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控制不了地方,豪強就稱霸;文官治理不了國家,軍閥就橫行
軍閥,就是擁有自己dú lì武裝力量的地方豪強。這樣的豪強其實早就有了,那就是由東漢王朝姑息縱容培養出來的土豪。東漢末年,尤其是黃巾起義以後,中央zhèng fǔ對地方的控制能力越來越弱,土豪們的勢力也就越來越強。他們有的在地方上稱雄稱霸,叫「豪霸」;有的建立自己的私人武裝,叫「豪帥」;有的利用朝廷任命的官職實施割據,成為「諸侯」。但因為都有武裝力量,所以是「軍閥」。只不過,在漢靈帝去世之前,他們還不成氣候。
軍閥要成氣候,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中央zhèng fǔ垮台,或者名存實亡。中央控制不了地方,豪強就稱霸;文官治理不了國家,軍閥就橫行。這時,差一點成為統治階級的士族,就只能交出統治權。實際上,士族(也包括其他政治勢力)炙手可熱,根本原因在於中央集權,朝廷可以號令天下。但是,如果皇帝當真變成了孤家寡人,甚至由「天子」變成了「浪子」,各地牧守都不聽指揮,他們也就牛不起來。這個時候,單單門第高有名望是沒有用的,就連印把子也不一定管用,說得起話的只有槍杆子。誰掌握著槍杆子呢?軍閥。把中央zhèng fǔ搞得名存實亡的又是誰呢?也是軍閥。而且我們知道,他就是董卓。
董卓是第一個殺進歷史舞台的軍閥。他原本是涼州的地方豪強,早就擁兵自重的。他的部屬用范文瀾先生的話說,則是一些地方上的「土霸」和羌族胡族的「豪酋」。這就是不折不扣的軍閥了。不過平心而論,董卓並不以軍閥自居。他進洛陽,也不是為了當軍閥,反倒是要建立新秩序的。問題在於,董卓並不知道新秩序應該怎樣建立,他自己又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結果是新秩序沒能建立,舊秩序的壽命也到了頭。
這筆賬當然不能算在董卓一個人頭上,說到底還是東漢王朝已經腐朽了,這才輕輕一推就倒。東漢王朝的帝國大廈,是由三根柱子支撐起來的。哪三根支柱呢?外戚、宦官、士族。外戚就是皇后皇太后的母家,說得通俗點就是皇親國戚。一個女人,如果當了皇后,她的娘家人也就雞犬升天。如果皇帝死得早,新皇帝年幼當不了家,需要太后臨朝,朝政就很可能落到太后娘家人即外戚的手裡。東漢就是這樣。包括少帝劉辯在內,東漢十三個皇帝,除首任光武帝六十二歲,次任漢明帝四十八歲,最後一任漢獻帝五十四歲,其餘十個都沒有活過四十歲。皇帝繼位時的年齡,除漢明帝三十歲,其餘十一個都不到二十歲。年齡最大的,漢章帝十九歲;年齡最小的,漢殤帝只有百rì,漢沖帝只有二歲。於是,東漢便有六次太后臨朝,外戚執政。
外戚掌權,皇帝當然不高興。所以,這些少年皇帝親政以後,就要奪權。能幫忙的,則是宦官。宦官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幫著皇帝甚至代替皇帝殺外戚。六個執政的外戚,竟然都是皇帝依靠宦官,或者宦官幫著皇帝,甚至自作主張殺掉的。
所以,外戚與宦官的矛盾極大。一部東漢宮廷史,差不多就是外戚與宦官的鬥爭史。在這個鬥爭中,士族是偏向外戚的。他們雖然不滿外戚的跋扈,卻更憎惡宦官的貪婪,痛恨追隨宦官的「斗筲小人」與自己爭奪做官的權利。於是,漢靈帝去世後,以袁紹為代表的士族,便聯合以何進為代表的外戚,與宦官集團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結果是宦官殺何進,袁紹殺宦官,外戚與宦官同歸於盡。帝國大廈的三根支柱倒了兩根,剩下一根也獨木難支。
這個時候,董卓進來了,而且是士族(袁紹)請進來的。這就到了一個關鍵時刻。如果董卓是士族,或者是士族能夠接受的人,歷史也許就會從此改寫。然而,儘管董卓也想依靠士族重建帝國新秩序,無奈士族並不願意與他合作,他也不知道怎樣與士族合作。他那不守禮儀不遵法度的專橫跋扈和胡作非為,使他被士族界定為「全國共誅之,天下共討之」的「人民公敵」。朝官以王允為首,策劃暗殺;外官以袁紹為首,起兵討伐。朝野一片混亂。
這下子,原本就動蕩不安的帝國變得更加動蕩,門閥的天下變成了軍閥的天下。一方面,朝廷派到各地的州牧、刺史、太守紛紛擁兵自重,各行其是,割據一方;另方面,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強也放下了筆杆子和鋤把子,紛紛招兵買馬,拉幫結派,佔山為王。他們名為討董卓,實為搶地盤。董卓,這個並不想當軍閥的軍閥,讓很多人成為了軍閥。
經過多年努力,曹操也變成了軍閥,但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軍閥。
歷史既然進入了軍閥的時代,那麼,能夠收拾局面的也就只有軍閥,門閥是不行的。什麼是門閥?世代顯貴的家族。什麼是軍閥?擁兵自重的集團。世代顯貴,或者擁兵自重,對社會就有特殊的支配地位和力量,因此都叫「閥」。但門閥為閥,靠的是門第聲望;軍閥為閥,靠的是武裝力量。門第聲望是鬥不過武裝力量的,所以門閥也鬥不過軍閥。門閥遇到軍閥,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除非他同時是軍閥。
士族並非沒有做過這方面努力。袁紹和袁術,就是「門閥兼軍閥」。劉表和劉焉,則是「宗室兼軍閥」。他們確實也曾風光一時。尤其是袁紹,他成為討董聯盟盟主,也說明士族階級把寶押在了他身上。然而怎麼樣呢?都失敗了。為什麼會失敗呢?因為曹操冒出來了。曹操不是士族,他出身於士族最憎惡和蔑視的宦官家庭。曹操也原本不是軍閥,他逃出洛陽時無兵無將無官職。後來在陳留「散家財,合義兵」,實力也有限。所以,關東聯軍這個「集團公司」,就不把他算作「股東」。曹操也知道沒有資本,便甘當聯軍的馬前卒。然而關東諸侯的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畏縮不前,讓他大失所望。曹操終於明白,世家大族徒有虛名,門閥也鬥不過軍閥。他決定先把自己變成軍閥,然後再來收拾山河。
實際上,讓士族沒戲的人正是曹操。經過多年努力,曹操也變成了軍閥,但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軍閥。當時許多軍閥只想割據一方當土皇帝,曹操卻想統一天下。這是第一點。第二,他對於統一後的中國還有理想。他的理想,是要建立一個「非士族政權」。這就與袁紹不同。袁紹也是要重建秩序,不過他要建立的,是代表士族地主階級利益的舊秩序。這就是董卓、袁紹、曹操的區別。董卓是舊秩序的破壞者,袁紹是舊秩序的維護者,曹操是新秩序的建設者。董卓是只搞破壞,不搞建設,所以曹操和袁紹要聯合起來反對董卓,並致力於重建被破壞的秩序。但是,秩序應該怎樣重建,曹操和袁紹立場不同,觀點不同,路線不同,所以他們要分道揚鑣,甚至決一死戰。曹操的作為,遭到了士族階級的強烈反對。這種反對,集中表現在兩次戰爭,即兗州之戰和官渡之戰。兗州之戰就是漢獻帝興平元年(公元194年)的夏天,張邈和陳宮趁曹操征徐州之機突然反叛,聯合呂布奪取曹操的根據地。如不是荀彧和程昱、夏侯敦守住鄄城、范縣、東阿,曹操就會變成喪家之犬。張邈和陳宮是曹操的老朋友,為什麼要反叛呢?就因為此前曹操殺了兗州名士邊讓,引起士族和名士的公憤。曹操殺邊讓,原本是要向士族示威,結果反倒差一點死無葬身之地。士族,哪那麼容易反對!
但是曹操並沒有被士族打壓下去,袁紹的力量也越來越強。於是就有了官渡之戰。如果說兗州之戰是世家大族對曹操的突然襲擊,那麼,官渡之戰就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大決戰。袁紹勝,天下就是士族和儒家的;曹操勝,政權就將由寒族和法家來建立了。所以,官渡之戰確實是決定當時中國命運和前途的戰爭。
這一仗打得驚險之極。當時,不但士族地主階級把賭注押在袁紹身上,就連一些不是士族的人,也都看好袁紹,不看好曹操。董承政變,劉備叛逃,豫州多處sāo亂,徐州郡縣降袁,劉表暗中策反,孫策圖謀偷襲,名士領袖孔融則在許都風言風語大放厥詞,散布袁紹不可戰勝的言論,曹操差不多就是四面楚歌。如不是荀彧等人堅決支持,他未必頂得住。
然而曹操勝利了,袁紹失敗了。這下子,歷史的rì程表就被徹底打亂。董卓殺進來的時候,士族地主階級雖然遭到重創,但他們還可以寄希望於袁紹這個「士族兼軍閥」。袁紹一敗,這一線希望也就化為烏有。袁氏是士族中頂尖級的望族,尚且不能成功,別人又能怎麼樣呢?看來,在這個軍閥的時代,士族出身的人是沒戲了,哪怕他同時把自己變成軍閥。能夠叱吒風雲的,只能是非士族出身的人,比如劉備和孫權。
劉備和孫權都不是士族,也都是軍閥,這是與曹操相同的地方。不同的是,他們的政權都建立在南方。而且,也正因為他們在南方,這才能夠與曹魏形成鼎足之勢。所以,曹操戰勝袁紹,是寒族戰勝士族;孫劉對抗曹操,則是南方對抗北方。那麼,南方為什麼能夠對抗北方?在這種對抗的背後,又有什麼玄妙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