說話遞銀票,半點字據不能留,明白?」
劉全滿面都是笑容,連連點頭道:「明白明白——不過那人我只見過一面,連名字也沒留下……」
「你放心。」和珅裹了裹衣襟,「他肯定找上門來。也許此刻就在府里等著我呢!」他招手命劉全附耳過來,細細又叮囑吩咐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