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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回 說政務雍正顧引娣 較功夫弘曆驚佳人

所屬書籍: 雍正皇帝

  允禮深深地嘆了口氣說:「話是沒有了。可臣弟從九貝勒府出來時,正碰上圖裡琛。聽他說西山的善撲營軍士,拿下了兩個可疑之人,還搜出了兩封誰也看不懂的信。臣弟覺著事情重大,就把信帶來了,請皇上過目。」

  雍正接過信來一看,也傻眼了。

  這哪是文字啊,倒像是天書一樣。不但看不懂,而且也認不準是藏文?英吉利文?還是別的字。雍正問:「既然捉到了送信的人,他們招供了沒有?」

  「臣弟知道這事的重要,也詳細地問了審訊的結果。這兩個賊人都是塞思黑府里的,大刑一動,哪有不招之理?據他倆說,信是塞思黑寫好,叫他們送給允礻我去的。至於信中的內容,他們也全不認得。不過,他倆又說,這種信他們送過不止一次了。信里書寫的不是什麼文字,而是阿其那自己造的暗語。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礻我手裡各有一本解碼,除了他們三人之外,誰也看不懂,臣弟看這大概也是真話。我又回去,仔細查閱了抄家時的單子,那裡面卻沒有這個密碼本子,也許早就被燒掉了。」

  雍正心想,這時定要去抄這個本子,更會有人說自己殘忍剋薄。便冷笑一聲說:「引娣,你也來看看,他們無非要朕動了殺機,好讓朕落下個屠弟的壞名聲。你在一邊想想,他們還有半點兒兄弟情份沒有?」

  雍正皇上正在為阿其那他們的密信生氣,外頭傳來張廷玉等人和侍衛們的談話聲:「皇上用完膳了嗎?進得可香?」

  雍正高聲叫著:「是廷玉嗎?你們也都進來吧!」

  眾大臣行禮之後,雍正看著這些心腹大臣說:「奇文可共賞。允禮今天帶回來塞思黑的兩封信,可以讓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大家們開一開眼界。」一邊說著,一邊就把那封密寫的信遞了過去。

  朱軾是第一個看完的,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說道:「皇上,這事情是明擺著的,也是早晚都要發生的。朝中人人都知道,阿其那等覬覦大位,二十年如一日地鍥而不捨。皇上就是再多拿出一點證據來,也並不新鮮了。如今,臣等每天都要收到無數的彈劾奏章,說來說去,其實全都是一個意思,不外乎要求從重處置他們。老臣以為,無論怎麼說,這些事也只是一件案子,而畢竟不是政務。朝廷的思路應該放在天下大事上……」

  張廷玉看了那密信後也附和道:「對對,朱師傅說得有理。塞思黑的這件事,實際上是老調重彈罷了,不宜大張旗鼓的處置。」

  方苞也說:「他們擺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就是要朝廷一個心眼地只是盯著他們,顧不上辦別的事情。一句話,他橫下腸子來和您死挺硬頂,為的就是求亂。而只要一亂,就會又鬧出新的事端來,皇上日思夜想的新政也就全都泡湯了。」

  雍正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你們說得都對,朕也是這麼想的,咱們君臣可謂是不謀而合。這樣,由允祉和允祿來承辦這件案子,軍機處就不要過問了。軍機處的人要全部行動起來,督責各省推行新政。要把這件事當作第一要務來辦,要一條一條地落實。遇到什麼梗阻,你們要隨時商議,也隨時報朕知道。春荒將到,各地都要傾注全力,幫助老百姓度荒。除了人吃之外,還有種子糧呢?俗話說:『餓死老子娘,不動種子糧』,沒有種子,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呀。」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喬引娣就是山西定襄人,便又特別叮囑道,「山西雁門關外的定襄、五寨等地,去冬雪下得很大。下旨給山西巡撫,要他親自去看看有沒有斷炊的。要他們就地賑濟,免去山西全省的錢糧。」

  幾個大臣聽到這裡全都呆住了:山西去年並沒有遭大災呀,皇上怎麼這樣特地關照呢?允祿說:「皇上,據山西巡撫奏上來的摺子說,山西災情不重,也並不缺糧啊!」

  張廷玉最了解雍正的心思,他出面說:「十六爺說得對,臣以為不要免去山西通省的錢糧,而要他們著意地撫慰受災各縣,務必使百姓們感沐皇恩也就是了。」

  允祿心實,他還要再說什麼,可是,一瞧引娣就站在身旁,他也明白了。連忙說:「是的,是的,廷玉到底比我想得周到。」

  雍正站起身來,在大殿里來回踱著說:「河南的秀才罷考,表面上看,是對的田文鏡,其實是針對著官紳一體納糧的。這也難怪,傳了多少代的老規矩了,全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麼大的甜頭,誰肯白白地讓出去呢?田文鏡不能說是沒有錯,但有些正途出身的官員們瞧不上他這個雜途官,也是自然的。方先生,請您給田文鏡寫封信去,說寶親王已經奉旨前往河南視察了。另外,李紱也上書說,田文鏡那裡的苛捐雜稅太多,而且還蹂躪讀書人。李紱也是朕的親信大臣嘛,他不會哄弄朕的。方先生可以在信中附上一句半句的,但不要說出李紱的名字來。只說要田文鏡用密折給朕回奏就行了,朕自會指點他的。他是個努力辦差的人,朕不想讓他鬧出笑話來。」他望著窗外,已是早春天氣,也正是萬物復甦的好季節,心頭殘留的那一絲不快,也全都被這明媚的春光帶走了。他興奮地說道:「今天議政議得不錯,比兄弟們鬥心眼要快活得多。朕意,讓允礻我就在張家口外;發允禟到保定去,叫李紱把他管起來;允禩嘛,就住在北京好了。諒他們也作不了什麼禍,朕也實在是懶得說他們的事了。你們都跪安吧!」

  京都穩定,全國都鬆了一口氣,在南京的弘曆也接到了讓他速返京城的旨意。此時,推行新政的詔諭早已天下知曉。南京的大小衙門都貼著布告,解釋新政。李衛雖然識字不多,可他卻另有一套別開生面的路子,說起來那還是他的老本行:叫化子的把式。他把雍正的旨意編成兩份:一份原封裝訂成冊,發到各府縣的學宮裡頭,讓教諭和訓導們三天一講,再集中秀才們在一起聽了,回去後廣為宣傳。各府縣的官員們除了逢一考較舉人秀才外,逢五還得應付李衛和尹繼善寄來的考卷;另一份,卻是讓他的幕僚們編成小冊子,上面全都是鼓兒詞、蓮花落、加官詞兒一類的俚語村言。李衛命令下面,把他的這些通俗的文字到處散發。各戲院開場時唱的加官戲,茶肆酒樓上說書賣唱前要唱《頌皇恩》,甚至連秦淮河上的風月接客人家,也都每客一份免費贈送。這樣一來,江蘇、浙江兩省,真是連漁夫樵夫也都對雍正的新政做到了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

  弘曆是住在南京夫子廟前的驛館裡的,這裡是南京最為熱鬧的地方。從這裡往街上看,就有總督衙門專設的燈棚。燈棚里的各色燈籠上,也全都是李衛的「大作」,不分晝夜地在招攬著看客。猜燈謎猜中的沒有獎品,而只發一張彩票。彩票的背面印著宣講聖諭的口號,而且憑彩票一張,還可以回鄉時在義倉支糧一升。如此一來,招惹得四鄉民眾終日把燈棚擠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半個月前,弘曆將李衛的這些作法和他弄的彩票樣本,寄給了雍正皇帝,又附了密折,大加誇獎。雍正看了也是十分高興,回信說:『李衛公忠之外,人又聰明,是別人想學也學不來的』。隨著這旨意還專門把最近一個時期的邸報底稿全都寄了來,讓他在路上抽時間好好看看。其實,這些邸報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醒目一點的如將「塞恩黑」交給李紱,並囑他「嚴行看管」;還有李紱上書彈劾田文鏡「五不可恕」的摺子,不過沒發全文,只發出了一個標題;楊名時調任禮部尚書,孫嘉淦回京當了左都御史,等等,等等。弘曆細心地琢磨了一下這些邸報,越看,就越覺得高興。說實話,前些時允禩等人大鬧乾清宮時,這裡得到的邸報,一天就有許多封。李衛和尹繼善他們,也每天都要來見他,轉彎抹角地打聽朝里的動靜。弘曆雖然對他們的來訪應付自如,但自己的心裡卻總在是忐忑不安。先是怕「八爺黨」得勢,會攪亂了朝局;後來又怕父皇一怒之下要興大獄;等事情全都平靜下來了,又懷疑自己出來久了,會不會有人趁機在雍正面前撥弄是非。直到接到了雍正剛剛發來的這份邸報樣本,他才算完全明白了。他不但佩服父皇做事的細心,也從這件事上看出,弘時的情形大概有點不太妙。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他那顆久懸不下的心,這時才終於放下來了。

  門外傳過來一陣聲響,弘曆抬頭一看,原來是四個長隨模樣的人,他們站在門外,高喊一聲:「四王爺,奴才邢建業、邢建敏、邢建忠、邢建義陪主子練招兒來了。」

  這邢家兄弟四人都是山東人,也是從明朝萬曆年間,祖傳了七輩的捕快世家。他們的父親邢連珠年老退休,也早就知道李衛的大名,便派四個兒子出來找到李衛,想托他的面子給兒子們謀個正途。李衛當然是歡迎之至,就收他們到自己的總督衙門裡聽用。正好,弘曆來到南京,於是李衛又派他們每逢單日給弘曆當陪練。弘曆看見他們兄弟來了,也放下手頭的邸報,換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說:「前幾天咱們練的是拳腳,今天換一換練法。」說著把手中提著的齊眉棒亮開。走了一趟把式。邢建業等四人,一看就知道,寶親王這兩下子,是經過大內高手指點的。不過,弘曆的棒法路子雖正,卻也是犯了「宮病」。棒法里有許多套路,全都是些花架子。別看他舞得好像是風雨不透似的,其實是上不了陣的。弘曆自己卻對他的棒法很有信心,他說:「瞧見了嗎?小王這套棒法練得可能還不太好,但你們四人誰能奪得我這手中的棒去,爺這裡就有賞。」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來放在窗台上:「來來來,你們一個個地上也行,全都下場也罷,誰贏了,這銀子就歸誰。」

  弘曆說著的功夫,就先自舞動起來。四人開始時還只見棒影和身影,漸漸地棒也不見,人也不見了,卻只能看到一團飛舞滾動的白氣。棒風疾飛之下,連院子里的樹呀,草呀,全都被掃得彎腰低頭。四人齊聲誇讚:「好!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弘曆受到鼓勵,更是精神十足:「來來來,你們快上啊!」

  邢家四兄弟誰都知道,要想奪掉他手中的桿棒,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們更知道,這位寶親王,是「太子」的身份哪!如果不給他留一點面子,他一翻臉,那可怎麼辦呢?但大家都不上,豈不讓弘曆更加瞧不起?老四邢建義高叫一聲:「四爺小心,奴才可要動手了!」

  弘曆哪把他放在眼裡啊,他邊舞邊說道:「來吧,難道你不想要這二十兩銀子嗎?」

  邢建義竄步向前,和弘曆展開了空手奪白刃的對攻。剛才弘曆自己耍弄棒法時,他就看清了,這位小王爺棒法雖熟,但下盤卻不穩。他在弘曆的棒影中縱跳環繞,忽進忽退。湊著弘曆一個不留神,突然,他躍起身來,一個掃堂腿照著弘曆的下盤就踢了過去。弘曆卻在桿棒上縱身一躍而起,反過來要踢邢建義的腦袋。哪知,邢建義前邊使的只是個虛招,是在誘敵。等弘曆身體高高躍起的時候,他猛然一低身子,欺向弘曆近前,左手一攔,托住了弘曆,同時右手向上一擊,那條桿棒已被震飛出三丈多高。趁著弘曆還沒有醒過神來,他身子一縱,已經把桿棒輕輕地綽在手裡了。

  弘曆卻沒有生氣,他笑著說:「好了,好了,用不著再比試了。連你們老四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奪走我的桿棒,何況你們老大呢?喏,銀子就在那邊,你把它拿去吧!」

  邢建義笑了笑說:「四爺,不是小的膽大,只因小的昨夜與人賭錢輸了,今天才看著這張銀票急了眼的……」他正在興奮地說著,剛剛伸出去的手卻停在半空里了:「啊,四爺,原來你是在和小的開玩笑,這窗台上哪裡有銀票啊?」

  弘曆聽了也是大吃一驚:「什麼,什麼?我明明是放在那裡的嗎,怎麼會不見了?」他急步走了過去,卻見剛才壓著銀票的地方,已經換成了一紙書簡,那上面影影綽綽還寫著一些小字。弘曆搶步上前取過來看時,卻是一首小詩:

  王爺勤政載功還,

  舊調新曲又重彈;

  妙手空空謹相告,

  北去途中防傷殘!

  弘曆略瞟一眼,他的心早就如江河翻滾似的呆住了。邢家四兄弟見此情景,也立即行動。兩個人守在這裡護住寶親王,另兩人則縱身上房,手搭涼棚,向四周張望。

  可是,這裡除了櫛比鱗次的房屋,阡陌相接的街巷之外,還能留下什麼呢?邢建業跳下房來,走到弘曆面前沉重地說:「四爺,都是小的們無能,驚了四爺的駕了。想不到南京還有本領這樣高的飛賊……」

  弘曆見他們一個個羞得無地自容,便笑著為他們開脫:「哎,你怎麼能說這話呢?剛才是我和你們老四在過招,倒讓這飛賊得了手。你們這樣子,倒像死了老子娘似的。給,這是一百兩銀票,你們拿了去。以後爺還要照樣的信任,也照樣的賞賜。」

  這四個人哪裡敢接?正在推讓之時,就聽外頭有人報名說:「兩江總督李衛和布政使范時捷請見寶親王爺!」

  湊著這功夫,弘曆把銀票向邢建業手裡一塞,站起身來說:「進來吧!」

  李衛甩著手,邁著方步和范時捷一先一後地走了進來。他們倆往弘曆跟前一站,倒恰巧成了對比。

  李衛因為身子不好,時時咳喘,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可范時捷卻是越吃越胖,一走動臉上的肥肉嘟嘟亂顫。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三個人。一個是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另外兩個,卻是風姿綽約的妙齡俏佳人。

  李衛和范時捷都規規矩矩地向弘曆跪到叩頭說:「奴才李衛、范時捷給主子請安。」

  弘曆的臉色還沒有恢復平靜,他盯著李衛說:「起來吧。我說總督大人,看來你們這裡也還是不能夜不閉戶啊。你瞧,我收到了什麼?」

  他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李衛吃了一驚:「他娘的!這不是成心要往我李衛臉上抹黑嗎?我知道,這都是甘鳳池他們一幫人乾的事,故意地找些毛賊來搗亂子的。難道是怪我說話太滿了?老范,你來給我念念,這上面都說了些什麼?」

  范時捷接過來仔細地看了好半天才說:「王爺,據我看,這飛賊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也好像不是在和您開玩笑。他只是想顯擺一下能耐,提醒您路上多防著一些。我看說不定,他沒準兒還要為您效點力的。」

  范時捷也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他看著羞得面紅耳赤的邢家兄弟們說,「怎麼樣?現在你們不敢再吹『打遍山東無敵手』了吧?好傢夥,在王爺跟前丟人現眼,回家去等著你們老爺子的家法板子吧!」

  弘曆見他們兄弟臊得臉紅脖子粗的,連忙說:「哎,老范,你不要胡說八道。剛才我們都在場嘛,哪能只怪他們呢?李衛你也不要亂說,憑這個小帖子就鬧起來,也不怕別人笑話你的小主子?」

  李衛就坡下驢地笑著說:「四爺您瞧,我給您帶來了幾個人。」說著他向外叫了聲,「你們都進來見見寶親王爺吧!主子爺,黑嬤嬤陪著端木公子回家完婚去了,他們臨走時,我向她要來了這幾個人。這兩個丫頭您別看她們年紀小,可吹拉彈唱的都能來一手。有她們在您身邊侍候著,總比那些粗手大腳的男人們強。」

  弘曆早就看見她們了,此時才知,原來她們都是黑嬤嬤的家人。那位年紀稍長的顯然是她們的媽媽,雖然已有四十多歲,但一看就知,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胎子。兩個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五六歲上下,上身穿著一色的鵝黃繡花衫子,下邊卻也是一模一樣的撒花蔥綠褲子。

  她們正肩並肩地站在一起,含著微笑,也帶著嬌羞,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天之驕子。

  弘曆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裡,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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