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午夢初回閑信步,轉過雕欄,又聽新聲度。蜂飛蝶舞風回住,
鶯啼一喚情難去。醉向花陰日未暮,漫把珠簾,鉤起遊絲絮。
畫上天涯縈意緒,今日沒個安排處。
調寄《蝶戀花》
凡人的心性,總是靜則思動,動則思靜。怎能個像修真煉性的,日坐薄團。至若婦人念頭,尤難收束,處貧處富,日夕好動蕩者俱多,肯恬靜的甚少,其中但看他所志趨向耳。再說朱貴兒、韓俊娥、杳娘、妥娘。袁寶兒一班美人,齊轉到院後西軒中坐下,一遞一個把那些新學的詞曲,共演唱了片時。朱貴兒忽然說道:「這些曲子,只管唱,沒有什麼趣味。如今春光明媚,你看軒前的楊柳青青,好不可愛。我們各人,何不自出心思,即景題情,唱一雙楊柳詞兒要子?」杳娘道:「既如此,便不要白唱,唱得好的,送他明珠一顆;唱不來的,罰他一席酒,請眾人何如?」四人都道:「使得,使得。」妥娘道:「還該那個唱起?」朱貴兒道:「這個不拘,有卷先遞。」說未了,韓俊娥便輕敲檀板,細囀鶯喉,唱道:
楊柳青青青可憐,一絲一絲拖寒煙。
何須桃李描春色,畫出東風二月天。
韓俊娥唱罷,眾人都稱讚道:「韓家姐姐,唱得這樣精妙,真箇是陽春白雪,叫我們如何開口?」韓俊娥道:「姐姐們不要笑我,少不得要罰一席相請。」還未說完,只見妥娘也啟朱唇,翻口齒,嬌嫡嫡的唱道:
楊柳青青青欲迷,幾枝長鎖幾枝低。
不知縈織春多少,惹得宮鶯不住啼。
妥娘唱畢,大家又稱讚了一會,朱貴兒方才輕吞慢吐,嘹嘹嚦嚦,唱將起來道:
楊柳青青幾萬枝,枝枝都解寄相思。
宮中那有相思奇,閑掛春風暗皺眉。
貴兒唱完,大家說道:「還是貴姐姐唱得有些風韻。」貴兒笑道:「勉強塞責,有什麼風韻。」因將手指著杳娘、寶兒說道:「你們且聽他兩個小姐姐唱來,方見趣味。」杳娘微笑了一笑,輕輕的調了香喉,如簫如管的唱道:
楊柳青青不綰春,春柔好似小腰身。
漫言宮裡無愁恨,想到春風愁殺人。
杳娘唱罷,大家稱讚道:「風流蘊藉,又有感慨,其實要讓此曲。」杳娘道:「不要羞人,且聽袁姐姐的佳音。」寶兒道:「我是新學的,如何唱得?」四人道:「大家都胡亂唱了,偏你能歌善唱的,到要謙遜?」寶兒真箇是會家不忙,手執紅牙,慢慢的把聲容鎮定,方才吐遏雲之調,發繞樑之音,婉婉的唱道:
楊柳青青壓禁門,翻風褂月欲銷魂。莫誇自己春情態,半是皇
家雨露恩。」
寶兒唱完,大傢俱各稱讚。朱貴兒說道:「若論歌喉婉轉,音律不差,字眼端正,大家也差不多兒;若論詞意之妙,卻是袁寶兒的不忘君恩,大有深情,我們皆不及也。大家都該取明珠相送。」寶兒笑道:「眾姐姐休得取笑,免得罰就夠了,還敢要什麼明珠?羞死,羞死。」杳娘道:「果然是袁姐姐唱得詞情俱妙,我們大家該罰。」
眾美人正爭嚷間,只見煬帝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笑說道:「你們好大膽,怎麼瞞了朕,在這裡賭歌?」眾美人看見了煬帝,都笑將起來說道:「妾等在此賭歌,胡謅的歌兒要子,不期被萬歲聽見。」煬帝道:「朕已聽了多時矣!」原來煬帝一覺睡醒,不見了寶兒,忙問左右,對道:「在後院軒子里,與眾美人演唱去了。」煬帝遂悄悄走來。將到軒前,聽見眾美人,說也有,笑也有,恐打斷了他們興頭,遂不進軒,到轉過軒後,躲在屏風裡面,張他們要於,故這些歌兒,俱一一聽得明白,當下說道:「你們不要爭論,快來聽朕替你們評定。」眾美人真箇都走到面前。
煬帝看著朱貴兒、韓俊娥、妥娘、杳娘說道:「你們四個,詞意風流,歌聲清亮,也都是等閑難得。」又將手指著袁寶兒道:「你這個小妮子,學得幾時唱,就曉得遣詞立意,又念皇家雨露之恩,真箇聰明敏慧,可喜可愛。」寶兒也不答應,只是憨憨的嘻笑。煬帝又道:「你們到耍得有趣,都該重賞。」遂叫左右,取吳綾蜀錦,每人兩端,寶兒加賞明珠兩顆,說道:「你既念皇家的雨露,雨露不得不偏厚於你。」寶兒只與眾人一齊謝恩,說:「萬歲評論極公。」煬帝大喜,正欲吩咐看宴來,忽聞隔牆隱隱有許多笑聲,將近軒來。左右報道:「眾夫人來了。」
煬帝見說,笑對眾美人道:「你們把朕藏著,待他們來,只說朕不在這裡。」韓俊娥道:「叫妾等藏萬歲到那裡去?」朱貴兒道:「左首短屏後,可以藏得。」煬帝道:「下身露出不好。」杳娘道:「假山後芭蕉陰里倒好。」煬帝道:「倘或一陣風來,吹倒了葉兒,就看見了,也不好。」袁寶兒笑道:「有便有一個所在,只怕萬歲不好意思。」煬帝笑道:「小油嘴,快說來,不要耽擱了工夫。」貴兒把手指著右首壁上一口壁廚道:「這內中甚是廣闊,上邊又有雕花,可以看外,又不悶人,不要說萬歲一個,再有一個陪駕,亦可容得。」煬帝見說,點頭笑道:「妙,你們快開了,待朕躲進去。」眾人忙把櫥門展開,煬帝輕身一躍,閃進裡頭去了。眾美人仍然關好,把屈戌扣上。
不一時,七八位夫人,攜著手笑進軒來。只見眾美人都站在那裡,四圍一看,並不見煬帝。明霞院楊夫人道:「萬歲不在這裡。」清修院秦夫人問眾美人道:「萬歲那裡去了?」眾美人說道:「不曉得。」晨光院周夫人道:「寶輦尚停在院外,宮人們都說在西軒里,難道萬歲有隱身法的,就不見了?」景明院梁夫人笑對袁寶兒道:「別的說不曉得也就罷了,你是時刻要侍奉的,豈不知萬歲在何處。若藏在那裡,快些說出來,不然我們大家要動手了。」寶兒憨憨的答道:「我一個娃娃家,怎便可以藏得萬歲?」迎暉院羅夫人笑道:「好一個娃娃家!只怕來年這時候,要做娘了。」眾夫人都笑起來。秋聲院薛夫人道:「不是這等講,我有個法在此。他們是不肯說的了,我們莫若將寶兒這妮子劫了去。萬歲是時刻少他不得,他不見了,他自然要尋到我們院里來的,何須此時性急?」眾夫人都道:『有理,有理。」正要大家動手,翠華院花夫人只見壁櫥裡邊一影,便道:「萬歲在這裡,我尋著了。」忙把壁櫥屈戌除去,正要開門,聽見裡邊格吱吱笑聲,跳出一個煬帝來,拍手大笑道:「好呀,眾妃子要劫朕可人去,是何道理?」文安院狄夫人笑道:「幸虧薛夫人的妙策,激動天顏,方才泄漏,不然只道這裡頭是鳳池,那曉得倒是個能龍窟。」眾夫人與眾美人都大笑起來。
煬帝對眾夫人問道:「你們這一夥,為什麼游到這裡來?」秦夫人道:「委等俱有耳報法,曉得陛下在這裡評品歌詞,妾等亦趕來隨喜隨喜。」薛夫人問道:「他們歌的是新詞是舊曲?」煬帝便把五個美人的楊柳詞,逐個述與眾夫人聽。周夫人道:「他們到頑得有些意思,我們亦該尋個題目來做做,消遣韶華,強如去抹牌下棋,猜謎行令。」煬帝笑道:「題目不拘,就眾妃子各人寫懷賦志,何必別去搜求。」秋夫人道:「題目雖好,只是如今現在只有妾等八人,萬歲何不連他們一發去宣了來,以見十六院多有吟詠,方成個詩文會集,大家有興。」煬帝道:「妃子之論甚佳。」叫左右近侍們:「快些去宣那八院夫人來。」宮人領旨,如飛的分頭去了。正是:
橫陳錦障欄杆內,盡吸江雲翰墨中。
不一時,只見眾夫人多打扮得鮮妍嫵媚,裊裊娉娉,齊走進軒來,見過了煬帝,又見了八位夫人。煬帝一看,只有六人,少了兩位:儀鳳院李夫人,寶林院沙夫人,便問道:「為何慶兒不來?」綺陰院夏夫人笑道:「李夫人么,是陛下不到他院里去臨幸,害了相思病來不得。」煬帝笑道:「別樣病,朕不會醫,惟相思病,朕手到病除。」又問道:「沙妃子為何也不來?」降陽院賈夫人道:「他說身子有些詫異,看動彈得也就來。」又道:「陛下宣妾等來,有何聖諭?」秦夫人道:「陛下因眾美人賭唱新詞,也要命題,叫妾等或詩或詞,大家做一首題目,各人或寫景或感懷,隨意可做。」積珍院樊夫人對煬帝道:「他們吟風弄月慣的,妾卻筆硯荒疏,恐做出來反污龍目。」煬帝道:「這也不過適一時之興,胡連幾句消遣,妃子何須過遜?」影紋院謝夫人道:「若要考文,必須定個優劣賞罰。」仁智院姜夫人道:「主司自然是陛下了,但妾賞則不敢望,罰則當如何?」花夫人道:「賞則各輸明珠一顆,以贈元魁;罰則送主司到他院里去,針灸他一夜,再考。」秦夫人道:「這等說,人人去做歪詩,再無好吟詠了。」和明院姜夫人道:「不是這等講,若是做得五的,要罰他備酒一席,以作竟日歡;若是做得奇思幻想,清新中式的,大家送主司到他院里去,歡娛一夜。」周夫人笑道:「照依你說,我是再不沾雨露的了。」
煬帝聽見眾夫人議論,大笑不止,便道:「眾妃子不必爭論,好歹做了,朕自有公評。」於是眾夫人笑將下來,向煬帝告坐了,便四散去,各佔了坐位。桌上預先設下硯一方,筆一枝,一幅花箋。大家靜悄悄凝坐構思。煬帝坐在中間,四團觀看:也有手托著香腮;也有顰蹙了畫眉;也有看著地弄裙帶的;也有執著筆仰天想的;有幾個倚遍欄杆;有幾個緩步花陰;有的咬著指爪,微微吟詠;有的抱著護膝,卿卿呆思。煬帝看了這些佳人的態度,不覺心蕩神信,忍不住立起身來,好像元宵走馬燈,團團的在中間轉,往東邊去磨一磨墨,往西邊來鎮一鎮箋;那邊去倚著桌,覷一覷花容;這邊來靠著椅,襯一襯香肩。轉到庭中,又捨不得這裡幾個出神摹擬;走進軒里,又要看外邊這幾個心情。引得一個風流天子,如同戰台上的傀儡,題進題出。
正得意之時,只見一個內監進來奏道:「娘娘見木蘭庭上,百花盛開,遣臣請萬歲御駕賞玩。」煬帝見說便道:「木蘭庭上,也有景緻,自從有了西苑,許久不曾去游,只是此刻眾夫人在這裡題詩看花,明日罷。」內監道:「娘娘已選進木蘭庭去了,專候萬歲駕臨。」狄夫人起身,對煬帝說道:「妾等做詩,原沒甚要緊,陛下還是進宮去的是,不要因了妾們拂了娘娘的興。」煬帝沉吟了一回,說道:「既如此,妃子們同去走走何如?」羅夫人道:「使不得,娘娘又沒有旨喚妾們,妾等成隊的進宮去,不惟不能湊其歡,反取其厭了。」煬帝點頭道:「也說得是,待朕去看光景好,再差人來宣你們來遲。如今大家且在這裡構思完題。」說了起身,眾夫人送出軒來,煬帝便止住道:「眾妃子各自去干正事,不要亂了文思。」眾夫人應命進軒。
煬帝見眾美人都在軒外,說道:「你們總是閑著,隨朕去游賞片時。」寶兒等五人,歡喜不勝,隨煬帝上了玉輦,轉過西軒,又行過了明霞、晨光二院,將到翠華陳玉山嘴口,只見一輛小車兒,迎將上來。煬帝仔細一看,卻是儀鳳院李夫人。李夫人望見了煬帝的玉輦,忙下車來,俯伏輦前。煬帝把手扶他起來道:「好呀,你躲到這時候方來?夏妃子說你害了相思病,朕正要來替你診治。」李夫人笑道:「陛下那有閑工夫來,姜偶爾傷春貪睡來遲,望陛下恕罪,不知宣妾等在何處供奉?」煬帝便把美人賭歌,眾妃子也想吟詩,朕叫他們各自寫懷在西軒中題詠,如今因木蘭庭上花開,皇后來請,不得不去走遭,說了一遍。李夫人道:「既是陛下要進宮去了,妾又到西軒去有甚興緻,不如仍回院去,做了詩呈上御覽便了。」煬帝道:「妃子既是體中欠安,詩詞今日不做,後日亦可補得,沒甚要緊,到不如同朕進宮去看一看花,夜間朕就到你院中歇了,朕還有話對你說。」李夫人不敢推辭。煬帝拉李夫人同坐了玉輦,親親切切,又說了許多體己話。
不一時已到宮中,蕭後接住。李夫人見過了蕭後。蕭後對煬帝道:「妾見木蘭庭上,萬花齊放,故差奴婢們迎請陛下一賞。」又對李夫人道:「前日承夫人差宮人來候問,又承見惠花釧,穿扎得甚巧,兩日正在這裡想念,今日同來,正愜我心。」李夫人道:「微物孝順娘娘,何足記懷。」煬帝道:「朕久不到木蘭庭,正要一游,不想御妻亦有同心。」三人一頭說,一頭走,須臾之間,早到木蘭庭上。煬帝四圍一看,只見千花萬卉,簇簇俱開。真箇是:
皇家富貴如天地,禁內繁華勝萬方。
煬帝與蕭後眾人,四下里游賞了一會;方到庭上來飲酒。蕭後問道:「陛下在苑中作何賞玩,卻被妾邀來?」煬帝道:「朕偶然睡起,見朱貴兒等躲在院後軒子里,賭唱歌兒要子,被朕竊聽了半日,倒唱得有些趣味。」蕭後道:「怎樣有趣?」煬帝遂把眾美人如何唱、如何賭與自家如何評定,細細述了。蕭後看眾美人說道:「你們既有這等好歌兒,何不再唱一遍,與我聽聽?萬歲評定的,公也不公?」煬帝道:「有理有理,也不要你們自唱,唱一雙,朕與娘娘飲一杯酒,李妃子也陪飲一杯。」眾美人不敢推辭,只得將楊柳詞,一個個重行唱了一遍。蕭後俱稱讚不已。末後輪到袁寶兒唱時,煬帝正要賣弄他皇家雨露之恩,留心側耳而聽,不想他更逞聰明,卻不襲舊詞,又信著口兒唱道:
楊柳青青嬌欲花,畫眉終是小官娃。
九重上有春如海,敢把天公雨露誇。
煬帝聽了,又驚又喜道:「你看這小妮於,專會作怪。他因御妻在此,便唱『九重上有春如海,敢把天公雨露誇。』這明是以宮娃自謙,見他不敢專寵之意。」蕭後大喜道:「他年紀雖小,到有些才情分量。」因叫他到面前,親自把一杯酒,賜與他吃,說道:「你小小年紀,到知高識低,曉得事務,先念皇恩,又不敢誇張,真可謂淑女矣!」將自己的一副金釧,取下來賞他。寶兒謝恩,接了也不做聲,只是憨憨的嘻笑。
蕭後對煬帝道:「剛才奴婢們說陛下在西軒,與眾夫人賦詩,怎麼列位不見,陛下獨同李夫人來?」煬帝指著眾美人道:「因他們賭唱新詞,眾妃子偶然撞來,曉得了,也要朕出個題目,消遣消遣。李妃子是沒有來,直到御妻請朕回宮,在玉山嘴口,遇見朕,因拉他來看花助興。」蕭後道:「李夫人來,更覺花神增色;只是打斷了陛下考文的興趣奈何?」大家說說笑笑,煬帝不覺微有醉意,遂起身到各處鬧耍。偶走上殿來,但只見中間掛著一幅大畫,畫上都是泥金青綠的山水人物,也有樓台寺院,也有村落人家。煬帝見了,便立住細看,並不轉移。蕭後見煬帝注看多時,恐勞神思,便叫寶兒去請來飲酒。寶兒去請,煬帝也不答應,只是注目看畫。蕭後又叫寶地拿一鍾新煎的龍團細茶,送與那煬帝,煬帝只是看畫,也不吃茶。
蕭後見煬帝看得有些古怪,忙起身同李夫人走到面前,徐徐問道:「這是那個名人的妙筆?陛下為何這等愛他,凝眸不舍?」煬帝道:「這畫乃是一幅廣陵圖,朕見此圖,忽想起廣陵風景,故有些戀戀不捨。」蕭後道:「此圖與廣陵不知可有幾分相似?」煬帝道:「論廣陵山明水秀,柳媚花嬌,這圖如何描寫得出?若只論殿宮寺宇,一指顧問,歷歷如在目前。」蕭後將手指著問道:「此一條是什麼河道,有這些舳艫舟揖在內?」煬帝見蕭後問他詳細,遂走近一步,將左手伏在蕭後肩上,把右後指著圖畫,細細說道:「這不是河道,乃是揚子江。此水自西蜀三峽中流出,奔騰萬餘里,直到海中,由此遂分南北,古今所謂天塹者,以此江得名也。」李夫人道:「沿江這一帶,都是什麼山?」煬帝道:「這正面一帶,是甘泉山,左邊的是浮山,昔大禹治水,曾經此山,至今山上,還有個大禹廟,右邊這一座,叫做大銅山,漢時吳王濞在此處鑄錢,故此得名,背後一帶小山,叫做橫山,梁昭明太子在此處讀書,四面散出的,乃是瓜步山、羅浮山、摩訶山、狼山、孤山,僅是廣陵的門戶。」
李夫人悄悄的叫貴兒點兩杯新煎的茶來。李夫人送一杯與蕭後吃了,又取了一杯茶,輕輕的湊在煬帝面去。煬帝把手來接了。蕭後放了杯,又問道:「中間這座城池,卻是何處?」煬帝吃完了茶,答道:「這叫做蕪城,又叫做古邢溝城,乃是列國時吳王夫差的舊都。旁邊這一條水,也是吳王鑿的,護此城池。此城據於廣陵之中,又得這些山川相為護衛。朕向來曾鎮揚州,意欲另建一都,以便收攬江都秀氣。」李夫人道:「這小小一城,如何容得天子建都?」煬帝笑道:「妃子在畫上看了黨小,若到那裡盡寬大,可以任情受用。」又以手指著西北一隅地方說道:「只此一處,有二百餘里,與西苑大小爭差不多。朕若建都此處,可造十六宮院,與西苑一般。」又四下里亂指道:「此處可以築台,此處可以起樓,此處可以造橋,此處可以鑿池。」這煬帝說到了興豪之際,得意之時,不覺得手舞足蹈,欣然暢快起來。蕭後見了笑道:「陛下既說得如此有興,何不差人快做起來,挈帶賤妾並眾夫人與美人同去一游?」煬帝道:「朕實有此心,只恨這是一條旱路,雖有離宮別館,晚間住紮,日間那些車塵馬足的勞攘,甚是悶人;再帶了許多妃妾們,七起八落,如何能夠快活?」李夫人道:「何不尋條水路,多造龍舟,妾等皆可安然而往?」煬帝笑道:「若有水路,也不等今日。」蕭後道:「難道就沒有一條河路?方才那條揚子江,恐怕有路。」煬帝道:「太遠,太遠,通不得。」蕭後道:「陛下不要這般執定,明日宣群臣商議,或者別有水路,亦未可知。且去飲酒,莫要只管愁煩。」
煬帝見說,攜了蕭後的手,三人依舊到庭上來飲酒。大家你一杯,我一盞,飲至掌燈時,李夫人起身,向煬帝與蕭後要告辭歸院。煬帝不開口,只顧看那蕭後。蕭後便知煬帝的意思,況又李夫人性格溫柔,時亦到官來候問,故此蕭後待他更覺親熱,便一把扯住道:「夫人不比別個,就住在我宮中一宵,亦何妨礙?況且陛下又在這裡,決不使你寂寞。」煬帝笑道:「御妻你不曉得,他剛對朕說道這兩日身上有些欠安,朕勉強拉他來看花助興。」蕭後見說,笑道:「身子不好,這不打緊,住在這裡,少刻我叫陛下送一帖黃昏散來,保你來朝原神勝舊。」引得李夫人掩著口兒,只是笑,見蕭後意思殷勤,只得仍舊坐下,又吃了更余酒,然後與煬帝、蕭後同在宮中歇了。
燭開並蒂搖金屋,帶結同心綰玉鉤。
次日,煬帝設朝,聚集大臣會議,要開一條河道,直通廣陵,以便巡幸。眾臣奏道:「旱路卻有,並不聞有河道可以相通。」煬帝再三要眾臣籌策一條河路來,各官俱面面相覷,無言可答。大家捱了一會,只得奏道:「臣等愚昧,一時不能通變,伏望陛下寬限,容臣等退出,會同該部與各地方官,細細查勘回旨。」煬帝依奏,即傳旨退朝,起身退入後宮。正是:
欲上還尋欲,荒中更覓荒。江山磐石固,到此也應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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