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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渠書

所屬書籍: 史記八書

  【說明】 中國古代記述水道的著作,最早的當然要數《尚書·禹貢》。但是它還不是專記水道,其中有導山、導水兩部分。此外如《管子·水地》、《度地》篇,《山海經》中的山經、海經等,都大體相似。專門記水道昉自《史記·河渠書》,此例一開,不但正史·地方志將水道列為專節,還出現了如《水經注》那樣的專門巨著,蔚成了古代地理書的一個大類,這意義實在非同小可。

  《河渠書》的內容特徵,首先是它不是對現有河渠做靜態描述,如像《水經注》那樣,分別記述某水系有某支流,發源某處、流經某地、沿途有何地形、地物、掌故,入於某川、某河、某海等等,而是主要通過河道的開鑿、治理過程,闡述人們變水害為水利的偉大鬥爭。一般地,這項活動有三部分內容:治理水害、修築漕渠和灌渠,司馬遷以極大的熱情和興趣對許多成功的事實和經驗做了詳細記述,同時他還懷著滿腔鬱憤,對於豪門的阻撓、氣數等迷信思想的干擾做了揭露,從而對漢代弊政進行了無情的鞭撻。

  司馬遷為寫《河渠書》曾做過大量、長期的實際考察和研究,所以,寫來不但真實性強,許多地方三言兩語,恰中肯棨。如寫井渠的開鑿,是由於「岸善崩」;褒斜道的失敗是由於「水湍石」等,都正確反映了該地區的土壤、地形特徵。為寫禹跡,他曾沿江、淮、河三大河流最易出事的地段實地踏勘,而後悟出禹為何不逕挽黃河東行入海,反而使它東北流入渤海灣的原因。他說這是由於自塑方至龍門一段,地勢高,水流急,孟津以東地勢漸低,落差太大,易生水災。所以把它引入魯西北的高地,以減小水勢。這是一個很少有人提出的問題,司馬遷不但提出來,還給了正確的解答。
 
 
 
  【譯文】

  。
 

  【原文及注釋】

   《夏書》記載:禹治理洪水經歷了十三年,其間路過家門口也不回家看望親人。行陸路時乘車,水路乘船,泥路乘橇,山路坐轎,走遍了所有地方。從而劃分了九州邊界,隨山勢地形,疏浚了淤積的大河川,根據土地物產確定了賦稅等級。使九州道路通暢,築起了九州的澤岸,度量了九州山勢。然而還有黃河泛濫成災,給中國造成很大危害。於是集中力量治理黃河,引導河水自積石山經過龍門,南行到華陰縣,東下經砥柱山和孟津、雒汭,到達大邳山。禹以為大邳以上黃河流經的地區地勢高,水流湍急,難以在大邳以東的平地經過,否則會時常敗堤破岸,造成水災,於是將黃河分流成二條河以減小水勢,並引水北行,從地勢較高的冀州地區流過,經降水,到大陸澤,以下開九條大河,

  共同迎受黃河之水,流入勃海。九州河川都已疏通,九州大澤都築了障水堤岸,華夏諸國得到治理而安定,其功績使夏、商、周三代受益不絕。

  後人又自滎陽以下引河水東南流,成為鴻溝,把宋、鄭、陳、蔡、曹、衛各國連結起來,分別與濟、汝、淮、泗諸水系交會。在楚地,西方在漢水和雲夢澤之間修渠連通,東方則在江淮之間用溝渠相連。在吳地於三江、五湖間開鑿河渠。在齊則於菑、濟二水間修渠。在蜀,有蜀守李冰鑿開離堆,以避沫水造成的水災;又在成都一帶開鑿二條江水支流。這些河渠水深都能行舟,有餘 就用來灌溉農田,百姓獲利不小。至於渠水所過地區,人們往往又開鑿一些支渠引渠水灌田,數目之多不下千千萬萬,但工程小,不足數計。
西門豹引漳水灌溉鄴郡的農田,使魏國的河內地區富裕起來。

  韓國聽說秦國好興辦工役等新奇事,想以此消耗它的國力,使它無力對山東諸國用兵,於是命水利工匠鄭國找機會遊說(shuì,稅)秦國,要它鑿穿涇水,從中山(今陝西涇陽縣北)以西到瓠(hù,戶)口,修一條水渠,出北山向東流入洛水長三百餘里,欲用來灌溉農田。渠未成,鄭國的目的被發覺,秦國要殺他,鄭國說:「臣開始是為韓國做姦細而來,但渠成以後確實對秦國有利。」秦國以為他說得對,最後命他繼續把渠修成。渠成後,引淤積混濁的涇河水灌溉兩岸低洼的鹽鹼地四萬多頃,畝產都達到了六石四斗。從此關中沃野千里,再沒有饑荒年成,秦國富強起來,最後并吞了諸侯各國,因把此渠命名為鄭國渠。

  漢朝建立後三十九年,到孝文帝時黃河堤決於酸棗縣,向東沖潰金堤,於是東郡動員了許多兵卒堵塞決口。

  此後過了四十多年,到本朝天子元光年間,黃河在瓠子決口,向東南流入鉅野澤,將淮河、泗水連成一片。於是天子命汲黯、鄭當時調發人夫、罪徒堵塞決口,往往堵塞以後又被沖壞。那時朝中的丞相是武安侯田蚡(fén,墳),他的奉邑是鄃(shū,舒)縣,以鄃縣租稅為食。而鄃縣在黃河以北,黃河決口水向南流,鄃縣沒有水災,收成很好。所以田蚡對皇帝說:「江河決口都是上天的事,不易用人力強加堵塞,即便將決口堵塞了,也未必符合天意。」此外望雲氣和以術數占卜的人也都這樣說。因此天子很長時間沒有提堵塞決口的事。

  那時鄭當時任大司農職,說道:「往常從關東漕運的糧食是沿渭水逆流而上,運到長安估計要用六個月,水路全程九百多里,途中還有許多難行的地方。若從長安開一條渠引渭水,沿南山而下,直到黃河才三百多里,是一條直道,容易行船,估計可使漕船三個月運到;而且沿渠農田一萬多頃得到灌溉。這樣既能減少漕省運糧的兵卒,節省開支,又能使關中農田更加肥沃,多打糧食。」天子認為說得對,命來自齊地的水利工匠徐伯表測地勢,確定河道走向,動員全部兵卒數萬人開鑿漕渠,歷時三年完工,通水後,用來漕運,果然十分便利。此後漕渠漸漸多起來,渠下的老百姓都頗能得到以水溉田的利益。

  後來河東守番系說:「從山東漕運糧米西行入關,每年一百多萬石,中間經過砥柱這個行船的禁限地區,有許多漕船船壞人亡,而且運費也太大。若穿渠引汾水灌溉皮氏、汾陰一帶的土地,引黃河水灌溉汾陰、蒲坂一帶的土地,估計可以造田五千頃。這五千頃田原來都是河邊被遺棄的荒地,老百姓只在其中打草放牧,如今加以灌溉耕種,估計可得糧食二百萬石以上。這些糧食沿渭水運入長安,與直接從關中收穫的沒有兩樣,而不再從砥柱以東漕糧入關。」天子同意他的意見,動員兵卒數萬人造渠田。幾年以後,黃河改道,渠無水,種渠田的連政府貸給的種子也難以償還。久而久之,河東渠田完全報廢,朝廷把它分給從越地內遷的百姓耕種,使少府能從中得到一點微薄的租賦收入。

  以後有人上書,是為了想打通褒斜道以及漕運的事,天子交給御史大夫張湯,張湯詳細了解後,說道:「從漢中入蜀向來走故道,故道有許多山坂大坡,曲折路遠。今若鑿穿褒斜道,山坂坡路少,比故道近四百里的路程;而且褒水與沔水相通,斜水與渭水相通,都能通行漕船。漕船從南陽沿沔水上行駛入褒水,從褒水登陸到斜水旱路一百多里,以車轉運,再下船順斜水下行駛入渭水。這樣不但漢中的糧食可以運來,山東的糧食從沔水而上沒有禁限,比經砥柱漕運方便。而且褒斜地區的木材箭竹,其富饒可以與巴蜀相比擬。」天子認為有道理,封張湯的兒子卬(áng,昂)為漢中郡太守,調發數萬人開出一條長五百多里的褒斜道。果然方便而且路程近,但是水流湍(tuān)急多石,不能通漕。

  此後庄熊羆說:「臨晉地區的老百姓願意鑿穿洛水築成水渠,用來灌溉重泉以東原有的一萬多頃鹽鹼地。倘若果然能得水灌溉,可使每畝產量達到十石。」於是調發兵卒一萬多人開渠,自徵城引洛水到商顏山下。由於土岸容易塌方,於是沿流鑿井,最深有的達到四十多丈。許多地方都鑿了井,井下相互連通,使水通行。水從地下穿商顏山而過,東行直到山嶺之中十多里遠。從此產生了井渠。鑿渠時曾掘出了龍骨,所以給此渠命名為龍首渠。這條渠築了十多年,頗有些地方通了水,但是並未得到太大的好處。

  自從黃河在瓠子決口後二十多年,每年土地都因水澇沒有好收成,梁楚地區更為嚴重。天子既已封禪,並巡祭了天下名山大川,第二年,天由於要晒乾泰山封土而少雨。於是命汲仁、郭昌調發兵卒數萬人堵塞瓠子決口,阻止水澇,天子從萬里沙祠禱神以後,回來的路上親臨黃河決口處,沉白馬、玉璧於河中祭奠河神,命群臣及隨從官員自將軍銜以下,都背負柴薪,填塞決口。當時東郡百姓以草為炊,柴薪很少,因而命砍伐淇園的竹子作為塞決口的楗。

  天子既然親臨決河處,悼念塞河不能成功,作歌道:「瓠子河決啊有何辦法,浩浩汗汗啊民居已盡為河。盡為河啊地方不安,河工無休止啊吾山已經鑿平。吾山已平啊鉅野澤外流,水族喧嚷啊迫天齊日。河道廢弛啊水離常流,蛟龍馳騁啊正遠遊。水歸舊道啊神福滂沛,若不封禪啊怎知此事!為我告河伯啊因何不仁,泛濫不止啊愁煞人。河浸齧(niè,聶)桑啊淮、泗水滿,久不歸故道啊唯願水流稍緩。」另一首是:「河水湯湯(shāng,商)啊流急,北渡回曲啊疏浚難。揭草埽於決口啊沉美玉於河,河伯縱許息水啊奈薪柴不足。薪柴不足啊衛人獲罪,民燒柴尚不足啊如何御水!伐淇園之竹啊楗阻石柱,堵塞宣房啊萬福來。」於是塞住了瓠子決河,在決口處築了一座宮殿,取名為宣房宮。並修二條渠引河水北行,恢復了禹時的樣子,梁、楚地區重又得到安寧,沒有水災了。

  從此以後,負責河渠事的官員爭相建議修築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等地都引黃河以及川穀中的水灌溉農田;而關中的輔渠、靈軹渠引諸川中的水;汝南、九江地區引淮河水;東海郡引鉅定澤水;泰山周圍地區引汶水。各自所開渠都能灌溉農田萬餘頃。其他小渠以及劈山通水道的,不可盡言。但工程最大的還是宣房治河的工程。

  太史公說:「我曾南行登上廬山,觀看禹疏導九江的遺迹,隨後到會稽太湟,上姑蘇台,眺望五湖;東行考察了洛汭(ruì,銳)、大邳,逆河而上,走過淮、泗、濟、漯、洛諸水;西行瞻望了西蜀地區的岷山和離堆;北行自龍門走到朔方。深切感到:水與人的利害關係太大了!我隨從皇帝參加了負薪塞宣房決口那件事,為皇帝所作《瓠子》感到悲傷,因而寫下了《河渠書》。
 
 
   《夏書》曰<1>:禹抑洪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陸行載車<2>,水行載舟,泥行毳<3>,山行即橋<4>。以別九州<5>,隨山浚川,任土作貢<6>。通九道<7>,陂九澤<8>,度九山<9>。然河菑衍溢<10>,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11>,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南到華陰,東下砥柱,及孟津、雒汭,至於大邳。於是禹以為河 所從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為敗,乃廝二渠以引其河<12>。北載之高地<13>,過降水<14>,至於大陸<15>,播為九河<16>,同為逆河<17>,入於勃海<18>。九川既疏<19>,九澤既灑<20>,諸夏艾安<21>,功施於三代<22>。

  〔注釋〕
  <1>《夏書》:指《尚書》中的《夏書·禹貢》篇。 <2>陸行則乘車。載,即「則」字。如《詩經·周頌·時邁》有「載戢干戈」,毛註:「載,之言則也。」又《說文》釋載為乘,亦通。以上同。 <3>《索隱》釋毳為「橇」(讀cuì,脆)同音字。《漢書·溝洫志》注引孟康語說:「毳形為箕,擿(zhì,擲)行泥下。」又引如淳語說:毳「謂以板置泥上以行路也。」顏師古判孟說為是,其實孟、如結合才是毳的形狀:下部觸地的部分是木板,上部如 箕形,相當於今東北地區的雪橇,關內的木爬犁(中原一帶或稱拖車)。又清·郭嵩燾《史記札記》卷三釋毳為鳥獸毛,說是「泥行不能施舟車,則投鳥獸之毛於其上以履而過。」上古鳥獸雖多,不致以其毛塞泥途,然可備一說。 <4>橋《集解》讀為jào。《夏本紀》作檋(jú,局),《漢書·溝洫志》作梮,梮、檋同音假借。《集解》引如淳語說:「檋車,謂以鐵如錐頭,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正義》說:「上山,前齒矩,後齒長;下山,前齒長,後齒短也。」按:以上說釋如謝靈運所著謝公履,在履下按一個可裝上、卸下的鐵錐頭,上山裝在履後跟,下山裝在前腳掌下。然而禹時恐尚無鐵,何來鐵錐頭;又《集解》引徐廣語,釋橋與檋同,就是直轅車。按:直轅車用於平地,不可作山行具,曲轅車始見於《考工記》,禹時未必有 ,作車解亦不妥。第三種解釋是郭嵩燾釋橋為蹺,木蹺的包鐵就是梮。樣子「當亦登高著履之類。」與第一種說法大致相同。第四種說法如顏師古注引韋昭的解釋:「梮,木器,如今輿床,人舉以行也。」《正字通》說,橋就是轎字,「蓋今之肩輿,謂其平如橋也」。梮、檋、橋、轎都是同音假借字。韋昭說是。 <5>分別九州疆界。九州,《尚書·禹貢》孔安國傳說:「中國為赤縣,內有九州。」《禹貢》載禹所分九州為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與《爾雅》等書所說不同,略。 <6>孔安國解釋為:「任其土地所有,定其貢賦之差。」任,任隨、隨。 <7>《漢書·溝洫志》顏師古解釋為「通九州之道」。 <8>陂(bēi,杯):障塞、壅遏。九澤:顏師古釋為九州之澤。《禹貢》所載有冀州大陸澤、兗州雷夏澤、徐州大野澤、揚州彭蠡澤、震澤、荊州雲夢澤、豫州滎澤、孟豬、雍州豬野澤。《呂氏春秋·有始覽》說,九澤是「吳之縣區,楚之雲夢、秦之陽華、晉之大陸、梁之圃田、宋之孟豬、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大昭。」《淮南子·地形訓》記載的九澤是:「趙之具區、楚之雲夢、秦之陽紆、晉之大陸、鄭之圃田、宋之孟豬、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昭余」。《爾雅·釋地》稱為十藪,名為:「魯有大野、晉有大陸、秦有陽紆、宋有孟豬、楚有雲夢、吳越之間有具區、齊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鄭有圃田、周有焦護」等。 <9>《正義》解釋說:「治水以志九州山澤所生物產,言於地所宜,商而度之,以制貢賦也。」即全句釋為商度九州山地所生物產,隨其所宜,製為貢賦。這樣與「任土作貢」句重複;而且上兩句:通道、陂澤都是講的工程,這一句不應講制度。所以不妥。當釋為:量度山勢高下(以導水入海)。九山,《正義》釋為九州之山;《呂覽·有始》、《淮南子·地形訓》釋為:會稽、太山、王屋、首先、太華、岐山、太行、羊腸、孟門;《周禮·職方氏》釋為:「揚州會稽山、荊州衡山、豫州華山、青州沂山、兗州岱山、雍州岳山、幽州醫元閭山、冀州霍山、并州恆山等。 <10>河:黃河。菑:災。衍溢:外流。 <11>唯把治理河菑作為當務之急。 <12>廝:同斯,有析、劈意。《集解》引《漢書音義》釋為分。二渠:郭嵩燾《史記札記》說:「其一漯川,其一即河」。胡渭《<禹貢>錐指》說,宋代時,河決商胡,渭川的遺迹很少了。 <13>由以上二渠,將河水載運到北面地勢高的地區。 <14>降水:《漢書·溝洫志》作為洚水,誤。洚水,《水經注》名洚讀,漳河支流,自河北廣宗東北流,經南宮、冀縣、衡水,至武邑縣附近流入漳水。文獻記載的大陸澤(一句鉅鹿澤)在今河北邢台、鉅鹿、趙縣一帶,洚水在其東。如此,河跡不應先過洚水,再入大陸澤。降水,《正義》說,源於潞州(今山西長治)屯留縣西南的方山。 <15>大陸:大陸澤,又名鉅鹿澤,見前注。 <16>播:《漢書·溝洫志》顏師古注說:「播,布也。」分布的意思。九河:黃河下游入海的九條分流。《爾雅·釋水》載其名為:「徒駭、太史、馬頰、復鬴、胡蘇、簡、潔、鉤盤、鬲津。」其中一些河道漢時已難知其跡,《漢書·溝洫志》載,成帝時馮逡上書就有禹「穿九河,今既滅難明」語。 <17>逆河:《禹貢》疏引王肅的解釋說:同逆一大河,納之于海」。逆就是相向迎受的意思,九河同受一大河之水,將其導入海。《漢書·溝洫志》作迎河,亦通。 <18>清·梁玉繩《史記志疑》以為:由《禹貢》,黃河自碣石入海,碣石以東為海,以西為逆河(九河),無所謂勃海,自漢元光年間黃河改道始入勃海,非禹舊跡,所以勃字為衍文。 <19>九川:孔安國釋為九州之川。川,就是大河流,古人解釋不一,《考工記》說,「兩山之間必有川」;蔡邕(yōng,擁)《月令章句》說:「注于海者為川」;《爾雅·釋水》說,溪水所注為川,川就是渠,所以又說黃河之「所渠千七百一川」;《管子·度地》則說:「水之出於他水,溝流於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等。 <20>灑:釃(shī,屍)字之誤。《集解》引韋昭語說:「疏決為釃。」《禹貢》與《漢書·溝洫志》都作陂,孔安國解釋說:「九州之澤已陂鄣無決溢矣。」 <21>諸夏:華夏諸國。即中國境內的各小國。艾(yì,意)安:得到治理而安定。艾,治理的意思。艾安,《漢書·溝洫志》作「乂安」。艾、乂通。 <22>三代:禹以後三代為夏、商、周。自禹以後,三代無大的黃河災害,所以說禹功 施於三代。

  自是之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1>,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於楚,西方則通渠漢水、雲夢之野,東方則通(鴻)溝江淮之間。於吳,則通渠三江<2>、五湖<3>。於齊,則通菑濟之間。於蜀,蜀守冰鑿離碓<4>,辟沫水之害<5>;穿二江成都之中<6>。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浸<7>,百姓饗其利<8>。至於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疇之渠<9>,以萬億計,然莫足數也。
西門豹引漳水溉鄴<10>,以富魏之河內。

  而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11>,毋令東伐<12>,及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渠,並北山東注洛三百餘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閼之水<13>,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14>,收皆畝一鍾<15>。於是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強,卒並諸侯,因命曰鄭國渠。

  〔注釋〕
  <1>鴻溝:古地名。按《索隱》所說,有二種解釋:一指官渡水(流經今河南中牟附近),一指汴水(流經今河南開封附近)。<2>三江:宣洩太湖水入海的三流河道:北江、中江、南江。《索隱》記有各自流向。<3>五湖:《集解》引韋昭語說,就是太湖。又《索隱》引郭璞《江賦》說是指具區(即太湖)、洮滆、彭蠡、青草、洞庭五個湖泊。從《河渠書》文意看是指在吳境內的太湖,韋說是。<4>離碓:《集解》說,碓就是古「堆」字。離堆有數處,但由下文鑿離堆是為避沫水之害,沫水一說就是今大渡河,另青衣江亦稱沫水,兩江都由樂山入泯江,離堆即在樂山江水會流處。又《宋史·河渠志》以為是成都西北、灌縣附近的都江堰工程中的離堆,誤。<5>沫水:見注<4>。<6>《正義》引《益州記》說:「二江者,郫(pí,皮)江、流江也。」按《宋史·河渠志》說:李冰鑿離堆分江流為三:「一派南流於成都,以合岷江」,即是流江;「一派由永康(今灌縣)至滬州以合大江」,這就是《正義》所說經郫縣、新繁,流過成都的郫江,郫江東南流為今沱江,自滬州與長江會流:「一派入東川(東川州,即雅州府地)」為岷江正流。前兩條就是《史記·河渠書》所說的二江。<7>:同浸。滋潤灌溉。《莊子·天地》:「一日浸百畦。<8>饗:享。<9>田疇:泛指一切農田。《禮記·月令、季夏之月》:「可以糞田疇」,孔穎達疏說:「谷田曰田,麻田曰疇。」<10>《呂氏春秋·先識覽·樂成》說是引漳水溉鄴田的是魏襄王時人史起,《漢書·溝洫志》同。《史記》說是魏豹引漳水溉田,漢以後人多同此說。因而有人折中二說謂豹引漳水在前,史起引漳水在後(如左思《魏都賦》)。《呂氏春秋》作者距魏豹事更近,似乎更為可信。<11>罷:同疲。<12>毋:不、不要。<13>填閼:《漢書·溝洫志》顏師古注說:「填閼謂壅泥也」,閼同「淤」。<14>澤鹵:低洼鹽鹼地。《漢書·溝洫志》作舄(xì,戲)鹵。<15>一鍾:六斛四斗。《左傳·昭了)記載:「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矣。」

  漢興三十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堤,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

  其後四十有餘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於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1>,輒復壞。是時武安候田蚊為丞相,其奉邑食鄃<2>。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菑,邑收多。蚊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為強塞,塞之未必應天<3>。」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4>。於是天子久之不事復塞也。

  是時鄭當時為大農,言曰:「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中上,度六月而罷,而漕水道九百餘里,時有難處。引渭穿渠起長安,並南山下,至河三百餘里,徑<5>,易漕,度可令三月罷;而渠下民田萬餘頃,又可得以溉田。此損漕省卒<6>,而益肥關中之地,得谷。」天子以為然,令齊人水工徐伯表<7>,悉發卒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通,以漕,大便利。其後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溉田矣。

  〔注釋〕
  <1>人徒:普通人與罪徒。 <2>奉邑:漢代諸侯封於某城邑,只是把某城邑的租賦給他作俸祿,天子另派人管理該城邑的民事等行政事務,此城邑稱為該諸侯的奉(俸)邑。食鄃(shū,舒):食鄃城的租賦,就是以鄃為奉邑 的意思。 <3>應天:與天意相應.相符合。 <4>望氣:望雲氣而卜吉凶。用數:用術數卜吉凶。術指法術,數指技藝。 <5>徑:道直少曲折。 <6>意思是:這樣可以損減漕省運糧的兵卒。漕省,負責漕運的機構。 <7>表:以表測量地勢高下,從而確定水流走向。表,是一根八尺長的木杆,有刻度,與水準、懸錘配用。參 見《周禮·考工記》「匠人建國」條。

  其後河東守番系言:「漕從山東西<1>,歲百餘萬石,更砥柱之限,敗亡甚多,而亦煩費。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陰下,引河溉汾陰、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頃。五千頃故盡河壖<2>棄地,民茭牧其中耳<3>,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萬石以上。谷從渭上,與關中無異,而砥柱之東可無復漕。」天子以為然,發卒數萬人作渠田<4>。數歲,河移徙,渠不利,則田者不能償種。久之,河東渠田廢,予越人,令少府以為稍入。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張湯。湯問其事,因言:「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bǎn,板),回遠<5>。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上沔入褒,褒之絕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下渭。如此,漢中之谷可致,山東從沔無限<6>,便於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饒,擬於巴蜀。」天子以為然,拜湯子卬為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餘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7>,不可漕。

  〔注釋〕
  <1>《索隱》解釋說:「謂從山東運漕而西入關也。」山東,崤山以東的地區。 <2>壖河邊地。 <3>茭牧:打草放牧。茭是喂牲畜的乾草。 <4>渠田:可用渠水灌溉之田。 <5>迴環屈折而又遙遠。 <6>山以東通過沔水(今漢水)的漕船不受限制。 <7>湍石:湍急多石。

  其後庄熊羆言:「臨晉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以東萬餘頃故鹵地。誠得水,可 令畝十石。」於是為發卒萬餘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顏山下<1>。岸善崩<2>,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頹以絕商顏<3>,東至山嶺十餘裡間。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龍骨,故名曰龍首渠。作之十餘歲,渠頗通,猶未得其饒。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4>,而粱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禪巡祭山川<5>,其明年,旱,干封少雨<6>。天子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於是天子已用事萬里沙<7>,則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於河<8>,令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窴決河<9>。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楗<10>。

  〔注釋〕
  <1>商顏山:山名。《漢書·溝血志》顏師古注說:「商顏,商山之顏也。謂之顏者,譬人之顏額也,亦猶山(額)〔領〕象人之頸領」。 <2>渠岸容易崩塌。 <3>頹:《漢書·溝洫志》作,同音字。顏師古注說:「下流曰。」絕商顏:頹水沖斷商顏山,或說是沖穿商顏山。 <4>登:即升。谷不升倉稱為不登,借為收成不好的意思。 <5>封禪:封泰山祭天,禪梁父(音甫)祭地,合稱封禪。是天子功成治定後祭祀天地的活動,歲數不登而封禪,含有對漢武帝責難的深意。巡祭山川:巡遊祭四方名山大川。也是太平天子之事。 <6>干封:《漢書·郊祀志》顏師古注說:「三歲不雨,暴所封之土令干也。」漢武帝封禪以後,久旱不雨,公孫卿說:黃帝時封則天旱,是天神有意曬封土,所以命 人把封泰山的土攤開晒乾。於是漢武帝也下詔書,照這樣干,稱為干封。於是動詞,曝晒令乾的意思。 <7>用事萬里沙:有事於萬里沙。萬里沙,顏師引應劭語說:「神祠也,在東萊曲城(今山東掖縣東北)」。《漢書·郊祀志》記載此事說:公孫卿奉命尋找神仙,說在東萊山見到了神仙,求見天子,漢武帝不遠千里跑到那裡,一無所見。天子無故離開京城,不好交待(見神仙的話不好出口),於是借口說要到萬里沙神祠祈禱,此即史家所說的「有事於萬里沙」的事。 <8>沈,同沉。將白馬、玉璧沉入河中,是給河神奉上的祭禮。 <9>窴:古填字。 <10>楗:古代堵塞決口的方法是,先在決口處插大竹,順竹子將捆成長束的的「草龍」放下,因有所插竹子的阻擋,草龍才能不被水沖走。然後在草龍後填土、塞石。所插大竹稱為楗。

  天子既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決兮將奈何?晧晧旰旰兮閭殫為河<1>!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沸郁兮柏冬日<2>。延道弛兮離常流<3>,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4>,不封禪兮安知外!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一曰:「河湯湯兮激潺湲<5>,北渡污兮浚流難<6>。搴長茭兮沈美玉<7>,河伯許兮薪不屬<8>。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頹林竹兮楗石菑<9>,宣房塞兮萬福來。」於是卒塞瓠子,築宮其上,名曰宣房宮。而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跡,而粱楚之地復寧,無水災。

  自是之後,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穀以溉田;而關中輔渠、靈軹引堵水<10>;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鉅定<11>;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各萬餘頃。佗小渠披山通道者<12>,不可勝言。然其著者在宣房。

  〔注釋〕
  <1>晧晧旰(hàn,汗)旰:晧同「昊」,大;旰亦有大意。所以晧晧旰旰極言水勢汪洋恣肆貌。閭:州閭、里閭。民居所在。殫(dān,丹):盡。全句可譯為浩大的水勢喲里閭民居盡化為河。 <2>沸郁:猶言沸沸揚揚,擁擠喧鬧貌。柏:《集解》引徐廣語說:「柏猶迫也。」漢武帝至瓠子塞決河在元封二年(前109)四、五月間,時已入夏,猶言「迫冬日」,是設想之詞。 <3>延:《漢書·溝洫志》作正。延亦通。《索隱》解釋說:「言河之決,由其源道延長弛溢,故使其皆離常流。」 <4>《漢書·溝洫志》顏師古引臣瓚說;「水還舊道,則群害消除,神祐滂沛也。」神祐滂沛就是神靈護祐之德滂沱充沛的意思。 <5>湯湯(shāng,商):水大流急貌。潺(chán,纏)湲(yuán,原):水徐行貌。潺湲之水被激而為大波濤,謂之激潺湲。顏師古註:「湯湯,疾貌也;潺湲,激流也。」亦可。 <6>污(yū,淤):通紆。紆曲迴轉。《漢書·溝洫志》作回,通。浚(jùn,俊):疏浚。《漢書·溝志》作迅。水曲則流急,而雲「迅流難」,與義不通。 <7>搴長茭:捆成長束的茭草,又稱為草龍、草帚等,為塞河所必須。 <8>薪不屬:猶言薪不繼、不足。屬,是連屬的意思。 <9>顏師古注說:「(同頹)林竹者,即上所說「下淇園之竹以為楗」也。石菑謂臿石立之,然後以土就填塞也。」 <10>靈軹:渠名。《集解》引如淳語說:「《地理志》周至有靈軹渠。」堵水:《集解》引徐廣語說:「一作諸川。」 <11>東海:梁玉繩《史記志疑》考為北海之誤。鉅定:《集解》解釋說:「鉅定,澤名」。 <12>佗:同「他」。

  太史公曰: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1>,遂至於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2>;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於朔方。曰:甚哉,水之為利害也!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注釋〕
  <1>九江:有三說:一認為長江在荊州界內分為九道支流,然後又會為一條大江,如漢儒孔安國等主此說;二認為九江各自別源,是今江西省九江市以 南的九條支流,會合於長江,孔穎達說江南水無大小,俗人皆呼為江,所以這九條支流稱為九江。九江之名載於《禹貢》「九江孔殷」條注文之中,今已不知其所指,故不錄。三是以為九江就是彭蠡澤,即今洞庭湖,宋儒胡旦、朱熹等主此說。 <2>中華書局標點本《史紀》以漯洛為一渠,誤,中間宜加頓號分開。漯為漯水,就是前文所說:禹分河為二渠,「北載之高地」之一的漯水,源自河南武陟縣流經河北、山東入海;洛水就是《禹貢》所說:「導洛自熊耳」中的洛水,是伊、洛之洛,不是陝西境內的渭、洛之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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