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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篇 香袋案 第十五章 逃

所屬書籍: 清明上河圖密碼

志可克氣。氣勝志,則憒亂矣。

——程顥

餑哥在老黃小篷船的艙板下整整躲了一天。

等四周安靜下來,透過板縫見天色也已經昏黑,他這才小心爬了出來,手腳早已僵麻,趴在船板上舒動了好一陣,才勉強能站起來,他不敢耽擱,強掙著下了船,四下沒人,他忙沿著河岸往東邊趕去,去見小韭。

起初彭嘴兒找他商議偷換香袋時,他頓時想起父親留下的那三把鑰匙,一把門、一把柜子、一把木匣。三把鑰匙他一直藏著,藏在自己床腳的一個牆洞里,藏了整整十五年,誰都不知道。

當年,父親的屍身被水沖走,始終沒有找到,這三把鑰匙於他而言,就如父親的骨骼一般,是一個留念,從沒想過要用到它們。

彭嘴兒說藉機整治他後母,他心裡想到的,卻是終於可以報父仇了。

十五年前那個雨夜,他親眼目睹後母將父親推進了河裡。

當年父親續娶了這個後母進來後,他便被後母隨時隨地冷冷盯著,每日每夜、滿身滿心不自在,每天最盼的是晚間父親回來,摸摸他的頭,朝他笑笑。不管父親多晚回來,他都等著。

那天晚上下起大雨,他知道父親就在河對岸的章七郎酒棧夜賭,想去給父親送把傘,但傘在正屋裡,後母見了一定不許。他只能在自己屋裡趴在窗邊,把窗戶撐開一條縫,在黑暗中朝外望著等父親。

當時弟弟孫圓已經睡著了,他聽到開門聲,以為父親回來了,一邊納悶自己竟然沒看到,一邊趕忙蹬上鞋出去看——父親並沒回來,後母也不在正屋,桌上的油燈仍亮著,門關著,卻沒閂上。他推開門,見漆黑大雨中一盞燈籠光,似乎是後母。

她去送傘?父親是出去賭,後母氣恨得要死,絕不會去送傘,恐怕是去責罵父親。於是他冒著雨偷偷跟了出去,跟到虹橋橋根,他望見後母剛走到橋中央,迎面來了個人,是父親。父親似乎說了兩句話,雨聲太大,聽不清楚。隨後父親趴到橋欄上嘔吐。可就在這時,後母手中的燈籠掉到了地上,燈光被雨澆滅那一瞬,他看到後母拽住父親的腿,把父親往河裡推搡!

他嚇得連叫都叫不出,拼力睜著眼望著,對岸酒店裡還有幾盞燈亮著,大雨微光中,隱約看見一個黑影從橋欄上墜落,跌進了河水中。他忘了一切,縱身跳進了水中。生長在汴河岸邊,他自小就在水裡玩,水性很熟,他估計著父親落水沖走的位置,拼力游向河中央,不住伸手摸尋父親。

竟被他估計准了,右手碰到了一個東西,是身體、衣襟!

他忙伸手去抓,但水勢太急,只抓住了一串硬物,是鑰匙。他右手死命攥緊那串鑰匙,左手隨即去抓父親身子,卻只摸到了父親的腿,太滑,沒能抓住。右手被鑰匙繩勒得生疼,他咬著牙死命拽住,想往回拉。可一用力,手中忽然一松,鑰匙繩扯斷了,他驚喊了一聲,猛地嗆到了水,等要再去摸尋時,父親早已不知被衝到了哪裡。他自己也被急流沖向下游,這時才發覺自己恐怕也要死掉,求生之念猛地湧起,他忙把那串鑰匙咬在嘴裡,拼力向岸邊游去,幸而上游衝下一根大樹,他攀住樹枝借著力,才費力游到了岸邊。

上了岸,他攥著那串鑰匙,望著大雨漆黑的河面,號啕大哭。

哭得再哭不出來,他才濕淋淋往回走,幸好他卧房的窗還開著,他就從那裡悄悄爬進去,把濕衣裳脫下來晾在椅背上,摸黑鑽進了被窩,後娘並沒有發覺。

那年,他七歲。

彭嘴兒回去想了一夜,總算想好了一套主意。

康潛已經死了,他其實可以正正噹噹把春惜娶過來,不過春惜的雙親仍在,他們當年嘲笑過彭嘴兒,這次未必就能答應。妥當起見,還是帶著春惜去他鄉為好,只是得有些錢做底。

可急切之中到哪裡去找錢?為了春惜,這次就算殺人越貨也得去做。

武家兄弟香袋裡的東西還在他手裡,除了珠子,那對已經爛臭的耳朵也非同小可,向他們勒要一點錢,應該不難。他想到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典故,魯膀子就經常趁船上客人不留意,偷拿客人帶來的酒肉塞到船板下面,可以用這個法子把武家兄弟的錢騙到手。

只是這個法子得有個幫手才成,他先想到弟弟彭針兒,但弟弟一向貪滑,得的錢至少得分去一半。隨即他又想到餑哥,那後生老實好哄,而且身子瘦小些,好藏在船艙下面。他若是肯一起逃走,做什麼還能打個幫手,好使喚。

只是——若是他不肯呢?

彭嘴兒想起來有兩次經過梁家鞍馬店時,曾見餑哥偷偷給那店裡的使女送東西、暗傳情,和自己當年去春惜店裡買餅無異。為了中意的女孩兒,後生無論什麼都肯干。

於是第二天,他先在自己房裡寫好一封密信,假意去提水,經過武家後門時,見兩邊無人,便將信塞進了門縫。

而後,他便去了東水門外尋餑哥,找了一圈,在汴河北街找見了餑哥。

「餑哥,我又有件好事找你商議。」

「什麼好事?」

「娶親。」

「娶親?」

「你想不想娶梁家鞍馬店的那個小姑娘?」

餑哥頓時紅了臉。

「但我告訴你——你娶不到她。」

餑哥立時愕然。

彭嘴兒便把自己當年求娶春惜不成,後來重遇,昨晚逃走的事情講給了餑哥聽,說得自己都流出淚來,他用袖子擦掉眼淚,才深嘆道:「你老哥哥我花了十來年才終於如願,這苦頭你不必去嘗。現今有個法子讓你立即就能娶到小韭姑娘——」

餑哥聽了勒索武家兄弟的計謀後,果然有些猶豫。

彭嘴兒忙道:「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小韭姑娘著想,你知道昨晚春惜跟我說了什麼?她說她當年就想嫁我,可只能聽父母安排嫁給那個悶頭,白白受了這幾年苦楚。你那小韭姑娘也一樣,她父母怎麼肯把她嫁給個賣餅郎?」

餑哥犯愁道:「小韭若不肯跟我走呢?」

「這個包在老哥哥身上,我去替你說。」

餑哥再無話說,害著羞點了點頭。

彭嘴兒便叫著餑哥一起去梁家鞍馬店,正巧見小韭提著籃子去買東西,他便走上前,笑呵呵叫住:「小韭姑娘。」

小韭回頭看著他,有些納悶,隨即望見後面的餑哥,越發詫異。

「我們有件事跟你說,這裡不太方便,我們去那邊——」

小韭茫茫然跟著他們來到街邊牆下。

彭嘴兒笑著問道:「小韭姑娘,你願不願意嫁給餑哥?」

小韭先是一愣,隨即羞紅了小臉,低下頭,雙手抓著籃子晃來晃去,不答言。

彭嘴兒見餑哥也又紅了臉,笑道:「看來是願意。是不是,小韭姑娘?」

小韭仍低著頭,小聲說:「他又沒請人去我家說媒。」

彭嘴兒忙道:「就算請了媒人,也不中用——我給你說件事——」

小韭忙抬起頭,彭嘴兒又將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說到動情處,不由得又流下淚來。

小韭聽了後,也紅了眼圈,說:「我爹也說過,若是鄉里,至少要給我找個四等戶,若是城裡,也得八等戶以上的人家。」

彭嘴兒忙道:「全天下都是這樣。你們從今天起就死了心吧。除非聽我的主意——」

「什麼主意?」小韭忙問。

「咱們一起逃走。兩家人到外鄉找個地方,一起安安生生地過。你若不願意,那就讓你爹娘給你找個人家,讓那漢子成天打罵。」

「我爹就成天打罵我娘。」小韭眼圈又紅了。

「你看是不是?這天底下你若再想找一個餑哥這樣實誠的人,難!」

「那我跟你們走……」

於是小韭回到鞍馬店,向店主告了假。彭嘴兒帶著她買了些吃食,一起來到五丈河下游的河灣,找見魯膀子的船。

春惜母子和魯膀子夫婦都坐在船艙里,彭嘴兒一眼看到春惜,容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秀美,他甚至不敢直視,小心笑了笑。春惜則望著他,微微笑著,全然沒有井邊偷會時的局促緊張。

彭嘴兒還有事情得辦,不敢久留,把小韭交給他們,沒敢透露勒索武家的事,只簡要說了幾句,便匆匆趕回小橫橋。

他知道一家銀鋪暗地裡在做假銀,就去買了兩錠仿製今年新銀的假銀鋌。天黑下來後,他從弟弟彭針兒的藥箱里偷了片藥膏貼在臉上,才去找到艄公老黃家,交了訂金,租下他的小篷船。

而後,他找到等在附近的餑哥,把假銀鋌交給他。等夜深後,看著餑哥鑽進了老黃的船艙底下。

第二天,彭嘴兒一直留在家裡,窺探隔壁的情形。果然如他所料,武家兄弟、康游和官府公人全都在岸上監視著那隻船,中間並沒有去船艙里查看過。直到傍晚,艄公老黃來划走了船,他才放了心,裝好那顆珠子,又去探了探康游的口風,餑哥應該是得手了,他便趕往五丈河下遊河灣。

等他趕到那片河灣,天已經黑了。他昨天已經告訴魯膀子,今晚可以把船燈點亮,餑哥萬一早到,好尋到這隻船。這時,遠遠就望見了一盞燈光,魯膀子已經將船划到了河灣。

他高高興興上了船,春惜攬著棟兒,和小韭坐在一邊,魯膀子的媳婦阿蔥則坐在另一邊,小小的艙中擠得滿滿當當。

他笑著對春惜說:「餑哥隨後就到,他來了咱們就走。」

春惜望著他笑著點了點頭,眼裡滿是溫柔依順。從沒有哪個女子這樣望過他,讓他心裡一陣醉,一陣癢,一陣慰足。

棟兒卻問道:「娘,爹不跟咱們一起去?」

春惜剛低低應答了一聲,船外岸上忽然有人叫起來,是康游。

餑哥揣著兩錠銀鋌,沿著漆黑河岸,儘力往東邊跑去。

想著馬上便可以和小韭一起遠走他鄉,他心裡極歡喜又有些怕,這一天盼了許久,根本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他又想到自己的父親,父親的臉已經記不得了,但父親那雙手記得很真,摸著他的頭,又厚實又暖和。他心裡默默說:爹,我給你報仇了。

那天,他把從康潛那裡接到的香袋交給後母后,扛著餅籠繼續去賣餅。他跑到花百里錦坊,用私攢的錢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香袋。回來時,又見到買乾果的劉小肘,想起香袋裡的那雙耳朵,便買了一餅柿膏兒,撕成兩半,用油紙包住塞進香袋裡。走到虹橋北街,見賣葯的彭針兒,向他買了一大顆潤肺的藥丸,也裝進香袋。他把餅籠寄放到一個認得的食店裡,繞道從背街回到家裡,見四周無人,才進了門,從床下牆洞里取出父親的那串鑰匙,到後母房中打開柜子和小盒子,換掉了香袋,他見盒子里還有一塊舊銀,隨即生出一個念頭,便拿走了那塊銀子,又去找了一根長麻繩。

他繞路跑到第二甜水巷,果然見弟弟孫圓在吳蟲蟲的春棠院門前踅來踅去,自然是沒有錢,進不去。他走過去取出那塊舊銀遞給孫圓,說自己找到了一個藏銀子的秘洞,孫圓一聽眼睛頓時亮了,馬上要跟他再去多取些,他已經盤算好,得讓孫圓先進春棠院見過吳蟲蟲,好留個憑證,替自己開脫嫌疑。便讓孫圓先進去坐坐,一個時辰後在爛柯寺碰頭。

餑哥先去取了餅籠,才慢慢走到爛柯寺,等了一陣,孫圓果然趕來了。

餑哥引著孫圓繞到爛柯寺後面,走半里地,有一大片荒宅,曾是一個大族的宅院,多年前那族人得了怪疾,死了大半,請了道士來看,說是有凶煞,剩下的全都搬走,那宅院賣也賣不出去,就荒在那裡。餑哥少年時曾和墨兒、孫圓等夥伴來這裡玩耍過。

他們走到那院子後面,庭中荒草叢生,庭中央有口井,已經枯了。

走到井邊,餑哥說:「那塊銀子就是從這井裡找到的,還有不少,我當時害怕,沒敢多拿。」

孫圓有些害怕:「你怎麼下去的?」

「那天我是把繩子拴在旁邊這棵樹上,今天我們兩個人,就不必拴了,你下去,我在上面拽著——」餑哥取出了繩子。

「我不敢,哥,還是你下去——」

「我已經下過一回了,這次該你。你若不下去,咱們就回去。」

「那好——」

孫圓看著機靈,其實有些傻,又一直有些怕餑哥,只得將繩子系在腰上,爬上了井沿:「哥,你一定要抓牢……」

「放心。」

餑哥慢慢把孫圓墜下去,等孫圓到了井底,在下面搖了搖繩子,餑哥心一橫,手一松,將那根繩子拋進了井裡。井底頓時傳來孫圓的怪叫,餑哥心裡忽然不忍,孫圓從小其實一直都愛跟著他,說什麼都聽,他們其實是一對好兄弟……想到此,他眼中頓時湧出淚來,但想想父親被害的那個雨夜,他又咬咬牙,擦掉眼淚,扛起餅籠,離開了那片荒宅。

後母殺了他的父親,他也要殺了後母的兒子,讓她嘗一嘗親人被害的滋味。

聽到康游的聲音,彭嘴兒心裡猛地一顫,這些天所有心血頃刻間全都白費。

他慌忙望向春惜,春惜的臉也煞白,棟兒聽到他二叔的聲音,張口要叫,春惜忙伸出手捂住棟兒的嘴。魯膀子夫婦和小韭也都瞪大了眼睛,一動不敢動。

康游叫了兩聲後,跳上了船板,彭嘴兒知道康游是個武人,自己萬萬鬥不過,只能等著康游掀開帘子,將春惜從自己身邊搶走。

不成!沒有春惜,我也不必再活!

他從腰間抽出準備好的一把短刀,拔出刀鞘,攥緊了刀柄,等著康游掀簾進來。然而,康游並沒有進來,站在船頭說:「嫂嫂,請帶棟兒出來吧。」聽那聲音,竟像是背對著船艙。

春惜望了彭嘴兒一眼,小聲道:「叔叔……稍等……」邊說邊望著彭嘴兒使了個眼色,似乎在暗示彭嘴兒動手。

彭嘴兒不知道康游為何要背對船艙,但春惜既然這麼暗示,自己還疑慮什麼?他攥緊短刀,悄悄起身,輕輕掀開帘子,康游果然背身而立。他不再猶豫,抓緊了刀向康游背上狠狠刺去。

刀刺進去了,刺得很深,應該是肺的位置。康游猛地一顫,隨後像頓住了一般。這時彭嘴兒已忘記了慌怕,他猛地想起弟弟彭針兒曾說,刀刺在人身上,若不拔出刀,人未必會死。於是他又猛一用力,拔出了刀,血頓時飛射而出,濺了他一身。康游轉過身,瞪著眼看著他,他驚得幾乎昏過去,但康游隨即摔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彭嘴兒喘著粗氣,覺得自己的頭臉血脈脹得像是要爆開一般,他望著船板上的康游,不住念著:怨不得我,是你自找;怨不得我,是你自找……

這時,船艙里猛地傳出一聲尖叫,是小韭。

隨即一陣窸窣聲、咚咚聲,小韭從船艙那頭跑了出去,跳到岸上,一邊哭一邊向西邊跑去。

彭嘴兒被她的動靜驚醒,見小韭的身影迅速隱入漆黑,只聽見哭聲不斷遠去。

「你不能走!」彭嘴兒忙也跳下船,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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