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天下之困,而其心能不累,其行能不移,患至而不傷其身,事起而不疑其變者,蓋有以處之也。
——王安石
馮賽趕到谷家銀鋪,店裡管家卻說谷坤去了西郊園子里,馮賽只得又驅馬向西郊趕去。
谷坤的園子離秦廣河的慈園不遠,佔地還要大一些,他因姓谷,就照著西晉巨富石崇的金谷園,將自己的園子起名叫銀谷園。與慈園的野逸不同,銀谷園大樹大石,高閣廣台,另具一番豪闊氣象。
看門的僕役認得馮賽,忙笑著恭迎:「馮相公,我家相公正在浩風軒宴客,這邊請。」
馮賽隨著那僕人穿過迎門幾丈高、數十步寬的太湖石陣,繞過一片高大楓林,剛走近園子西邊的月門,便已聽到許多人說笑吹彈之聲。抬頭見浩風軒矗立於一片清碧的池水邊,是一幢三層大房,第三層只蓋了半間房,另一半只有木柱和瓦頂,三面都空敞著,用來賞觀河景。三樓敞台上有些人影走動,聲音便是從那裡傳來。
樓下有僕人見到馮賽,一個忙笑迎上來,請馮賽上樓,另一個快步上去通報。馮賽心裡有些不自在,緩步走了進去。才上到三樓,已經聽見谷坤爽朗聲音:「馮二哥!」
谷坤身材魁梧,眉眼雄闊,和馮賽年紀相仿。他迎到樓口,一把握住馮賽的手,力道極猛:「今天我要重重罰你!有了事情,為何不來找我?我派了幾個人到處找你,都不知你躲到哪裡去了。你這心上從來沒把兄弟我當作朋友!」
馮賽見他爽朗如舊,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只儘力笑了笑:「多謝谷兄……」
「你那事如何了?我聽著連老秦和黃三娘都牽扯進去了?」
「眼下還在尋辦法。」
「有什麼要我跑腿出力的,你若不告訴我,今後我見你一回就要唾你一回!走,先去喝幾盅!」
馮賽聽他這麼說,越發有些不知所措,難道自己錯怪谷坤了?他扭頭朝敞台上望去,兩張黑漆大方桌並在一處,上面堆滿了菜肴盤盞,四周散坐著十幾個人,有官員、富商、文士,還有七八個妓女,這些人中,除了兩三個,馮賽都認得,他們全都望向這邊,眼神不似常日。
「谷兄,我手頭事情急,不能久留。今天來,是向你打問一件事。」
「哦?好!我們去那房裡說……」谷坤攬著馮賽走進旁邊的房間中,「什麼事?」
「是關於馮寶。我聽說他在你這裡做過一樁生意。」
「嗯,月初的時候,他攬到一個浙西來的古器商,那人頭次來京城,有些古器要發賣,馮三弟就引介給了我。」
「那生意做成了?」
「嗯。生意不大,總共也就幾百貫。」
「他有沒有做什麼不妥的事情?」馮賽望著谷坤的眼睛。
「不妥?他能有什麼不妥?哪怕有,到我這裡,便是我自家的弟弟,我還能不管不罵他?」
「真的沒有不妥?」
「馮二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嗯……他這幾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隱約聽人說,他做了些不妥的事。」
「嚴重嗎?」
「不輕。」
「那天做完那樁買賣後,我也再沒見過他。我讓手底下的人也去找找看。」
「多謝。還有,你認得汪石嗎?」
「那個大糧商?聽是聽說過許多回,但從未見過面。」
「好。那我就先告辭了。」
「那我就不強留你了。記著,有事一定別瞞我!」
「嗯。」
馮賽告辭出來,長吁了口氣。和其他人不同,谷坤算是好友,心裡存了猜疑,再見時,自己竟也像做賊一般心虛。但回想谷坤方才的言語神情,和往常比,並沒有異樣。不論是問到馮寶的事,還是汪石,都看不出他有什麼隱藏。是我這些天來心神不寧,眼力大大衰退,還是谷坤銷假錢只是謠傳,他並沒有做過這些事?他若沒造過假錢,那馮寶與他的那樁買賣便沒有什麼可疑了。至於汪石和左藏庫飛錢的事,那就更不好說了。馮賽寧願自己錯怪了谷坤,即便他和這些事有什麼關聯,若找不見汪石,又沒有絲毫證據,谷坤裝作不知,也沒有任何辦法。
那麼,汪石眼下究竟在哪裡?邱菡母女和碧拂又在哪裡?
馮賽望著一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各個都言笑自若,相形之下,覺著自己像只被蒙住眼的喪家之犬一般,到處亂尋亂撞。哪怕初來京城時,他都沒有這般無望、無助過。生平第一回覺得,自己恐怕真的走到了絕路。
但只要一天找不見邱菡母女和碧拂,就一刻都不能停。哪怕真已走到絕路,也得硬著心走下去。昨晚烏鷺禪師也對他說,莫去想有路無路,這世間萬事萬物因果相連,蛛網一般,心若陷溺,就如蚊蟲被蛛網粘住,越掙扎越沒有出路。只有將心跳開,才能看清這藏於亂象之中的因果。
道理他早已知道,只是滿懷焦憂,心神始終難寧,莫說網,連一根絲都捉不住。
他胸中悶堵,卻無從釋懷。經過金明池時,不由得停住馬,下來走到岸邊駐足靜望。金明池當年是為演習水軍而開鑿,周回有九里多,每年新科進士發榜,要在這裡設瓊林宴。遇到節慶,御駕親臨,來這裡觀水上爭標,賞水戲水舞、歌樂雜劇,滿城人都來爭觀。去年中秋,馮賽還雇了只船,帶著一家人來這裡看水戲爭標。莫說玲兒和瓏兒,連邱菡和碧拂都有了興頭。平素兩人始終冷淡淡,多一句話都不肯說,出來時,兩人還是那樣。到了這裡,正趕上京城有名的李外寧演水傀儡,兩人都被逗笑,彼此還多說了兩句話。馮賽當時瞧著,心裡大感快慰。
然而今天,這裡並沒有幾個人,岸邊只泊著三兩隻船,四下里冷冷清清,只見蒼水映天、青柳拂岸,一陣涼風吹來,更增孤寂之情。念及妻女,馮賽心裡一陣凄楚,呆望著水面,越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在失神,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女孩兒的哭聲。扭頭一看,是旁邊一隻船上一對父女,那女孩兒和瓏兒一般大小,不知為何哭鬧起來,那船夫父親將她抱起來哄逗了一陣,女孩兒忽又笑了起來。
馮賽看到,心裡一酸,眼中一熱,險些落淚,忙轉身牽馬離開了那裡,垂著頭悶走了半里多路,心緒才漸漸平復。
這時,他已走到金明池東頭,抬眼看到岸邊泊著幾隻船,不由得又想起那個疑問:正月間汪石救了京城的糧荒和絹荒,他的那些糧絹是從哪裡來的?
他心中猛擊兩掌,驅散愁緒,凝神細想起來。十一月,汪石從陝西買到五萬貫便錢公據,到京城兌到十萬貫鹽鈔茶引。元月,便有了十萬石糧、八萬匹絹。其間只有一個多月。若是趕去東南,即便能收買到這麼多糧絹,就算方臘沒有侵擾水路,要運到京城至少也得一個多月,顯然來不及。
對了,他運來的是麥子和北絹,那一定是河北、山東一路,這一路麥子種得最多,河北又盛產絹,有「北絹衣被天下」之稱。去那裡路程要近得多,水路也沒有受到戰亂侵襲。之前怎麼沒有想到?
這麼說,他應該是帶著那十萬貫鹽鈔茶引,去了山東、河北。他一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必是和那幾個同夥分頭前往。鈔引帶到那邊,替商人們省下了許多路程,自然能賣更高的價,而當地的糧絹價錢則要低許多,麥子當時尚未漲價,一斗恐怕只有七八十文,絹也差不多。這一高一低,十萬貫鈔引差不多便能換到十萬石麥子和八萬匹絹。
這麼多糧絹運到京城後,屯在了哪裡?
河北、山東一路的糧絹,都是由五丈河運來。汪石屯放糧絹的庫院應該在五丈河沿岸。找到那庫院,也許能查出些線索來。眼下若一家一家去問,耗時費力,得想個辦法。那麼多糧絹,運到後自然是要僱人搬運。
馮賽想到了崔豪。
崔豪、耿五、劉八三人躺在那間破屋的破炕上,正在呼呼大睡。
他們每個人身子下面,都鋪著蜀錦褥子,上面各蓋著一床簇新的蘇綉緞被。崔豪和耿五各枕著一隻銷金綉枕,劉八則是一隻象牙鑲銀的涼枕。這個天,厚被子蓋不住,三人都在睡夢裡將被子蹬到了一邊,露出身上雪白的細絹涼衫。錦褥、緞被、絹衫,被破土炕、臟土牆一襯,顯得十分刺眼。
這些東西是三人昨晚才得的,從城郊一座園子里。
這幾天,崔豪去向力夫們打問馮賽妻女的下落,那些力夫都有些厭煩了,只看在崔豪的面上,勉強敷衍幾句。崔豪先還有些著惱,但回頭一想,這些弟兄們天天得為填飽肚皮奔命,若是崔豪自己的事,倒還好說。馮賽於他們只是個全然無關的人,哪有閑心氣力天天白幫忙的?何況過了這些時日,哪裡去找?連崔豪自己和耿五、劉八都有些泄氣。
不過崔豪又想,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日後怎麼號令一班兄弟做大事?何況再三答應了馮賽,這個信字最要緊,一定得守住。這樣,才能在兄弟們中間立些威望。
若要這些力夫賣力,得先讓他們把肚子填飽,這就要錢。
崔豪想起了在吳蒙別宅里生出的念頭,不如把兩件事合成一件來做。不過先從哪裡開始?他仔細想了想,城西郊貴臣豪家的園子最多,那些園子一個比一個大,那些人又並不是天天住在那裡,下手要便當些。於是他和耿五、劉八便去西郊轉了兩天,最終選中了金水河邊的童太師園。
這是樞密院童貫的園子,童貫這些年位極人臣,連蔡京也得讓他兩步,家財自然多到海一般。如今方臘在東南生事,童貫率軍去清剿。這園子雖有家丁看守,但園子那麼大,哪裡看得過來。他們白天繞到園子後面,見院牆近一丈高,要爬上去不容易。不過牆外有一片楊樹林,樹頂都高過牆頭,離牆只有十來步。
於是三人去尋了幾塊木板,用繩子扎了一條長踏板,埋在樹林枯葉里。回去又用鐵鉤和繩索扎了一副軟梯。天黑後,三人才又出城,悄悄來到那園子後牆,這時已經快半夜,他們爬上樹,將長踏板吊上去,搭在樹杈和牆頭之間,小心走了過去,伏在牆頭向里張望,園子里黑沉沉,果然沒有人影動靜,不過前面傳來一陣狗叫聲,似乎有三條,而且沒有拴。很快,那三條狗便跑到了後牆邊,不住吠叫。崔豪三人當年在鄉里常偷人家的狗來吃,早已慣熟。白天已找見在街上賣葯的彭針兒,買了些麻藥,割了半斤肉,用麻藥拌好。劉八掏出那幾塊肉丟了下去,那幾隻狗果然不再叫喚,開始爭搶肉吃,沒過多久,下面便沒了聲響。
三人又等了一陣,四下全無聲息後,才將軟梯鉤在牆頭,順著爬了下去。白天他們爬上樹已經看好,園子後院是一大片池亭,過去是一座三層碧瓦朱欄彩繪的高樓,看著像是內眷卧房。樓兩側各有幾間平房,應該是僕婢安歇之處。這些房子似乎都沒有人居住,兩天來,只見到最邊上一間屋子裡有個老婦人進出過兩回。
三人悄悄來到左側平房邊,見門窗都關著,裡面沒有動靜。崔豪先踩著耿五的肩膀,輕輕爬上屋頂,又將劉八拽了上去。耿五留在下面望風接應。那二樓背後伸出一道望台。崔豪和耿五攀著欄杆爬上望台,先挨個探了探那些門窗,全都鎖著,只有最西邊一扇門輕輕一推便打開了,一陣幽香隨之飄出。
崔豪聽了聽,裡面毫無聲息,這才一步一步悄悄走了進去,房中幽香越發濃郁。就著月影,他向屋裡環視,小几綉墩,妝台銅鏡,綉榻床帳,果然應該是內眷的卧房。他先輕步走到床邊,床帳並沒有放下,床上也沒有睡人,他這才放了心。這時劉八也悄悄跟了進來。兩人照事先商議的,劉八去翻箱櫃,崔豪收卷被褥。崔豪先將左邊床帳扯了下來,交給劉八。隨後去扯右邊床帳,剛扯下來,卻猛地看到裡頭蹲著個黑影,驚得他頭皮一麻,險些叫出聲。
沒等他定住神,那黑影忽然躥了過來,崔豪眼前寒光一閃,隱約看到一把刀向自己砍了過來,幸而他一直習武不輟,眼看那刀要砍中肩頭,忙一側身,隨即一掌劈向刀柄處,正劈中握刀的手腕,那刀哐地跌落到地上。劉八這才聽見,在屋子那頭驚喚了一聲。崔豪被他叫聲一擾,左耳被一拳重重砸中,幾乎將他擊倒,他趔趄一步,忙揮拳朝黑影反擊,那黑影卻靈巧一閃,跳到地上,隨即飛躥出門。崔豪辨不出這人是男是女,怕這人出去叫嚷,忙幾步追出門去,卻見那人一躍而起,翻過欄杆,接著便縱身跳了下去,身法輕靈,燕子一般,落地後一點聲響都沒有。崔豪忙往下望,見那黑影飛速繞過水池,躥進旁邊的花叢暗影中。不多時,只見後牆牆邊,一個黑影凌空而起,躍上牆頭,隨即輕盈跳下,再不見影。
「什麼人?難道和我們一樣?」劉八也跟了出來,悄聲問。
「管不得了,趕緊收卷東西!」
兩人忙又進到屋中,崔豪用床帳收裹好被褥綉枕,又去幫劉八搜檢箱櫃,來不及細看,將易帶的器皿物件全都打作一包,隨即出門翻到旁邊平房頂上,下面耿五接住東西,三人急忙原路返回,爬出了牆。
馮賽騎馬出了東水門,去尋崔豪三弟兄,才到爛柯寺,卻見邱遷等在那裡。
「姐夫,寒食前一天,三哥去了應天府。」
「哦?我也才從孫羊店問到,他和一個官員模樣的人談到應天府。」
「他去應天府做什麼呢?」
「目前看,他是被汪石誘卷了進去,陷得極深。」
「寒食前一天他去的應天府,清明就回來了。什麼事會趕得這麼急?」
「從去年開始,他就一直瞞著我,做了許多事情。」
「去年?」
「嗯,去年十一月,他曾帶著汪石去陝西收買便錢公據。」
「那時他就已經認得汪石了?難道姐姐和甥女們真是他幫著拐走的?」
「眼下還不清楚。」
「姐夫,乾脆我去應天府打問打問,他去那裡究竟做了些什麼?」
「這麼遠,人生地疏,恐怕很難查出什麼。」
「我還打問到,他下船後,是應天府一個姓匡的節度推官接的他。」
「你從哪裡打問到這些事的?」
「嗯……芳酩院顧盼兒那裡。」
馮賽見邱遷臉忽然漲紅,知道他是少年郎初生情愫,怕他害羞,便裝作沒見,低頭想了想道:「若知道誰接的他,倒是可以去打探一下。」
「那我去!姐夫要留在京里繼續查找汪石,抽不開身。」
「你剛已經離家好幾天,怎麼好再丟下兩位老人家?何況去那裡需要諸多應變。」
「家裡不打緊,正好有阿嫻替我照看。我去谷家銀鋪時,跟他們說是出來幫姐夫做事,父親還說正好跟著多歷練歷練。這回仍這麼說就成。對了,姐夫,有件事倒是真有些麻煩了。」
「什麼?」
「京城至今還不見礬運來。我家染坊到今天都沒法子開工。」
「哦?這麼看來,買了礬引的那個礬商樊泰,真是汪石的同夥。他比譚力、於富、朱廣三人做得更絕,乾脆讓礬斷了貨。這事情拖延不得,我得去交引務說一說,他們恐怕還不知道是那個樊泰作怪。」
「對了,還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姐夫。寒食前,姐姐要我一定找見三哥,說三哥曾去跟姐姐說一件事,姐姐說看他神色,似乎很嚴重,而且不願別人知道。可惜話才開口,阿嫻和柳姐姐先後進去了。三哥的話便沒說成。」
「哦?會是什麼事?他不跟我講,卻去跟你姐姐講?」
「姐姐也納悶這個,所以才讓我去找三哥。三哥從應天府回來,姐姐們就被拐走。這應天府我一定得去一趟。」
馮賽見他意志堅決,略想了想,邱遷雖然閱歷不足,但行事還是很穩妥。於是點頭答應,仔細囑咐了一些事情。
「姐夫放心,我都記著了。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趕晚船,明天就能到。」
邱遷快步走了,馮賽正要繞到爛柯寺後邊,去尋崔豪,卻聽見有人在後面喚,回頭一看,是孫獻。
「馮相公!你這邊查得如何了?」孫獻急步趕過來。
「仍沒有什麼頭緒。」
「我倒是查問出了一條,汪石最晚露面是二月初九,這之後便沒人見到他了。」
「二月初九?那天汪石去太府寺上繳了第一個月的利錢。」
「哦?我正是來問這件事,他交利錢馮相公有沒有跟著?」
「我和他一起去的。」
「他交的是銅錢,還是?」
「是銀鋌。」
「利錢有多少?」
「一萬兩千貫。」
「那也得六千兩銀子,近四百斤。他是怎麼送過去的?」
「裝了兩箱,雇了輛車,請了四個力夫。」
「交完錢之後呢?」
「他讓力夫和那車回去了,我們在太府寺門口說了兩句話,而後就分頭各自走了。」
「這樣啊……還有一件事,他貸到那一百萬貫後,領錢那天,馮相公也在?」
「嗯。」
「雖說八十萬貫是便錢鈔,但二十萬貫金銀仍很重,我算了一下,有三千多斤,得要些人來搬,還得車載才成。是馮相公請的人,還是汪石自己帶來的?」
「他也是雇了一輛大車,四個力夫。」
「我打問到,那汪石來京之後,居無定所,每晚都換一家妓館,自然是不願讓人知道他的行蹤。但這麼多錢不可能寄放在妓館裡,他一定有個存放之處。找見這個地方,應該就能查出汪石的行蹤,至少能摸到些頭緒。馮相公可記得當時他雇的那幾個人?」
「那時沒在意,不過,這的確是個好辦法,我這就找人幫忙去查問。對了,我也有一件事要問你。」
「什麼?」
「天下鑄錢監至少有一二十處,所鑄新錢,都要運到左藏庫。左藏庫飛走的那一庫錢,你為何能斷定就是廣寧監運來的那一綱?」
「是這樣——各監的錢運來後,歸到左藏哪個庫,都有定數。廣寧監的錢專歸俸錢庫。京朝官一年的俸錢大概是四百萬貫,俸錢庫共有四十間庫房,每庫十萬貫,正好四百萬貫,排成五行八列。入庫、出庫都是挨次輪著來。廣寧監的那綱錢當時是搬進了第三列最後一間庫房。」
「二月出庫的錢正好輪到這間?」
「不是。每年年底,四十庫錢都要設法存滿。正月開始,從第一庫開始往外支。戶部每個月要提取三庫整錢,缺的兩三萬貫,是從最末一庫單取。」
「廣寧監那庫錢不是在第三列最後一間?」
「嗯。二月份原本該取第四、五、六庫,不過王黼新任宰相後,正月間從俸錢庫里支走了一百萬貫,進獻給了官家。這樣,兩列十庫就沒有了,就輪到了廣寧監那庫。」
「官家用錢只該從大內的封樁庫支取,這是太祖皇帝定的規矩,嚴守了一百五十年,王黼怎麼會從左藏庫支取公用錢給皇上私用?」
「王黼還不是為了討官家歡心?再說這幾十年間,還有什麼規矩?」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