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得有所系。
——程顥
趙不尤來到爛柯寺,見門額上寺名三個墨字,雄逸蒼朴,潤澀兼備,如從顏真卿《祭侄帖》中順筆寫出一般。他知道這是東水八子之墨子江渡年手跡,是年初新題的。
這爛柯寺原名鐵箱寺,寺很小,早先庭中連個銅香爐都沒有,只用一個大瓦壇插香。後來有個鐵匠還願,攢了些生鐵,打了一隻大鐵箱,捐給廟裡,當時的住持就卸去箱蓋,擺在殿前,權當香爐用。人們都叫它鐵箱寺,原來的寺名倒漸漸忘了。
看到「爛柯」這新寺名,趙不尤嘆了口氣,這些年天下新法頻出,擾攘不寧,就連這小小一寺,一年之內,寺名就改了三次。
當今天子崇信道教,認為佛教來自西域,道教才是華夏本宗,去年下了一道御筆詔書,命天下的佛教歸於道教。佛改稱大覺金仙,菩薩為大士,僧為德士,尼為女德士,寺為宮,院為觀。鐵箱寺也就改作了鐵箱觀。天下寺廟佛徒喧議了一年,今年朝廷只好又撤了此令。
鐵箱寺原本香火就不旺,幾個寺僧索性做了道士,去投奔其他興旺的道觀。寺名雖然恢復,寺僧卻沒了,大相國寺正好有個知客僧,甚有修為,和在京寺務司一位寺丞常談禪論道,那寺丞便讓他搬來這寺中,做了住持。
這僧人酷好下棋,古人因棋子分黑白二色,將之雅稱為烏鷺,黑烏與白鷺,他便自號烏鷺。又想起晉代「爛柯」的弈棋典故——有個叫王質的樵夫入山砍柴,偶見兩仙童下棋,便在旁邊觀戰,看得入迷。等一局觀罷,以為不過一個時辰,但看手中的斧柄,早已朽爛,這一局其實不知過了多少年。「爛柯」兩字也就成了弈棋的別稱,烏鷺便將廟名改為爛柯寺。跟著他的,有個小徒弟,也取名叫弈心。
趙不尤到爛柯寺,是來尋田況。
田況號稱「棋子」,除研讀儒經外,又痴迷於棋。他讀書只為修身,並不願去投考功名,家裡雖有幾間祖傳房宅,卻沒有田土,又不會其他營生。每日他就去大相國寺門前,擺個棋攤,立個牌子,上寫「一局五十文」,約人下棋。一天只下三局,至今卻從未輸過。每天都能穩賺一百五十文錢,拿回去給妻子。衣食雖不豐贍,卻也聊以度日。他把每日這三局叫「糧局」,糧局之外,便四處尋高手對弈。
剛才,趙不尤和鄭敦聊過之後,就近去了田況家,田況妻子說他上午就下完了糧局,回來吃過飯就去爛柯寺了,自然是去找烏鷺下棋,趙不尤便又趕到了這裡。
他剛抬腳走進寺門,烏鷺的弟子弈心迎了上來。小和尚認得趙不尤,雙手合十,恭然拜問:「趙施主。」
「弈心小師父,你師父可在?」
「師在後院中,蒼柏青松下。」這小和尚極愛詩文,經常順嘴謅些詩句。
「田況先生可曾來這裡?」
「眼中得失忙,指尖黑白涼。」
趙不尤聽了,不由得笑起來,抬步穿過殿側窄道,向後院走去。
後院雖不大,因種了十幾棵蒼松翠柏,春天發出新綠,顯得異常清幽醒神。庭中央松柏間有一張石桌,烏鷺和田況正對坐著,桌上一副松木棋枰,枰上已布滿黑白棋子。
趙不尤輕步走過去,細看棋局,他於棋上並不很精通,看了許久才看清戰局,烏鷺執黑,田況執白,黑棋本已要輸,但烏鷺最新一子下得極妙,不但一舉救活了右邊一片將死之域,還守住左邊一塊被攻險地,同時又形成反擊,攻向對方要害。田況若應不好,就得大輸。
再看田況,盯著棋局,眼珠一動不動,手裡捏著一粒棋子,不停搓動,看來苦思不得其解。
趙不尤雖然明知觀棋莫語,也不由得輕聲讚歎:「一招兩式,左右兼顧,妙!」
烏鷺聽到,微微一笑,抬頭問詢:「趙施主。」他身穿灰色僧袍,眉高鼻尖,近似胡人長相。
田況也抬頭望了一眼,心顧著戰局,只問候了句「不尤兄」,便指著那粒黑子道:「若只是一招兩式,也好辦,你再仔細看看?」
趙不尤望向棋枰,又看了許久,大驚道:「果然!看似守式,其實是攻,看似是攻,其實又是守。每一式都是兩式,一招共四式!」
田況指著棋局道:「不止。這一招分三層,你只看到兩層。瞧這邊,攻里還含著救,他這幾目死棋若應不好就活了。還有這邊,你看出來是守,它還暗藏著攻勢,要拿下我下邊這一片——」
「那就是一招含六式。」
「這一招的妙處全在一個『誘』字,不論進或退,都留下假漏洞,極難察覺。我只看破五處,只能消掉五式,最後這一式,卻又滴水不漏,原來前五式都是它的誘餌,一步步將我引進來,跌進它的埋伏,再怎麼都應付不來。而且這攻勢一旦得手,還將引出下一層危局,兵敗如山倒。罷罷罷,這一局我認輸!」田況將手裡那枚白子投進了藤編的棋籠,發出一聲棄城之響。饅頭一般的臉漲得通紅,這裡雖然十分陰涼,他卻滿額是汗,抬手抹掉。
「善哉。對弈一年多,終於贏一回。」烏鷺雙手合十。
「這一招,不是師父自己想出來的吧?」田況眼裡含著不服。
「田施主知我。這的確並非貧僧想出,是剛學來的。」
「從哪裡學來的?翰林棋院?祝不疑?晉士明?」
祝不疑和晉士明是當今翰林棋院的兩大國手。這幾十年來,獨佔國手之名的一直是一位名叫劉仲甫的棋士,被譽為自唐代王積薪之後,幾百年來第一人。然而,最近幾年,祝不疑和晉士明兩人崛起於民間,先後戰敗了劉仲甫。現在劉仲甫已亡,祝不疑和晉士明兩人難分高下,同耀棋壇,都被召進宮中棋院做了棋待詔。
田況也曾被詔入宮,但他託病辭謝,也從未和祝、晉兩人交過手。滿京城的人都盼著他們三人能較出高下。烏鷺這一招,棋藝極高,所以田況才有此問。
烏鷺答道:「出自何人之手,貧僧也不清楚,只知它名號叫『梅花天衍局』。」
「梅花天衍局?原來這就是梅花天衍局!果然,果然……但它不該是一招,應是一局。」
「田施主也聽說了?貧僧聽聞它是一局連環五招。可惜,多方探問,也只學到這一招,而且也似乎還不全。」烏鷺修為不淺,平日神色謙溫,這時眼中卻閃動惜與憾。不過隨即便隱去,恐怕是為自己貪執而愧。
田況的眼睛和嘴一起大張:「一局五招?每一招又至少三層攻守之式,那該是多少虛實變化?天下真有這等神局?」
三人又讚歎了一番,趙不尤見已到飯時,便邀田況就近在東水門外的曾胖川飯店吃酒。
兩人拜別烏鷺,走到街口,正要進曾胖川飯店,旁邊忽然有人喚道:「田先生,真巧啊!」
是一個年輕男子,尖尖瘦瘦,一雙細滑的眼,舉著個旗招,旗上寫著個「葯」字,肩上挎著一隻藥箱。是街上遊走賣葯、看雜症的行腳醫,叫彭針兒。他趕了幾步湊過來,見到趙不尤,也縮著脖子笑著問好:「趙將軍好!」
趙不尤和田況都只點了點頭,並沒有停腳。
彭針兒卻緊隨著道:「田先生,你那天教我的那一套棋法不是太靈,我去找別人下,還是輸了。田先生再教我一套更管用些的招式吧。」
田況有些不耐煩,隨口道:「改天吧!」
「您明早仍要去相國寺門邊擺棋攤?」
田況隨口又胡亂應了一聲,走進了店裡,趙不尤也隨即進去,彭針兒卻仍在店外高聲道:「那我明早去相國寺門邊找您!」
趙不尤和田況揀了牆角一個座,面對面坐下。
趙不尤笑道:「你招了個棋徒?」
田況勉強一笑:「哪裡,被他纏不過,才胡亂教了兩手。」
這家的旋炙豬皮肉和滴酥水晶鱠最有名,趙不尤各要了一盤,又點了兩份煎夾子和抹臟下酒。趙不尤知道田況雖然好酒,但酒量極小,飲不了幾盅就醉,因此只要了一角青碧香酒,這酒勁力小,但酒味長。
兩人對飲了兩盅,田況仍神往於「梅花天衍局」,酒雖入喉,卻絲毫不覺,反覆念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神情如同莊子所云,河伯乍見汪洋大海,茫然自失。
趙不尤心裡念著章美和郎繁,便開解道:「田況兄不必過於當真,雖然烏鷺禪師不會說假話,但他也只是聽聞而已。世上恐怕沒有這等棋局。」
田況黯然道:「若真有此局,我也就不必再下棋了。」
趙不尤笑了笑,發覺一個人定力再強,只要到棋盤之上,就難斷絕得失勝負心,烏鷺如此,田況也如此。兩人一個歸心於禪,一個塵視名利,卻都因沉迷於棋,而難以真正跳脫出離,反倒比在塵世之中更執著。田況雖然並未與祝不疑和晉士明對過局,但據京中幾位棋道高手臆測,田況棋力至少不會弱於那兩位當今國手。然而今天一局,烏鷺只用了「梅花天衍局」的一招,便贏了田況,那麼,創製這棋局的人,棋力必定遠遠高于田況和祝、晉三人。果然是天下之大,峰巔總在雲之外。
「不尤兄,你信不信『世事如局人如棋』這句話?」田況忽然問道,才喝了兩盅,他的臉已經泛紅。
「不大信。」
「為何?」
「世事也許如局,人卻並非棋子。」
「哦?怎麼說?」
「出身、稟賦、天分,甚至生死、壽夭、貧富、貴賤,或許都有命,都是局。而且,除開天命之局,更有人為之局。因此,世事如局說得至少不錯。但是,人卻不像棋子,棋子被執局者放到哪裡,便只能在哪裡。人卻有取捨、進退,大局雖難改,己命卻能擇。就像『梅花天衍局』,就算真有此局,你既可望洋興嘆,喪卻鬥志,也可視若無睹,依然故我。局雖在,但下與不下,如何下,為何下,都在人心取捨。若是真愛棋,見到這樣天造神設之局,只會驚喜萬分。若是計較得失勝負,便會被這一局嚇倒驚退。因此,局雖前定,卻能因人心而後變。」
「好!解得好!是我太陷於得失,多謝不尤兄!」田況似乎有所覺醒,端起酒盅,「來,為不尤兄這番良言飲一杯!」
趙不尤笑著舉杯,兩人飲下,又說了幾句閑話,趙不尤才轉入正題:「田兄,依你所見,郎繁之死,是否被某人設了局?」
田況嘴裡正嚼著塊豬皮,忙一口吞下,泛紅的臉也頓時有些發暗:「郎繁性子極拗直,他這性子,最不好欺,但也最好欺。外人一般極難讓他生信,不過,一旦讓他信了,就如箭矢離弓一般,再扳不回。這恐怕就是孔子所言『君子可欺不可枉』吧。我這兩天細想,或許是有什麼人,瞅准了他這性子,讓他信了什麼理,他若是信了這理,就算赴死也絕不猶豫。」
趙不尤心想,郎繁雖然拗,卻絕不愚,要讓他信,必得是正理。什麼人讓他信了這樣的正理?又是什麼正理能讓他甘願犧牲性命?至少,那人值得信任。郎繁輕易不結交人,他最信的是東水諸子。難道是章美?
他又問道:「你可知道章美也去了應天府?」
「哦?」田況眉頭一顫,「他也去了應天府?」
「嗯,我從一個船主那裡打問到的,寒食下午,章美搭了他的船去了應天府?田兄是否知道其中原因?」
田況忙搖頭:「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章美為何要去應天府。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之前他沒有絲毫異樣?」
「沒有……或許有,但我沒能察覺到。簡庄兄他們也是。」
宋齊愈坐在力夫店,望著河水出神。
店主單十六端來了飯菜,一碗糙米飯,一碟青菜,一碟醬瓜,很清寡。宋齊愈卻是吃慣了的,又有些餓,拿起筷子,就大口吞嚼起來。
三年前,第一次來汴梁,他和章美、鄭敦就是在這裡下的船,上了岸,也是在這家力夫店吃的飯。鄭敦一路上都說要好好嘗嘗汴京的菜肴,誰知這店裡最好的也只是蒸魚和燒鴨,且做得粗疏,連越州家鄉一般的店館都不及。三人都沒太有胃口,章美和鄭敦是因為失望,宋齊愈則是為了蓮觀。
蓮觀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兒,在來汴京途中,救了他們三人的性命。
宋齊愈家中貧寒,勉強才湊了些盤纏,章美和鄭敦便將就他,一起搭了一隻順路貨船,船費還不到常價的一半。誰知過了應天府,來汴梁半途中,天已傍晚,那船主忽然變臉,說要加船費,不但要補足那一半多,還要再加三成。
宋齊愈三人和船主爭執起來,船上有十幾個船工,全都圍逼過來,鄭敦仗著體壯,護住宋齊愈和章美,但才爭執了兩三下,他便被兩個船工抓住,扔進了河裡。隨即,船夫們又抓住章美,也拋進河中。兩人都不太會水,在河中掙扎呼叫,眼看要沉。宋齊愈急忙抓起身邊的那個小包袱,一縱身,跳進了河裡。那包袱里有個油紙捲兒,裡面包著三人來京赴太學的解狀文書,還有三人救急備用的銀兩。
宋齊愈將包袱咬在嘴裡,急忙游過去,先抓住了鄭敦,揪住他的衣領,讓他的頭浮出水面,而後拽著他游向章美,章美已經被水沖開,幸而還伸著手臂在撲騰,宋齊愈拼力急遊了一陣,才追上,伸手一把也攥住章美的後領,讓他的頭也浮出水面。兩人都狂咳不止。
那時是初夏,剛下過幾場大雨,水流很猛。他雙手拽著兩個人,雙腿儘力蹬著水,卻只能勉強維持不沉,很難游到岸邊。這時夜幕已沉,河面上已經昏黑,只聽得見水聲嘩響。他想,只能順流往下漂,一來省些氣力,二來說不定能遇到其他船隻。他便牢牢拽著兩人,往下游漂去,即便這樣,漂了一陣後,手臂漸漸酸軟,牙齒也開始疲痛,咬著的包袱幾度險被沖走。眼看即將不支,眼前忽然現出一點亮光,是燈籠,船上的燈籠!
他趕忙使力,加速向那船游去,章美和鄭敦這時也喘息過來,一起大聲呼救。宋齊愈使盡最後的氣力,終於游到那船不遠處。幸而船上人聽到了呼救,忙伸出船篙,將三人救上了船。
那是只客船,被京里一位員外郎整船租下,十來個僕從護送他家小姐進京。船主聽宋齊愈講了原委,便去問過那小姐,那位小姐並未露面,只叫船主安排他們住在後面一間空客艙里,臨時在板上鋪了三張鋪席,並讓一個家人送來三套乾淨衣服。宋齊愈三人隔著艙門向那小姐道謝,那位小姐卻不答言,只叫一個中年僕婦出來說「不必掛懷,好生安歇」。宋齊愈打問他家姓氏,那僕婦又說「小姐吩咐了,不必問」。
夜裡,章美和鄭敦很快都睡去,宋齊愈卻不知怎的,毫無困意。他便走到船尾,只見皓月當空,清風拂面,水面波光如銀,令他逸興飛揚,想起自己初次遠行,便遇到這番險情,卻又化險為夷,實在是有趣。他抬頭望月,不由得湧起詩情,隨口填了首《西江月》。
明月他鄉易見,輕舟此夜難逢。銀波千里送行程,一枕清風入夢。
兩岸如煙筆墨,一江似雪情懷。生得傲骨愛奇峰,何必凌云為證?
他剛吟罷,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好詞」。
聲音是從船中央左舷處傳來,雖然不高,卻清澈柔婉,聽得出是個少女。難道是那位小姐?宋齊愈忙走到船左邊,攀住船欄,抻著脖子,朝著那聲音的來處低聲賠罪:「在下狂言亂語,擾了小姐清靜,還望恕罪。」
「哪裡,公子謙讓了。這月色美景,正少不得詩詞來提興。我也正想填一首,一晚上也沒能謅出半句。沒料到,竟有幸得聆公子神妙佳作,總算沒辜負這一江風與月,勝浮三大白。」
宋齊愈這次確認,聲音是從中間大客艙的窗中發出,聽那小姐言語,不但聲音悅耳,語氣、見識也都不凡,又聽到她稱揚自己,沒想到行程之中居然會有如此意外知遇,不由得滿心歡喜。因隔得有些遠,說話吃力,他忙跑進客艙,章美和鄭敦躺在地鋪上,早已睡著,鄭敦更發出粗重鼾聲。宋齊愈穿過兩人,打開窗戶,爬出去坐到船舷上,這樣便離那小姐更近一些,中間只隔著一扇窗。
他朝著那小姐的窗口道:「小姐謬讚,何敢克當?」
那小姐似乎笑了笑,隨即道:「公子不必過謙。以小女子陋見,這《西江月》原是唐教坊曲,雖轉作詞調,卻還留有唐詩格律,故而不可小了格局,失了氣象。小女子也讀過百十首各家《西江月》,大多不過是閑愁別緒、閨情艷曲。填得好的,當屬蘇東坡「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黃庭堅「斷送一生唯有,破除萬事無過」,陳師道「樓上風生白羽,尊前笑出青春」。不過也都不是三人最好的詞作,意緒都有些頹唐蕭索。公子這一首,上半闋有唐人氣韻,如水流轉;下半闋則詞風朗健,氣格超拔,無愧今夜這長河明月。」
「在下宋齊愈,初次離鄉遠行,不但幸得小姐救了一命,更能得聞蘭心秀口評點,實屬萬幸。」
「公子這樣說就見外了。從詞句中能知公子絕非拘謹俗禮之人,江河共渡,明月同望,何必生出涸轍計較,豈不負了這天地清輝?」
宋齊愈聽後笑道:「好!既然小姐有青蓮皓月之心,在下豈敢不還以莊周江海之意?」
「嗯,這樣才好。我家後院有片蓮池,古今詩人,我最愛李青蓮。本朝文章,又最喜讀周濂溪《愛蓮說》,我就給自己亂取了個名號叫『蓮觀』,你就叫我『蓮觀』吧。」
宋齊愈大喜,他也最愛莊子之逍遙、李白之豪逸,不由得贊道:「蓮以明志,池以觀清。好名字!看來蓮觀乃是逸仙一派。」
「生為女子,既不能去那熱鬧場中揮灑,便只好在這清靜處自守。」
「冷熱靜中看,雅俗妙處得。蓮觀有此清心逸志,即便是男兒,想來也是五柳先生一般的人物。」
「呵呵,公子見笑。不過,我若是男兒身,至少此刻你我就不必隔著窗,這樣對空而語。」
宋齊愈越說越投機,越想見一見蓮觀的真容,聽她這樣說,更是心癢憾恨,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正在躊躇,他們中間那扇窗中傳出一個老婦的聲音:「小姐,不早了,該歇息了。」
「唐媽,這就睡了。」蓮觀語氣中滿是不情願,隨即又輕聲道,「公子,你也早點安歇吧。」
「好……」
宋齊愈悵坐在船舷上,豎著耳朵等了半晌,那邊卻再無回應,大為掃興,連月色也頓覺晦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