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陽光下的黃土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平遙李家村祠堂,一年一度的開缸祭奠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李家第五代掌家李日昌率眾跪拜,告慰祖宗保佑來年生意紅火,祖孫平安。跪罷,祭奠儀式便正式開始了,一群將臉上摸著五色顏料的人,手拿祭祀用的器具不停的在祠堂院落內舞動著。
一口青花瓷缸放在院落中央,端著各色燃料的婦人由祠堂門外走來,乘具里放有紅、藍、黃、綠、黑、五色顏料,分別寓意李家大院內的五堂。顏料被婦人們一一灑進了缸中,各色顏料迎風揚起了粉塵,夾雜著院內大香爐的青煙,片刻間,李家祠堂變的煙霧繚繞。這時一個小孩害怕的躲到了母親的蓮裙後,小手不停的拽動著母親的裙子,蓮裙下一雙纖小三寸金蓮露了出來。母親慈祥的看了看孩子,輕輕將她抱入懷中,用手縷了縷裙子後,將手捂在孩子的頭上。嘴裡不停的念著。「景甜不怕,景甜不怕。」景甜是那孩子的小名,她還有個哥哥叫景開,兩人都是李日昌的孩子。
半大的景開已經六歲,他似乎不害怕這些看似怪異的人,見到妹妹害怕了。不停的用父親送他的小木刀敲打著這些「怪物」的裙子。李日昌見狀,側臉向一旁李梁氏看了看,示意她看管好孩子,畢竟這是件莊嚴的事情,他不想出現任何不好的狀況。
舞者完畢,李家最年長者李二太爺徐徐走到祠堂中間,借著眼角餘光,簡單的向祠堂掃了一便。
輕輕咳了下嗓子說道。「各位李氏族人,今天我們在此舉行開壇祭奠,告誡各位祖宗,保佑我們李!」老太爺有個毛病一句話不可多說,必須換口氣。老太爺換了口氣繼續說到。「李氏家族,生意興隆,祖孫平安,借祖上榮光,我們各家都多少受到了恩惠,我們都應該懂得知足二字。」年年祭祀,年年的這些話,雖說有些客套,但這客套里不無有些道理。大門大院里人人若都懂得這二字,可也算祖上真正的燒了高香,積了大德。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由遠處朝祠堂跑來,少年眼神驚慌,嘴裡不停的喊著。「救命啊,救命。」聲音打斷了老太爺的講話。族人紛紛出了祠堂,眼前一個瘦小的少年昏死在李家祠堂門前,小小的嘴角乾的起了皮。遠處一群大漢追趕著過來,李日昌跪抱著孩子不停的搖著喊到「孩子,快醒醒」怎麼喊卻無動於衷。
幾個大漢遠遠看見孩子昏死過去,也不在追跑,緩緩的徒步走了過來。一光頭大漢一邊檫著額頭的汗一邊說道。「小兔崽子,你在給老子跑啊?」說著一隻大手揪起了孩子,孩子昏厥,全然沒了直覺,那大漢趕忙將手指放在鼻息,見其有呼吸,方才放心。
那男子又看了看懷抱孩子的李日昌說到。「我們還要交差,你不要多管閑事。」
「他是誰?你們為什麼要追趕他。」
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說到。「這崽子是縣裡百花樓的奴才,剛剛買下不久,不聽話,被打了一通。你說既敢還手,還推倒了媽媽,跑出了百花樓。」
另一個大漢接過話來狠狠的說道。「一會抓回去了,非打斷他的狗腿。」
眾族人看著孩子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怪可憐的,小小年紀怎麼被買到那種地方」
「這是什麼事啊?難道是祖上給了什麼啞謎?」
「你看那瘦的皮包骨頭樣。」
「這算什麼?雖說是被賣到了那地方,可怎麼說也是有了口飯吃。」
「是啊,聽說沿著汾西古道餓死了不少呢。」
李日昌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心想孩子倒在李家祠堂,看來是與李家有緣。不如將他救下,也算是在這祭奠的日子裡行了一善事,為祖上積了點德。
「這孩子,我買下了。」眾人看著他,都有些不懂,這幾年連年大旱,窮人家都是往外扔孩子,雖說李家算的上是大戶,卻也沒有必要這麼做啊。再說這孩子是百花樓里買下的,攤這髒水豈不是自找不自在?
李老太爺說道。「何必管這閑事。」
不等他吧話說完,李日昌將手一舉,託了個將話打住的姿勢。
聽他說要賣下這孩子,眾大漢不約而同的嘀咕了起來,一獨眼高個大汗說道。「賣他?他比較貴啊。」
站在那獨眼大漢身旁的矮個子將手一伸做了個剪刀的手勢。「20兩。」
這下著實把眾人嚇了一跳。20兩?別說是買個臭小子了,賣黃花大閨女2個也夠了。
「好,你們明天拿著字據來我這取錢。孩子今天就留我這了。」
「日昌啊」在老太爺眼裡,李日昌簡直是胡鬧。「他是誰啊,值得你這樣胡鬧?」
「二叔,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孩子倒在我們門前,說明與我們有緣,既然有難,為何不幫他一下。」李日昌看了一眼昏睡過去的孩子有接著說到。「眾位誰願意看著孩子再回到百花樓?那是什麼地方?我不說各位也大概知道。」眾人不再言語,個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
「不行。」獨眼大漢說到。「你說把孩子留下,我們就留下?明天我們來了,你不承認,我們又能有何辦法。」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我以李家掌門做擔保。」看來李日昌這件閑事是管定了。
李家,平遙有名的大家族,府上經營的顏料生意佔據著祁太平顏料市場八成以上的份額。眾大漢想這孩子是帶不走了,也都清楚李家的勢力,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妥協,雖說帶不回孩子去,可帶回20兩白銀,媽媽自然不會怪罪什麼。
「娃留下也可以,但您總該給我們點憑證吧。好讓我們回去交差。」現在也只能這樣了事。
「好。」說著在眾人眼下,李日昌簽下了字據。
夕陽落下李家大園裡開始點燈,一盞盞的油紙大紅燈籠被使喚們一個個的挑上了房檐。孩子不停的在院子里追逐嬉戲著,李梁氏坐在亭前邊看著孩子邊綉著鞋樣。李家大院內呈現出一片安詳景象。
別院偏房內李日昌看著郎中為剛剛被救下的孩子施方。
「這娃不愛事吧。」
「先生善心,孩子不礙大事,只需要喝點補養的葯便可。」郎中走到八仙桌前坐了下來。「我寫了副方子,給他喝了就好了。」
郎中寫罷便起身走出了屋子,李海昌將其送出二郎門外,吩咐管家代自己將郎中送出大院。並安排使喚二蛋按方煎藥。
景開由廚房跑了過來,遠遠的見李日昌便喊道。「爹,娘叫你吃飯。」李日昌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一邊逗著景開一邊快步朝著自己的院子景泰閬走去。景泰閬是李家大院內的五堂之一,居五堂之中,為李家大院內掌家的住所。院子大而豪華,是大院內建造的最講究的一座。
一進院門前的兩頭白玉獅子是乾隆年間雕的。雖經過百年的洗禮但至今仍然栩栩如生。黑漆的大門上對立著寫著兩個流金的福字,據說老老太爺非常喜歡王羲之,所以命工匠將福字防照王羲之的《黃庭經》中的福字來寫。一進門的廊子上擺放著幾盆蘭花,是李日昌的爹留下的,李梁氏偶爾整理整理,平時主要由使喚們修理。這些蘭花時常不等花開,代著苞便被院子內淘氣的孩子們給摘了。一進院里兩側都修有偏房,主要用來放置些雜物。
院內每個房檐前都放有一個瓷瓢,每當下雨時,雨滴通過房檐落入瓢中「嘀嗒嘀嗒」的聲音很是好聽。又一進院去二進院需要繞過一座磚牆,磚牆上雕琢了八仙過海圖。高超的技藝將八仙過海圖雕琢的栩栩如生。過了磚做的屏風便到了二進院,這宅子的主院。正屋為上下兩層,是李家大院內最高建築。正屋的二層用來供奉了真武大帝。一層用來做掌家的居所。
正屋房樑上掛著「景泰閬」三字大扁。兩旁柱子上各豎著一塊紫檀木聯,木聯上用貼金的手法寫著一副對聯。
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有廣無以才學,有成無以學志。
夕陽西下,陣陣青煙由屋頂的煙筒揚處。丫頭們端著菜肴走進了景泰閬。李日昌一家團坐。景甜坐在了母親的懷裡。喝著剛上的紅薯麵疙瘩湯。
「景開,今天祭祀的時候。你幹什麼呢?」李日昌假裝生氣的問著景開。
「妹妹害怕,我保護她呢!」
「呵呵」李日昌被景開的一臉無辜樣給斗樂了。
李梁氏默默的喂著景甜,雙眉毛緊鎖,心裡裝了心事。想說出想法,卻又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在李家男人在世,女人是沒有地位的,飯席間說話更被看為不敬。
李日昌看出了她有心事,便心不在焉的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
李日昌看了看李梁氏。「你的心裡全寫在了臉上,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李梁氏一狠心說道。「日昌,今天救那孩子。我覺得!」
不容她把話講完,李日昌便打斷了她的話。「好了,就當是為孩子積德了。」說著輕輕捏了捏景開白凈的小臉。「再說我們景開讀私塾了,也該有個書童吧。景開,爹說的對不對?」
景開一臉可愛。「恩。」
見其這麼說,李梁氏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時屋外傳來了使喚二蛋的聲音。
「東家,那孩子醒過來了。」二蛋來報。
「哦,給那孩子拿些吃的過去吧。」
李家大院里有個祖上的規定,每天雞鳴必將撤燈起床。祖上規定此條。為的是怕祖孫享福後忘了祖上創業時的不容易。一直以來李家上下都恪守這條規定。李日昌更是以一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提醒著族人,勿要貪睡。
今日天未大亮,雞便鳴叫了起來,使喚們拖著長長的竹杠拆著各院的燈。景泰閬里李日昌一邊系著領扣一邊走出了房門。見使喚們忙碌問道。「景開起來沒有?」
「起來了,正吃早飯呢。」一使喚答道。
廚房,景開揉著半醒的眼睛。拿著木棍敲打著剛剛被他抓到的公雞。「誰叫你起這麼早了,你不睡大家也不睡嗎」公雞被打的咯咯的叫著。
「景開」顯然景開是怕他爹的。聽到父親的聲音後振振的立在那裡「你在那做什麼,快出來。」景開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你在裡邊做什麼?」李日昌照舊一臉嚴肅。
「沒,沒什麼。」邊說邊將手中的木棍藏在了身後。
「走,我給你介紹個哥哥。」李日昌帶著景開來到別院偏房,昨日的男孩在炕上坐著。見李日昌來了,竟怔怔的愣在哪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嘿,這是我們老爺」二蛋示意到。
男孩忙下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謝謝老爺救命之恩」
「快起來,孩子。」李日昌忙扶起孩子問到。「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流落到百花樓?」
「我叫毛恆。」男孩站了起來「家是大埔村的,連年旱災,家裡餓死了好幾口。爹娘也死了,叔父把我買給了張家。張家又把我轉買給了百花樓。只因為我不願去那種地方,所以才跑了出來。」話間男孩早已淚流滿面。
「你今年多大?」李日昌又問到。
「7歲。」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毛恆的聲音有寫哽咽。
「景開,過來。」李日昌把景開叫到身邊,雙手交叉將景開抱了起來。「從今天起,你就做我家景開的書童。你即是我們景開的朋友,又是他的使喚。」
聽到這一消息,毛恆趕忙跪下叩謝,嘴裡不停的說著。「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你要記住,以後景開犯錯了。」說著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景開。「你也要受罰。」
這孩子倒也乖巧,趕忙說到。「毛恆謹記老爺安排,伺候好,照顧好少爺。」
李記顏料作坊,工徒們有續的翻動著各色顏料缸。十幾個百年老缸重重的立在院子的各個角落裡。最大的缸有十尺之長。人若翻動,需4人合力攪拌,各學徒拿著竹杠站在石沿上不停的攪拌各類缸。帳房內帳房先生敲打著珠盤,噼噼啪啪的響聲傳響了整座顏料坊,李日昌在作坊間穿梭著。
山坡上,景開、景甜、毛恆三人望著遠方。一群迎親的隊伍朝著遠方走去。一陣黃土颳起,清晰的模糊了遠處的迎親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