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所污壞,即當直而行之;若小有污壞,即敬以治之,使復如舊。
——程顥
殿試過後,何渙無心旁顧,埋著頭匆匆趕回家中。
一路上他都在反覆回想所答題卷。街市人閑談時,都言當今官家只知風月享樂,日夜縱情聲色筆墨。此次策題,是天子欽制,從題文中來看,天子心中其實還是在挂念天下,思慮治國之道。而且,對於登基二十年來所推行的新法,已覺不妥,決意要損益更張,尋求治世良方。今年重開科舉也正是為此。
何渙的父親生性淡泊,並不願出仕,但何渙自幼受祖父熏染,對於國家時政,始終在關注思索。祖父仙逝後,守孝三年期間,他身邊並沒有師友探討,來京之後,學裡的博士及同學也大都死守學問,不問世事。他便獨自旁觀默想,多年下來,也慢慢有了一套自家見解。今天的題目似乎特意為他而設,因此,提起筆一氣呵成,將心中見解悉數道來。
他正在回憶所對策論,忽聽後面有人喚他,回頭一看,瘦瘦矮矮,眼細鼻窄,是府學的同學葛鮮。
在禮部省試中,葛鮮中了頭名。葛鮮是汴京人氏,家境寒微,讀書勤力,府學幾年,他一直暗中與何渙較勁。何渙卻從未在乎過這些。於讀書上,兩人也志趣不同。當年王安石及其子著寫了《三經新義》,後來學校傳授經書便以《三經新義》為準,古今各家都廢止不用。葛鮮讀書時,除《三經新義》及王安石文集,其他一概不讀。何渙卻自小立志要遍覽古今群書。因此,兩人幾年同學,只偶爾有些言談交往。
「何兄今日必定文思酣暢、下筆激揚?」葛鮮笑容微酸。
「哪裡,只是將心中所想,書之筆端而已。」
「此次策題,官家的意思委實難測,讓我好不躊躇,都不知該如何下筆。」
葛鮮苦起了臉,何渙知道這苦是真苦。策題中對新法已有了疑慮,葛鮮自小讀書都只認新法,這一回自然感到為難。他看著葛鮮瘦皺的臉,微有些同情,但隨即想,葛鮮雖然讀書窄,但鑽得極深,再差也不會不中,只在名次高低而已。
這時也正好走到汴河大街兩人分路處,他寬慰了兩句,便叉手道別了。
回到家中,齊全夫婦早已候在門邊,見到他,忙一起問考得如何,他只笑著答了句「不壞」,隨即回到書房,提筆展紙,將今日所答默寫下來。
臣對。《彖》曰:「剛健篤實,輝光日新。」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儒曰求實,道言致虛,何者為是?何者為非?儒為有為,道為無為,何者可宗?何者可依?今天下眾議如沸,難衷一是,紹變紛爭,莫知其可。豈不知《繫辭》又云:「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老子亦云:「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是故,道無古今,因勢而行;法無新舊,惟適為用。有益於世,雖舊亦尊;有利於民,雖新亦行。觀今之世,其弊不在法之新舊,而在法之利害難明;不在道之損益,而在道之是非難測。臣愚以為,當務之急,莫過於明四要、去四冗。
何謂明四要?其一,去新舊之爭,惟道是依。法不論新舊,人不擇賢愚,舉一法,試一地,問於臣庶,咨於朝野,眾曰可,則行;眾曰不可,則去。其二,息百家之爭,惟益是視。無論道之自然,儒之仁禮,法之勵懲,有益於治世則尊之,無益於安民則抑之。百泉成川,千流成海。乃公乃王,乃天之容。其三,止黨伐之爭,惟才為用。孔子云「君子群而不黨」,人之賢否,不在其黨,而在其德其才。任其使,責其事,上忠於君,下仁於民,則臣責盡矣,何問與孰為朋,身歸何黨?其四,凡行一法,必責一任。觀當今諸法,行之多阻,非議騰喧,其病不在法,而在法之施行難暢難遂。臣僚泥阻於上,眾吏舞弊於下,如置佳種於焦壤旱天,而欲其苗秀,不可得也。今行一法,當專其人、授其任、責其效、賞罰其功過。如是,則事有專任,任有專責,無推諉荒怠之隙,有按查詳究之綱。
何為去四冗?其一,去冗務、慎更張。夫一軀之體,若非疾痛,不輕用藥石。何也,良藥之佳,在其對症。若非其症,反受其毒。何況天下之大、民生之繁?《書》云:「高宗諒諳,三年不言」,非不欲言,是不輕言也。廟堂之上發一聲,普天之下應其響;朝廷行一法,動牽億兆民。自行新法以來,更張翻覆,詔令如雪。舊法未詳,新法已至;舊令未施,新例已頒。官吏惶惶,莫知所從;民間擾擾,朝夕驚惕。《禮》雲「君子慎始,差若毫釐,謬以千里」,如更一法,當行於其不得不行,事出有因,則群議不驚。改停一令,止於其不得不止,疾得其灶,則民療得舒。慎始慎終,去繁存要,則政簡而民安、令行而人悅。其二,去冗官、嚴升選。朝廷之患,冗官為最。今民未加多於囊時,而官則十倍於前朝。一人之職,數人與共,功未見增,費則數倍。民之膏血已盡,而官之增額不減。庸碌饕食於朝,殘狠虐厲於野。不去其冗贅之弊,國將受蠹蛀之患。其三,省冗費、罷宮觀。今稅賦比年而增,而國用日嘆不足,何也?費漏於無盡之施,財耗於無用之地。太湖一石,運至汴京,人吏數十,錢糧千貫。抵中產之家十年財用,竭客戶小農百年勤力。節用愛民,罷此不急之需,釋民之怨、息民之力。其四,裁冗兵、勵軍志。朝廷養兵數百萬,國家卻無禦敵之威。禁軍驕惰,廂軍疲弱,將怠於上,兵懦於下。十戰難一勝,臨敵多潰奔。國之安危,系之于軍。當罷庸懦、獎忠勇、裁冗兵、去老弱。嚴督勤練、砥礪士氣,威懾鄰敵、遠邇來服。臣昧死謹上,愚對。
他反覆讀了兩遍,自覺切中時弊,言之有物,詞句也算簡練通暢,不差。至於能否得中,只能聽天由命。他在京中並無什麼知交好友,想拿這策文給人看,卻不知道該找誰。一時有些寂寞之感,不由得又想起阿慈。
阿慈雖然並未讀過多少書,也不喜多言,但心思細密,愛沉思默想。這會兒阿慈若在身邊,念給她聽,即便不懂,她也會耐心聽著,聽完之後,也必會有一些自家見解。
可惜……
這時,院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開門聲。
「老人家,你家公子回來了嗎?」
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靜默了片刻後,聽齊全說了聲:「我去問問。」
「小相公,又是那個宗室子弟趙不棄。」齊全來到何渙書房門前。
何渙正要讓齊全推謝掉,卻聽見院中傳來趙不棄的聲音:「何兄,趙不棄冒昧登門,有要事相商。」他竟自行走進來了。
看來躲不過,何渙只得沉了沉氣,起身迎了出去。
趙不棄還是那個模樣,衣冠鮮亮,面含輕笑,舉止間透出風流態、閑雲姿。對此人,何渙總覺得難以捉摸,更難交心。所以雖見過幾次,卻不太願接近。
趙不棄笑著叉手道:「今日殿試,何兄一定文思暢涌,下筆如神。」
何渙勉強笑著回禮:「多謝趙兄。趙兄請進!」
到了正堂,賓主落座,齊全端了茶出來,擱好後,默默退出,何渙見齊全沉著臉,似乎也不喜趙不棄。
何渙不願寒暄客套,直接問:「不知趙兄有何要事?」
趙不棄笑了笑,放低了聲音:「我是為丁旦而來。」
何渙雖然心裡已經戒備,聽到後仍然一驚,他強壓住驚慌:「哦?在下不明白。」
「何兄無需多慮,我並非那等多嘴多舌、貪功冒賞之人,這件事並未告訴任何人。」
趙不棄仍笑盯著他,目光像一雙無形之手,想極力撥開何渙的胸懷。何渙又怕又厭,卻又不敢露出半分,更不知道趙不棄究竟知道多少。不過看來,他至少知道丁旦,而知道丁旦,就知道丁旦是殺人兇犯。何渙一向不善遮掩,心裡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惶惶盯著趙不棄。
趙不棄又笑著道:「之前,正是怕驚擾到何兄,在下一直有意避開,只是看到有人在追蹤何兄,怕對何兄不利,所以才來相告。」
何渙渾身一顫,仍不敢輕易出言。
「何兄,那些人為何要追蹤你?」
何渙頓時想起昨晚在藍婆家,被那個黑影抓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看來何兄也不知道?這倒是怪了。」趙不棄笑著低頭沉思起來。
何渙心裡惶惶急想:他究竟想要什麼?
這幾個月變故太多,他心裡亂成一團,再加上驚怕,更是毫無主意。
趙不棄卻似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其他倒也沒什麼,只是冒罪應試這一條……」
他連這都知道了?!何渙像被雷擊了一般,頓時張大眼睛呆住。
趙不棄抬起頭,收起了笑,鄭重道:「或者何兄又惹出什麼事端來了?何兄,還望你能相信我,我並非要害你,而是來助你。若是要害你,不但今天的殿試,上個月的省試,你就早該被逐出門了。我在京郊看中一處宅院,只要五百貫,至今還未湊夠錢,若是檢舉了你,我現在就該在那池子邊喝酒賞花了。」
何渙望著他,將信將疑,但看他說得誠懇,心安了不少,小心道:「我一直閉門讀書,並未惹什麼事端。」
「你是說做回何渙以後?」
看來他真的知道,何渙只得小心點點頭。
「前兩日你去應天府做什麼?」
「應天府?我從未去過應天府!」
趙不棄從何渙家出來,肚子已經餓了,想起許久沒有去看望過兄嫂,便驅馬向東城外走去。
到了堂兄家裡,才進院門,他就大聲嚷道:「討飯的來啦!」
墨兒笑著迎了出來,接過韁繩,將馬拴到牆根。他大步走進去,見兄嫂一家已經開飯,桌上仍是那幾樣簡單菜蔬。夏嫂忙去拿了副碗筷,瓣兒替他添了把椅子,趙不棄坐下來,拿起筷子便大吃大嚼,一邊吃一邊得意道:「哥哥,我也要開始查一樁案子啦,這案子極有趣。弄不好會驚動天下!」
堂兄趙不尤卻沒太在意,只隨口問了句:「什麼案子?」
趙不棄猛刨了兩口飯,才放下筷子道:「前任宰相何執中的孫子何渙,你知不知道?」
「只見過一回,沒說過話。」
「哥哥覺得此人如何?」
「看著比較本分誠懇。上個月省試,他似乎是第二名?」
「哈哈,看來他連哥哥的眼睛都能瞞過。」
「哦?他怎麼了?」
「這話只能在這屋子裡說,萬萬不能傳出去。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個殺人兇犯?並且瞞住罪案,不但參加了省試,今早還去殿試了。」
墨兒忍不住道:「隱瞞重罪,參加省試、殿試,又是宰相之孫,這事情一旦揭穿,真的會驚動天下。」
趙不尤卻問道:「你是從哪裡得知的?」
趙不棄笑著答道:「我也是無意中才發覺的,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何渙那人雖然是殺人兇犯,人卻不壞,只是有些呆傻。」
趙不尤又問:「是有人托你查這件事?」
趙不棄道:「並沒有誰讓我查,我只是覺得有趣,想弄明白。」
他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瓣兒平日最愛說笑,今晚卻第一次出聲,笑著道:「這可真比那些說書人講的故事還離奇,聽起來何渙這人的確不壞,二哥你就別檢舉他了。」
趙不棄笑道:「我怎麼會做那種事情?我現在倒是怕追蹤他的那些人會檢舉他,想幫幫他,好意上門去告訴,那獃子卻不敢信我。」
趙不尤又問:「你說在應天府見到了他,他怎麼說?」
趙不棄嘆道:「原本都說動他了,但一提到應天府,他又縮了回去,再不跟我講實話了。我也只有出來了。」
「很巧,我正在查的案子也和應天府有關。」
趙不尤將郎繁、章美的事情簡略說了說。
趙不棄笑道:「這麼巧?不過,我在應天府只見到何渙一個人,並沒有見郎繁和章美。我以為我這案子勝過你原先查過的所有案子,誰知道你又接了一樁這等奇案。大哥,你平日最愛說萬事皆有其理,你說說看,何渙變丁旦,這其中有什麼理?」
趙不尤道:「此人我還不甚了解,不過他做這些事,自有他不得不做的道理。」
「那麼,那藍婆的兒媳婦忽然變身成另一個女子呢?」
「這一定是個障眼術,你再去細查,應該會找出其中破綻。包括何渙殺閻奇,那日我聽顧震講兇犯是丁旦,因不認識,便沒在意。但兇手若是何渙,倒有些疑心了。」
「你認為不是他殺死那術士閻奇的?可他自己也招認了。」
「若單是這樁命案,倒也罷了,但之前還有那女子變身異事,兩者難說沒有關聯。另外,何渙一介書生,如何能毆死閻奇?這也多少有些疑點。」
「你這麼一說,其中倒真有些可疑,我再去查問一下。若他不是兇手,那便沒有冒罪應考的罪責了。」
「何渙一事,你最終打算怎麼做?」
「並沒有什麼最終打算,只是覺得有趣,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若他真是冒罪應考,恐怕還是要去檢舉,畢竟國法不容凌越。我大宋最公平嚴正之處便是這科舉之法,布衣抗衡公卿,草民成就功業,全仰賴於它。何況那何渙還是貴胄之子、宰相之孫。」
「這些我管不到,其中還有很多疑點,我先去把事情來由弄清楚,其他的就交給大哥去決斷。不過,這一陣,我旁觀何渙,的確不是個壞人。」
趙不棄走後,齊全留意到何渙神色不安,低著頭回到書房,關起了門。
他不放心,走到門邊側耳聽了聽,書房裡傳出來回踱步的聲音,還有嘆息聲,聽著很焦躁。老妻顧氏在堂屋見到他偷聽,忙擺著手低聲喝他,他卻不理。主母將小相公託付給他,這半年小相公怪事不斷,讓他窩了一肚子疑慮擔憂——
去年初冬,何渙說有幾個朋友約他到城東郊的獨樂岡看雪賞梅,一大早就騎著馬去了。誰知到了下午,葛鮮等幾個同學抬著何渙回來,只見何渙昏死不醒,滿臉是血,滿身污臭。
那幾個書生說,大家在一家食店喝酒,中途何渙出去解手,半天沒回來,他們就去找,發現何渙倒在茅廁中,不知道因何,頭臉都受了傷。
齊全慌得失了神,顫手顫腳忙去找了大夫來,大夫看了之後,說是重傷昏迷,性命倒無礙。他這才稍稍放了些心。大夫清洗了何渙臉上血污,查看傷口,兩眼、鼻腮,好幾處重傷,眼睛和嘴都腫得張不開。大夫說是被人用硬物擊傷。
一直養了一個多月,何渙的傷勢才漸漸好轉。這小公子是他夫婦兩個護侍長大,和他們一向親熟,平日有說有笑。可是自病後,雖然嘴已能說話了,話卻少了很多,笑也只是勉強應付,問他因何受的傷,也不願意講。
等身體大愈之後,何渙的性情更是逐日而變。何家一向門風謹厚,何渙自幼就謙和守禮,病好之後,舉止卻漸漸透出粗鄙,說話顛三倒四、失了張致。對他夫婦,也不似常日那樣親近,說話時,眼睛似乎在躲閃,語氣也變得很小心,像是在討好一樣。他們夫婦倆都很納悶,卻又不敢多問。
最讓他吃驚的是,何渙開始不停要錢。何家規矩,銀錢都是由家中主母掌管,何渙尚未娶妻,來京時,也只派了齊全夫婦隨行陪侍,主母擔心何渙不通世務,於銀錢上沒有識見,就讓齊全料理何渙的財物,錢箱的鑰匙也由齊全掌管。
來京時,主母交給齊全三百貫錢,之後每年又會託人送來一百貫。何渙平日只知讀書,衣食用度上渾不經心,除了買些文房用品和書以外,很少用錢,偶爾朋友聚會,才會向齊全要一些錢。齊全夫婦和其他幾個護院,月錢又是另支的。何渙一個人,每月用不了五貫錢。幾年下來,通共也只用了不到二百貫。
但病好可以出門後,何渙每次出去都要帶些錢,而且越要越多。沒多久,錢箱就被要空了。京中大宅里,還有不少金銀器皿和古玩名畫,錢用完後,何渙又瞄上這些貴重之物,一件件攜出去,從不見帶回來。
齊全眼睜睜瞧著,家漸漸被何渙搬空……
萬兒的病情又好了些,在床上扭來扭去,已經有些躺不住了。藍婆看著,才終於放了心。
這一天她一直守著萬兒,什麼都沒做,見兒子將屋裡屋外都清掃得乾乾淨淨,又煮好飯,給他們祖孫端過來,味道雖不怎麼好,卻也讓她心頭大暖,兒子出家,竟像換了個人一樣。
她仍舊不願跟他說話,等他忙完了,站在床邊,看著那身道袍刺眼,便說了句:「你要進這家門,就把那袍子給我脫掉。」
兒子只猶疑了片刻,便回身進到裡屋,出來時,已經換上便服,是他當年的舊衣,一直留著。藍婆只望了一眼,便扭過臉,心裡卻一陣翻湧,說不清是快慰還是傷心。
這兒子從懷孕起,就是她一樁心病——兒子並非丈夫的骨肉。
她嫁進張家五年後才懷上了這兒子,當時丈夫又一次遭貶,被放了柳州外任,她已受不得這些磨折,更怕那地方的瘴厲,便沒有跟去,自己留在京中。獨守空閨,不好過,她便常去各處廟裡燒香,沒料到遇見了那個和尚。那和尚待人和善,常常開導她,一來二去,親熟起來。那天廟裡沒人,和尚請她去後邊看鎮寺的寶物,她知道和尚安了別的心,略一猶疑,便起身跟了去。一進禪房內間,和尚便抱住了她,她並沒掙扎,依從了他。
出來之後她才怕了,再不敢去那寺里。過了一陣,發覺自己竟有了身孕,這可怎麼向丈夫交代?她驚慌無比,也不敢去娘家告訴母親,正在憂惶是不是該去找個野郎中,偷偷打掉腹中的胎兒,丈夫卻居然在途中被赦還,回到了京中。時日只差一個多月。於是她便瞞住了丈夫,順利產下了這個兒子。
丈夫有沒有起過疑?她不知道,而且這輩子也不會知道。至少丈夫從來沒有說過這事,待兒子也十分疼愛。她也就漸漸忘掉了這事。兒子出家後,她才猛然憶起,當初那和尚就常跟她講因果,難道這是報應?
兒子走後,媳婦阿慈說要守節,和她一起操持起豉醬營生,只願一心一意把萬兒養大。她卻知道這一守不知道有多艱難,見兒子的舊友丁旦為人活泛,常來家裡幫忙,又沒娶妻,便做主招贅進來。
誰知道進門之後,丁旦便漸漸變了,或者說原本就不是個老實人。他不知在哪裡結識了個潑皮,姓胡,常日替人幫閑牽線,人都叫他「胡涉兒」。兩人整日混在一起,吃酒賭錢,不但不幫著做活,反倒向阿慈強要錢,不給就偷,根本管束不住。等藍婆悔起來,已經晚了。好在阿慈難得好性,始終沒有說什麼。
兒子回來後,藍婆最怕兒子問起阿慈,兒子卻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