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病逝於永安後,繼位的劉禪只當名以上的國家元首,把所有的軍政要務都交給了諸葛亮,蜀漢政權從此進入「諸葛亮時代」。這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期,劉禪和諸葛亮也是一對非常君臣。那麼,他們的關係究竟如何?在這種特殊的關係背後,又有什麼歷史的隱秘呢?
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rì(公元223年6月10rì),劉備駕崩於永安宮,臨終前「託孤於丞相亮,尚書令李嚴為副」,蜀漢政權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這個時代是可以稱之為「諸葛亮時代」的。因為劉備的託孤,托出去的不僅是他兒子,也是整個蜀漢政權。這對於諸葛亮來說,可謂機遇和挑戰並存。一方面,他可以開始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負;另一方面,他必須面對諸多難題。我們知道,諸葛亮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什麼是政治?政治就是關係。或者說,就是處理好各種關係。諸葛亮要處理的關係至少有四種,即君臣關係、同僚關係、盟友關係和敵對關係。這些關係都很重要,但按照帝國制度,首當其衝的還是他和劉禪的君臣關係。
這裡面顯然有諸多問題。因為劉備的託孤太特別,既有「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的時代,又有「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安排,確實非同一般。因此我們就有了第一個問題:劉禪執行了劉備的遺囑嗎?
答案是肯定的。《三國志?諸葛亮傳》說:「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顯然,劉禪不但執行了劉備的遺囑,還有加碼。我們不妨一項一項來做個解釋。
一,封武鄉侯。武鄉,前人解釋為南郡的武鄉谷,繆鉞先生說是錯的,應該是琅琊郡的武鄉縣。因為諸葛亮是琅琊郡人,所以把琅琊郡的武鄉縣封給他;正如張飛是涿郡人,就封張飛為西鄉侯。西鄉和武鄉都是縣。西鄉縣在今běi 精市房山西南,武鄉縣西漢時蜀琅琊郡,後來撤銷,所以張飛和諸葛亮都是縣侯,不是鄉侯。有人說,琅琊郡武鄉縣並非蜀土,怎麼能封?這其實也是當時的一種制度,叫做「遙領」。比如劉備的兒子劉永封魯王,劉理封梁王,都是。後來孫權也用這樣的方式封建諸王。這樣封,有兩個意義。一是抬高受封者的地位,二是表明自己是天下之主。對於蜀漢政權,則還有一個意義,即表明自己是正統。
二,開府治事。開府,就是建立府蜀,自辭僚屬,也就是建立屬於官員自己的、相對dú lì的辦事機構和官僚體系。西漢初年,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這「三公」都是開府的。後來的大將軍,也開府。曹操恢復丞相制度並且自任丞相,是開府的;劉備任命諸葛亮為丞相,卻不開府。這裡面差別很大。開府,就有相對dú lì於皇權的相權,不開府就沒有。所以這件事情的意義最為重大,後面還要再說。
三,領益州牧。我們知道,所謂「蜀漢」,其實就是益州。蜀漢丞相管的地方,和益州牧管的地方,沒有什麼區別。那麼,丞相而兼益州牧,豈非多此一舉?當然不是。儘管從地理範圍看,蜀漢就是益州;但從國家體制看,蜀漢丞相是中樞政要,益州州牧是地方官員。前者擁有的是中央行政權,後者擁有的是地方行政權。這兩個職務的許可權是不一樣的,任務也是不一樣的。州牧是「牧民」的官,丞相是「牧官」的官。當然,州牧也「牧官」(管理太守、縣令),但丞相卻不「牧民」。因此從制度上講,是兩個不同的職務。
但是劉禪卻把這兩個職務都交給的諸葛亮。這就很有意思。我們不妨來總結一下:封武鄉侯,是賦予諸葛亮尊貴地位;開府治事,是授予諸葛亮dú lì相權;領益州牧,則是授予諸葛亮牧民之權。這就等於是把整個蜀國從上到下都交給諸葛亮了。
事實上諸葛亮不但位極人臣,而且大權獨攬。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劉禪繼位後曾明確表示:「政由葛氏,祭則寡人。」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所有的軍政要務都由諸葛亮處理,自己只擔任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如果這話不見於正史,不一定靠得住,那麼,《三國志?諸葛亮傳》所云「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總是事實。
這就幾乎和曹操一模一樣。曹操的頭銜和職務是什麼?武平侯(縣侯)、丞相(開府)、領冀州牧。諸葛亮呢?武鄉侯(縣侯)、丞相(開府)、領益州牧。這真是何其相似乃爾!不同的是,曹操的頭銜和職務至少有一半是自己弄來的,只有武平侯是漢獻帝自願封的,諸葛亮的頭銜和職務卻都是出自先帝和後主的本意。
但是自願也好,被迫也好,劉禪和劉協這兩個皇帝,在本質上沒什麼兩樣,都是「橡皮圖章」。於是我們就要問第二個問題:劉禪的感覺如何?
我的看法是不爽。有證據嗎?有。據《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諸葛亮去世後,各地人民紛紛要求為故丞相立廟,不被批准。人民群眾只好在大街小巷「因時節私祭」。於是有人提出,處處立廟固然不必,立於成都則未嘗不可,然而「後主不從」。這事鬧得很僵,實際上已造成朝野對立,幸虧後來有人出來打了圓場。他們上表劉禪說,崇拜聖賢追思功臣,是古往今來的美德。何況諸葛亮功勛蓋世,王室倖存實在靠了他老人家。再說讓人民群眾在街頭巷尾、田間地頭「巷祭」、「野祀」,也不像話。當然了,丞相的廟建在成都也確實不太合適,因為昭烈皇帝的廟在這裡。怎麼辦呢?辦法是就近(因近其墓),在定軍山諸葛丞相的墓前立廟(立之於沔陽)。同時規定,所有的人要祭奠諸葛亮,都只能到這座廟裡面去(限至廟),不能再隨隨便便「私祭」。也就是說,廟,還是要立的,但不能立在成都,更不能全國各地都是,只能建於丞相墓前。祭祀,也是能搞的,但不能想祭祀就祭祀,也不能隨便在什麼地方,只能到漢中的丞相廟裡去。劉禪這才同意(於是始從之)。
上表的人是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充等,不是什麼頭面人物。而且,細讀這封表章,也不難看出他們是何等苦心婆口、討價還價、委曲求全。先是以古人為例(周人懷召伯之德,甘裳為之不伐;越王思范蠡之功,鑄金以存其像),後是為劉禪開脫(建之京師,又逼宗廟,此聖懷所以惟疑也),最後提出一個後主可以接受的方案:規定只能在諸葛亮的墓前立廟和祭祀。你想,諸葛亮的墓遠在漢中的定軍山,又有幾個人能去?當然比禁不住的「全民私祭」更能讓劉禪接受。由此不難看出,劉禪對這事是多麼的不痛快。
有人說,劉禪不批准為諸葛亮立廟,是有依據的,這個依據就是禮法。《襄陽記》說得很清楚,「朝議以禮秩不聽」嘛!這話不通!習隆他們的表文怎麼說?大漢王朝四百年,因為一點點小德行小功勞,就樹碑難道皇皇大漢從來就是不講禮儀規範的?既然小善小德尚且可以塑像建廟,諸葛丞相如此大恩大德,為他立廟怎麼就犯規了?再說了,劉禪也未必是什麼守規矩的人。孔明去世後,丞相制度就被他廢除,北伐中原也被他統治,怎麼就不能為諸葛亮破一個例?說穿了,就是他心裡不願意,小心眼而已。
因此我們要問第三個問題:劉禪為什麼不爽?
也有三個原因。第一,形同軟禁。劉禪這孩子繼位以後,估計就再沒出過宮。直到諸葛亮去世後一年多,也就是建興十四年(公元236年)的四月,才去都江堰看了一次岷江,被陳壽鄭重其事地記錄在案(見《三國志?後主傳》)。眾所周知,都江堰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水利工程,作為蜀漢王朝的一國之君,去視察一下是完全應該的,卻也遭到批評。胡三省注《資治通鑒》的時候就說,諸葛亮不在了(諸葛亮既歿),劉禪就跑出去遊山玩水(漢主游觀),居然沒有人能阻止他(莫之敢止)。可見諸葛亮在世時,他是不敢去的。或者說,如果他想去,諸葛亮是要阻止的。劉禪當皇帝的時候十七歲,到諸葛亮去世的時候,也才二十九歲。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齡?這樣的年齡,成天關在宮裡,能不鬱悶嗎?再說了。一個將來要親政的人,難道就不該出去了解一下國情嗎?所以陳邇冬先生說「很為劉禪叫屈」。
第二,不免挨訓。建興五年(公元227年),諸葛亮準備北伐,臨行前上表劉禪,這就是有名的《出師表》。《出師表》當然是千古高風的華章,我們每個人讀了都要深受感動佩服不已的。但有一個人可能例外,那就是劉禪。因為諸葛亮這篇表文的口氣,完全是訓小孩子。什麼「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什麼「不宜偏私」、「不宜異同」,都不怎麼好聽。或許有人會說,不好聽又怎麼著?忠言逆耳么!對不起,你搞錯題目了。我這裡不是要討論諸葛亮說得對不對,而是要討論劉禪聽了爽不爽。諸葛亮的話當然是對的,但劉禪聽了不爽,怕也是可能的。何況諸葛亮在說這些話時,還動不動就抬出「先帝」來。你看短短一篇《出師表》,提及「先帝」就多達十多處,可見平時也是「先帝」不離口的。我要是劉禪,心裡就不爽。什麼都是我爸如何,那朕呢?
第三,難以親政。我們知道,諸葛亮只是顧命大臣,不是攝政王,更不是皇帝。他的任務只是輔佐劉禪,不是代替劉禪。所謂「託孤」,只不過新君年幼,這才要托。新君成年以後,就應該讓他親政。何況劉備說得很清楚:「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那麼,劉禪如果「才」呢?當然就不能「自取」了。但是,我們看不到諸葛亮有還政於君的打算,也不知道在他的計劃中,什麼時候才能讓劉禪從一個「見習」皇帝變成「在職皇帝」。劉禪三「實習期」好像總是不滿,總是不能「轉正」。請問,如果你是劉禪,高興嗎?
形同軟禁,不免挨訓,難以親政,這三條加起來,估計劉禪是不爽的。於是我們就要問第四個問題:諸葛亮為什麼不肯還政於君?
通常的說法是劉禪太差。扶不起來的劉阿斗么!把屬國交給他,還不完蛋?那麼,有證據嗎?有。四個證據。第一,親信小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說也罷。而且,劉禪的親信小人,恐怕早有預兆,否則諸葛亮在《出師表》中就不會大講先漢後漢如何如何了。
第二,不戰而降。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漢晉chūn秋》,劉禪準備投降時,他的第五個兒子、北地王劉諶極力表示反對。劉諶對他的父皇說,就算我們窮途未路必敗無疑,也得君臣父子齊心協力背水一戰以身殉國,才對得起先帝呀!然而,劉禪不聽,劉諶只好跑到劉備的廟裡痛哭一場,殺了全家然後自殺。有劉諶做比較,劉禪不更顯得窩囊嗎?
第三,忘恩負義。據《三國志?後主傳》及《趙雲傳》裴松之注引《雲別傳》,景耀三年(公元260年),劉禪追謚故將軍,關羽、張飛、馬超、黃忠都有份。關羽追謚為壯繆候,張飛追謚為桓侯,馬超追謚為威候,黃忠追謚為剛候,偏偏沒有趙雲。後來,由於姜維等人打抱不平,才在第二年追謚趙云為順平候。趙雲是劉備集團的大功臣,更是他劉禪的大恩人。追謚故人,居然不念趙雲,還要別人體恤,豈非忘恩負義?
第四,沒有心肝。據《三國志?後主傳》及裴松之注引《漢晉chūn秋》,劉禪投降後到了洛陽,被封為「安樂公」。司馬昭設宴招待他,席間特地演奏了蜀國的樂舞(為之作故蜀技)。「凄涼故蜀伎,來舞魏宮前」,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所以「旁人皆為之感愴」,只有劉禪「喜笑自苦」。這一表現,就連司馬昭也看不下去。司馬昭對部下說,一個人沒有心肝,怎麼可以到這種地步(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又一天,司馬昭問劉禪:你很想念蜀國吧?劉禪說,這裡快樂得很,不想念蜀國(此間樂,不思蜀)。這實在太不像話。於是,隨劉禪入洛陽的舊臣郤正(郤音xì)就去對他說,下次再問,主公就說先人的墳墓在那裡,沒有一天不想念,然後把眼睛閉起來。後來,司馬昭又問這個問題,劉禪就按照郤正教的那樣說那樣做。司馬昭聽了大為懷疑,說我怎麼聽著像是郤正的話呀?劉禪馬上睜開眼睛,說你猜對了,就是他(誠如遵命)!結果所有的人都笑(左右皆笑)。你說劉禪是不是沒有心肝?
但是這些說法也都可以商量。第一,歷朝歷代的皇帝,哪個身邊沒有小人?漢文帝有沒有?昭烈皇帝劉備的身邊,難道就沒有?比如那個法正,就有很多人認為他是小人,很讓諸葛亮傷腦筋的。再說劉禪也並非只是親信小人。諸葛亮、蔣琬、費禕、董允,號為「四英」,前赴後繼地輔佐劉禪。劉禪的朝廷,難道不是「賢人內閣」嗎?
第二,不戰而降也可以討論。歷史上不戰而降的並非只有劉禪,劉璋也是。難道劉璋不戰而降就是棄暗投明,劉禪不戰而降就是喪權辱國嗎?講不通吧?當然,劉禪和劉璋還是有區別的。劉璋說得很清楚:我們劉家父子在益州二十多年,沒給人民帶來什麼好處,反倒讓老百姓遭受戰爭之苦,實在於心不忍!這就值得肯定。劉禪卻沒有這個境界,他考慮的是保全問題,因此原本準備逃跑。只是因為跑不掉,才投降。所以,劉禪的不戰而降沒什麼可取之處。但蜀漢亡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不能因為他是亡國之君就把他說得一無是處。
第三,不追謚趙雲也有原因,原因就在劉備稱王時只封了四號大將:前將軍關羽、右將軍張飛、左將軍馬超、後將軍黃忠,沒有趙雲,也沒有「五虎上將」一說。事實上,趙雲終其一生,也未能做到「名號將軍」。劉備在世時,是翊軍將軍。劉禪繼位後,做到征南將軍、鎮東將軍,後來又因「失利於箕谷」而被貶為鎮軍將軍。所以,趙雲的地位一直不如關、張、馬、黃。劉禪按照四員大將的名單和規格來追謚已故將軍,正是繼承了其父的做法。這當然是委屈了趙雲,也確實忘恩負義。但這筆帳得先算在劉備頭上,不能只罵劉禪宜人。何況劉禪最後還是追謚了趙雲,應該說是從善如流,何必厚非?
第四,劉禪在司馬昭面前的表現確實噁心。即便是亡國之君,也不該這樣窩囊,這樣沒有骨氣,沒有心肝。劉禪降魏十三年後,吳帝孫皓降晉,被封為「歸命侯」,級別比劉禪低一等。據《晉書?武帝紀》,孫皓到了洛陽,登殿拜見晉武帝司馬炎。司馬炎讓他坐下,並對他說,朕設此座等待足下,已經等得很久了。誰知孫皓倒驢不倒架,鴨子死了嘴巴硬,反唇相譏說,臣在南方也設此座以待陛下!常言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孫皓作為一個亡國之君,面對受降者,竟然如此張狂,至少比劉禪的表演更有「審美價值」。
但是,劉禪雖然窩囊,卻絕不弱智。他只是沒有骨氣,並非沒有顏面。說白了,他是裝瘋賣傻。劉禪很清楚,作為亡國之君,他是永遠也回不去了,能保全性命就是好事。他也清楚,要保住性命,就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有復辟之心,就連想念蜀國也不行。正如《三國志集解》引于慎行所言:「思蜀之心,(司馬)昭之所不yù聞也。」因此,他必須表示自己「樂不思蜀」。而且,他還必須表示,即便有了思蜀之心,也是別人教的,自己學不像。結果,「左右皆笑」時,他這個「安樂公」就「安樂」定了。因為他那一句「誠如尊命」,不但證明自己並不思蜀,還證明自己缺心眼兒,可謂「一舉兩得」。做到這一點其實極難。試想,劉禪在照著郤正所教說了做了以後,如果司馬昭不問「何乃似郤正語邪」這句話,又該怎麼辦?這就說明,劉禪要麼由膽,敢賭這一把;要麼有智,算準了司馬昭會問。無論何種情況,都證明劉禪不是草包。
其實,對於劉禪的智力,諸葛亮是有過評價的。據《三國志?先主傳》裴松之注引《諸葛亮集》,劉備臨終前曾有遺詔給劉禪,說丞相感嘆你「智量甚大」,進步也快(增修過於所望)。果真如此,朕也就放心了。諸葛亮不會拍馬屁,劉備也不是護短的人,此說應該可靠。或許有人說,這是諸葛亮安慰劉備,屬於「善意的謊言」。這當然也有可靠。但再誇張,也不至於「智量甚大」。也就是說,劉禪頂多是平庸,不是弱智。
事實上劉禪並非弱智之人。尹韻公先生的《劉禪與諸葛亮》一文,就曾用兩件事說明這一點。第一件事,是諸葛亮去世以後,劉禪就不再任命丞相,以免自己再次大權旁落。劉禪的做法也十分精彩。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劉禪任命蔣琬為尚書令,接替諸葛亮「總統國事」。建興十三年(公元235年)四月,任命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恢復了漢武帝以後的制度。延熙二年(公元239年)。任命蔣琬為大司令。延熙六年(公元243年)。任命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也錄尚書事。大司馬蔣琬主管行政,兼管軍事。大將軍費禕主管軍事,兼管行政。兩大權臣權力較差,相互制衡,各有側重。這樣一種高明的政治格局和權力分配,豈是弱智的人想得出的?而且,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延熙九年(公元246年)蔣琬去世後,劉禪乾脆「自攝國事」。如此這般不動聲sè地從輔臣手中奪回君權,又豈是弱智的人幹得了的?
第二件事是:延熙元年(公元238年)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征討公孫淵。這在蜀人看來,無疑又是一次北伐的好機會。然而劉禪給蔣琬的指令,卻很沉著冷靜。據《三國志?蔣琬傳》,劉禪說:遼東三郡發生的反曹事件,就是當年陳勝、吳廣的起義呀!看來上天是要滅亡曹魏了。請愛卿整治行裝,獎率三軍,進駐汗珠。等到吳國的軍隊也開始行動(須吳舉動),東西兩方相互呼應(東西猗角),魏國內部又出現問題時,就可以發動進攻了(以乘其釁)。好一個「須吳舉動,東西猗角,以乘其釁」!其實就是告誡蔣琬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重蹈前人勞而無功的覆轍。弱智嗎?否!
由此可見,劉禪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差。他之所以顯得很差,是因為他的父輩(劉備、諸葛亮)和對手(孫權、司馬懿)太強,自己又是一個王國之君。如果是一統天下的承平時代,他當個「守成之君」還是可以對付的。
於是我們必須繼續追問:諸葛亮為什麼要大權獨攬,不肯還政於君?
有一種說法是劉禪沒有執政經驗。比如《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就說諸葛亮「以禪未閑於政,遂總內外」。閑通嫻。所謂「未閑」,也就是不熟習。劉禪沒當過皇帝,當然是不熟習政務的。那麼,如果「閑」了呢?再說了,你不讓他實習、實踐,他怎麼「閑」得了?所以此說不通,或只能勉強做出解釋。
我猜測,諸葛亮這樣做,可能有三個原因。
第一是「風追漢初,虛君實相」。我在《帝國的惆悵》一書中講過,西漢初年中央機構的設置,在中華帝國的歷史上要算是最好的。其最為合理之處,就是區分了「宮廷」與「朝廷」,或「皇權」與「相權」。皇帝是國家元首,主要起象徵國家統一的作用;宰相是zhèng fǔ首腦,帶領官員實際管理國家,並負政治上一切實際之責任。打個比方說,皇帝好比是董事長,宰相好比是總經理。皇帝授權而不複雜,宰相負責而無主權,一旦國家有事,皇帝就能夠以授權人的名義責問宰相和zhèng fǔ,宰相和zhèng fǔ也不能不承擔政治責任。這樣,宰相領導的zhèng fǔ就有可能成為「責任內閣」或「問責zhèng fǔ」。諸葛亮主政期間的蜀漢就是這樣。《出師表》說:「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這就是既有「授權」又有「問責」了,是最好的。反過來,皇帝親政並不好。皇帝自己授權,又自己行政,則一旦國家有事,也就無人負責,無責可問,是不好的。所以必須「虛君實相」,即劉禪所謂「政由葛氏,祭則寡人」。可惜,諸葛亮一去世,就人亡政息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第二是「任重道遠,不敢放手」。《出師表》說:「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這是實話。諸葛亮是一個極其負責任的人。他總怕事情做不好,也總是不放心別人。寧肯自己累,也不肯放手。也許,在他眼裡,劉禪還是孩子,怎麼能把國家交給他?
第三是「內外交困,危機四伏」。《出師表》說:「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這也是實話。事實上,諸葛亮全面接管蜀政時,蜀國的情況並不容樂觀。北有曹魏,東有孫吳,蜀漢政權內部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矛盾重重。而且,正是這錯綜複雜的內部矛盾,使諸葛亮面臨巨大壓力,必須小心翼翼處理他和同僚的關係,解決一系列棘手的問題。這些問題也只有他能夠處理好。這恐怕也是他不能輕易就還政於君的原因之一。
那麼,蜀漢政權內部又有什麼矛盾?其中最主要的是什麼?諸葛亮又是如何解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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