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海 譯註
【說明】此文是西漢著名文學家司馬相如的傳記。作者採用「以文傳人」(章學誠《文史通義·教下》)的寫法,簡練地記述了相如一生游粱、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幾件事,而與此有關的文和賦卻全文收錄,「連篇累牘,不厭其繁」(李景星《史記評議》),計有《子虛賦》、《上林賦》、《喻巴蜀檄》、《難蜀父老》、《上書諫獵》、《哀二世賦》、《大人賦》、《封禪文》等八篇,文字之多,遠超司馬遷自己的記述,足見作者「特愛其文賦」(茅坤《史記鈔》),「心折長卿之至」(牛運震《史記評註》)。
司馬遷通過這些文賦,寫出了漢代辭賦大師司馬相如窮困潦倒的境遇,表現傳主對中國封建社會的盛世——漢武帝時代的顯赫聲威的感受,他既讚美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思想,鋪排宮室苑囿的華美和富饒,顯示中國人民創造物質文明的偉大才智與功績,又主張戒奢持儉,防微杜漸,並婉諫超世成仙之謬,讓讀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個知識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馬遷對相如及其文賦的評價,皆寓於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虛賦》、《上林賦》倡言節儉的主旨,高度評價相如作品的諷諫作用與《詩經》無異,反映了作者重視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學觀念。實際上相如文賦的思想都是司馬遷贊成的思想,他不過是借傳主之文來反映自己的思想罷了,正所謂「驅相如之文以為己文,而不露其痕迹」(李景星《史記評議》)。這也正是這部《史記》中最長最奇之作的高超藝術手法的一個突出例子。
文章中記述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婚戀的故事,寫得宛轉濃麗,極富新奇的故事情趣,頗似生動的小說,所以清人吳見思在其《史記論文》里,稱其為「唐人傳奇小說之祖」。它給後世文學藝術作品的創作,提供了極好的範例和原始的素材。
司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長卿。他少年時喜歡讀書,也學習劍術,所以他父母給他取名犬子。司馬相如完成學業後,很仰慕藺相如的為人,就改名相如。最初,他憑藉家中富有的資財而被授予郎官之職,侍衛孝景帝,做了武騎常侍,但這並非他的愛好。正趕上漢景帝不喜歡辭賦,這時粱孝王前來京城朝見景帝,跟他來的善於遊說的人,有齊郡人鄒陽、淮陰人枚乘、吳縣人庄忌先生等。相如見到這些人就喜歡上了,因此就借生病為由辭掉官職,旅居粱國。粱孝王讓相如這些讀書人一同居住,相如才有機會與讀書人和遊說之士相處了好幾年,於是寫了《子虛賦》。
正趕上粱孝王去世,相如只好返回成都。然而家境貧寒,又沒有可以維持自己生活的職業。相如一向同臨邛縣令王吉相處得很好,王吉說:「長卿,你長期離鄉在外,求官任職,不太順心,可以來我這裡看看。」於是,相如前往臨邛,暫住在城內的一座小亭中。臨邛縣令佯裝恭敬,天天都來拜訪相如。最初,相如還是以禮相見。後來,他就謊稱有病,讓隨從去拒絕王吉的拜訪。然而,王吉卻更加謹慎恭敬。臨邛縣裡富人多,象卓王孫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鄭家也有數百人。二人相互商量說:「縣令有貴客,我們備辦酒席,請請他。」一併把縣令也請來。當縣令到了卓家後,卓家的客人已經上百了。到了中午,去請司馬長卿,長卿卻推託有病,不肯前來。臨邛令見相如沒來,不敢進食,還親自前去迎接相如。相如不得已,勉強來到卓家,滿座的客人無不驚羨他的風采。酒興正濃時,臨邛縣令走上前去,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說:「我聽說長卿特別喜歡彈琴,希望聆聽一曲,以助歡樂。」相如辭謝一番,便彈奏了一兩支曲子。這時,卓王孫有個女兒叫文君,剛守寡不久,很喜歡音樂,所以相如佯裝與縣令相互敬重,而用琴聲暗自誘發她的愛慕之情。相如來臨邛時,車馬跟隨其後,儀錶堂堂,文靜典雅,甚為大方。待到卓王孫家喝酒、彈奏琴曲時,卓文君從門縫裡偷偷看他,心中高興,特別喜歡他,又怕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宴會完畢,相如託人以重金賞賜文君的侍者,以此向她轉達傾慕之情。於是,卓文君乘夜逃出家門,私奔相如,相如便同文君急忙趕回成都。進家所見,空無一物,只有四面牆壁立在那裡。卓王孫得知女兒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兒極不成材,我不忍心傷害她,但也不分給她一個錢。」有的人勸說卓王孫,但他始終不肯聽。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文君感到不快樂,說:「長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去臨邛,向兄弟們借貸也完全可以維持生活,何至於讓自己困苦到這個樣子!」相如就同文君來到臨邛,把自己的車馬全部賣掉,買下一家酒店,做賣酒生意。並且讓文君親自主持壚前的酌酒應對顧客之事,而自己穿起犢鼻褲,與僱工們一起操作忙活,在鬧市中洗滌酒器。卓王孫聽到這件事後,感到很恥辱,因此閉門不出。有些兄弟和長輩交相勸說卓王孫,說:「你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家中所缺少的不是錢財。如今,文君已經成了司馬長卿的妻子,長卿本來也已厭倦了離家奔波的生涯,雖然貧窮,但他確實是個人才,完全可以依*。況且他又是縣令的貴客,為什麼偏偏這樣輕視他呢!」卓王孫不得已,只好分給文君家奴一百人,錢一百萬,以及她出嫁時的衣服被褥和各種財物。文君就同相如回到成都,買了田地房屋,成為富有的人家。
過了較長一段時間,蜀郡人楊得意擔任狗監,事奉漢武帝。一天,武帝讀《子虛賦》,認為寫得好,說:「我偏偏不能與這個作者同時。」楊得意說:「我的同鄉人司馬相如自稱,是他寫了這篇賦。」武帝很驚喜,就召來相如詢問。相如說:「有這件事。但是,這賦只寫諸侯之事,不值得看。請讓我寫篇天子遊獵賦,賦寫成後就進獻皇上。」武帝答應了,並命令尚書給他筆和木簡。相如用「子虛」這虛構的言辭,是為了陳述楚國之美;「烏有先生」就是哪有此事,以此為齊國駁難楚國;「無是公」就是沒有此人,以闡明做天子的道理。所以假借這三個人寫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諸侯的苑囿美盛情景。賦的最後一章主旨歸結到節儉上去,藉以規勸皇帝。把賦進獻天子後,天子特別高興。賦的文辭說道:
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遣境內所有的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打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並向他誇耀此事,恰巧無是公也在場。大家落座後,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子虛說:「快樂」。「獵物很多吧?」子虛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麼樂從何來?」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誇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雲夢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烏有先生說道:「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子虛說:「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獸的羅網布滿山崗,獸網罩住野兔,車輪輾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車騎馳騁在海邊的鹽灘,宰殺禽獸的鮮血染紅車輪。射中禽獸,獵獲物很多,齊王便驕傲地誇耀自己的功勞。他回頭看著我說:『楚國也有供遊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於樂趣嗎?楚王遊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我下車回答說:『小臣我只不過是楚國一個見識鄙陋的人,但僥倖在楚宮中擔任了十餘年的侍衛,常隨楚王出獵,獵場就在王宮的後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色,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論遠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齊王說:『雖然如此,還是請大略地談談你的所見所聞吧!』
「我回答說:『是,是。臣聽說楚國有七個大澤,我曾經見過一個,其餘的沒見過。我所看到的這個,只是七個大澤中最小的一個,名叫雲夢。雲夢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盤旋,迂迴曲折,高聳險要,山峰峭拔,參差不齊;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錯落,重疊無序,直上青雲;山坡傾斜連綿,下連江河。那土壤里有硃砂、石青、赤土、白堊、雌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色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那裡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地白文的石頭。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著杜衡、蘭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高低不平,傾斜綿延,低洼的土地,廣闊平坦,沿著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那高峻乾燥的地方,生長著馬藍、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濕之地,生長著狗尾巴草、蘆葦、東薔、菰米、蓮花、荷藕、葫蘆、菴、蕕草,眾多麥木,生長在這裡,數不勝數。西面則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蕩,後浪衝擊前浪,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著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著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豬婆龍、玳瑁、鱉和黿。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樹木: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蘗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黑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溢。那些樹上有赤猿、獼猴、鵷、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樹下則有白虎、黑豹、蟃蜒、、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窮奇、獌狿。
「『於是就派專諸之類的勇士,空手擊殺這些野獸。楚王就駕御起被馴服的雜毛之馬,乘坐著美玉雕飾的車,揮動著用魚須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搖動綴著明月珍珠的旗幟。高舉鋒利的三刃戟,左手拿著雕有花紋的烏嗥名弓,右手拿著夏箙中的強勁之箭。伯樂做驂乘,纖阿當御者。車馬緩慢行駛,尚未盡情馳騁時,就已踏倒了強健的猛獸。車輪輾壓邛邛、踐踏距虛,突擊野馬,軸頭撞死騊駼,乘著千里馬,箭射遊盪之騏。楚王的車騎迅疾異常,有如驚雷滾動,好似狂飆襲來,像流星飛墜,若雷霆撞擊。弓不虛發,箭箭都射裂禽獸的眼眶,或貫穿胸膛,直達腋下,使連著心臟的血管斷裂。獵獲的野獸,像雨點飛降般紛紛而落,覆蓋了野草,遮蔽了大地。於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緩步而行,瀏覽山北的森林,觀賞壯士的暴怒,以及野獸的恐懼。攔截那疲倦的野獸,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獸,遍觀群獸各種不同的姿態。
「『於是,鄭國漂亮的姑娘,膚色細嫩的美女,披著細繒細布製成的上衣,穿著麻布和白娟製做的裙子,裝點著纖細的羅綺,身上垂掛著輕霧般的柔紗。裙幅褶縐重疊,紋理細密,線條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們穿著修長的衣服,裙幅飄揚,裙緣整齊美觀;衣上的飄帶,隨風飛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掛身間。體態婀娜多姿,走路時衣裙相磨,發出噏呷萃蔡的響聲。飄動的衣裙飾帶,摩磨著下邊的蘭花蕙草,拂拭著上面的羽飾車蓋。頭髮上雜綴著翡翠的羽毛做為飾物,頜下纏繞著用玉裝飾的帽纓。隱約縹緲,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無。
「『於是楚王就和眾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獵,從容而緩慢地走上堅固的水堤。用網捕取翡翠鳥,用箭射取錦雞。射出帶絲線的短小之箭,發射系著細絲繩的箭。射落了白天鵝,擊中了野鵝。中箭的鶬鴰雙雙從天落,黑鶴身上被箭射穿。打獵疲倦之後,撥動遊船,泛舟清池之中。劃著畫有鷁鳥的龍船,揚起桂木的船漿。張掛起畫有翡翠鳥的帷幔,樹起鳥毛裝飾的傘蓋。用網撈取玳瑁,釣取紫貝。敲打金鼓,吹起排簫。船夫唱起歌來,聲調悲楚嘶啞,悅耳動聽。魚鱉為此驚駭,洪波因而沸騰。泉水湧起,與浪濤匯聚。眾石相互撞擊,發出硠硠礚礚的響聲,就象雷霆轟鳴,聲傳幾百里之外。
「『夜獵將停,敲起靈鼓,點起火把。戰車按行列行走,騎兵歸隊而行。隊伍接續不斷,整整齊齊,緩慢前進。於是,楚王就登上陽雲之台,顯示出泰然自若安然無事的神態,保持著安靜怡適的心境。待用芍藥調和的食物備齊之後,就獻給楚王品嘗。不像大王終日賓士,不離車身,甚至切割肉塊,也在輪間烤炙而吃,而自以為樂。我以為齊國恐怕不如楚國吧。』於是,齊王默默無言,無話回答我。」
烏有先生說:「這話為什麼說得如此過分呢?您不遠千里前來賜惠齊國,齊王調遣境內的全部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同您外出打獵,是想同心協力獵獲禽獸,使您感到快樂,怎能稱作誇耀呢!詢問楚國有無遊獵的平原廣澤,是希望聽聽楚國的政治教化與光輝的功業,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論。現在先生不稱頌楚王豐厚的德政,卻暢談雲夢澤以為高論,大談淫游縱樂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費,我私下以為您不應當這樣做。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樣,那本來算不上是楚國的美好之事。楚國若是有這些事,您把它說出來,這就是張揚國君的醜惡;如果楚國沒有這些事,您卻說有,這就有損於您的聲譽,張揚國君的醜惡,損害自己的信譽,這兩件事沒有一樣是可做的,而您卻做了。這必將被齊國所輕視,而楚國的聲譽也會受到牽累。況且齊國東臨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觀賞美景,在之罘山狩獵,在渤海泛舟,在孟諸澤中遊獵。東北與肅慎為鄰,左邊以湯谷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獵,自由漫步在海外。像雲夢這樣的大澤,縱然吞下八九個,胸中也絲毫沒有梗塞之感。至於那超凡卓異之物,各地特產,珍奇怪異的鳥獸,萬物聚集,好像魚鱗薈萃,充滿其中,不可勝記,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們的名字,契也不能計算它們的數目。但是,齊王處在諸侯的地位,不敢陳說遊獵和嬉戲的歡樂,苑囿的廣大。先生又是被以貴賓之禮接待的客人,所以齊王沒有回答您任何言辭,怎能說他無言以對呢!」
無是公微笑著說:「楚國錯了,齊國也未必正確。天子所以讓諸侯交納貢品,並不是為了財物,而是為了讓他們到朝廷陳述其履行職務的情況;所以要劃分封國的疆界,並非為了守衛邊境,而是為了杜絕諸侯的越規違法的行為。如今,齊國位列東方的藩國,卻與國外的肅慎私自交往,棄離封國,越過國界,漂洋過海,到青邱去遊獵,這種作法就諸侯應遵守的道義來說,是不允許的。況且你們二位先生的言論,都不是竭力闡明君臣之間的正常關係,也不是端正諸侯的禮儀,而只是去爭論遊獵的歡樂,苑囿的廣大,想以奢侈爭勝負、以荒淫賽高低。這樣做不但不能使你們的國君顯揚名望,提高聲譽,卻恰恰能夠貶低聲望,自己蒙受損失。況且那齊國和楚國的事物又哪裡值得稱道呢!先生們沒有親眼看到那浩大壯麗的場面,難道沒有聽說過天子的上林苑嗎?
「上林苑左邊是蒼梧,右邊是西極,丹水流過它的南方,紫淵流經它的北方;霸水和滻水始終未流出上林,涇水和渭水流進來又流出去;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轉,在上林苑中迴環盤旋。浩浩蕩蕩的八條河川,流向相背,姿態各異,東西南北,往來賓士,從兩山對峙的椒丘山谷流出,流經沙石堆積的小洲,穿過桂樹之林,流過茫茫無垠的原野。水流迅疾盛大,沿著高丘奔騰而下,直赴狹隘的山口。撞擊著巨石,激蕩著沙石形成的曲折河岸,水流湧起,暴怒異常,洶湧澎湃。河水盛涌,水流迅疾,波浪撞擊,砰砰作響;橫流迴旋,轉折奔騰,潎洌作響。急流衝擊著不平的河岸,轟鳴震響,水勢高聳,浪花迴旋,捲曲如雲,蜿蜒縈繞。後浪推擊著前浪,流向深淵,形成湍急的水流,衝過沙石之上。拍擊著岩石,衝擊著河堤,奔騰飛揚,不可阻擋。大水衝過小洲,流入山谷,水勢漸緩,水聲漸細,跌落於溝谷深潭之中。有時潭深水大,水流激蕩,發出乒乓轟隆的巨響。有時水波翻湧飛揚,如同鼎中熱水沸騰。水波急馳,泛起層層白沫,跳躍不止。有時水流急轉,輕疾奔揚,流向遠方,長歸大湖。有時水面平靜無聲,安然地向著遠方流去。然後,無邊無際的大水,迂迴徐緩,銀光閃閃,奔向東方,注入太湖,湖水滿溢,流進附近的池塘。於是,蛟龍、赤螭、、離、鰅、鱅、鰬、魠、禺禺、鱋、魶,都揚起背鰭,搖動著魚尾,振抖著魚鱗,奮揚起魚翅,潛處於深淵岩谷之中。魚鱉歡躍喧嘩,萬物成群結夥。明月、珠子,在江邊光彩閃爍。蜀石、黃色的碝石、水晶石,層層堆積,燦爛奪目,光彩映照,聚積於水中。天鵝、鷫鷞、鴇鳥、鴐鵝、鸀、、䴉目、煩鶩、鷛鷞、、鸕,成群結隊,浮游在水面上。任憑河水橫流浮動,鳥兒隨風漂流,乘著波濤,自由搖蕩。有時,成群的鳥兒聚積在野草覆蓋的沙洲上,口銜著菁、藻,唼喋作響,口含著菱、藕,咀嚼不已。
「於是高山挺拔聳立,巍峨雄峻。廣闊的山林中生長著高大的樹木。山高險峻,高低不齊。九嵏山、嶻嶭山、終南山巍峩聳立,或奇險,或傾斜,有的上下大,中間小,有的象錡,三足直立,險峻異常,陡峭崎嶇。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貫通的山谷,溪水曲折,流入溝瀆。溪谷寬大空曠,水中的丘陵、孤立的山,高高挺立,層迭不平。山勢起伏,忽高忽低,連綿不絕,山坡傾斜,漸趨平緩。河水緩緩流動,溢出河面,四散於平坦的原野。水邊平地,一望千里,無不被搗築開拓。地上長滿菉草和蕙草,覆蓋著江蘺,間雜著蘼蕪和留夷,布滿了結縷,深綠色的莎草叢生在一起,還有揭車與杜蘅、蘭草、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杜若、蓀、鮮枝、黃、蔣、芧、青薠,遍佈於廣闊的大澤,蔓延在廣大的平原之上。花草綿延不絕,廣布繁衍,迎著微風倒伏,吐露芬芳,散發著濃烈的香味,郁郁菲菲,香氣四溢,沁人心田,更令人感到芳香濃烈。
「於是瀏覽四周,廣泛觀賞,睜大眼睛也辨識不清,只見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沒有邊際;仔細察看,寬廣無涯。早晨,太陽從苑東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陽由苑西的陂池落下。苑南則嚴冬也依然生長草木,河水奔踴翻騰;這裡的野獸有,、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苑北則盛夏季節也是河水結冰,大地凍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過河。這裡的野獸有麒麟、角、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驢、騾。
「於是離宮別館,布滿山坡,橫跨溪谷。高大的迴廊,四周相連,雙重的樓房間,閣道曲折相連。繪花的屋椽子,璧玉裝飾的瓦璫。輦道連綿不絕,在長廊之中周遊,路程遙遠,須在中途住宿。把高山削平,構築殿堂,修起層層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與此相通。俯視山下,遙遠而無所見,仰視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流星閃過宮門,彎曲的彩虹橫掛在窗板與欄杆之上。青虯蜿蜒在東廂,大象拉的車子行走在清靜的西廂。眾神休息在清閑的館舍,偓佺類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陽光。甘甜的泉水從清室中湧出,流動的河水流過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險要,參差不齊。山岩巍峨高聳,崢嶸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這裡的玫瑰、碧、琳、珊瑚叢聚而生。瑉玉龐大,紋采似魚鱗。赤玉紋采交錯,雜插其間。垂綬、琬瑣、和氏璧皆在這裡出現。
「於是盧桔在夏天成熟,黃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棗、柿子、山梨、、厚朴、羊棗、楊梅、櫻桃、葡萄、常棣、榙、荔枝等果樹,羅生在後宮之中,列植於北園之內,綿延至丘陵之上,下至於平原之間。擺動起翠綠的樹葉,搖動著紫色的干莖,開放著紅色的花朵,秀出了朱紅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著廣闊的原野。沙果、櫟、櫧、樺樹、楓樹、銀杏樹、黃櫨樹、石榴、椰子樹、檳榔樹、檳櫚樹、檀樹、木蘭、枕木、樟木、冬青樹,有的樹木高達千仞,粗得得要幾個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條生長得暢達舒展,果實和葉子碩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處,有的叢集相倚。樹枝相連而蜷曲,交*而重疊,繁茂交錯,盤紆糾結,高舉橫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條四散伸展,落花飛揚;樹木繁茂高大,隨風搖蕩,婀娜多姿;風吹草木,凄清作響,有如鐘磬之聲,好似管龠之音。樹木高低不齊,環繞著後宮;眾多草木重疊累積,覆蓋著山野,沿著溪谷生長,順著山坡,直下低濕之地,放眼望去,沒有邊際,仔細探究,又無窮無盡。
「於是黑猿和白色的雌猴、仰鼻長尾猿、大母猴、小飛鼠、能飛的蛭、善爬樹的蜩、獼猴、似猴的胡、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棲息在林間,有的長嘯,有的哀鳴,上下跳躍,輕捷如飛,交相往來,在樹枝間共同戲耍,屈曲宛轉,直上樹梢。於是跳越斷橋,躍過奇異的叢林,接持下垂的枝條,或分散奔走,或雜亂相聚,散亂遠去。
「像這樣的地方有數千百處,可供往來嬉戲遊樂,住宿在離宮,歇息在別館,廚房不需要遷徙,後宮妃嬪也不必跟隨,文武百官也已齊備。
「於是從秋至冬,天子開始校獵,乘坐著象牙雕飾的車子,駕馭六條白色的虯龍,搖動著五彩旌旗,揮舞著雲旗。前面有蒙著虎皮的車子開路,後邊有導遊之車護行。孫叔執轡駕車,衛公做驂乘,為天子護駕的侍衛不循正道而行,活動在四校之中。在森嚴的鹵薄里敲起鼓來,獵手們便縱情出擊;江河是校獵的圍柵,大山是望樓。車馬飛奔,如雷聲忽起,震天動地。獵手們四散分離,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標。出獵者絡繹行進,沿著山陵,順著沼澤,像雲霧密布,如大雨傾注。
「活捉貔豹,搏擊豺狼,徒手殺死熊羆,踏倒野羊。獵者頭戴鶡尾裝飾的帽子,穿著畫有白虎的褲子,披服有斑紋的衣服,騎著野馬。登上三山並峙的山頭,走下崎嶇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險要的山峰,越過谷溝,連衣涉水。排擊蜚廉,擺布解豸、擊殺瑕蛤,用矛刺殺猛氏,用繩索絆取騕褭,射殺大野豬。箭不隨意射殺野獸,一箭射出,則必破解頸項,穿裂頭腦。弓不虛發,野獸皆應聲而倒。於是,天子便乘著車子,徐緩徘徊,自由自在地往來遨遊,觀看士卒隊伍的進退,瀏覽將帥應變的神態。然後,車駕由緩行而逐漸加快,疾速遠去。用網捕捉輕捷飛翔的禽鳥,踐踏敏捷狡猾的野獸。用車軸撞擊白鹿,迅速捕獲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閃電,而把電光留在後邊。追逐怪獸,逸出宇宙。拉彎繁弱良弓,張滿白羽之箭,射擊遊動的梟羊,擊倒蜚虡 。選好肉肥的野獸然後發箭,命中之處正是預想的地方。弓箭分離,一箭射中的獵物就倒在地上。
「然後,天子的車駕高舉起旌節而上浮,駕御著疾風,越過狂飆,升上天空,與神靈同處。踐踏黑鶴,擾亂鵾雞,近捕孔雀和鸞鳥,捉取鵔,擊落鷖鳥,用竹竿擊打鳳凰,疾取鴛雛,掩捕焦明。
「直到道路的盡頭,才掉轉車頭而回。逍遙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極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間返回帝鄉。踏上石闕,經過封巒,過了鳷鵲,望著露寒。下抵棠梨宮,休息在宜春宮,再賓士到昆明池西邊的宣曲宮,划起飾有鷁鳥的船,在牛首池中蕩漾。然後登上龍台觀,到細柳觀休息。觀察士大夫們的辛勤與收穫,平均分配獵者所捕獲的獵物。至於步卒和車駕所踐踏輾軋而死的、騎兵所踏死的,大臣與隨從人員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無路、疲憊不堪、驚懼伏地、沒受刀刃的創傷就死去的野獸,其屍體縱橫交錯,填滿坑谷,覆蓋平原,瀰漫大澤,不計其數。
「於是遊樂嬉戲倦怠鬆懈,在上接雲天的台榭擺下酒宴,在廣闊無邊的寰宇演奏音樂。撞擊千石的大鐘,豎起萬石的鐘架;高擎著翠羽為飾的旗幟,設置靈鼉皮製成的大鼓;奏起堯時的舞曲,聆聽葛天氏的樂曲;千人同唱,萬人相和;山陵被這歌聲震動,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於遮》,文成和雲南的民歌,同時並舉,輪番演奏。鐘鼓之聲此起彼伏,鏗鏘鐺,驚心震耳。荊、吳、鄭、衛的歌聲,《韶》、《濩》、《武》、《象》的音樂,yín靡放縱的樂曲,鄢、郢地區的飄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迴風,俳優侏儒的表演,西戎的樂*,用來使耳目歡愉、心情快樂的事物,應有盡有。美妙悅耳的音樂在君王面前回蕩,皮膚細膩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後。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艷麗高雅。面施粉黛,刻畫鬢髮,體態輕盈,苗條多姿,柔弱美好,嫵媚婀娜。身穿純色絲坦噶尼喀織的罩衣,拖著衣袖,細看那長長的衣衫,非常整齊,輕柔飄動,與世俗的衣服不同。散發著濃郁的芳香,清美濃厚。鮮明潔白的牙齒,微露含笑,光潔動人。眉毛修長彎曲,雙目含情,流盼遠視。美色誘人,心魂蕩漾,女樂高興地侍立君側。
「於是酒興半酣,樂舞狂熱,天子悵惘有感,似有所失,說道:『唉,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閑暇之時,不願虛度時日,順應天道,前來上林苑獵殺野獸,有時在此休息。生怕後代子孫奢侈yín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這不是為後人創功立業發揚傳統的行為。』於是就撤去酒宴,不再打獵,而命令主管官員說:『凡是可以開墾的土地,都變為農田,用以供養黎民百姓。推倒圍牆,填平壕溝,使鄉野之民都可以來此謀生。陂池中滿是捕撈者也不加禁止,宮館空閑也不進住。打開糧倉,賑濟貧窮的百姓,補助不足,撫恤鰥寡,慰問孤兒和無子的老人。發布施恩德給百姓的政令,減輕刑罰,改變制度,變換服色,更改曆法,同天下百姓一道從頭做起。
「於是選擇好日子來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車駕,高舉翠華之旗,響起玉飾的鸞鈴。游觀於六藝的苑囿,賓士在仁義的大道之上;觀覽《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騶虞》的樂章,舉行射禮;射中玄鶴,舉起盾牌和大斧,盡情而舞。車載著高張雲天的羅網,掩捕眾多的文雅之士;為《伐檀》作者的慨嘆而悲傷,替《桑扈》樂得才智之士而快樂,在《禮》園中修飾容儀,在《書》圃中徘徊游賞,闡釋《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種珍禽怪獸。登上明堂,坐在祖廟之中,君王遍命群臣,盡奏朝政的得失之見,使天下黎民,無不受益。正當此時,天下百姓皆大喜悅。他們順應天子的風教,聽從政令,順應時代的潮流,接受教化。聖明之道勃然而振興,人民都歸向仁義,刑罰被廢棄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於三皇,功業超越五帝。如果政績達到這個地步,遊獵才是可喜的事情。
「如果整天暴露身軀馳騁在苑囿之中,精神勞累,身體辛苦,廢棄車馬的功用,損傷士卒的精力,浪費國庫的錢財,而對百姓卻沒有厚德大恩,只是專心個人的歡樂,不考慮眾多的百姓,忘掉國家大政,卻貪圖野雞兔子的獵獲,這是仁愛之君不肯做的事情。由此看來,齊國和楚國的遊獵之事,豈不是令人悲哀的嗎?兩國各有土地不過方圓千里,而苑囿卻佔據九百里。這樣以來,草木之野不能開墾為耕田,百姓就沒有糧食可吃。他們憑藉諸侯的微*的地位,卻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樂,我害怕百姓將遭受禍患。」
於是子虛和烏有兩位先生都改變了臉色,悵然若失,徘徊後退,離開坐席,說道:「鄙人淺薄無知,不知顧忌,卻在今天得到了教誨,我要認真領教。」
這篇賦寫成後進獻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為郎官。無是公稱說上林苑的廣大,山谷、水泉和萬物,以及子虛稱說雲夢澤所有之物甚多,奢侈yín靡,言過其實,而且也不是禮儀所崇尚的,所以刪取其中的要點,歸之於正道,加以評論。
相如擔任郎官數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開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徵發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為他徵調陸路及水上的運輸人員一萬多人。他又用戰時法規殺了大帥,巴、蜀百姓大為震驚恐懼。皇上聽到這種情況,就派相如去責備唐蒙,趁機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為並非皇上的本意。檄文說:
告示巴、蜀太守:蠻夷自擅兵權,不服朝廷,久未討伐,時常侵擾邊境,使士大夫蒙受勞苦。當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撫天下,使中國安寧和睦。然後調兵出征,北上討伐匈奴,使其單于恐怖震驚,拱手稱臣,屈膝求和。康居與西域諸國,也都輾轉翻譯,溝通語言,請求朝見武帝,虔敬地叩頭,進獻貢物。然後大軍直指東方,閩越之君被其弟誅殺。接著軍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嬰齊入朝。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領,都經常進獻貢物和賦稅,不敢怠慢,人人伸長脖頸,高抬腳跟,景仰朝廷,爭歸仁義,願做漢朝的臣僕,只是道路遙遠,山河阻隔,不能親自來朝向漢君致意。現在,不順從者已被誅殺,而做好事者尚未獎賞,所以派遣中郎將前來以禮相待,使其歸服。至於徵發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為了供奉禮品,保衛使者不發生意外,並沒想到要進行戰爭,造成打仗的禍患。如今,皇上聽說中郎將竟然動用戰時法令,使巴、蜀子弟擔驚受怕,巴、蜀父老長者憂慮禍患。巴、蜀二郡又擅自為中郎將轉運糧食,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於被征當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殘殺,這也不是為臣者的節操。
那邊疆郡縣的士卒,聽到烽火高舉、燧煙點燃的消息,都張弓待射,馳馬進擊,扛著兵器,奔向戰場,人人汗流夾背,唯恐落後;打起仗來,就是身觸利刃,冒著流矢射中的危險,也義無反顧,從沒想到掉轉腳跟,向後逃跑。人人懷著憤怒的心情,如報私仇一般。他們難道樂意死去而討厭生存,不是名在戶籍的良民,而與巴、蜀不是同一個君主嗎?只是他們思想深邃,慮事長遠,一心想著國家的危難,而喜歡竭盡全力去履行臣民的義務罷了。所以他們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賞,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東第。他們死後可將顯貴的謚號流傳後世,把封賞的土地傳給後代子孫。他們做事非常忠誠嚴肅,當官也特別安逸,好的名聲傳播延續到久遠的後世,功業卓著,永不泯滅。因此有賢德的人們都能肝腦塗地,血液潤澤野草而在所不辭。現在僅僅是承擔供奉幣帛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殺害,或者逃跑被誅殺,身死而無美名,其謚號應稱為「至愚」,其恥辱牽連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人的氣度和才識的差距,難道不是很遠么?但這也不只是應徵之人的罪過,父兄們平素沒給他很嚴格的教育,也沒有謹慎地給子弟做表率。人們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恥,則世風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們被判刑殺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皇上擔心使者和官員們就象那個樣子,又哀傷不賢的愚民象這個樣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徵發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訴百姓,趁機責備他們不能忠於朝廷,不能為國事而死的罪過,斥責三老和孝弟沒能很好履行教誨職責的過失。現在正是農忙時節,一再煩擾百姓,已經親眼看到了附近縣城的情況,擔心偏遠的溪谷山澤間的百姓不能全聽到皇上的心聲,待這篇檄文一到,趕忙下發到縣道百姓那裡,使他們全都知道當今皇上的心意,千萬不要遺忘!
相如出使完畢,回京向漢武帝彙報。唐蒙已掠取並開通了夜郎,趁機要開通西南夷的道路,徵發巴、蜀、廣漢的士卒,參加築路的有數萬人。修路二年,沒有修成,士卒多死亡,耗費的錢財要用億來計算。蜀地民眾和漢朝當權者多有反對者。這時,邛、筰的君長聽說南夷已與漢朝交往,得到很多賞賜,因而多半都想做漢朝的臣僕,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請求漢朝委任他們以官職。皇上向相如詢問此事,相如說:「邛(qióng,瓊)筰(zuó,昨)、冉、駹(máng,忙)等都離蜀很近,道路容易開通。秦朝時就已設置郡縣,到漢朝建國時才廢除。如今真要重新開通,設置為郡縣,其價值超過南夷。」皇上以為相如說得對,就任命相如為中郎將,令持節出使。副使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等,乘坐四匹馬駕馭的傳車向前賓士,憑藉巴、蜀的官吏和財物去攏絡西南夷。相如等到達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屬官都到郊界上迎接相如,縣令背負著弓箭在前面開路,蜀人都以此為榮。於是卓王孫、臨邛諸位父老都憑藉關係來到相如門下,獻上牛和酒,與相如暢敘歡樂之情。卓王孫喟然感嘆,自以為把女兒嫁給司馬相如的時間太晚,便把一份豐厚的財物給了文君,使與兒子所分均等。司馬相如就便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長都請求成為漢王朝的臣子。於是拆除了舊有的關隘,使邊關擴大,西邊到達沫水和若水,南邊到達牂(zāng,臟)柯,以此為邊界,開通了靈關道,在孫水上建橋,直通邛、筰。相如還京報告皇上,皇上特別高興。
相如出使西南夷時,蜀郡的年高長者多半都說開通西南夷沒有用,縱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為是這樣的。相如也想向皇上進諫,但建議業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進諫言了,於是就寫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語氣寫成文詞,而自己來詰難對方,以此諷諫皇上,並且藉此宣揚自己出使的本意,讓百姓了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說:
漢朝建國已七十又八年,美德充盛,存在於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國勢威武盛大,歷久相傳的皇恩深遠廣大,不但國內萬民受惠,就連方外也得到余恩。於是皇上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撓者順應形勢而退讓,德教之風所到之處,無不隨風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順從,平定了筰,保全了邛,佔領了斯榆,攻取了苞滿。然後使絡繹不絕的車馬掉轉車轅,起程東來,將回京稟報天子,到達蜀郡成都。
這時耆老、大夫、薦紳、先生共有二十七人,嚴肅認真地前來拜訪。寒喧已畢,趁機進言道:「聽說天子對於夷狄之人的態度,只是牽制他們不使斷絕關係而已。而現在卻使三郡的士卒疲睏不堪,去打通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後完成,士卒已勞苦疲倦,萬民已生活不富足。如今又要接著開通西夷,百姓勞力已經耗盡,恐怕不能最終完成此事,這也是使者的負擔啊,我私下為您憂慮。況且那邛、筰、西僰與中國並列,已經過許多年了,記都記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仁德招來,勢強力大的國君也不能全*武力兼并,想來恐怕這種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棄良民的財物去增加夷狄的財物,使漢朝依賴的人民遭受疲睏,而去事奉無用的夷狄,鄙漏之人見識短淺,不知道所說的是否正確。」
使者說:「怎麼說這樣的話呢?一定象你說的那樣,那麼蜀郡人的衣著習慣永不改變,巴郡人的風俗也永遠不會變化了。我常常討厭聽這種說法。但是這事情的重大意義,本來不是旁觀者所能看出來的。我行程急促,其詳情不可能細說給你們聽,請為大夫們粗略地陳說一番。
「大概社會上一定要有超越尋常的人,才會有超常的事情出現;有了超常的事情出現,才會創建異乎尋常的功業。異乎尋常,當然是常人感到奇異的。所以說超常的事情開始出現時,百姓會驚懼;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從前洪水湧出,四處泛溢,百姓上下遷移,崎嶇而不安寧。大禹為此憂慮,就阻塞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穩定災情,使洪水東流大海,讓天下百姓永保安寧。承受這樣的勞苦,難道只有百姓?大禹終日思慮而心神煩勞,卻還要親身參加勞作,累得手腳生出老繭,身上瘦得沒有肉,皮膚磨得生不出汗毛。所以他的美好功業顯赫於無窮的後世,名望傳揚至今。
「況且賢明的君主即位後,難道只是委瑣齷齪,被文法所拘束,為世俗所牽制,因循舊習,取悅當世而已嗎?應當有崇高宏偉的主張,開創業績,傳留法統,以此成為後世遵行的榜樣。所以要盡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著把自己變成可與天地比德的人。況且《詩經》里不是說過:『普天之下,沒有哪個地方不是周王的領土;四海之內,沒有哪個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內,八方之外,皆逐漸侵潤漫衍,如果有哪個有生命的東西沒受君恩的滋潤,賢君將視為恥辱。如今疆界以內,文武官員,都獲得了歡樂幸福,沒有缺漏。而夷狄是風俗不相同的國家,是與我們遙遠隔絕,族類不同的地域,那裡車船不通,人跡罕至,因而政治教化還未達到那裡,社會風氣還很低下。如果接納他們,他們將在邊境做些違犯禮儀的事情;把他們排斥於外,他們就會在自己國內為非作歹,逐殺其君,顛倒君臣關係,改變尊卑次序,父兄無罪被殺,幼兒與孤兒被當做奴隸,被捆綁者哭喊著,一心嚮往漢朝,抱怨說:「聽說中國有最仁愛的國君,美德盛大,恩澤普及,萬物皆得其所,現在為什麼只是遺棄了我們?」抬起腳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時,人們盼望雨水一樣。就是凶暴之人也要為之感動流淚,更何況當今皇上賢明,又怎麼可以就此作罷?所以出師北方,討伐強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馳南方,責備強勁的越國。四方鄰國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與西夷的君長象游魚聚集,仰面迎向水流,願意得到漢朝封號的以億計。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為關塞,以牂柯為邊界,鑿通靈山道,在孫水源頭架起橋樑。開創了通向道德的坦途,傳留下熱愛仁義的傳統。將要廣施恩德,安撫和控制邊遠地區的人民,使疏遠者不被隔閉,使居住偏僻不開化地區的人民得到光明,在這裡消除戰爭,在那裡消除殺伐。使遠近一體,內外安寧幸福,不是康樂之事嗎?把人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敗的社會,繼承周代已經斷絕的業績,這是天子的當務之急。百姓縱然有些勞苦,又怎麼可以停止呢?
「況且帝王之事本來沒有不從憂勞開始,而以逸樂結束的。這樣說來,那麼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這件事上。如今皇上將要封禪泰山,祭祀粱父山,使車上的鸞鈴鳴響,音樂和頌歌之聲高揚,漢君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觀者沒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鷦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飛翔,而捕鳥者還眼盯著藪澤,真是可悲啊!」
於是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卻了來意,也忘記了他們原來要想進諫的話,深有感慨地一同說道:「令人信服啊,漢朝的美德!這是鄙陋之人願意聽到的。百姓雖然有些怠惰,請允許我們給他們做個表率。」大夫們惆悵不已,自動後退,拖延一會兒,辭別而去。
從那以後,有人上書告相如出使時接受了別人的賄賂,因而,他失掉了官職。他在家呆了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當了郎官。
相如口吃,但卻善於寫文章。他經常患糖尿病。他同卓文君結婚後,很有錢。他擔任官職,不曾願意同公卿們一起商討國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閑呆著,不追慕官爵。他曾經跟隨皇上到長楊宮去打獵。這時,天子正喜歡親自擊殺熊和豬,馳馬追逐野獸,相如上疏加以勸諫,疏上寫道:
臣子聽說,萬物中有的雖是同類而能力卻不同,所以說到力大就稱讚烏獲,談到輕捷善射就推崇慶忌,說到勇猛必稱孟齎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為人有這種情況,獸也應該有這種情況。現在陛下喜歡登上險阻的地方,射擊猛獸,突然遇到輕捷超群的野獸,在你毫無戒備之時,它狂暴進犯,向著你的車駕和隨從衝來,車駕來不及旋轉車轅,人們也沒機會施展技巧,縱然有烏獲和逢蒙的技巧,才力發揮不出來,枯萎的樹木和腐朽的樹樁全都可以變成禍害。這就象胡人、越人出現在車輪下,羌人和夷人緊跟在車後,豈不是很危險嗎!雖然是絕對安全而無一點害處,但這本不是天子應該接近的地方。
況且清除道路然後行走,選擇道路中央驅馬賓士,有時還會出現馬口中的銜鐵斷裂、車軸鉤心脫落的事故,更何況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廢墟上賓士,前面有獵獲野獸的快樂,而內心裡卻沒有應付突然事故的準備,大概出現禍患是很容易的了。至於看輕君王的高貴地位,不以此為安樂,卻樂意出現在雖有萬全準備而仍有一絲危險的地方,我私自以為陛下不應該這樣做。
大概明察之人能遠在事情發生之前,就予見到它的出現,智慧之人能在禍害還未形成之前就避開它。禍患本來多半都隱藏在暗蔽之處,發生在人們疏忽之時。所以諺語說:「家中積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這句話雖然說的是小事,但卻可以用來說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皇上認為司馬相如說得很好。回來路過宜春宮時,相如向皇上獻賦,哀悼秦二世行事的過失。賦的言辭是:
登上傾斜不平的漫長山坡,一同走進高峻的層層宮殿。俯視曲江池彎曲的岸邊和小洲,望著高低不齊的南山。山岩高聳而空深,通暢的溪谷豁然開朗而空闊。溪水急速地遠遠流去,注入寬廣低平的水邊高地。欣賞各種樹木繁茂蔭蔽的美景,瀏覽茂密的竹林。向東邊的土山賓士,提衣走過沙石上的急流。緩步徘徊,路過二世墳墓,把他憑弔。他自身行事不謹慎,使國家滅亡,權勢喪盡。他聽信讒言,不肯醒悟,使得宗廟被滅絕。嗚呼哀哉!他的操守品行不端正,墳墓荒蕪而無人修整,魂魄無處可歸,也無人向他祭祀;飄逝到極遠無邊的地方,逾是久遠逾暗昧。象魍魎似的精魄升空飛揚,經歷廣大的九天遠遠逝去。嗚呼哀哉!
相如被授官為漢文帝的陵園令。武帝既讚美子虛之事,相如又看出皇上喜愛仙道,趁機說:「上林之事算不得最美好,還有更美麗的。臣曾經寫過《大人賦》,未完稿,請允許我寫完後獻給皇上。」相如認為傳說中的眾仙人居住在山林沼澤間,形體容貌特別清瘦,這不是帝王心意中的仙人,於是就寫成《大人賦》,賦中寫道:
世上有位大人啊,居住在中國。住宅滿布萬里啊,竟不足以使他稍微停留。哀傷世俗的脅迫困厄,便離世輕飛,向著遠方漫遊。乘著赤幡為飾的副虹,載著雲氣而上浮。豎起狀如煙火的雲氣長竿,拴結起光炎閃耀的五彩旌旗。垂掛著旬始星做為旌旗的飄帶,拖著彗星做為旌旗垂羽。旌旗隨風披靡,逶迤婉轉,婀娜多姿地搖擺著。攬取欃槍做旌旗,旗竿上纏繞著彎曲的彩虹做為綢。天空赤紅深遠而又暗淡無光,狂飆奔涌,雲氣飄浮。駕著應龍、象車屈曲有度地前行,以赤螭、青虯為驂馬蜿蜒行進。有時龍身屈曲起伏,昂首騰飛,恣意賓士,有時又屈折隆起,盤繞蜷曲。時而搖頭伸頸,起伏前進,時而舉首不前;時而放任散慢,自我放縱,時而昂首不齊。有時忽進忽退、搖目吐舌,如趨走飛翔之鳥,左右相隨;有時龍頭搖動,屈曲婉轉,象驚兔奔跑,如屋粱相互依*。或纏繞喧囂踏到路上,或飛揚跳躍,奔騰狂進。或迅捷飛翔,相互追逐,疾如閃電,突然明亮,霧氣消除,雲氣散盡。
斜渡東極而登上北極啊,與仙人們相互交遊。走過錯綜曲折深遠廣大之處再向右轉啊,橫渡飛泉向著正東。把眾仙全都召來加以挑選啊,在瑤光之上布署眾神。讓五帝做嚮導啊,使太一返回,讓陵陽子明做侍從。左邊是玄冥右邊是含雷啊,前有陸離後有潏湟。讓王子僑當小廝,令羨門高做差役,使歧伯掌管藥方。火神祝融擔任警戒,清道防衛啊,消除惡氣,然後前進。集合我的車子有萬輛之多啊,混合彩雲做成的車蓋,樹起華麗的旗幟。讓句芒率領隨從啊,我要前往南方去遊戲。
經過崇山見到唐堯啊,拜訪虞舜在九嶷。車騎紛繁縱橫交錯啊,重累雜亂並馳向前。騷擾撞而混亂啊,大水無垠洒洒洋洋。群山簇聚羅列,萬物叢集茂盛啊,到處散布,繁盛參差。徑直馳入雷聲隆隆的雷室啊,穿過崎嶇不平的鬼谷。遍覽八紘而遠望四荒啊,渡過九江又越過五河。往來於炎火之山,浮過弱水河啊,方舟橫渡浮渚,涉過流沙河。忽然休息在蔥嶺山,在泛濫的河水中遊戲啊,使女媧奏瑟,讓馮夷跳起舞來。天色昏暗不明啊,召來雷師屏翳,誅責風神而刑罰雨師。西望崑崙恍恍惚惚啊,徑直賓士三危山。推開天門闖進帝宮啊,載著玉女與她同歸。登上閬風山而高興地停下歇息啊,就象烏鳥高飛而稍事休息。在陰山上徘徊,婉曲飛翔啊,到今天我才目睹滿頭白髮的西王母。她頭戴玉勝住在洞穴中啊,幸而有三足鳥供她驅使。一定要象這樣的長生不死啊,縱然能活萬世也不值得高興。
迴轉車頭歸來啊,走到不周路斷絕,會餐在幽都。呼吸沆瀣而餐食朝霞啊,咀嚼靈芝花,稍食玉樹花朵。抬頭仰望而身體漸漸高縱啊,紛然騰躍疾飛上天。穿過閃電的倒影啊,涉過豐隆興雲製作的滂沛雨水。馳騁游車和導車自長空而降啊,拋開雲霧而疾馳遠去。迫於人世社會的狹隘啊,緩緩走出北極的邊際。把屯騎遺留在北極之山啊,在天北門超越先驅。下界深遠而不見大地啊,上方空闊而看不到天邊。視線模糊看不清,聽覺恍惚無所聞。騰空而上到達遠處啊,超越無有而獨自長存。
相如既已獻上《大人之頌》,天子特別高興,飄飄然有凌駕雲天的氣概,心情好似遨遊天地之間那樣爽快。
相如已因病免官,家住茂陵。天子說:「司馬相如病得很厲害,可派人去把他的書全部取回來;如果不這樣做,以後就散失了。」派所忠前往茂陵,而相如已經死去,家中沒有書。詢問相如之妻,她回答說:「長卿本來不曾有書。他時時寫書,別人就時時取走,因而家中總是空空的。長卿還沒死的時候,寫過一卷書,他說如有使者來取書,就把它獻上。再沒有別的書了。」他留下來的書上寫的是有關封禪的事,進獻給所忠。所忠把書再進獻給天子,天子驚異其書。那書上寫道:
上古開始之時,由天降生萬民,經歷各代君王,一直到秦。沿著近代君王的足跡加以考察,聆聽遠古君王的遺風美名,繁多而紛亂,名聲和事迹被、沒而不稱道者,數也數不盡。能夠繼承舜、禹,崇尚尊號美謚的,封禪秦山而稍可稱道者只有七十二君。順從善道行事,沒有誰不昌盛;違逆常理,失德行事,誰能生存?
軒轅以前,時間久遠,事物邈茫,其詳細情況不得而知。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記載在六經典籍和傳說之中,可以看到大概的情況。《尚書》上說:「君王賢明啊,大臣傑出。」根據這一記載可以說,君王的聖明沒有超過唐堯的,大臣的賢良沒有比得上后稷的。后稷在唐堯時創建了業績,公劉在西戎之地發跡,文王改革制度,使周隆盛,太平之道於是形成。其後子孫雖政績衰微,但千年以來並無怨惡之聲,這難道不是善始善終嗎?但是周王朝所以能這樣,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謹慎地從事他們所考慮和規劃的事情,又能夠嚴謹地垂教於後世子孫罷了。所以前人開拓的道路平坦,容易沿路走去;深恩廣大,容易豐足;法度顯明,容易效法;傳續法統順乎情理,容易繼承。所以周公的業績隆盛於成王時代,而其功德之高超越文王和武王。揆度其所始,考察其所終,並無特別優異超凡的業績,可與當今漢朝相比。然而,周人尚且走上粱父山,登上泰山,建立顯貴的封號,施加尊崇的美名。偉大漢朝的恩德,象源泉奔涌而出,盛大擴散,廣布四方。如雲霧散布,上通九天,下至八方極遠之地。一切生靈,皆受恩德,和暢之氣,廣泛散布,威武之節,飄然遠去。近者如同暢遊於恩澤的源頭,遠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領頭作惡的被湮沒,暗昧之人得到光明。連各種動物都歡暢喜悅,掉轉頭來,面向中土朝廷。然後,騶虞之類的珍貴之獸聚於苑囿,白麟一類的怪獸進入柵欄之中,在庖廚中選擇出一莖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的白麟做犧牲,在歧山獲得了周朝遺留的寶鼎和蓄養的神龜,從沼澤里招來了神馬乘黃。鬼神迎接神仙靈圉,在閑館中待以賓客之禮。珍奇之物,奇異超凡,變化無窮。令人欽敬啊,祥瑞的徵兆都顯現在此,還認為自己的功德微薄,不敢稱道封禪之事。從前周武王渡河時,有條白魚跳到船中,武王認為是美好的祥瑞,就用這白魚燎祭上天。其實這種符兆十分微小,但卻因此登上泰山,不是太慚愧了嗎?周朝不該封禪而封禪,漢朝應該封禪卻不封禪,進讓的原則,相差何其遙遠呢?
於是大司馬進諫說:「陛下以仁德撫育天下百姓,憑藉道義征伐不肯順服者,華夏諸侯願意進貢,蠻夷皆手持禮物朝拜天子,美德與往初的聖君相等,功業也無二致,美好的功德政績普遍融洽,符瑞的徵兆變化眾多,應驗的時期將相繼而來,不僅僅是初次呈現。我想大概在泰山、粱父山設立祭壇,是希望天子到來,加封尊號,以此與前代聖君比光榮,上帝降恩和福,是準備用成功薦告上天,陛下謙讓而不封禪,是斷絕了上帝、泰山、粱父山的歡心,使王道的禮儀缺失不全,群臣對此感到慚愧。有人說那天道是質樸暗昧的,因此珍奇的符兆本來是不能拒絕的。如果這樣推讓它,這是使泰山沒有作表記的機會,而粱父山也沒有祭祀的希望了。如果古代帝王都是一時榮耀,畢世而絕滅,那麼敘說者還有什麼可以向後世陳述的呢,而且還能有七十二君封禪的說法嗎?若修明道德則天賜祥瑞,順應祥瑞來做封禪之事,不能算做越禮。所以聖明的君王不廢除封禪之禮,而是修行禮儀,尊奉土地神,誠懇地竭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記功,以表彰最尊貴的地位,宣揚盛明的德行,顯示尊號與榮耀,授與厚福,以使百姓沾光。封禪之事堂皇偉大啊,是天下的壯觀,稱王者的大業,不能貶低。希望陛下保全它。然後綜合薦紳先生們的道術,使他們獲得日月餘光遠炎的照耀,以施展當官的才能,專心辦好政事。還要兼正天時、敘列人事,闡述大義,校訂潤色其文,作成象《春秋》一樣的經書,將沿襲舊有的六經,增為七經,並傳布無窮,使萬世之後仍能激發忠義之士,揚起微波,飛揚英明之聲,傳送茂盛的果實。前代聖賢所以能永遠保持偉大名聲而常常被稱讚的原因,就在於行封禪之禮,應當命令掌故把封禪的大義全都奏報陛下,以備觀覽。」
於是天子有所感悟似地改變了神色,說:「好啊,我就試試看吧!」天子思來想去,歸納了公卿們的議論,詢問了封禪的具體情況,記述恩澤的博大,推衍符瑞的富饒。於是寫了頌歌,說:
「覆蓋我的蒼天,雲朵油然飄蕩。普降甘露和及時雨,其地可以遨遊。滋潤萬物的水液滲透土壤,一切生物無不受到滋養。好穀物一莖生出六穗,我收穫的穀物何不蓄積?
不但降下雨水,又把大地潤澤;不但霑濡我一人,而且廣泛散布。萬物熙熙和樂,既懷戀又思慕。名山應當有顯赫的地位,盼望聖君到來。君王啊,君王!為何不行封禪之禮!
文彩斑爛的騶虞,喜歡我君的苑囿;白色的質地,黑色的花紋,它的儀錶令人喜愛。和睦恭敬,宛如君子之態。從前只聽到它的名聲,如今目睹它的降臨。那路上沒留下足跡,這是天降祥瑞的徵兆。此獸也曾在虞舜時出現,虞舜因此而興旺。
肥壯的白麟啊,曾在五畤戲游。正是孟冬十月,皇上前往郊祀。白麟賓士到君王車前,君王用它燎祭蒼天,天降幸福。夏商周三代以前,大概不曾有此奇事。
宛屈伸展的黃龍,因遇聖德而升天。色彩閃耀奪目,光輝燦爛。龍體顯現,必能使眾民覺悟。在《易經·彖傳》中曾有記載,這正是所謂授命天子所乘之車。
天的符瑞已經明白顯示,不必再諄諄告誡。應當依類寄託,告訴君王舉行封禪大典。
翻開典籍可以看到,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已經發生關係,兩者相互啟發而和諧。聖明君王的美德,就是行事兢兢業業,小心翼翼。所以說『在興旺時要考慮到衰微,在太平安樂之時要想到危難』。因此,商湯、周武王雖然位居至尊,卻仍然保持嚴肅恭敬的美德。虞舜在大典之中,仍然觀察反省缺點和失誤。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司馬相如已死五年,天子才開始祭祀土地神。他死後八年,天子終於首先祭祀中嶽嵩山,然後又封泰山,再到粱父山,禪肅然山。
相如其他著作,如《遺(wèi,魏)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沒有收錄,收錄了他在公卿中尤其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說:《春秋》能推究到事物的極隱微處,《易經》原本隱微卻能闡釋得淺顯,《大雅》說的是王公大人卻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譏刺卑微作者的得失,其流言卻能影響朝廷政治。所以言辭的外在表現雖然不同,但是其和柔的教化作用卻是一致的。相如的文章雖然多假託的言詞和誇張的說法,但其主旨卻歸於節儉,這同《詩經》諷諫之旨有何不同?揚雄認為相如的華麗辭賦,鼓勵奢侈的言詞與倡言節儉的言詞是一百比一的關係,這就如同盡情演奏鄭、衛之音,而在曲終之時演奏一點雅樂一樣。這不是減損了相如的辭賦價值嗎?我採錄了他的一些可以論述的文字,寫在這篇文章中。
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劍①,故其親名之曰犬子②。相如既學③,慕藺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以貲為郎④,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⑤。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粱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陽枚乘、吳庄忌夫子之徒⑥,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⑦,客游粱。粱孝王令與諸生同舍⑧,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會粱孝王卒,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⑨。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⑩,吉曰:「長卿久宦遊不遂,而來過我(11)。」於是相如往,舍都亭(12)。臨邛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13)。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14),吉愈益謹肅。臨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孫家僮八百人(15),程鄭亦數百人,二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16)。」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謁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往(17),臨邛令不敢嘗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強往,(18)一坐盡傾(19)。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20):「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21)。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22),而以琴心挑之(23)。相如之臨邛(24),從車騎(25),雍容閑雅甚都(26);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27),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28)。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29)。文君夜亡奔相如(30),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居徒四壁立(31)。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32),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臨邛(33),從昆弟假貨猶足為生(34),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35),而令文君當爐(36)。相如身自著犢鼻褌(37),與保庸雜作(38),滌器於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出(39)。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40):「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遊(41),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42),獨奈何相辱如此(43)!」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①擊劍:投劍擊物的技術。或以為是刺殺斬擊的技術。②犬子:猶言「狗兒」,這是司馬相如最初的名字,飽含著父母對兒子的親昵之情。③既學:完成學業。按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既,盡也。」粱玉繩《史記志疑》卷三十四引《蜀志》秦宓的話說:「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此「既學」當指此事。④以貲(zī,資)為郎:因為家中資財多而當上了郎官。以:因。貲:通「資」,錢財。郎:郎官,是漢代的宮廷宿衛侍從之官。按漢朝法律,功臣的子弟、二千石以上的顯宦高官子弟,皆可憑恩蔭為郎。另外家財超過四萬的良家子弟,也可以被選為郎,稱為「訾郎」。司馬相如當郎官即屬此類。⑤好:喜愛。⑥夫子:猶言「先生」,是一種尊稱。《集解》引徐廣之言,釋為庄忌之字,不確。⑦說:通「悅」,喜愛。因:趁,借。免:辭官。⑧諸生:指粱孝王的諸多門客。舍:住。⑨自業:自為生計。⑩素:一向。令:縣令。相善:互相友好。(11)宦遊:離鄉在外,求官任職。遂:官運通達。過:拜訪。(12)都亭:指臨邛城內之亭。都:城。亭:人停集之處。(13)繆:通「謬」,詐,佯裝之意。朝:拜訪。(14)謝:拒絕。「謝吉」就是拒絕王吉的拜訪,以提高自己的身分。(15)家僮:私家奴隸。(16)為具:備辦酒席。具:饌也,指飯菜。(17)謁:請。謝病:以病推辭。(18)強往:勉強前去。(19)一坐盡傾:在座的客人都驚羨司馬相如的風采。(20)奏:進獻。(21)鼓:彈奏。一再行:一兩支曲子。再:第二。行:指樂曲。(22)繆:通「謬」,佯裝。相重:相互敬重。(23)琴心:指琴聲中蘊含的感情。據《史記索隱》載,司馬相如所配曲辭曰:「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艷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又曰:「鳳兮鳳兮從皇棲,得托子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徒別有誰?」兩詩皆富深情。挑:通「誂(tiǎo)」。《說文》:「誂,相呼誘也。」此指司馬相如用琴聲誘發卓文君的愛慕之情。(24)之:往;到……去。(25)從車騎:車馬跟隨在後邊。從:隨。(26)雍容閑雅:儀錶堂堂,文靜典雅。甚都:很大方。按《廣雅》:「都,大也。」又《史記集解》引郭璞曰:「都猶姣也。」亦通。(27)窺(kuī,盔):從縫隙中偷看。(28)當:通「黨」。《方言》:「黨,知也。」「不得當」猶言不了解我。(29)通:傅達。殷勤:殷切誠懇之情。(30)亡奔:逃出卓家私奔相如。亡:逃跑。奔:男女不經所謂合法手續而私自結合。(31)家居:家中存放之物。居:放置。徒:空。「徒四壁立」,只有空空的四面牆壁豎立在那裡。此言家中窮乏無物。(32)至:極。不材:不成材。(33)第:但、只。俱如:一同前往。如:往。(34)從:向。昆弟:兄弟。假貸:借貸。為生:維持生活。(35)酒舍:酒店。酤(gū,姑)酒:賣酒。(36)當爐:主持賣酒之事。按《廣韻》曰:「當,主也。」爐,通「壚」,堆土成台,四面隆起,中置酒瓮以熱酒。(37)著:穿。犢鼻褌(kūn,坤):形似牛犢之鼻的圍裙。或說是形如牛犢之鼻的短褲。(38)保庸:僱工。或釋為奴婢之*稱(見《方言》)。雜作:共同操作。(39)杜門:閉門。(40)諸公:父輩們。此指臨邛的年長者。更:交相。(41)故:本來。倦遊:對宦遊已厭倦。(42)令客:縣令的客人。(43):柰何:通「奈何」。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①。上讀《子虛賦》而善之②,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遊獵賦,賦成奏之③。」上許,令尚書給筆札④。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⑤;「烏有先生」者⑥,烏有此事也,為齊難⑦;「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⑧。故空藉此三人為辭⑨,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⑩。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11)。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
①侍:侍奉。上:皇上。此指漢武帝劉徹。②善之:讚美《子虛賦》。③奏:進獻。④筆札:寫字的筆和可供寫字的木板。⑤虛言:虛構的言辭。稱:陳述、誇耀。⑥烏:何、焉。「烏有」猶言「哪有」,即沒有。⑦難:詰難。⑧明:闡明。天子之義:做天子的道理。⑨空藉:假借。⑩推:推演。因以:藉以。風:通「諷」,委婉含蓄地勸告。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境內之士①,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②。田罷,子虛過詫烏有先生③,而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曰:「仆樂齊王之欲誇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④,揜兔轔鹿⑤,射麇腳麟⑥。鶩於鹽浦⑦,割鮮染輪⑧。射中獲多,矜而自功⑨。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何與寡人⑩?』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11),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惡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①悉:全,皆。士:兵。②備:齊全。田:通「畋」,打獵。③過:拜訪。詫:誇耀。④罘(fú,扶):捕兔的網。罔:捕魚的網。彌(mí,迷):滿。⑤揜(yǎn,掩):覆蓋、罩住。《漢書·司馬相如傳》、《文選·子虛賦》皆作「掩」,乃「奄」之借字,也是覆蓋之意。轔:用車輪輾壓。⑥麇:麇鹿。腳:本指動物的小腿,此用為動詞,捉住小腿之意。《漢書·司馬相如傳》「腳」作「格」,也是「拘執」之意(見《後漢書·鍾離意傳》注)。麟:一種大鹿,非指古人作為祥瑞之物的麟。⑦鶩:縱橫賓士。鹽浦:海邊鹽灘。⑧鮮:指鳥獸的生肉。染輪:血汙車輪。此句言獵獲之物甚多。⑨矜:驕矜、誇耀。自功:自我誇功。⑩何與:何如。(11)鄙人:見識淺陋的人。
「仆對曰:『唯唯①。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②,名曰云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③,隆崇嵂崒④;岑岩參差⑤,日月蔽虧⑥;交錯糾紛⑦,上干青雲⑧;罷池陂陁⑨,下屬江河⑩。其土則丹青赭堊(11),雌黃白坿(12),錫碧金銀(13),眾色炫耀(14),照爛龍鱗(15)。其石則赤玉玫瑰(16),琳瑉琨珸(17),瑊玏玄厲(18),瑌石武夫(19)。其東則有蕙圃衡蘭(20),芷若射干(21),穹窮昌蒲(22),江離麋蕪(23),諸蔗猼且(24)。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25),案衍壇曼(26)。緣以大江(27),限以巫山(28)。其高燥則生葴苞荔(29),薛莎青薠(30)。其卑濕則生藏茛蒹葭(31),東薔雕胡(32),蓮藕菰蘆(33)、菴軒芋(34),眾物居之(35),不可勝圖(36)。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37),外發芙蓉蓤華(38),內隱巨石白沙(39)。其中則有神龜蛟鼉(40),玳瑁鱉黿(41)。其北則有陰林巨樹(42),楩楠豫章(43),桂椒木蘭(44),櫱離朱楊(45),樝梨梬栗(46),橘柚芬芳。其上則有赤猿蠷蝚(47),鵷雛孔鸞(48),騰遠射干(49)。其下則有白虎玄豹(50),蟃蜒犴(51),兕象野犀(52),窮奇獌狿(53)。
①唯唯:應答的聲音。②特:只。③盤紆:迂迴曲折。茀郁:山勢曲折的樣子。④隆崇:高聳之狀。葎萃(lǖ zú,律卒):山勢高峻險要的樣子。⑤岑岩:《文選》作「岑崟(yín,銀),《方言》釋為「峻貌」,即山勢高峻的樣子。參差:形容山嶺高低不齊的樣子。⑥蔽:全遮住。虧:半缺。⑦交錯糾紛:形容山嶺交錯重疊,雜亂無序。⑧干:接觸。按《文選》李善註:「孔安國《尚書傳》曰:干,犯也。」⑨罷池:山坡傾斜的樣子。下文「陂陁」亦此意。⑩屬:連接。(11)丹:硃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者):赤土。堊(è,餓):白土。(12)雌黃:一種礦物名,即石黃,可制橙黃色染料。白堊:石灰。(13)碧:青色的玉石。(14)眾色:指各種礦石閃現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輝奪目的樣子。(15)照:照耀。爛:燦爛。這句說各種礦石光彩照耀,有如龍鱗般的燦爛輝煌。(16)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種紫色的寶石。(17)琳瑉:一種比玉稍次的石 琨珸: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以為「琨珸」即「琨」。《說文》:「琨,石之美者。」(18)瑊玏:次於玉的一種石名。又郭璞以為「似玉之石」(見《廣韻》引文)。玄厲:一種黑色的石頭。(19)碝(ruǎn,軟)石:一種次於玉的石頭,「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見《文選》李善注)。武夫:《文選》作「娬玞」,一種次於玉的美石,質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紋。(20)蕙圃:蕙草之園。蕙與蘭皆為香草,外貌相似。蕙:一莖可開數朵花;蘭:一莖一花。衡:杜衡,香草名,「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見《文選》李善注)蘭:蘭草。(21)芷:白芷,或稱「葯」,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射干:香草名,草本,可入葯。(22)穹窮:通「」,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葯。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葯。(23)江離:或作「茳蘺(jiāng lí,江離)」香草名。蘪蕪:或作「蘼(mí,迷)蕪」,即穹窮之苗。(24)諸蔗:即甘蔗。猼且(pò jù,破巨):即芭蕉。(25)登降:此言地勢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傾斜綿延的樣子。(26)案衍:地勢低下。壇曼:地勢平坦。(27)緣:沿、循。大江:指長江。(28)限:界限。巫山:指雲夢澤中的陽台山,在今湖北漢陽境內,非為今四川巫山縣。(29)高燥:高而乾燥之地。葴:馬藍,草名。:一種像燕麥的草。苞:草名,形似茅草,可編席織鞋。荔:草名,其根可制刷。(30)薛: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以為「薛即蕭,蕭薛聲轉。」又《說文》曰:「蕭,艾蒿也。」則「薛」乃艾蒿。莎:一種蒿類植物名。青薠:一種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31)卑:低。藏茛:即狗尾巴草,也稱狼尾草。蒹葭(jiān jiā,兼加):蘆葦。(32)東薔:草名,狀如蓬草,結實如葵子,可以吃。雕胡:菰米。(32)菰蘆:即葫蘆(見《文選》李善注引張晏說)。又方以智《通雅》以為「菰蘆,言菰茭(雕胡)、蘆筍,皆可食者也。」也通。(34)菴:蒿類植物名,子可入葯。軒芋:即蕕(yóu,由)草,一種生於水中或濕地里的草。(35)眾物:指眾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長。(36)圖:計算。(37)湧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濤翻滾向前。(38)外:指池水表面之上。發:開放。芙蓉:即荷花。蓤華:即菱花,開小白花。華,同「花」。(39)內:指池水下面。隱:藏。(40)中:指池水中。蛟:古代傳說中能發水的一種龍。鼉(tuó,馱):即今之揚子鱷,俗名豬婆龍。(41)玳瑁:龜類動物,其有花紋的甲殼可做裝飾品。黿:大鱉。(42)陰林:北山坡的樹林。(43)楩:樹名,即黃楩木。楠:樹名,即楠木,樹質甚佳。豫章:樹名,即樟木。(44)桂:香樹名。椒:花椒樹。木蘭:樹名,開白花,宜於觀賞。(45)櫱:即黃櫱樹。其高數丈,其皮外白里黃。離:通「樆(lí,離)」,即山梨樹。朱楊:生於水邊的樹名,即赤莖柳。(46)樝(zhā,滓)梨:即山楂樹。梬(yǐng,影)栗:梬棗,今稱黑棗。(47)赤猿:紅猴。蠼蝚:獼猴。(48)鵷(yuān chú,冤除):傳說中似鳳凰的鳥名。孔:孔雀。鸞:鸞鳥,傳說中似鳳凰的鳥名。(49)騰遠:即「騰猿」之誤字,善騰躍的猴子。射(yè,夜)干:似狐而小的動物,能上樹,其鳴如猿。(50)玄豹:黑豹。(50)蟃蜒:通「獌蜒」一種似狸的狼類大獸,傳說其長百尋(當為一尋之誤)。(chū,初):一種似狸而大的猛獸。豻:一種似狐的野狗。(52)兕:雌性犀牛。(53)窮奇:野獸名。一說其鳴如狗,能吃人。一說其狀似虎,有翅能飛,能吃人。按《漢書·司馬相如傳》無「兕象」以下八字。錢大昕謂後人妄增。
「『於是乃使專諸之倫①,手格此獸②。楚王乃駕馴駁之駟③,乘雕玉之輿④。靡魚須之橈旃⑤,曳明月之珠旗⑥。建幹將之雄戟⑦,左烏嗥之雕弓⑧,右夏服之勁箭⑨。陽子驂乘⑩,纖阿為御(11),案節未舒(12),即陵狡獸(13)。轔邛邛(14),蹴距虛(15),軼野馬而騊駼(16),乘遺風而射游騏(17)。儵眒凄浰(18),雷動熛至(19),星流霆擊(20)。弓不虛發,中必決眥(21),洞胸達腋(22),絕乎心系(23)。獲若雨獸(24),掩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裴回(25),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受詘(26),殫睹眾物之變態(27)。
「『於是鄭女曼姬(28),被阿錫(29),揄紵縞(30),雜纖羅,垂霧豰(31)。襞積褰縐(32),紆徐委曲(33),郁橈溪谷(34)。衯衯裶裶(35),揚袘恤削(36),蜚纖垂髾(37)。扶與猗靡(38),噏呷萃蔡(39)。下摩蘭蕙(40),上拂羽蓋(41)。錯翡翠之威蕤(42),繆繞玉綏(43)。縹乎忽忽(44),若神仙之彷彿(45)。
①專諸:春秋時代的吳國勇士,曾替吳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此指像專諸一樣的勇士。倫:類。②格:擊殺。③馴:被馴服。駁:毛色不純的馬。駟(sì,肆):古代四匹馬駕一車稱駟,此泛指馬。④雕玉之輿:用雕刻的玉石裝飾的車,此言車之高貴。⑤靡:通「麾」,揮動。魚須:海中大魚之須,用來做旗子的穗飾。⑥曳:搖動。明月:珍珠名。⑦建:舉起。幹將:本為春秋時代吳國的著名制劍工匠,此指利刃。雄戟:三面有刃的戟。⑧烏嗥:《漢書》作「烏號」,古代良弓名。雕弓:雕刻花紋的弓。⑨夏服:通「夏箙(fú,服)」,盛箭的袋子。相傳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還有良箭,裝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稱夏服。⑩陽子:即孫陽,字伯樂,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馬著稱。驂乘:陪乘的人。古時乘車,駕車者居中,尊者居左,右邊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稱驂乘。(11)纖阿(ē,婀):傳說是為月神駕車的仙女,後人泛稱善駕車者為纖阿。(12)案節:馬走得緩慢而有節奏。此言馬未急行。未舒:指馬足尚未盡情賓士。此亦言馬未急行。(13)陵:侵凌,此指踐踏。狡獸:強健的猛獸。按《廣雅》:「狡,健也。」(14)轔:用車輪輾壓。邛(qióng,窮)邛:傳說中的怪獸,其狀如馬,善賓士。(15)蹴:踐踏。距虛:一種善於奔走的野獸名,其狀如驢。(16)軼:突擊。(wèi,衛):通「wèi,衛)車軸頂端。這裡是以撞擊之意。或釋為「躗」(wèi,衛)之借字,踐踏之意,也通。騊駼(táo tú,陶途):北方野馬名。或釋為良馬。(17)遺風:千里馬名。騏:野獸名,似馬。(18)儵眒(shū shēn,書申):迅速的樣子。儵,通「跾(shū,書)」,疾速。凄浰:迅疾的樣子。(19)雷動:像驚雷那樣震動。此言楚王車馬的氣勢勇猛。熛(biāo,標)至:像暴風刮來一樣。熛,通「猋」,即飆風,迅疾的大風。此言楚王車騎的神速。(20)星流:流星飛墜。霆:疾雷。(21)中(zhòng,重):射中。決:裂開。眥(zì,字):眼眶。(22)洞:貫穿。(23)絕:斷裂。心系:連心的血管。(24)獲:指獵物。雨(yù,玉):下雨。這裡指像雨點降落一樣。弭(mǐ,米)節:停鞭緩行。裴回:即徘徊。(26)徼(yāo,腰):攔截。(jù,劇):極度疲倦。受:接受。詘:窮盡。此指精疲力竭。(27)殫:盡。(28)鄭女:鄭國女子。古代鄭國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膚細膩柔美。(28)被:通「披」。此指穿衣。阿:輕細的絲織品。錫:通「緆」,細布。(30)揄:牽曳。紵:麻布。縞:白綢布。(31)霧豰(hú,胡):輕柔的細紗。(32)襞(bì,壁)積:形容女子腰間裙褶重重疊疊。褰(qiān,遷)縐:形容衣服上的紋理很多。褰,縮。(33)紆徐委曲:形容衣服的線條婉曲多姿。或釋為「裙下垂貌」(見《文選》呂向注)。(34)郁橈:深曲的樣子。(35)衯(fēn,分)衯裶(fēi,非)裶:衣服長長的樣子。(36)揚:抬起。袘(yì,義):裙子下端邊緣。恤削:形容裙緣整齊的樣子。(37)蜚:通「飛」。飄動。纖:《漢書》作「」,婦女上衣上的飄帶。髾(shāo,梢):本指婦女燕尾形的髮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38)扶輿:與下文「猗靡」皆形容衣服合身,體態婀娜的樣子。(39)噏呷(xī xiá,吸匣)、萃蔡:皆為人走路時衣服摩擦所發出的響聲的象聲詞。(40)摩:摩擦。(41)拂:拂拭。羽蓋:插飾羽毛的車蓋。(42)錯:間雜。翡、翠:皆為鳥名,前者生紅色羽毛,後者生綠色羽毛。威蕤(ruí,緌):用羽毛裝飾的首飾。(43繆繞:繚繞。纏結。玉綏:用玉裝飾的帽帶。(44)縹(piāo,漂)乎: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樣子。忽忽:飄忽不定的樣子。(45)彷彿:不真切。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①,媻珊勃窣上金堤②。掩翡翠,射鵕③。微矰出,纖繳施④。弋白鵠,連鴐鵝⑤。雙鶬下,玄鶴加⑥。怠而後發,游於清池⑦。浮文鷁,揚桂枻⑧。張翠帷,建羽蓋⑨。罔玳瑁,釣紫貝⑩。金鼓,吹鳴籟(11)。榜人歌,聲流喝(12)。水蟲駭,波鴻沸(13)。湧泉起,奔揚會(14)。礌石相擊(15),硠硠礚礚(16),若雷霆之聲(17),聞乎數百里之外。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18)。車案行,騎就隊(19)。乎淫淫(20),班乎裔裔(21)。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台(22),泊乎無為(23),澹乎自持(24),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25)。不若大王終日馳騁而不下輿,脟割輪淬(26),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27)。』於是王默然無以應仆也。」
①獠:夜間打獵。②媻姍:走路緩慢的樣子。勃窣:緩緩前行的樣子。金堤:堅實的水堤。一說是堤名。③掩:通:「罨」(yǎn,掩):撒網捕鳥。鵕(jùn yí,俊義):錦雞。,同「」。④繳:一種用絲繩系住用來射鳥的短箭。纖繳:拴在箭上的細絲繩,用以保持箭在飛行中的平衡。施:射出。⑤弋:用帶絲線的箭射飛禽。白鵠:白天鵝。連:牽連。此指用帶絲線的箭射中駕鵝。鴐鵝:野鵝。⑥鶬:鳥名,即鶬鴰,形似雁,黑色。玄鶴:黑鵝。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⑦怠:疲倦。發:指開船。游:泛舟。清池:指雲夢西邊的湧泉清池。⑧浮:漂浮。文:花紋。鷁:水鳥名。此指船頭繪有鷁的圖案的畫船。揚:舉起。桂枻:桂木船漿。⑨張:掛起。翠帷:畫有翡翠鳥圖案的帷帳。建:樹起。羽蓋:用鳥毛裝飾的傘蓋。⑩罔:通「網」,用網捕取。紫貝:長有紫色而帶黑紋貝殼的水中動物。(11):撞擊。金鼓:形如銅鑼的古樂器,即鉦。籟:一種帶孔的管樂器,即排簫。(12)榜人:划船的人。按「榜」,通「舫」,《說文》:「舫,船師也。」流喝(yè,夜):聲音悲涼嘶啞。(13)水蟲:指水中的魚蝦之類。鴻:通「洪」,《爾雅》:「洪,大也。」沸:指波濤翻滾。(14)奔揚:波濤(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引中井積德說)。會:匯合。(15)礌(léi,雷)石:古代作戰時從高處往下推滾以打擊敵人的石頭,或謂「礌」通「磊」,則「磊石」即為眾石。(16)硠硠、礚礚(kē,棵)礚:皆為水石相撞擊的聲音。(17)雷霆:雷暴,霹靂。(18)靈鼓:六面鼓。起:點燃。烽燧:示警的烽火。此指火把。(19)案行:按隊列行走。案,通「按」。就隊:歸隊。(20)(xǐ,洗)乎:猶「然」,接續不斷的樣子。淫淫:漸進的樣子。此指隊伍緩緩前行的樣子。(21)班(pán,盤)乎:猶「班然」,依次相連的樣子。裔(yì,義)裔:絡繹不絕地向前行進的樣子。(22)陽雲之台:楚國台榭之名,又名陽台,在巫山下。(23)泊乎:通「怕乎」,猶「怕然」,安靜無事的樣子。按《說文》:「怕,無為也。」無為:泰然無事。(24)澹乎:猶「憺然」,安靜無事的樣子。澹,通「憺」。按《說文》:「憺,安也。」自持:保持安靜的心態。(25)勺藥:即芍藥,香草名,古人用以為調料。和:調和。具:通「俱」,齊備。御:進獻。(26)脟(luán,欒):通「臠」,把肉切成小塊。輪淬(cùi,粹):在車輪間烤肉吃。按《文選》「淬」作「焠」,烤灼之意。(27)殆:恐怕。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①,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以出田,乃欲勠力致獲②,以娛左右也,何名為誇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③,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④;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惡而傷私義⑤,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⑥。且齊東陼巨海⑦,南有琅邪⑧;觀乎成山⑨,射乎之罘⑩;浮勃澥(11),游孟諸(12);邪與肅慎為鄰(13),右以湯谷為界(14);秋田乎青丘(15),彷徨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16)。若乃俶儻瑰偉(17),異方殊類(18),珍怪鳥獸,萬端鱗萃(19),充仞其中者(20),不可勝記,禹不能名(21),契不能計(22)。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23),是以王辭而不復(24),何為無用應哉(25)!」
①況:通「貺」,賜,此指賜教。②勠力:齊心合力。致獲:獲得禽獸。③風:美好的風教。烈:功業。④章:通「彰」,宣揚,張揚。⑤私義:指信義。⑥輕:輕視。累:牽累。⑦陼:水邊。此乃面臨之意,用為動詞。⑧琅邪:或寫作「琅琊」,山名,在今山東諸城東南海邊,其山三面臨海。⑨觀:游賞。成山:山名,在今山東榮城東北。⑩之罘(fú,浮):山名,在今山東福山縣東北。(11)浮:行船。勃澥:也寫作「渤澥」,即今之渤海。(12)孟諸:古代大澤名,在今河南商丘、東北及虞城西北,今已淤塞消失。(13)邪:同「斜」,指側翼方向。肅慎:古代國名。(14)右:古人多以東方為左,故《文選》李善注以為此「右」字當是「左」字之誤。湯谷:或寫作「晹谷」,神話傳說中的太陽升起之處。(15)田:通「畋」,打獵。青丘:古代海外國名。(16)曾:竟。蒂芥:指小小的梗塞之物。(17)俶儻:通「倜儻」,卓越非凡。瑰偉:奇偉,卓異。此指珍奇特異之物。(18)異方:不同地區。殊類:特殊物類。(19)萬端:猶言萬物,指上述各種珍奇異物。鱗萃:像魚鱗般地聚集在一起。(20)仞:通「牣」:充滿。(21)名:叫出名字來。(22)契:商代的始祖。傳說他曾任堯的司徒,善長計算。上句之「禹」,曾為堯的司空,善辨九州的土地、山川和草木、禽獸。這兩句說,就是禹和契這樣的聖人,也難以說出眾物之名,計算出眾物之數。極言物類之繁多。(23)見客:被當做貴客加以優待。(24)辭:言語。復:回答之意。「辭而不復」,猶言沒回答任何言語。(25)無用:無以。
無是公聽然而笑曰①:「楚則失矣②,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③,所以述職也④;封疆畫界者⑤,非為守御,所以禁淫也⑥。今齊列為東藩⑦,而外私肅慎⑧,捐國逾限⑨,越海而田,其於義故未可也⑩。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11),徒事爭遊獵之樂(12),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13),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麗也(14),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15)?
①聽(yǐn,隱)然:笑的樣子。或以為「聽」通「哂(shěn,審)」,微笑(或大笑)之意。②失:錯誤、過失。③財幣:財物。④述職:陳述職責之事。按古代禮制,諸侯每五年要進京朝見天子一次,進獻貢物,陳述政情。⑤封疆:劃定諸侯封地的界限。⑥禁淫:杜絕放縱違法的行為。⑦列:排列。東藩:東方的藩屬之國。古諸侯國對中央王朝都起著屏藩的作用,故稱其為藩國。⑧私:私自交往。⑨捐:丟棄。「捐國」就是離開封國之意。逾:越過。限:界限,指國界。⑩義:道義。(11)二君:指子虛和烏有。務明:竭力闡明。(12)徒事:只做。(13)發譽:提高聲譽。(14)巨麗:巨大和壯美。(15)上林:苑名。地在長安之西,原為秦朝舊苑,漢武帝加以擴建,南至終南山,北臨渭水,周圍三百里,內建離宮七十座,可供上萬兵馬縱馳其中。
左蒼梧①,右西極②,丹水更其南③,紫淵徑其北④;終始霸滻⑤,出入涇渭;酆、鄗潦潏⑥,紆餘委蛇⑦,經營乎其內⑧。蕩蕩兮八川分流⑨,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鶩往來⑩,出乎椒丘之闕(11),行乎洲淤之浦(12),徑乎桂林之中(13),過乎泱莽之野(14)。汩乎渾流(15),順阿而下(16),赴隘陝之口(17)。觸穹石(18),激堆埼(19),沸乎暴怒(20),洶湧滂(21)。浡滵汩(22),湢測泌(23)。橫流逆折,轉騰潎洌(24)。澎濞沆瀣(25),穹隆雲撓(26),蜿蟺膠戾(27)。逾波趨浥(28),蒞蒞下瀨(29)。批沖壅(30),奔揚滯沛(31)。臨坻注壑(32),瀺灂霣墜(33)。湛湛隱隱(34),砰磅訇礚(35)。潏潏淈淈(36),湁潗鼎沸(37)。馳波跳沫(38),汩漂疾(39),悠遠長懷(40)。寂漻無聲(41),肆乎永歸(42)。然後灝溔潢漾(43),安翔徐徊(44)。翯乎滈滈(45),東注大湖,衍溢陂池(46)。於是乎蛟龍赤螭(47),離(48)。鰅鱅(49),禺禺鱋魶(50)。揵鰭擢尾(51),振鱗奮翼(52),潛處於深岩。魚鱉讙聲(53),萬物眾夥(54)。明月珠子,玓江靡(55)。蜀石黃碝(56),水玉磊珂(57)。磷磷爛爛(58),采色澔旰(59),叢積乎其中。鴻鵠鷫鴇(60),鴐鵝鸀(61),䴉目(62),煩鶩鷛(63),鸕(64),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濫(65),隨風澹淡(66)。與波搖蕩,掩薄草渚(67)。唼喋菁藻(68),咀嚼菱藕。
①左:指上林苑的左邊,即東方。蒼梧:本是漢代郡名,遠在今廣西蒼梧縣。此當指上林苑東邊的小地名。②右:上林苑的西方。西極:本指西方極遠之地,此當指上林苑西邊的河水名。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說文》曰:『汃,西極之水也。』引《爾雅》作『汃』。段注曰:『汃之作豳,聲之誤也。』步瀛案:西極之水,自非太王所居之邠,此亦假上林苑中之水,以象西極汃水也。」③丹水:河水名,源出陝西商縣西北之冢嶺山,東流至河南境。更:流過。④紫淵:上林苑北邊的淵水名,也稱紫泉。徑:經過。⑤霸:《文選》作「灞」,河水名,發源於陝西蘭田縣,流經長安灞橋,再向西北與滻水匯合注入渭水。滻:河水名,發源於陝西蘭田縣西南,流經長安。「終始霸滻」謂霸、滻二河始終未流出上林苑。下句「出入涇渭」,意謂涇水和渭水從上林苑之外流入苑中,又從苑中流出。⑥酆:河水名,源於陝西寧陝縣東北之秦嶺,流經長安,再注入渭水。滈:《文選》作「鎬」,河水名,源出陝西長安縣南,北流入渭水。今僅存上游,下游淤塞。潦(láo,勞):水名,源出陝西戶縣南,東北流入渭水。潦:河水名,源出陝西終南山,西北流入渭水。⑦紆餘:水流曲折的樣子。委蛇(yí,夷):水流宛轉的樣子。⑧經營:盤旋的樣子。⑨八川:八條河,即上文所寫的霸、滻、涇、渭、酆、鄗、潦、潏,合稱關中八川。⑩馳鶩:形容水勢縱橫奔流的樣子。(11)椒丘:盛產花椒的山丘。闕:缺口。此言椒丘兩山相對峙,中有缺口(山谷)。(12)洲淤:即水中沙灘。按揚雄《方言》:「水中可居者曰洲,三輔謂之淤也。」浦:水邊。(13)桂林:桂樹林。(14)泱莽:廣闊無邊的樣子。(15)汩(yù,玉):水流迅速的樣子。渾流:通「混流」,水勢盛大。(16)阿:高丘。(17)隘陝:即「狹隘」,指河兩岸相近之處。(18)穹石:大石頭。(19)激:激蕩。堆埼:沙石壅積所形成的曲岸。(20)沸:水流湧起。(21)滂:同「澎湃」,波浪激蕩踴躍的樣子。(22)浡:水流盛出的樣子。汩:水流迅疾的樣子。(23)湢測:水流相撞擊的聲音。泌(bì zhì,畢志):水流撞擊聲。(24)潎洌(piējiè,瞥列):水流撞擊而發出的響聲。(25)澎濞:水流至不平處發出的聲音。 沆瀣(xiè,謝):水流到不平的地方發出的聲響。(26)穹隆:水勢高聳的樣子。雲撓:水勢迴旋,像雲一樣的屈折。(27)蜿蟺:水迴旋貌。膠戾:水流蜿蜒曲繞的樣子。(28)趨浥(yà,亞):水流入深淵。浥:窪陷之地。(29)蒞(lì,利)蒞:水急流聲。瀨:流過沙石的急水。(30)批:撞擊。按《說文》:「批,擊也。」:同「岩」。壅:防水的堤。(31)奔揚:指水奔騰飛揚。滯沛:水奔揚不可阻擋的樣子。(32)(chí,遲):水中的高地。壑:溝谷。(33)瀺灂(chán zhuó,纏濁):小水聲。霣(yǔn,允)墜:通「隕墜」,隕落。此指水流入溝谷中。(34)湛湛:水深的樣子。隱隱:水盛大的樣子。(35)砰磅:水流激蕩的聲音。訇礚:水流奔騰撞擊的聲音。(36)潏潏:水湧出的樣子。淈淈:水湧出而混濁的樣子。(37)湁潗(chìjí,斥急):泉水湧出而沸騰的樣子。(38)馳波:水波急馳。跳沫:水上泛起的白沫跳躍不止。(39)汩(yù yì,育義):水流急轉的樣子。漂疾:通「剽疾」,指水流輕浮迅疾的樣子。按《正字通》曰:「剽,輕疾也。」(40)悠遠:長遠。此指水流放散遠去。長懷:長歸。此指大小長歸湖中。按《漢書·司馬相如傳》顏師古引郭璞註:「懷亦歸,變文耳。」(41)寂漻:通「寂寥」,形容水平靜無聲的樣子。(42)肆乎:安靜的樣子。按《漢書·司馬相如傳》王先謙補註曰:「肆乎永歸,言安然而長往也。」一說「肆」為水之奔放(見《文選》李善注)。永歸:長歸湖海之中。(43)灝溔:水大無邊際的樣子。潢漾:水大無邊的樣子。(44)安翔、徐回:皆形容水流疏緩迂迴的樣子。(45)翯(hè,賀)乎:猶「翯然」,大水泛起白光的樣子。滈(hào,浩)滈:水勢浩大而泛起白光的樣子。(46)大湖:指上林苑中的昆明池。衍溢:大水滿溢於外。陂池:指昆明池以外的小水池。(47)赤螭:赤色的無角雌龍。(48)(gèng méng ,去聲「更」萌):魚名,形似鱔魚,體大。(jiàn,漸)離:或作「螭」,魚名。胡文瑛《文選箋證》以為「介蟲之類」。(49)鰅:魚名,或稱班魚,皮有紋。鱅:魚名,也稱黑鰱、花鰱。鱅:魚名,形似鱔。:魚名,其口大。(50)禺禺:魚名,一種黃地黑紋,皮有毛的魚。鱋:魚名,即比目魚。魶:魚名,即鯢魚,俗稱「娃娃魚」。(51)揵:揚起。擢:搖動。(52)奮翼:揚起翅膀。(53)讙:同「歡」。(54)夥:多。(55)明月:月明珠。玓:明珠光彩閃耀的樣子。江靡:江邊。靡,通「湄」,水邊。(56)石:一種次於玉的石。黃碝(ruǎn,軟):黃色的碝石。(57)水玉:水晶石。磊珂:石累積的樣子。(58)磷、燦爛、皆形容玉與石色澤燦爛的樣子。(59)澔旰:玉石色彩相互輝映而繁盛的樣子。(60)鴻鵠:天鵝。鷫:即鷫鷞,一種似雁的鳥。鴇:鳥名,體比雁大。(61)鸀(zhú yù,燭玉):水鳥名,似鴨而大,長頸赤目,紫紺色。(62):鳥名,形如鳧,高腳,長喙,頭上長有紅毛冠。䴉目:水鳥名,比鷺大而尾短,生有紅白色的羽毛。(63)煩鶩:鳥名,似鴨而小。鷛:水鳥名,形似鳧,灰色,雞足。(64)(zhēn cí,針雌):水鳥名,黑蒼色。鸕:水鳥名,即鸕鶿,善捕食魚。(65)汎淫:浮游不定的樣子。泛濫:水漫溢橫流的樣子。(66)澹淡:水波搖蕩不定的樣子。按《說文》:「澹,水搖也。」(67)掩:遮蓋。或釋為休息、遊戲。薄:本為草叢生之意,這裡是聚積之意(郭璞說)。草渚:長滿野草的沙洲。(68)唼喋:群鳥或魚爭吃東西的聲音。菁、藻:皆為水草名。
「於是乎崇山①,崔巍嵯峨②0。深林巨木③,嶄岩嵯④。九嵏嶻嶭⑤,南山峨峨⑥。岩陁甗錡⑦,摧崣崛崎⑧。振溪通谷⑨,蹇產溝瀆⑩。谽呀豁(11),阜陵別島(12),崴磈嵔瘣(13),丘墟崛(14)。隱轔郁(15)登降施靡(16),陂池貏豸(17)。沇溶淫鬻(18),散渙夷陸(19)。亭皋千里(20),靡不被築(21)。掩以綠蕙,被以江離(22),糅以蘼蕪(23),雜以流夷(24)。尃結縷(25),欑戾莎(26),揭車衡蘭(27),稿本射干(28)。茈姜蘘荷(29),葴橙若蓀(30)。鮮枝黃礫(31),蔣芧青薠(32)。布濩閎澤(33),延曼太原(34)。麗靡廣衍(35),應風披靡(36)。吐芳揚烈(37),鬱郁斐斐(38)。眾香發越,肸布寫(39),苾勃(40)。
①:山勢峻拔高聳的樣子。②崔巍:山高峻的樣子。嵯峨:山高的樣子。③深林:廣大的樹林。深,廣也。巨木:大樹。④嶄岩:山高險峻的樣子。嵯:山勢高低不齊的樣子。⑤九嵏:山名,在今陝西禮泉縣東北。嶻:山名,又名慈娥山,在今陝西三原、涇陽、淳化之間。⑥南山:終南山。峨峨:高峻的樣子。⑦岩:險峻。陁:傾斜。甗:通「」,上下大而中間小的山。錡(qí,奇):古炊器,即三足鍋。此形容山勢險峻。⑧摧崣:猶「崔巍」,山高峻的樣子。崛崎:猶「崎嶇」,山路不平。⑨振:收斂。通:流。此言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流貫通的山谷。⑩蹇產:曲折的樣子。溝瀆:河溝。(11)谽呀:大而空的樣子。豁(xiǎ,上聲「瞎」):開闊空虛的樣子。按《說文》:「,大開也。(12)阜:山丘。陵:大山丘。別:離。島:水中的山。(13)崴磈:高峻的樣子。嵔瘣:山勢高峻的樣子。(14)丘墟:堆積不平的樣子。崛:山勢不平的樣子。(15)隱轔:山不平之狀。郁:山不平的樣子。(16)登降:地勢有高有低。施靡:山勢綿延的樣子。(17)貏豸(bǐzhì,比至):山勢漸平的樣子。(18)沇溶:水流緩慢的樣子。淫鬻:水流緩慢的樣子。(19)散渙:即「渙散」。此指水泛濫四散。夷陸:平坦的原野。(20)亭皋:平坦的水邊之地。亭,平也。皋,水邊之地。(21)靡:無。被(pí,皮)築:築地使其平坦。(22)掩:覆蓋。綠:通「菉」,草名。被:覆蓋。(23)糅:間雜。(24)流夷:或作「留夷」,香草名。(25)尃:同「布」。布滿。結縷:多年蔓生草名,形似茅草。(26)欑:叢聚在一起。戾莎:通「莎」,深綠色的莎草。(27)揭車:香草名。衡:杜衡,香草名。(28)稿本:香草名。射干:香草名。(29)茈姜:初生的嫩姜。蘘荷:即「陽藿」,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開淡黃色花。(30)葴:草名,即酸漿草,開小白花,葉苦可食用。橙:通「燈」,燈籠草。又《漢書·司馬相如傳》作「持」,顏師古以為「符」字之誤,符即鬼目。若:杜若,香草名。蓀:香草名。(31)鮮枝:香草名,或名橪支、焉支、燕支,可染紅色。黃礫:通「黃」,其根可作染料用。(32)蔣:草名,即孤蒲草,或稱茭。芧:即橡實。一說讀「住」音,釋為「三棱草」。青薠:草名。(33)布濩:遍地散布。閎:通「宏」,廣大。澤:沼澤地。(34)延曼:蔓延。太原:廣闊的原野。(35)麗靡:相連不絕。廣衍:廣泛伸展。(35)披靡:草木倒伏。(37)揚烈:散發濃烈的香味。(38)鬱郁:香味濃郁。斐斐:《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菲菲」,香味擴散的樣子。(39)肸(xīxiǎng,稀響):指香氣四溢,侵人心脾。按王先謙《漢書補註》曰:「此賦『肸布寫』及《文選·吳都賦》『芬馥肸』皆謂香氣四達而入人心……靈感通微之意也。」王說是。寫:通「瀉」,宣洩。(40)(yèai,夜愛):香氣散發。苾(bì,必)勃:香氣濃郁。
「於是乎周覽泛觀,瞋盼軋沕①,芒芒恍忽②。視之無端,察之無崖。日出東沼③,入於西陂④。其南則隆冬生長⑤,踴水躍波⑥;獸則旄獏犛⑦,沈牛麈麋⑧,赤首圜題⑨,窮奇象犀⑩。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11),涉冰揭河(12);獸則麒麟角(13),騨騱橐駞(14),蛩蛩騨騱(15),駃騠驢騾(16)。
「於是乎離宮別館(17),彌山跨谷(18)。高廊四注(19),重坐曲閣(20)。華榱璧璫(21),輦道屬(22),步周流(23),長途中宿(24)。夷嵏築堂(25),累台增成(26)。岩突洞房(27),俯杳眇而無見(28),仰攀橑而捫天(29)。奔星更於閨闥(30),宛虹拖於楯軒(31)。青虯蚴蟉於東箱(32),象輿婉蟬於西清(33)。靈圉燕於閑觀(34),偓佺之倫暴於南榮(35)。醴泉涌於清室(36),通川過乎中庭(37)。槃石裖崖(38),嶔岩倚傾(39),嵯峨磼礏(40),刻削崢嶸(41)。玫瑰碧琳,珊瑚叢生(42)。瑉玉旁唐(43),瑸斒文鱗(44)。赤瑕駁犖(45),雜臿其間(46),垂綏琬琰(47),和氏出焉(48)。
①瞋盼:睜大眼睛觀望。軋溝:分辨不清楚。②芒芒:通「茫茫」,廣闊的樣子。恍忽:通「恍惚」,隱約看不清的樣子。③東沼:指上林苑東邊的池沼。④西陂:上林苑西邊的池沼。⑤隆冬:嚴寒的冬天。⑥踴水:奔騰的流水。⑦:獸名,即單峰駝。旄:旄牛。獏:獸名,形似熊。犛:氂牛,長尾,黑色,產於西南邊疆。⑧沉牛:即水牛。麈:駝鹿,似鹿而大。⑨赤首:古獸名。圜題:通「圓題」,即「圓蹄」,似鹿的獸名。⑩窮奇:怪獸名,似牛,生蝟毛,鳴聲如狗吠。象犀:大象和犀牛。(11)含凍:指河水凍結。(12)揭河:撩起衣裳過河。(13)角:獸名,似豬,生角,獸走。(14)橐駞:即駱駝。(15)蛩蛩:傳說中似馬的獸名。騨騱:一種野馬名,毛色青黑,生有白鱗,文如鼉魚。(16)駃騠:駿馬名。(17)離宮:古代皇帝臨時居住的行宮。別宮:皇帝正宮以外的宮室。(18)彌山:滿山。跨谷:橫跨溪谷。(19)高廊:供人們行走的走廊。四註:猶言「四匝」,四方圍繞之意。(20)重坐:兩層的樓。曲閣:空中的閣道曲折相連。(21)華榱:繪花的屋椽子。璧璫:璧玉裝飾的瓦璫。筒瓦的前端稱璫。(22)輦:此指帝王乘坐的車。屬:相連不絕的樣子。(23)步:即步檐,可以步行的長廊。周流:周遊。(24)中宿:中途住宿,此言長廊極長,一天走不完,需於中途過夜。(25)夷:削平。嵏:本為山名,此指高聳的山(見顏師古《漢書·司馬相如傳》注)。(26)累台:重疊的高台。增成:通「層成」,猶言「層層」。一層曰一成。(27)岩突:山岩底部。按《釋名》:「突,幽也。」《正字通》:「突,深也。又隱暗處。」洞房:幽深的房室。此指由山岩底部潛通於上部台榭的房室。(28)杳眇:遙遠的樣子。(29)橑:屋蒔椽子。捫:摸。(30)奔星:流星。更:經過。閨、闥:皆為宮中小門。(31)宛虹:彎曲的虹。拖:加於其上。楯:欄杆。軒:窗板。(32)青虯:傳說中有角的龍。蚴蟉:龍身蜿曲的樣子。東箱:正室東面的側室。箱,通「廂」。(33)象輿:用大象駕御的車子。婉蟬:蜿蜒行走的樣子。西清:西廂房的清靜之處。(34)靈圉:眾神的統稱。燕:閑居休息。閑觀:清閑的館舍。(35)偓佺:仙人名,傳說他吃松子,身上長毛,方眼,善走。倫:類。暴:同「曝」。曬。南榮:南檐。屋檐兩頭翹起的部分稱「榮」。(36)醴泉:甘甜的泉水。清室:清靜之室。(37)通川:流動的河水。中庭:院子。(38)槃石:磐石,巨大的石頭。裖崖:整頓池水之涯。(39)嶔岩:高險的樣子。倚傾:參差不齊的樣子。(40)磼礏:山勢高峻的樣子。(41)刻削:指山形奇特,如同雕刻過一樣。(42)珊瑚:珊瑚樹。(43)瑉:似玉的美石。旁唐:猶言「磅礴」,廣大的樣子。(44)瑸斒:玉石的花紋。(45)赤瑕:赤玉。駁犖:指玉石文采交錯的樣子。臿:通「插」。(47)垂綏:美玉名。琬琰:美玉名。(48)和氏:和氏璧,春秋時代楚國卞和所得的美玉,是當時最珍貴的寶物之一。
「於是乎盧橘夏孰①,黃甘橙楱②,枇杷橪柿③,楟厚朴④,梬棗楊梅⑤,櫻桃蒲陶⑥,隱夫郁棣⑦,榙荔枝⑧,羅乎後宮,列乎北園⑨。丘陵⑩,下平原,揚翠葉(11),杌紫莖(12),發紅華(13),秀朱榮(14),煌煌扈扈(15),照耀巨野(16)。沙棠櫟櫧(17),華氾檘櫨(18),留落胥餘(19),仁頻並閭(20),欃檀木蘭(21),豫章女貞(22),長千仞,大連抱(23),誇條直暢(24),實葉茂(25),攢立叢倚(26),連卷累佹(27),崔錯癹骫(28),阬衡砢(29),垂條扶於(30),落英幡(31),紛容蕭(32),旖旎從風(33),瀏蒞卉吸(34),蓋象金石之聲,管龠之音(35)。柴池茈虒(36),旋環後宮(37),雜遝累輯(38),被山緣谷(39),循阪下(40),視之無端,究之無窮(41)。
①盧桔:桔樹的一種,秋天結實,次年二月漸變青黑色,至夏始熟,其核變黑,故名為盧(黑色)桔。孰:同「熟」。②黃甘:即黃柑,桔類水果。橙:柚子。楱(còu,湊):桔類水果,皮有皺紋,故又名皺子。③橪:酸小棗。④楟:山梨。:樹名,蘋果類的水果。厚朴:樹名,皮很厚,故又名「重皮」。開紅花,結青實,四季不落葉。⑤梬棗:即羊棗,似柿子而小。⑥蒲陶:即「葡萄」。⑦隱夫:樹名,即常棣,其果實名山櫻桃。或釋為「馬失草」(見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引何焯說)。郁棣:即唐棣,或稱「郁李」,落葉灌木,果實紫赤色,有酸味。⑧榙:樹名,果實似李子。⑨北園:北邊的果園。⑩:通「迤」,綿延。(11)揚:擺動。(12)杌:通「扤」,搖動。按《說文》:「扤,動也。」(13)發:猶「開」。華:同「花」。(14)榮:花。(15)煌煌:光彩很盛的樣子。扈扈:光彩繁盛的樣子。(16)巨野:廣闊的原野。(17)沙棠:水果名,即沙果。櫟:橡實。櫧(zhū,朱):樹名,其實如橡實而圓。(18)華:即樺樹。氾:通「楓」。《漢書·司馬相如傳》、《文選·上林賦》皆作「楓」。是,「楓」即楓樹。檘(píng,平):同「枰」,即銀杏樹。櫨:樹名,即黃櫨樹,落葉喬木。(19)留落:石榴(高步瀛說)。或以為是「劉杙」(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樹名。胥餘:即椰子樹(《史記索隱》引司馬彪說)。或釋為棕櫚樹(《史記集解》引郭璞說)。(20)仁頻:檳榔樹。並閭:棕櫚樹。(21)欃檀:即檀樹。(22)女貞:即冬青樹。(23)大連抱:形容樹榦粗大,必須數人才能合抱過來。(24)誇:通「荂(fū,夫):花。按《爾雅》郭璞注曰:「今江東呼華(花)為荂。」條:枝條。直暢:指花和枝生長得很舒展暢達。(25)葰:通「峻」,高大。此指果實大。(26)攢(cuán,陽平「攛」):聚積。(27)連卷:同「連蜷」,指樹枝相連蜷曲的樣子。累佹:累積、重疊。此指樹枝交*生長,相依重疊。(28)崔錯:繁茂交錯。癹骫(bá wěi,拔委):樹枝盤紆糾結的樣子。(29)阬衡:形容樹木樹榦高舉橫出的樣子。阬,通「抗」。砢(ě luǒ,裸):形容樹枝相倚相扶的樣子。(30)扶於:《漢書·司馬相如傳》及《文選·上林賦》皆作「扶疏」。是,即樹枝四散伸展的樣子。(31)落英:墜落的花朵。英,花。幡(fān sǎ,帆撒):飛揚的樣子。(32)紛容:繁茂碩大的樣子。蕭:草木高茂的樣子。(33)旖旎(yǐnǐ,椅你):婀娜多姿的樣子。從風:猶言隨風。(34)瀏蒞(lì,利):風吹草木所發出的凄清聲。卉吸:風吹草木聲。或釋為風聲迅速。(35)金石:指鍾磐等樂器。龠(yuè,月):樂器名,管狀,三孔。(36)柴池:參差不齊。茈虒(cǐzhì,此志):不齊的樣子。(37)旋環:環繞。(38)雜遝(tà,踏):雜亂眾多的樣子。輯:通「集」。(39)被山:草木遍布山野。被,覆蓋。緣谷:沿著山谷。(40)循:沿著。阪:山坡。:低濕之地。(41)究:探求。
「於是玄猿素雌①,蜼玃飛鸓②,蛭蜩蠼蝚③,胡豰蛫④,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⑤,夭枝格⑥,偃蹇杪顛⑦。於是乎隃絕梁⑧,騰殊榛⑨,捷垂條⑩,踔稀間(11),牢落陸離(12),爛曼遠遷(13)。
「若此輩者數千百處。嬉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14),後宮不移,百官不備。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15)。乘鏤象(16),六玉虯(17),拖蜺旌(18),靡雲旗(19),前皮軒(20),後道游(21);孫叔奉轡(22),衛公驂乘(23),扈從橫行(24),出乎四校之中(25)。鼓嚴薄(26),縱獠者(27),江河為阹(28),泰山為櫓(29),車騎雷起,隱天動地(30),先後陸離,離散別追(31),淫淫裔裔(32),緣陵流澤(33),雲布雨施。
①玄猿:黑猴。素雌:白色的雌猴。②蜼(wèi,喂):一種仰鼻長尾的猿猴。玃(jué,決):一種大猴子。飛鸓:小飛鼠。③蛭:一種能飛的獸。蜩:獸名,生於西方深山,毛色如猴,能爬高樹。蠼蝚:獼猴。④胡:一種似猴的獸。豰:一種象狗的野獸。蛫:一種猿類動物。⑤翩幡:猶「翩翩」,原指鳥上下飛翔,此指猿輕捷跳躍的樣子。互經:相互往來。⑥夭:猴子在樹上共同戲嬰的姿態。枝格:通「枝(gé,格)」,即枝柯,樹枝。⑦偃蹇:屈曲宛轉的樣子。杪顛:樹梢頂端。⑧隃:通「逾」,越過。絕梁:斷橋。⑨騰:飛躍而過。殊榛:奇異的叢林。按《廣雅·釋木》曰:木叢生曰榛。」⑩捷:通「接」,接待。(11)踔(chuō,戳):稀間:稀枝疏條的間的空隙。(12)牢落:形容野獸奔走散漫的樣子。陸離:參差不齊的樣子。(13)爛曼:散亂的樣子。(14)宮宿:在離宮過夜。舍館:在別館住宿。(14)徙:遷移。(15)背秋涉冬:從秋到冬。校獵:先設柵欄,把野獸趕入其中,然後獵取。(16)鏤象:以象牙鑲飾的車。(17)玉虯:傳說中的白色的無角龍。(18)拖:曳。蜺旌:同「霓旌」,此指五彩之旗。(19)靡:通「麾」,揮動。(20)皮軒:蒙著虎皮的車。(21)道游:即導遊。古天子出外,前有道車五輛,游車九輛,為前導。(22)孫叔:古代善御車者。奉轡:手執馬韁繩駕車。(23)衛公:衛庄公,古代善御者。或釋為漢武帝時的衛青。驂乘:古代在車右陪乘的武士。(24)扈從:即護從,侍衛天子的人。橫行:不循正道而行。(25)四校:指校獵時的四面柵欄。(26)鼓:擊鼓。嚴簿:森嚴的鹵簿。按天子出外時,為其護衛的儀仗隊稱鹵簿。(27)縱:放縱。(28)阹:指行獵時遮攔禽獸的柵欄。(29)泰山:即大山,非東嶽泰山。櫓:望樓。(30)隱:雷震聲。(31)別追:分別追逐。(32)淫淫、裔裔:皆為絡繹行進的樣子。(33)緣:沿著。流澤:順著沼澤。
「生貔豹①,搏豺狼,手熊羆②,足野羊,蒙鶡蘇③,絝白虎④,被豳文⑤,跨野馬。陵三嵏之危⑥,下磧歷之坻⑦;陖赴險⑧,越壑厲水⑨。推蜚廉⑩,弄解豸(11),格瑕蛤(12),鋋猛氏(13),罥騕褭(14),射封豕(15)。箭不苟害(16),解脰陷腦(17);弓不虛發,應聲而倒。於是乎乘輿彌節裴回(18),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率之變態(19)。然後浸潭促節(20),儵夐遠去(21)。流離輕禽(22),蹴履狡獸(23)。白鹿,捷狡兔(24)。軼赤電(25),遺光輝(26)。追怪物,出宇宙。彎繁弱(27),滿白羽(28),射游梟(29),櫟蜚虡(30)。擇肉後發(31),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仆(32)。
「然後揚節而上浮(33),陵驚風(34),歷駭飆(35)。乘虛無(36),與神俱。轔玄鶴(37),亂昆雞(38),遒孔鸞(39),促鵔(40),拂鷖鳥(41),捎鳳皇(42)「捷鴛雛,掩焦明。」(43)。
「道盡塗殫(44),回車而還。招搖乎襄羊(45),降集乎北紘(46)。率乎直指(47),乎反鄉(48)。蹷石闕(闕)[關](49),歷封巒(50),過鳷鵲(51),望露寒(52)。下棠梨(53),息宜春(54),西馳宣曲(55),濯鷁牛首(56)。登龍台(57),掩細柳(58)。觀士大夫之勤略(59),鈞獠者之所得獲(60)。徒車之所轔轢(61),乘騎之所蝚若(62),人民之所蹈躤(63)。與其窮極倦(64),驚憚懾伏(65),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籍籍(66),填坑滿谷,掩平彌澤(67)。
①生:活捉。貔:猛獸名,似虎。②手:用手擊殺。③蒙:戴。鶡蘇:鶡尾。此指飾有鶡尾的帽子。鶡是一種似雉的鳥。蘇,尾。④絝白虎:穿著有白虎圖案的褲子。絝,通「袴」。褲子。⑤被:通「披」,穿。豳文:《漢書·司馬相如傳》與《文選·上林賦》皆作「斑文」,指有斑文的衣服。⑥陵:登上。三嵏:三山並峙的山。危:指山的最高點。⑦磧歷:山坡不平的樣子。坻:山坡。⑧:同「徑」,直往。陖:山高而陡。⑨厲:連衣過河。⑩推:排擊。蜚廉:同「飛廉」,古名,鳥身鹿頭。(11)弄:以手擺布。解豸:傳說中的獸名,似鹿,一角。解,通「獬」。(12)格:擊殺。瑕蛤:猛獸名。(13)鋋(chán,饞):鐵把小矛。此指用矛刺殺。猛氏:獸名,如熊而小,毛淺而有光澤。(14)罥(juàn,絹):掛。此指用繩索絆取野獸。騕褭(yǎo niǎo,咬鳥):古把馬名。(15)封豕:大野豬。封,通「豐」。(16)苟害:任意傷害。(17)解:分解。脰(dòu,豆):頸項。(18)裴回:通「徘徊」。(19)睨:注視。部曲:指士卒的行伍。率:通「帥」。(20)浸潭:漸進之意。促節:加快步伐,由緩漸疾。(21)儵(shū,書):同「倏」,通「倏(shū,書)」,疾速、長遠之意。敻:遠。(22)流離:指用網捕捉禽鳥,使其困苦而無所逃。(23)蹴(cù,促)履:踐踏。狡:輕捷。(24)捷:迅速獲取。(25)軼:超越。赤電:赤色電光。(26)遺:遺留在後邊。光耀:指赤電的光芒。(27)繁弱:古代良弓名。(28)滿:指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白羽:指箭而言。(29)梟:梟羊,即狒狒。(30)櫟:通「(qiào,竅)」,從旁擊打。蜚虡:傳說中的神獸名。(31)擇肉後發:先選擇肉肥的鳥獸,然後發箭必中。(32)藝:射的,即今之箭靶。殪(yì,義):一箭射死。仆:向前倒地。(33)揚節:舉起旌節。或釋「節」為鞭。(34)陵:乘。驚風:疾風。(35)歷:經。駭飆:狂風。虛無:指天空。(37)玄鶴:黑鶴。(38)昆雞:即鵾雞。(39)遒:迫近。此指迫近而捕捉。孔鸞:孔雀、鸞鳥。(40)促:義同「遒」,近。(41)拂:擊。鷖(yī,衣):鳥名,鳳屬。(42)捎:通「箾(shòu,朔)」,以竹竿擊打。(43)焦明:鳳凰類的鳥名。(44)塗:同「途」。殫:盡。(45)招搖:逍遙。襄羊:即「徜徉」,自由往來的樣子。(46)降集:停留之意。北紘(hóng,洪):北方。此指上林苑中的極北之地。(47)率乎:一直前行的樣子。直指:一直往前。(48)(ǎn,俺):通「奄」,忽然。按《方言》:「奄,遽也。」反:同「返」。鄉:帝鄉。(49)蹷:踏上。石關:漢武帝所建的觀名。(50)歷:經過。封巒:漢武帝所建觀名。(51)過:路過。(zhī,支)鵲:漢武帝所建樓觀名。(52)露寒:漢武帝所建樓觀名。此與前三觀皆建於甘泉宮外。(53)棠梨:宮名,在甘泉宮東南三十里處。(54)宜春:宮名,在陝西杜縣東。(55)宣曲:宮名,在昆明池西。或疑為地名。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國國名有「宣曲」,又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有「宣曲任氏」傳。即為宮,亦當因地而名。(56)濯:通櫂(zhào,照),船漿。此指划船。鷁(yì,義):鳥名。此指船頭畫著鷁的船。牛首:池名,上林十池之一,在上林苑西邊。殆以牛首山而名。(57)龍台:樓觀名,在陝西戶縣,*近渭水。(58)掩:息。細柳:樓觀名,在長安縣西南,昆明池的南面。(59)勤略:辛勤與收穫。或釋「略」為智略。(60)鈞:平均,此指平均分配。或釋為「診」之錯字,視也。(61)徒:卒徒。轔轢:踐踏輾軋。(62)蹂若:踐踏。(63)蹈躤:或作「蹈躤」,同「蹈踖(jí,積)」,踐踏。(64)窮極:走投無路。倦:疲憊。(65)驚憚:驚恐。(66)佗佗籍籍:形容禽獸屍體交錯縱橫的樣子。(67)掩:覆蓋。平:平原。彌:滿。澤:沼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①,張樂乎轇之宇②;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鉅③;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④,聽葛天氏之歌⑤。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穀為之盪波。巴俞宋蔡⑥,淮南於遮⑦,文成顛歌⑧。族舉遞奏⑨,金鼓迭起,鏗鎗鐺⑩,洞心駭耳(11)。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12),陰淫案衍之音(13),鄢郢繽紛(14),《激楚》結風(15),俳優侏儒(16),猶鞮之倡(17),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18),靡曼美色於後(15)。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20),絕殊離俗,姣冶嫻都(21)。靚妝刻飭(22),便嬛綽約(23),柔橈嬛嬛(24),娬媚姌嫋(25);抴獨繭之褕袘(26),眇閻易戌削(27),媥姺徶(28),與世殊服;芬香漚鬱(29),酷烈淑郁(30);皓齒粲爛,宜笑的(31);長眉連娟(32),微睇綿藐(33);色授魂與(34),心愉於側。
①昊天之台:高台名。②張樂:猶言奏樂。轇:廣闊遼遠的樣子。宇:寰宇。③石:重量單位,一百二十斤為一石。鉅:《文選·上林賦》、《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虡」,掛鐘的木架。④陶唐氏:即堯。相傳堯初居於陶,後封於唐,故稱其為陶唐氏。⑤葛天氏:傳說中的遠古帝王。《呂氏春秋·古樂》記載道: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本文的「葛天氏之歌」即指「葛天氏之樂」。⑥巴俞:舞名。宋、蔡:古國名,此指宋、蔡的音樂。⑦淮南:國名,此指該國的音樂。於遮:曲名。⑧文成:縣名,其地之人善歌。顛:同「滇」,指今之雲南,此指該地之歌曲。⑨族舉:眾樂同時演奏。族,聚集的意思。遞奏:輪番演奏。⑩鐺:鼓聲。洞心:猶言「徹心」,心靈受到震動。駭耳:震耳。韶:舜樂。濩:湯樂。武:周武王之樂。象:周公之樂。以上之樂皆為所謂廟堂之樂,與前言荊吳鄭衛的民間音樂不同。(13)陰淫案衍:yín靡放縱。淫,放濫。衍,溢。(14)鄢、郢:皆楚國地名,此指二地的樂舞。繽紛:舞姿飄逸的樣子。(15)激楚:楚國舞樂名,其聲高亢激越。結風:形容歌舞激昂急切,可以掀起迴風。(16)俳優:雜戲演員。侏儒:身材矮小的雜技藝人。(17)狄鞮:西方的種族名,即西戎。倡:通「*」,古代樂*。(18)麗靡爛漫:形容音樂之聲美妙動聽。(18)靡曼:形容女子的皮膚細嫩潤澤。(20)青琴、宓妃:皆古代神女名。(21)絕殊:與眾絕然不同。姣冶:美麗。嫻都:高雅美麗。(22)靚妝:以白粉墨黛妝飾容貌。刻飭:同「刻飾」,用膠刷鬢髮,使其整齊熨貼。(23)便嬛(pián xuān,駢宣):形容女子姿態輕盈美妙的樣子。綽約:形容女子體態柔優美麗的樣子。(24)柔橈:女子身材苗條柔弱的樣子。嬛嬛:當依《漢書·司馬相如傳》作「嬽嬽」,即「娟娟」,形容女子身材美好。(25)娬媚:同「嫵媚」。姌嫋(rǎn niǎo,冉鳥):形容女子體態輕盈細弱。(26)抴(yè,夜):拖。獨繭:指一個繭所抽出的絲,形容色澤純正。褕:罩在外邊的直襟單衣。袘(yi,義):衣袖。(27)眇:細微的樣子。閻易:衣服長大的樣子。(28)媥姺(piān xiān,偏先):輕盈飄舞的樣子。徶(biéxiè,別謝):衣服飄動的樣子。(29)漚鬱:香氣濃郁。(30)淑郁:香氣清美濃厚。(31)宜笑:即「笑」,露齒微笑。的(dìlì,地利):明亮的樣子。(32)連娟:眉毛彎曲細長的樣子。(33)睇:斜視。綿藐:遠視的樣子。(34)色授:指女子向別人顯露其表情和眼神。魂與:心靈與人相接觸。
「於是酒中樂酣①,天子芒然而思②,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③!朕以覽聽余間④,無事棄日⑤,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⑥,恐後世靡麗⑦,遂往而不反⑧,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乃解酒罷獵⑨,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墾闢,悉為農郊⑩,以贍萌隸(11);隤牆填塹(12),使山澤之民得至焉(13)。實陂池而勿禁(14),虛宮觀而勿仞(15)。發倉廩以振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16),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17),更正朔(18)與天下為始。』
①酒中:飲酒至半酣狀態。②芒然:悵惘。③泰:通「太」。④覽聽:指處理政事。余間:閑暇。⑤棄日:虛度時光。⑥此:指上林苑。⑦靡麗:奢侈。⑧遂往:沿著奢侈之路走去。遂,循,沿。反,同「返」。⑨解酒:撤除酒樂。⑩悉:全。農郊:郊外的農田。(11)贍:供養。萌隸:通「氓隸」,指平民百姓。(12)隤(tuí,頹)牆:同「頹牆」,推倒圍牆。塹:壕溝。(13)山澤之人:猶言鄉野之民。焉:於此(指上林苑)。(14)實:滿。(15)勿仞:不住不用,令其廢棄。仞,滿。(16)德號:有恩德的號令。(17)易:改變。服色:古代每個王朝所規定的宮室車馬祭牲等的顏色。(18)更:改。正朔:指曆法。按:「正」指歲首的正月。「朔」指每月初一。
「於是歷吉日以齊戒①,襲朝衣②,乘法駕③,建華旗,鳴玉鸞,游乎《六藝》之囿④,騖乎仁義之塗⑤,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⑥,兼《騶虞》⑦,弋玄鶴,建干戚,載雲⑧,掩群《雅》⑨,悲《伐檀》,樂《樂胥》⑩,修容乎《禮》園(11),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12),坐清廟(13),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隨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14),刑錯而不用(15)。德隆乎三皇(16),功羨於五帝(17)。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①歷:選擇。齊(zhāi,齋)戒:《漢書·司馬相如傳》、《文選》皆作「齋戒」。古人行祭祀之前,為表示虔敬之意,則沐浴更衣,不食葷,不喝酒,稱為齋戒。②襲:穿。朝服:君臣朝會時穿的禮服。③法駕:指天子的車駕。④六藝:六經,即《詩》、《書》、《禮》、《樂》、《易》、《春秋》。囿:苑囿。此指書的園地。⑤騖:賓士。⑥《貍首》:古佚詩篇名。天子行射禮時,奏《貍首》樂章以為節。此與下句實寫天子講求禮法。⑦兼:連帶。《騶虞》:《詩經·召南》中的詩篇名。天子行射禮時演奏此樂章。⑧雲(hǎn,罕):本是張設於雲天的捕鳥之網,此處指天子出行時所執的一種旗幟。⑨掩:掩捕。群《雅》:指《詩經》中《大雅》與《小雅》諸詩。這句當是喻君廣求賢才。⑩《樂胥》:指《詩經·小雅·桑扈》,其詩中有「君子樂胥,受天之祜」的詩句。漢代鄭玄釋「胥」為「有才智之名」,「王者樂臣下有才智,知文章,則賢人在位,庶官不曠,政和而民安」(見《毛詩傳箋》)。(11)修容:修飾容儀。《禮》園:遵行古禮的園地,此句言以《禮》行事,不越規矩。(12)明堂:古代天子接見諸侯、宣明政教、舉行各種大典的地方。(13)清廟:宗廟。(14)喟然:《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芔然」,是。芔通「歘」,「歘然」猶「勃然」。(15)錯:放置不同。(16)隆:高。三皇:傳說中的上古部落酋長,具體所指不一,一般指伏羲、神農、黃帝。(17)羨:超越。五帝:傳說中的五位上古帝王,具體所指不一,一說即伏羲、神農、黃帝、堯、舜。
「若夫終日暴露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①,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②,忘國家之政,而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③。」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④,超若自失⑤,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聞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無是公言天子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及子虛言楚雲夢所有甚眾,侈靡過其實,且非義理所尚,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①罷:通「疲」。抏:損耗。精:精力。②眾庶:廣大的老百姓。③被:遭受。尤:通「訧」,過錯,此指禍害。④愀然:臉色變動的樣子。⑤超若:猶「超然」,惆悵失意的樣子。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①,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②,用興法誅其渠師③,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④。檄曰⑤: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⑥,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⑦,存撫天下⑧,輯安中國⑨。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⑩,詘膝請和(11)。康居西域(12),重譯請朝(13),稽首來享(14)。移師東指,閩越相誅(15)。右吊番禺(16),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17),不敢怠墮,延頸舉踵,喁喁然皆爭歸義(18),欲為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19),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20),發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使者不然(21),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22),亦非人臣之節也。
①會:正逢。唐蒙:漢武帝時的番陽令,曾上書開通夜郎,並被任命郎中將,於建元六年(前135),前往夜郎,使夜郎侯多同歸漢,其地改設犍為郡,辟道二千餘里。略:經略。通:開通。夜郎:古代國名。僰(bó,薄):古代部族名。②發:徵發。轉:車運糧食曰轉。漕:水運糧食曰漕。③用興法:《漢書·司馬相如傳》作「用軍興法」,即戰時的法令制度。渠帥:大帥。④喻:通「諭」,曉諭。非上意:並非皇上的本意。⑤檄:古代的一種文體。⑥蠻夷:古代中夏人對四方少數民族的通稱。自擅:自專其事,自作主張,不服朝廷之命。討:征伐。⑦陛下:指漢武帝。⑧存撫:慰問、安撫。⑨輯安:和睦安定。⑩交臂受事:猶言拱手稱臣。(11)詘:通「屈」。(12)康居:古代西域國名。在漢宣帝、漢元帝時始與中國交往,司馬相如寫此《喻巴蜀檄》時,康居尚未來朝中國,言其來朝,乃誇大其詞,以張聲威。(13)重譯:言西域諸國來漢朝,需穿越許多國家,要輾轉翻譯,方能通話相交往。(14)來享:前來向漢朝進貢。(15)閩越:我國古代東南地區的種族名,也是戰國後期的國名。漢高祖五年(前190),封騶無諸為閩越王,自此以後九十二年間,三代相傳,六王執政,其中無諸長子襲位不久被其弟甲所殺,甲又被弟郢所殺,郢被弟余善所殺,內部鬥爭激烈,殘殺相仍,故曰「閩越相誅」。但這些誅殺背後,都有漢王朝與閩越間的政治背景,如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閩越王乘南越王趙佗去世之機,發兵相攻。武帝應南越王胡之請,派王恢與韓安國夾擊閩越,閩越王郢之弟余善乘機殺郢降漢,故曰「移師東指、閩越相誅。」詳見卷一百一十四《東越列傳》,參見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16)吊:至。番禺:古地名,為南越的都城,故這裡的番禺就是南越的代稱。據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記載,閩越襲擊南越被漢王朝阻止後,漢王朝派庄助諭意南越王胡,胡派太子嬰齊至長安「入宿衛」。這裡的「太子入朝」當指此事。(17)效:呈獻。貢職:當貢獻的賦稅。(18)喁(yóng,陽平「擁」)喁:眾人景仰歸向的樣子。歸義:附歸於仁義者、即歸附漢王朝。(19)自致:親自表示其心意。(20)中郎將:此指唐蒙。賓之:以禮相待,使其安然歸附。(21)衛使者:保護唐蒙。不然:猶「不虞」。意外的事情。(22)當行者:指應當被徵發的人。或:有的人。自賊殺:自相殘殺。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①,皆攝弓而馳②,荷兵而走③,流汗相屬④,唯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義不反顧,計不旋踵⑤,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⑥,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⑦,析珪而爵⑧,位為通侯⑨,居列東第⑩。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11),名聲施於無窮(12),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13),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14),身死無名,謚為至愚,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的度量相越(15),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也,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16)。其被刑戮(17),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18),故遣信使曉喻百姓以發卒之事(19),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20),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21)。方今田時,重煩百姓(22),已親見近縣,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23),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24)。
①烽舉燧(suì,歲)燔(fán,凡):烽煙點燃起來。烽燧為古代邊防的警報設備,邊塞遇到敵人侵擾,則在高台上燒柴以示警,夜晚點燃的火稱「燧」,白天稱「烽」。《索引》引韋昭曰:「烽,東草置之長木之端,如絜皋,見致則燒舉之。燧者,積薪,有難則焚之。烽主晝,燧主夜。」從敦煌等地古烽火台遺地所發現的實物,可證韋說是。②攝弓:張弓待射。③荷兵:扛著兵器。走:奔跑。此指沖向戰場。④屬:連。⑤旋踵:旋轉腳跟,意謂向後逃跑。⑥編列之民:名字編入戶籍之民。⑦剖符之封:指重大的封賞。符本是信物,一剖為二。古代分封功臣,朝廷與被封者各執其半,以為憑證。⑧析珪:即「析圭」,分頒玉珪,賞賜爵位(見王先謙《漢書補註》)。按:圭本是古代長條玉器名,諸侯所執,當做守邑的信物。⑨通侯:即列侯,漢代爵位之一。⑩東第:即甲第,最好的住宅。因在京城之東,故曰東第。(11)佚:通「逸」。(12)施(yì,義):延續,傳續。(13)役:徭役。(14)抵:至於。(15)越:遠離。(16)長厚:淳厚。(17)被:遭。(18)悼:哀傷。遣:派。信使:使者。按:古代也稱使者為信。(20)因:趁機。數(shǔ,蜀):數落,指責。(21)讓:責備。三老:古代鄉間負責教化的長官。孝弟:古代鄉間負責教化的官員。(22)重煩:一再煩擾。(23)亟:急。道:居有蠻夷的縣稱道。(24)忽:忘。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①,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②,費以巨萬計③。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④。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⑤,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⑥,請吏⑦,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⑧,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⑨。副使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⑩,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嘆,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11),而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同。司馬長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12)。除邊關,關益斥(13),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為徼(14),通零關道(15),橋孫水以通邛、都(16)。還報天子,天子大說。
①作者:參加勞動的人。②物故:死亡。③巨萬:萬萬,即一億。④用事者:當權者,實指公孫弘。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傳》記載公孫弘向漢武帝陳說通西南夷「不便」之事。⑤邛:古代部族名、國名。筰:古代部族名、國名。通:交往。⑥內:國內,指漢朝。⑦請吏:由漢朝派官吏管轄。⑧冉、駹:皆古代部族名、國名。⑨建節:猶言「立節」。節:符節,古代使者的信物。(11)傳:傳車,古代驛站的專車。(11)尚:配。(12)斯榆:一作「斯臾」,或作「斯都」,小國名。(13)斥:拓廣。(14)沫:河名,即今四川境內的大渡河。若水:即今雅礱江。牂柯:河水名,即今貴州境內的北盤江或說為今之都江、烏江、濛江等)。徼:邊塞、邊界。(15)零關:即「靈關」,在今四川峨邊縣南。(16)孫水:若水的支流,即今之安寧河。都:《漢書·司馬相如傳》作「筰」,是。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不為用,唯大臣亦以為然①。相如欲諫,業已建之②,不敢,乃著書,籍以蜀父老為辭,而已詰難之,以風天子③,且因宣其使指④,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⑤,威武紛紜⑥,湛恩汪⑦,群生澍濡⑧,洋溢乎方外⑨。於是乃命使西征⑩,隨流而攘(11),風之所被(12),罔不披靡(13)。因朝冉從駹,定筰存邛,略斯榆,舉苞滿(14),結軼還轅(15),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耆老大夫薦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16),儼然造焉(17)。辭畢,因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18)。今罷三郡之士(18),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20),士卒勞倦,萬民不贍(21)。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22),此亦使者之累也(23),竊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24),意者其殆不可乎(25)!今割齊民以附夷狄(26),弊所恃以事無用(27),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①唯:通「雖」。②業已:已經。建:建議。③風:通「諷」,委婉含蓄地勸告。④因:趁機。宣:宣示。使指:出使西夷的旨意。⑤德茂:德行豐厚。六世:六代君王,即漢高祖、惠帝、高後、文帝、景帝、武帝。⑥紛紜:盛多的樣子。⑦湛恩:長久的恩德。湛,通「沉」。汪:深廣的樣子。⑧群生:眾生,一切生物。澍:本義為時雨,引申為沾濕、滋潤之意。濡:濕潤,浸漬。⑨方外:國外。⑩征:征討。(11)攘:通「讓」,退卻。(12)被:加於其上。此指風吹萬物。(13)罔:通「無」。披靡:隨風倒下。(14)舉:攻取。苞滿:古部族名。(15)結軼:車轍相旋,謂車馬往來絡繹不絕。軼:通「轍」。還轅:掉轉車頭往回返。(16)耆老:古稱六十者為耆,七十者為老,此泛指年高者。薦紳:通「搢紳」,本義為高官的服飾,即「搢笏而垂紳帶」(見《晉書·輿服志》),此指高官。搢:插。(17)儼然:莊嚴恭敬的樣子。造:訪問。焉:之,代指使者,即相如。(18)羈縻(mí,米):束縛。(19)罷:通「疲」。(20)茲:此。功:事。竟:最後完成。(21)贍:豐足。(22)卒業:完成任務。(23)累:負擔。(24)並:合併。(25)殆:恐怕。(26)齊民:良好之民。按:齊,通「」,好。附:增益。(27)弊:疲睏。所恃:所依*者,指編戶良民。無用:指西夷之人。
使者曰:「烏謂此邪①?必若所云②,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③。余尚惡聞若說④。然斯事體大⑤,固非觀者之所覯也⑥。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⑦,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⑧,黎民懼焉;及臻厥成⑨,天下晏如也⑩。
「昔者鴻水浡出(11),氾濫衍溢(12),民人登降移徙,崎嶇而不安(13)。夏後氏戚之(14),乃堙鴻水(15),決江疏河,漉沈贍災(16),東歸之于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17),豈唯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胝無胈(18),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19),聲稱浹乎於茲(20)。
①烏:何。邪:通「耶」。②若:如。③變服:改變服飾的習俗。化俗:變化風俗習慣。④尚:通「常」。惡:討厭。若:此。⑤斯:此。事體:事情。⑥覯(gòu,構):遇見。⑦非常:超越一般。⑧原:開始。⑨臻:至。厥:其。⑩晏如:猶「晏然」,安樂太平的樣子。(11)鴻水:大水。鴻,通「洪」。浡(bó,博)出:大水湧出。(12)衍溢:漫延四散。(13)崎嶇:形容山路不平,也形容心情不安寧。, (14)夏後氏:指夏禹。戚:憂傷。(15)堙:堵塞。(16)漉沈:分散深水。漉:分。沈:深。贍災,使水災安定下來。贍,通「憺」。安。(17)當:承受。按《玉篇》:「當,任也。」《字彙》:「當,承也。」勤:苦。(18)躬:身體。胝:腳掌上的厚皮。胈:人體上的白肉。(19)休烈:美好的功業。休:美。(20)聲稱:聲望,名譽。浹(jiā,夾):通「徹」。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①,豈特委瑣握齪②,拘文牽俗,循誦習傳③,當時取說云爾哉④!必將崇論閎議⑤,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並包⑥,而勤思乎參天貳地⑦。且《詩》不云乎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內⑩,八方之外(11),浸潯衍溢(12),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13),咸獲嘉祉(14),靡有闕遺矣(15)。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地(16),舟輿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17),外之則邪行橫作(18),放弒其上(19)。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20),幼孤為奴,繫纍號泣(21),內向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22),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已』。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為之垂涕(23),況乎上聖,又惡能已(24)?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25)。四面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27),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沫、若(28),徼牂柯,鏤零山(29),梁孫原(30)。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遠撫長駕(31),使疏逖不閉(32),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33),而息誅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提福(34),不亦康乎(35)?夫拯民於沉溺,奉至尊之休德(36),反衰世之陵遲(37),繼周氏之絕業,斯乃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憂勤(38),而終於佚樂者也(39)。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矣(40)。方將增泰山之封(41),加粱父之事(42),鳴和鸞,揚樂頌(43),上咸五(44),下登三(45)。觀者未睹指(46),聽者未聞音,猶鷦明已翔乎寥廓(47),而羅者猶視乎藪澤(48)。悲夫!」
於是諸大夫芒然喪其懷來而失厥所以進(49),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50),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怠,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51),因遷延而辭避。
其後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52),失官。居歲余,復召為郎。
①踐位:登極為君。②特:僅僅。委瑣:細微瑣碎。握齪:氣度偏狹,謹小慎微。③拘文:被規章制度所拘束。循誦習傳:因循舊習。④取說:通「取悅」。⑤崇論閎議:崇高的議論。此指見解高遠。閎:宏大。⑥兼容並包:猶今言「兼容並蓄」,言其胸襟闊大,氣度非凡。⑦參天貳地:與天地並列。此極言功德之高。⑧《詩》:指《詩經·小雅·北山》。⑨率:循,沿。濱:邊界。「率土之濱」即四海之內,全中國之意。⑩六合:天地四方,即天下之意。(11)八方:東、西、南、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12)浸潯:逐漸。(13)冠帶之倫:泛指文武官員。(14)咸:全。嘉祉,:歡樂幸福。按《禮記·禮運》鄭玄註:「嘉,樂也。」《爾雅·釋詁》:「祉,福也。」(15)闕遺:通「缺遺」,遺漏、缺少。(16)遼絕:遙遠隔絕。異黨:不是同一族類,即不是一個民族。(17)內(ná,納):通「納」,接納。(18)外:排除於外。斜行橫作:行為不正,不做好事。(19)放:放逐。弒:古代臣殺君、子殺父稱弒。(20)不辜:無罪。此指無罪被殺。(21)繫纍:綑綁。(22)洋:盛多,廣大。按《爾雅》:「洋,多也。」(23)盭(lì,利)夫:同「戾夫」,凶暴之人。(24)惡(wù,物):何。已:止。(25)誚(qiào,竅):責備。(26)風德:被德所化。(27)二方:指西夷與南夷。鱗集:游魚聚集一處。仰流:仰承流水。(28)關:關塞。(29)鏤:鑿通。(30)粱:橋,此指架橋。原:同「源」,源頭。(31)遠撫:對邊遠之民要加以安撫。長駕:對邊遠之民也要駕馭控制。按《廣韻》:「長,遠也。」(32)逖:遠。閉:關閉,此指蔽塞。(33)偃:休止。(34)提:通「禔(zhī,支)」,安寧。(35)康:安樂。(36)至尊:指皇帝。休德:美德。(37)反:同「返」,此指挽救。陵遲:衰敗。(38)勤:勞苦。(39)佚:通「逸」。(40)符:符命。古人迷信,宣傳帝王授命天帝之命而為君,必有祥瑞(符)出現。合:正。此:指通西南夷之事。(41)方:正。封:封禪。(42)粱父:山名,在泰山腳下。(43)和鸞:車鈴。揚:飛揚。樂:音樂。頌:頌歌。(44)咸:同。五:五帝。(45)登:加。三:三王。(46)指:旨意。(47)鷦明:一種狀如鳳凰的大鳥。寥廓:指空闊的天空。(48)羅者:拿羅網捕鳥的人。藪:無水的湖。澤:沼澤。(49)芒然:通「茫然」,失意的樣子。懷來:來意。厥:其。所以進:用來進諫的話。(50)允:誠信。(51)敞罔:通「悵惘」,失意的樣子。靡徙:自動退避。(52)受金:接受錢財賄賂。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①。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仕宦,未嘗肯於公卿國家之事②,稱病閑居,不慕官爵。常從上至長楊獵③。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彘,馳逐野獸,相如上疏諫之。其辭曰: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④,捷言慶忌⑤,勇期賁、育⑥。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⑦,射猛獸,卒然遇軼材之獸⑧,駭不存之地⑨,犯屬車之清塵⑩,輿不及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伎(11),力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害矣。是胡越起於轂下(12),而羌夷接軫也(13),豈不殆哉!雖萬全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馳(14),猶時有銜橛之變(15),而況涉乎蓬蒿,馳乎丘墳,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禍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而樂出於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16)。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7)」。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之留意幸察。
①消渴疾:病名,即今之糖尿病。②與:參與。③常:通「嘗」。曾經。上:皇上。長楊:即長楊宮,在今陝西周至東南三十里。④烏獲:戰國時秦國大力士,能舉千鈞重物。⑤捷:敏捷。慶忌:春秋時吳王僚的兒子,善於射箭。⑥期:期望。賁:孟賁,古代勇士,「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豺狼,發怒吐氣,聲響動天。」(顏師古《漢書注》)育:夏育,古代勇士。⑦陵:登。⑧卒然:通「猝然」,忽然。軼材:指輕捷超群的野獸。⑨駭:馬受驚,此指獸狂暴進犯。不存:毫無戒備。⑩屬車:隨從帝王出行的車隊。清塵:尊稱天子車駕所泛起的塵土,此指代天子的車駕。(11)逢蒙:夏代善於射箭者。伎:通「技」,技巧。(12)胡、越:胡人,越人,比喻野獸。轂下:輦轂之下。(13)羌夷:羌人與夷人,喻野獸。軫:車後橫木,此指車駕。(14)中路:道路中央。(15)銜:勒馬口的鐵具。橛:車軸鉤心。(16)忽:忘記,忽視。(17)垂堂:指房前室*近屋簷之處。此言家中有錢之人不坐在垂堂之處,以防屋瓦忽墜致死。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也①。其辭曰:
登陂阤之長阪兮②,坌入曾宮之嵯峨③。臨曲江之州兮④,望南山之參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⑤,通谷豁兮谽谾⑥。汩淢噏習以永逝兮⑦,注平皋之廣衍⑧。觀眾樹之塕萲兮,⑨覽竹林之榛榛⑩。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11)。彌節容與兮,歷吊二世(12)。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嗚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墳墓蕪穢而不修兮,魂無歸而不食(13)。敻邈絕而不齊兮(14),彌久遠而愈佅(15)。精罔閬而飛揚兮(16),拾九天而永逝(17)。嗚呼哀哉!
①奏:進獻。二世:秦二世。行失:行事的過失。②陂阤:傾斜不平的樣子。阪:山坡。③坌(bèn,笨):並。曾:通「層」。嵯峨:高峻的樣子。④曲江:即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市東南方。(qí,奇):通「碕」,彎曲的岸邊。州:同「洲」,水中陸地。⑤谾谾(hōng,轟):山谷空深的樣子。⑥豁:山谷大開的樣子。谽(hān xiā,酣蝦):一作「谽谺」,山谷空大的樣子。⑦汩(yù,育):水流疾速的樣子。淢:水流快的樣子。噏(xī,西)習:水流急的樣子。⑧皋:水邊高地。衍:低而平坦之地。⑨滃(wēng,翁)萲:茂盛蔭蔽的樣子。⑩榛榛:茂盛的樣子。(11)揭:提衣涉水。石瀨:從沙石上流過的湍急的水。(12)歷:經過。(13)不食:無人祭享。(14)敻:通「迥」,遠。絕:極遠之意。不齊:沒有邊際。(15)佅:通「昧」,暗。(16)罔閬:同「魍魎」;古代傳說中的怪物。(17)拾:通「涉」,經過。
相如拜為孝文園令①。天子即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②。臣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為列仙之傳居山澤間③,形容甚臞④,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賦》。其辭曰:
世有大人兮,在於中州⑤。宅彌萬里兮⑥,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⑦,朅輕舉而遠遊⑧。垂絳幡之素蜺兮⑨,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長竿兮⑩,總光耀之采旄(11)。垂旬始以為兮(12),抴慧星而為髾(13)。掉指橋以偃蹇兮(14),又旖旎以招搖(15)。攬欃槍以為旌兮(16),靡屈虹而為綢(17)。紅杳渺以眩湣兮(18),猋風涌而雲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逶麗兮(19),驂赤螭青虯之蟉蜿蜒(20)。低卬夭據以驕騖兮(21),詘折隆窮蠖以連卷(22)。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23),放散畔岸驤以孱顏(24)。蛭踱輵轄容以委麗兮(25),綢繆偃蹇怵以粱倚(26)。糾蓼叫奡蹋以艐路兮(27),蔑蒙踴躍騰而狂趡(28)。蒞颯卉翕熛至電過兮(29),煥然霧除,霍然雲消(30)。
①孝文園令:即漢文帝之陵的陵園令。陵園令是掌管陵園掃除之事的小官。②靡:靡麗。③傳:相傳。④臞(qú,渠):清瘦。⑤大人:指君王。中州:中國。⑥彌:布滿。⑦迫隘:脅迫困厄。⑧輵:離去。舉:飛。垂:《漢書·司馬相如傳》作「乘」。是。絳幡:紅色旗幡。素蜺:白色的副虹。⑩格澤:狀如煙火的雲氣。(11)總:拴結。旄:古人旗竿頭上常以旄牛尾做裝飾。(12)旬始:星名,位於北斗星旁。(shān,山):同「」,古代旌旗上的飄帶。(13)抴:拉。髾:旌旗上所垂的羽毛。(14)掉:搖。指橋:隨風披靡。偃蹇:逶迤婉轉的樣子。(15)招搖:搖動的樣子。(16)欃、槍:皆彗星別名。(17)靡:通「縻」,拴縛。綢:纏繞旗竿的東西。(18)杳渺:深遠。眩湣:昏暗無光。(19)應龍:傳說中的有翼能飛的龍。象輿:大象駕的車。蠖(yuè,悅)略:行步進止,如尺蠖(huò,獲)行走那樣有尺度。按:尺蠖行進時身體一屈一伸,如用拇指與中指量尺寸一樣。逶麗:行步進止的樣子。(20)蟉(yōu liú,優劉):屈曲行動的樣子。(20)低卬:通「低仰」,高低起伏。夭(jiǎo,狡):通「夭矯」,屈曲的樣子。據《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裾」,張揖釋為「直項」。按:「據」、「裾」,皆通「倨」,寫龍昂首騰飛之狀。驕騖:縱恣之意。(22)詘折:即「屈折」。隆窮:即「隆穹」,屈折隆起的樣子。蠼:龍的形體盤曲的樣子。連卷:即「連蜷」,蜷曲的樣子。(23)沛艾:張揖釋為「駊騀」,馬搖頭。此指龍搖頭。赳螑:龍伸頸高低起伏而行的樣子。仡:舉首。佁儗(chìyì,斥義):停滯不前的樣子。(24)放散:放任散慢。畔岸:自我放縱的樣子。驤:馬頭昂起。此指龍頭舉起。孱顏:不齊。(25)蛭踱:走路忽進忽退的樣子。輵轄:搖目吐舌的樣子。一說是搖動的樣子。容:顏師古《漢書注》引張揖之說釋為「龍體貌」,恐非是。王先謙《漢書補註》引《禮儀·士相見禮》注之說,釋為「趨翔」。是。委麗:左右相隨。(26)綢繆:王先謙《漢書補註》以為「綢繆」二字有誤,當依《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蜩繆」,龍首動的樣子。怵:恐懼。毚(chuò,綽):同「(chuò,輟)」似兔而比兔大的青色之獸。粱倚:像屋粱一樣互相依*。(27)糾蓼:通「糾繚」,纏繞。叫奡(ào,敖):通「叫囂」,喧呼。蹋:同「踏」。《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踏」。艐:同「屆」,到。(28)蔑蒙:飛揚。趡:奔騰。(29)蒞颯:迅捷飛翔的樣子。卉翕:相互追逐。熛:迅疾。(30)煥然:明亮的樣子。霍然:雲霧消散的樣子。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①,與真人乎相求②。互折窈窕以右轉兮③,橫厲飛泉以正東④。悉征靈圉而選之兮⑤,部乘眾神於瑤光⑥。使五帝先導兮,反太一而從陵陽⑦。左玄冥而右含雷兮⑧,前陸離而後潏湟⑨。廝征伯僑而役羨門兮⑩,屬歧伯使尚方(11)。祝融驚而蹕御兮(12),清霧氣而後行(13)。屯余車其萬乘兮(14),綷雲蓋而樹華旗(15)。使句芒其將行兮(16),吾欲往乎南嬉(17)。
歷唐堯於崇山兮(18),過虞舜於九疑(19)。紛湛湛其差錯兮(20),雜遝膠葛以方馳(21)。騷擾沖蓯其相紛挐兮(22),滂濞泱軋灑以林離(23)。鑽羅列聚叢以蘢茸兮(24),衍曼流爛壇以陸離(25)。徑入雷室之砰鬱律兮(26),洞出鬼谷之崫礨嵬(27)。遍覽八紘而觀四荒兮(28),輵渡九江而越五河(29)。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30),杭絕浮渚而涉流沙(31)。奄息總極泛濫水嬉兮(32),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33)。時若萲萲將混濁兮(34),召屏翳誅風伯而刑雨師(35)。西望崑崙之軋沕洸忽兮(36),直徑馳乎三危(37)。排閶閡而入帝宮兮(38),載玉女而與之歸(39)。舒閬風而搖集兮(40),亢烏騰而一止(41)。低回陰山翔以紆曲兮(42),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43)。載勝而穴處兮(44),亦幸有三足烏為之使(45)。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46)。
①邪:通「斜」。絕:橫渡。少陽:東極。太陰:北極。②真人:仙人。相求:相互交遊。③互折:錯綜曲折。窈窕:深遠廣大。④厲:渡過。飛泉:傳說中在昆崙山西南的河谷名。⑤悉:全。征:召來。靈圉:眾仙所居之處。此指眾仙。⑥部乘:《漢書·司馬相如傳》作「部署」。是。瑤光:北斗星杓頭第一星名。⑦五帝:傳說中的五位天帝神,即東方青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黃帝按含樞紐,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葉光紀。皆為帝太皞之屬。太一:即太乙,星名,古人以為天之尊神。陵陽:指傳說中的仙人陵陽子明。⑧玄冥:相傳是輔佐北方黑帝的神名。含雷:傳說中天上的造化之神。⑨陸離、潏湟:皆為神名。⑩廝:役使。征伯僑:傳說中的仙人名,即王子僑。羨門:即碣石山上的仙人羨門高。(11)屬:使。歧伯:傳說是黃帝的太醫。尚:主持、掌管。方:藥方。(12)祝融:火神。南方炎帝的輔佐之神。蹕:帝王出行時清道戒嚴。御:防備。(13)霧氣:惡氣。(14)屯:聚積。其:有。按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其,猶有也。」(15)綷:混合。雲蓋:以彩云為車蓋。(16)句芒:傳說是東方青帝的輔佐之神。將行:率領從者。(17)嬉:遊戲。(18)歷:經過。崇山:山名,即狄山,傳說唐堯葬於其南。(19)九疑:山名,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南部。相傳舜葬於此。(20)湛湛:厚重的樣子。差錯:縱橫交錯。(21)雜遝:重累雜亂的樣子。膠葛:雜亂的樣子。方馳:並馳。(22)沖蓯:相撞。紛挐(ná,拿):紛亂的樣子。(23)滂濞:通「滂沛」,水大的樣子。泱軋:無邊無際的樣子。林離:通「淋漓」。此指水恣意奔流。(24)鑽:通「攢」,簇積。蘢茸:聚合茂盛的樣子。(25)流爛:散布。壇:通「嘽(tān,貪)」:眾盛的樣子。陸離:分散參差的樣子。(26)雷室:雷淵,雷神出入之處。砰磷、鬱律:皆雷聲。(27)洞:通。鬼谷:傳說中的谷名,在昆崙山北,為眾鬼所居之地。崫(kū,枯)礨(lěi,壘)嵬(huái,懷):地勢不平的樣子。(28)八紘(hóng,洪):八方極遠之地。四荒:四方極遠處。(29)九江:指長江。五河:昆崙山流出的五色之河水。(30)經營:往來。炎火:即「炎火之山」,在「崑崙之邱」以外(見《山海經·大荒西經》)。弱水:傳說中的西域水名,在「崑崙之邱」下。(31)杭:通「(háng,杭)」,方舟(兩船相併)。絕:橫渡。浮渚:流沙河中的小渚。流沙:沙與水俱流的河。(32)奄:忽然。總極:通「蔥極」,即蔥嶺山。在今帕米爾高原及昆崙山西部地區的群山,古稱蔥嶺。水嬉:在水中戲玩。(33)靈媧:即女媧。馮夷:即河伯。(34)萲(ài,愛)萲通「曖曖」,昏暗不明的樣子。(35)屏翳:雷神。風伯:即風神飛廉。雨師:雨神。(36)軋沕(fū,夫)、洸忽:皆為恍惚不清的樣子。(37)三危:神話傳說中的山名。(38)排:推開。閶闔:天門。(39)玉女:傳說中的仙女。(40)舒:《漢書·司馬相如傳》作「登」。是。閬風:傳說中的山名,在昆崙山上。搖:通「嗂」,喜悅。集:停下休息。(41)亢:高。烏騰:象烏鳥飛騰一樣。一:少許,稍微。(42)陰山:傳說為西王母所居之山,在崑崙以西二千七百里處。(43)西王母:神話傳說中的女神。皬(hé,河)然:雪白的樣子。(44)載:通「戴」。勝:婦女所戴的首飾。(45)三足烏:三足的青烏,是替西王母取食的鳥。(46)濟:成就。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①,會食幽都②。呼吸沆瀣〔兮〕飧朝霞(兮)③,噍咀芝英兮嘰瓊華④。侵潯而高縱兮⑤,紛鴻涌而上厲⑥。貫列缺之倒景兮⑦,涉豐隆之滂沛⑧。馳游道而脩降兮⑨,騖遺霧而遠逝⑩。迫區中之隘陝兮(11),舒節出乎北垠(12)。遺屯騎於玄闕兮(13),軼先驅於寒門(14)。下崢嶸而無地兮(15),上寥廓而無天(16)。視眩眠而無見兮(17),聽惝恍而無聞。乘虛無而上假兮(18),超無友而獨存(19)。
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飄飄有凌雲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
①絕道:絕路。不周:神話傳說中的山名,在昆崙山東南。②幽都:北方極遠之地。③沆瀣:北方夜半之氣。④噍咀:咀嚼。芝英:靈芝的花朵。嘰:略食。瓊華:瓊樹之花。傳說吃瓊花可長生不老。⑤:(yǐn,引):通「僸」,仰頭。侵潯:通「侵尋」,漸進。⑥鴻涌:騰耀。厲:疾飛。⑦列缺:閃電。倒景:即「倒影」。景,同「影」。⑧豐隆:雲神。滂沛:雨水大。⑨游道:指游車與導車。脩:長。⑩遺霧:拋開雲霧。(11)區中:指人世間。(12)舒節:緩慢行走。北垠:北極的邊際。(13)遺:留。玄闕:北極之山。(14)軼:超越。寒門:天北門。(15)崢嶸:深遠的樣子。(16)寥廓:空闊。(17)眩眠:眼睛昏花。(18)虛無:指空中。假:通「遐」。遠。(19)無友:即「無有」。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①,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固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者來求書,奏之。無他書。」其遺札書言封禪事②,奏所忠。忠奏其書,天子異之。其書曰:伊上古之初肇③,自昊穹兮生民④,歷撰列辟⑤,以迄於秦。率邇者踵武⑥,逖聽者風聲。紛綸葳蕤⑦,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續《韶》、《夏》,崇號謚,略可道者七十二有君。罔若淑而不昌⑧,疇逆失而能存⑨?
①所忠:人名,姓所,名忠。②札:古人用來寫字的木片。封禪: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典禮。在泰山上祭天稱封,在泰山下的粱父山祭地稱禪。③伊:發語詞。肇:通「肁(zhào,趙)」,開始。④昊穹:(hào qióng,浩窮):天。⑤歷撰:通「歷選」,曆數。辟(bì,璧):君王。⑥率:循。邇:近。踵武:足跡。風聲:遺風名聲。⑦紛綸葳蕤:紛亂的樣子。⑧罔:通「無」,沒有誰。若:順。淑:通「俶」,善。⑨疇:誰。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也。五三六經載籍之傳①,維見可觀也②。《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③。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唐堯,臣莫賢於後稷。后稷創業於唐④,公劉發跡於西戎⑤,文王改制,爰周郅隆⑥,大行越成⑦,而後陵夷衰微⑧,千載無聲⑨,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⑩,謹遺教於後耳。故軌跡夷易(11),易遵也;湛恩濛涌(12),易豐也;憲度著明(13),易則也;垂統理順(14),易繼也。是以業隆於襁褓而崇冠於二後(15)。揆厥所元(16),終都攸卒(17),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也(18)。然猶躡粱父,登泰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逢涌原泉(19), 沕潏漫衍(20),旁魄四塞(21),雲尃霧散(22),上暢九垓(23),下泝八埏(24)。懷生之類沾濡浸潤(25),協氣橫流(26),武節飄逝(27),邇陝游原(28),迥闊泳沫(29),首惡湮沒,暗昧昭晰(30),昆蟲凱澤(31),回首面內(32)。然後囿騶虞之珍群(33),徼麇鹿之怪獸(34),一莖六穗於庖(35),犧雙觡共抵之獸(36),獲周餘珍收龜於岐(37),招翠黃乘龍於沼(38)。鬼神接靈圉,賓於閑館(39)。奇物譎詭(40),俶儻窮變(41)。欽哉,符瑞臻茲(42),猶以為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杭(43),休之以燎(44),微夫斯之為符也(45),以登介丘(46),不亦恧乎(47)!進讓之道(48),其何爽與(49)?
①五三:指五帝和三王。籍:典籍。②維:發語詞。③《書》:此處二句引文見《尚書·益稷》篇。元首:君王。股肱:大腿與手臂。比喻君王之重要大臣。④唐:指陶唐氏,即堯。周人始祖后稷、曾任堯、舜的農官,教民耕種,使周民的農業生產得以發達,故稱其「創業於唐」。⑤發跡:業績由隱微而顯赫。傳說后稷曾孫公劉於夏末率周族民眾自邰地遷至戎人居住的豳地,相地建屋,開墾荒地,發展水利,奠定了周族興旺的基礎,故曰「發跡於西戎」。⑥改制:周代建國之君周文王曾建都豐邑,並改正朔,易服色,變更制度。爰:於是。郅:至。隆:盛。⑦大行:猶「大道」,即太平之道。越:於是。⑧陵夷:衰微。⑨無聲:沒有惡名聲。⑩無異端:沒有別的原因。端:事。所由:通「所猷」,所考慮和規劃的事。(11)夷易:平坦。(12)濛涌:《漢書·司馬相如傳》作「厖洪」,廣大。(13)憲度:法度。(14)垂統:將帝王法統傳給後世子孫。(15)襁褓:本是包裹嬰兒的小被,此指幼小的周成王。史載周武王死後,其子成王年幼,周公輔佐成王創建了宏偉的業績,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崇:高。此指德業高。二後:兩位君主:文王和武王。後:君主。(16)揆:量度。厥:其。元:始。(17)都:於。攸:所。卒:終。(18)殊尤:特別突出。絕跡:超越一般的業跡。考:比較。今:指漢王朝。(19)逢涌:盛涌而出。逢:大。原:同「源」。(20)沕潏(wù jué,物決)漫衍:水盛大的樣子。(21)旁魄:通「滂薄」,廣被。四塞:四方邊塞之地。尃(fū,夫)同「」,散布。(23)九垓:九重天。(24)泝:流向。八埏(yán,延):八方極遠之地。(25)懷生之類:有生命的萬物。(26)協氣:和氣。橫流:廣泛流布。(27)武節:威武之節。飄逝:如風飄疾去。(28)邇陝:通「邇狹」。近者。(29)迥闊:遠者。沫:通「末」,末流。(30)首惡:帶頭做惡的人。昭晰:光明。(31)蟲:各種動物。凱澤:通「闓懌」。和樂。(32)面內:指面向漢王朝。(33)騶(zōu,鄒)虞:一種傳說中的珍貴義獸,其身白質黑紋,不吃生物,只出現在太平盛世。據說武帝元狩元年在建章宮後閣重櫟中出現此物,第二年匈奴渾邪王來朝。(34)徼:通「邀」,阻截。此指將獸關在欄中。麇鹿:此指白麟。(35)(dào,道):選擇。(36)犧:犧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觡(gé,格):有分*的角。抵:通「柢」,樹根。此指角根。(37)周:周朝。餘珍:遺留下來的珍寶。此指周王朝遺留下的九鼎之一。收龜:畜養的龜。按王先謙《漢書補註·音義》「以獲周餘珍放龜為二事,言寶鼎放龜皆岐周所有,漢並獲之。」(38)翠黃:即乘黃,也名騰黃,傳說中的神馬名,「龍翼馬身,黃帝乘之而登仙。」(見《集解》引《漢書音義》)一說「指乘龍的顏色既翠而黃。乘龍:即「乘黃」。一說乘(shèng,勝)龍」是四條龍。(見顏師古《漢書注》引張揖說)(39)接:迎接。靈圉:神仙名。(40)譎詭:怪異,變化奇特。(41)俶儻:同「倜儻」,卓異、不拘束。窮變:變化無窮。(42)欽:敬。臻:至。茲:此。(43)躍魚:魚兒跳躍。隕:落。杭:通「」,船。按《索隱》:「武王渡河,白魚入於王舟,俯取以燎。」(44)休:美。之:代指白魚入舟事。燎:祭天。(45)微:微小。斯:此。(46)介丘:通「丘」,介丘,指泰山。(47)恧(nǖ,去聲「女」):慚愧。(48)進:指周。讓:指漢朝。按:《集解》曰:「周未可封禪而封禪,為進。漢可封禪而不封禪,為讓也。」(49)其:指進讓之道。何:何等。爽:差異。
於是大司馬進曰①:「陛下仁育群生,義征不憓②,諸夏樂貢③,百蠻執贄④,德侔往初⑤,功無與二,休烈浹洽⑥,符瑞眾變,期應紹至⑦,不特創見⑧。意者泰山、粱父設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⑨,上帝垂恩儲祉⑩,將以薦成(11),陛下謙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歡(12),缺王道之儀,群臣恧焉。或謂且天為質暗(13),珍符固不可辭;若然辭之(14),是泰山靡記而粱父靡幾也(15)。亦各並時而榮,咸濟世而屈(16),說者尚何稱於後,而雲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錫符(17),奉符以行事,不為進越。故聖王弗替(18),而修禮地祗(19),謁款天神(20),勒功中嶽(21),以彰至尊,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丕業(22),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而後因雜薦紳先生之略術(23),使獲耀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24)。猶兼正列其義,校飭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為七(25),攄之無窮(26),俾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27)。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28)。宜命掌故悉奏其義而覽焉(29)。」
①進諫。②憓:通「惠」,順。③諸夏:指周王朝分封的諸侯國。④贄:禮品。⑤侔:相等。⑥休烈:美好的功業。浹(jiā,家)洽:普遍融洽。⑦期:應驗之期。紹:繼續。⑧不特:不但。創見:初次顯現。見,同「現」。⑨蓋號:加上尊號。按《釋名》:「蓋,加也。」況:比。⑩祉:福。(11)薦:進獻。(12)弗發:指不封禪。挈(qiè,竊):通「契」,斷絕。三神:指上帝、泰山、粱父山。(13)且:夫。質暗:質樸暗昧。(14)若然:假若如此。(15)靡記:沒有表記,即無刻石。靡幾:無希望,指無人祭祀。(16)咸:皆。濟世:畢世。屈:絕。(17)錫:通「賜」,給予。(18)弗替:不廢除。(19)修禮:修行禮儀。地祗:地神。(20)款:誠。(21)勒功:刻石記功。中嶽:嵩山。(22)丕:大。(23)因雜:總萃,綜合。略術:道術。(24)絕:遠。采:官。錯:通「措」,置。此指置心於政事。(25)六:六經。(26)攄:傳布。(27)騰:傳送。按:《說文》「騰,傳也。」(28)稱首:稱揚讚美。用此:因此。(29)掌故:官名,為太史屬官。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①,總公卿之議②,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③,廣符瑞之富。乃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④。甘露時雨,厥壤可游。滋液滲漉⑤,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穡曷蓄⑥?
非唯雨之,又潤澤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⑦。萬物熙熙,懷而慕思。名山顯位,望君之來。君乎君乎,侯不邁哉⑧!
般般之獸⑨,樂我君囿;白質黑章,其儀可(嘉)〔喜〕⑩;旼旼睦睦,君子之能(11)。蓋聞其聲(12),今觀其來。厥塗靡蹤(13),天瑞之徵。茲亦於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14),游彼靈畤(15)。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馳我君輿,帝以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宛宛黃龍(16),興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輝煌(17)。正陽顯見(18),覺寤黎烝(19)。於傳載之,雲受命所乘(20)。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21)。依類托寓,諭以封巒(22)。」
披藝觀之(23),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24)。聖王之德,兢兢翼翼也(25)。故曰「興必慮哀,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26);舜在假典(27),顧省厥遺(28):此之謂也。
①遷思回慮:反覆思考。②總:歸納。③詩:記述。或釋為以詩頌揚。澤:恩澤。④油油:雲飄行的樣子。⑤滲漉:水滲入地下。⑥穡:收穫莊稼。⑦氾:普。尃濩:散布。⑧侯:何。邁:行。⑨般般:同「斑斑」,文彩斑爛的樣子。獸:指騶虞。⑩儀:儀錶。(11)旼旼:和睦的樣子。睦睦:《漢書·司馬相如》作「穆穆」,恭敬的樣子。能:通「熊」。(12)聲:名聲。(13)厥:其。靡蹤:無足跡。(14)濯濯:肥壯的樣子。麟:白麟。(15)靈畤(zhì,志):畤為祭天地五帝的地方,漢代右扶風有五畤。顏師古《漢書注》引文穎曰:「武帝冬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也。」此文「游畤靈」當指此。(16)宛宛:屈伸的樣子。(18)正陽:指龍。古人以為龍屬陽類,是高貴的君王之象,故稱正陽。顯見:同「顯示」。(19)黎烝:民眾。(20)傳:指《易經》。受命:接受天命的人,指天子。按《易經·彖傳》云:「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當是此句所本。(21)諄諄:教導別人非常懇切的樣子。(22)托寓:寄託。諭:告。封巒:封禪之典。巒:山。此指泰山、粱父山。(23)披:翻開。藝:指經典。(24)相發:相互啟發。允答:通「允洽」,和美,和諧。(25)翼翼:謹慎小心。(26)祗(zhī,支):敬。(27)假:大。(28)顧:看。省:察。遺:失誤與缺點。
司馬相如既卒五歲,天子始祭后土①。八年而遂先禮中嶽,封於太山②,至粱父禪肅然③。
相如他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採,采其尤著公卿者雲④。
①后土:土地神。②遂:終於。禮:行祭祀之禮。太山:同「泰山」。③肅然:山名,在泰山腳下東北方。④采:收錄。
太史公曰:《春秋》推見至隱①,《易》本隱之以顯②,《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③,《小雅》譏小己之得失④,其流及上⑤。所以言雖外殊,其合德一也⑥。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⑦,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⑧,勸百風一⑨,猶馳騁鄭衛之聲⑩,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11)?余采其語可論者著於篇。
①推:推知。隱:隱微。②隱之以顯:《漢書·司馬相如》作「隱以之顯」,由隱至顯。之:往。③《大雅》:指《詩經,大雅》三十一篇,多是貴族詩人歌功頌德,讚美統治者的作品。逮:及。④《小雅》指《詩經·小雅》七十一篇,多是貴族失意與不滿時勢的詩人的政治諷刺詩。小己:卑小之人,指詩人自己。⑤流:流言。上:指朝廷和君王。⑥合德:通「洽德」,指溫柔敦厚的教化效果。漢人極重視《詩經》的所謂「溫柔敦厚」的詩教(《禮記·經解》:「溫柔敦厚,《詩》教也。」)。按:「洽者,和柔之意」(孫詒讓《周禮正義》)。「德,猶教也」(鄭玄《禮記注》)。⑦要:主旨。⑧揚雄:西漢末年與東漢初年文學家,生於司馬遷之後,此處引他對賦的評論,顯系後人將《漢書》之文竄入本文,非司馬遷原文。靡麗:華麗。⑨勸:鼓勵。⑩鄭、衛之聲:指春秋時代鄭國和衛國的民間音樂,被統治者稱為yín靡之樂。(11)已:同「亦」。虧:虧損,減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