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元宵節晚上觀看鰲山燈會偶感風寒的緣故,第二天張居正就頭痛腦悶四肢盜汗,周身酸痛起不來床。皇上聞此消息,派了太監來家慰問,並下旨給張四維與申時行兩位輔臣,要他們多分擔內閣日常政事,重大事項還是前往紗帽衚衕請示首輔裁奪議決。
如今的張大學士府,用人丁雜亂四個字來形容一點也不過份。張居正的六個兒子已有四個成家。他的大兒子敬修,萬曆二年就考中了進士,如今在禮部任六品主事。二兒子嗣修與三兒子懋修,去年雙雙摺桂,一為探花一為榜眼,都得選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職,再加上因張居正九年考滿進太師銜而恩蔭一子,四兒子簡修授封正六品兵馬司指揮,一門榮貴煞是了得!兒子們雖然官袍加身,卻都沒有自己的「官邸」,大大小小都還窩在張大學士府中。這皆因張居正怕他們學壞,不肯放他們出去另立門戶。如此一來,大家裡頭套小家,滿堂兒孫再加上張居正的母親趙太夫人,老少四代幾十口人。除此之外,還有一百多名各類男女傭仆。二百多號人一天到晚喧喧鬧鬧,張居正縱然在家養病,也很難清靜下來。因此,就借了這個理由,他堂而皇之搬進積香廬住了下來。表面上的理由是這裡環境清幽宜於調養,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因為積香廬金屋藏嬌——阿古麗與布麗雅兩位孿生姐妹住在這裡.
不知不覺,張居正在積香廬住了一個多月,這期間,雖然他的夫人以及兒子們隔三岔五來這裡探望,但一直陪侍左右的,卻只有他的管家游七。不是他的親人們不肯來侍奉湯藥,而是張居正嫌他們礙眼,不准他們常來。看看已到了二月下旬,泡子河邊的柳樹都爆出了豆粒大的綠芽兒,太陽底下拂面吹來的風暖融融的令人愜意。可是,療治了一個多月的張居正,病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劇,近幾日卧床不起,連說話都覺得沒有力氣。
這天半上午,吃過湯藥的張居正正迷迷盹盹地睡在山翁聽雨樓二樓的寢房裡,忽然房門外的起居廳里傳來輕微的說話聲將他驚醒,仄耳聽去,是馮保與游七在說話,只聽得馮保問:
「張先生這一晌吃的什麼葯?」
「太醫院的院正開的,他說咱老爺內火太重,脾干。腎燥,便開了降火祛邪的湯頭。」
「吃後有效果么?」
「倒不見有什麼奇效。」
「聽說張先生……」
說到這裡,廳里的聲音低了下去。張居正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許多,他想起來卻周身綿軟,只得輕輕咳嗽一聲,游七聽見響動就匆匆掀簾兒進來。
「馮公公來了?」張居正聲音微弱地問。
「是.」游七吩咐守值的丫環替張居正掖好被子。
「請他進來。」
張居正說著,又一次強撐著身子要坐起來迎客。馮保正好這時跨進了門,見狀忙快步上前阻攔,言道:
「張先生就這麼躺著,千萬不要動。」
張居正也不再堅持下床,丫環找來大迎枕把他的頭部墊高,就這麼半躺著。游七搬來一把太師椅挨著床邊放下,請馮保落坐。
卻說張居正此次發病後不幾天,馮保就來看過,那時只覺得張居正氣色雖差,但兩眼仍炯然有神,心想無大礙,回到宮裡頭,還專門向兩宮太后和皇上作了稟報,說張先生得的是時症,調養一些日子就會好起來。後來聽說病情越來越重,心裡頭便放心不下,今日一大早到宮裡頭請示了皇上,便啟轎來積香廬探望。這會兒見張居正眼窩深陷印堂發黑,不單面色乾枯,就連平日修長黑潤的一部長須也失去了光澤,一瞧這副模樣,馮保嘴一癟,競簌簌落下淚來。張居正勉強擠出笑容,說道:
「馮公公,多謝您來探望。」
馮保拭了拭眼淚,難過地說:「是兩宮太后和皇上,差老夫前來慰問。」
「不穀身體不爭氣,連累太后與皇上。」
張居正說著,枯澀的眼窩裡也有淚花打轉。馮保握了握張居正伸出被窩的手,滾燙滾燙火炭一般,便問道:
「聽游七說,您吃的都是太醫院的湯頭?」
「是的。」
游七插話說:「太醫院每天有兩名郎中在這裡當值,須臾不得離開。」
「這個咱知道,這是皇上親自安排的。」馮保皺著眉頭說,「但太醫院的郎中,十個倒有九個是葯獃子。開出的湯頭吃不死人,也救不活人。京師向來有諺語,道的是『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這四句話專諷刺名實不符。所以,這太醫院的藥方,咱心裡頭始終存著疑,聽說你久治不愈,咱便從大同給您請了個郎中來,這郎中專治疑難雜症,素有『王神仙』之稱。」
「人呢?」張居正問。
「已在樓下坐著。」
馮保說話時,游七早下樓把王神仙請了上來。只見這王神仙已七十多歲,但鶴髮童顏神清氣爽,一看就讓人相信是有道行的人。王神仙進屋後行了覲見大禮,略事寒暄後,便走到床前替張居正把了把脈,然後又看了看臉色,說道:
「大人名為陽燥,實則陰虛。」
「何以見得?」馮保問。
王神仙答:「如果小老兒沒有說錯的話,首輔大人的右眼已看不清東西。」
「是的,」張居正微微點了一下頭,答道,「元宵節後,不穀的右眼突然變壞,看東西模模糊糊的,如今讀奏章、擬票,全憑一隻左眼。」
「小老兒還說一點,大人一直解不出大便來。且大便口常常帶血.」
張居正眼珠子一轉,微微頷首道:「這也是真的。」
「咦,王神仙你果然有一手,」馮保嘖嘖稱奇,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王神仙答:「這其實很簡單,只須懂得八卦就可以解透。一般人只把八卦對應于山川萬物,其實人身就是一個八卦。人的頭圓圓的,象徵乾天,雙足方方的,象徵坤地,古人言天圓地方,人又何嘗不是這樣!頭足之間,人的身體像艮山,津液像兌澤,聲音像震雷,呼吸像巽風,血榮像坎水,氣力像離火。一身八卦皆全:還有,人的耳、目、鼻,皆是兩個孔,口、小便與大便口,皆是單竅。雙為陰。單為陽,一陰一陽謂之道,故若要看一個人的身體病情,則首看鼻下、口上之人中。對應六十四卦,這人中穴是泰卦。首輔大人為木命之人,人中穴應是亮青之色,但眼下為赤紅之色,這就是病象。赤紅屬火。木生火,說明首輔身上元氣喪失太多。《素問》中講到,『天不足西北,故西北陰也,人右耳目不如左明。地不滿東南,以東方陽也,人左手足不如右強。』氣屬陽,形屬陰。陽左陰右,陽清陰濁,陽虛陰實也。首輔大人現在恰恰相反,不是陽虛陰實,而是陽實陰虛。所以,根據人中穴的顏色以及脈息,小老兒推斷首輔大人右眼已看不清東西,這是腎氣不足,陰虛嚴重的表現。陰上陽下,水既不能克火,火便燥熱下行,至大便處瘀結髮虐,故皮干滲血。大便中的水分也被邪火烤乾,板結成塊難以排泄。」
王神仙一番宏論,馮保聽得痴了。因將病情說得如此準確,張居正電深為折服,他彷彿看到了希望,不無焦灼地問:
「王先生,不穀身體應如何調養?」
王神仙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問道:「首輔大人前兩年,是不是吃了不少補藥?」
這一問叫張居正不好回答。打從和玉娘相識之後,他就經常吃一些諸如海狗腎之類的壯陽葯。春節前戚繼光將阿古麗和布麗雅兩位波斯美女送給他的時候,還順便給他帶來了一箱產自日本的極品海狗腎。現在聽王神仙這麼一說,他才感到可能是海狗腎對身體造成了危害。
王神仙見張居正沉默不語,內心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委婉勸道:
「首輔大人再不要吃任何補藥了。當年。首輔佐皇上開創萬曆新政,第一步是振衰起隳,整飭吏治懲抑豪強,整頓馳驛清查莊田,這幾樣對於朝廷來講,無一不是瀉藥,因此,幾年下來大見功效。現在,大人的身體同國事一樣,惟一能做的不是補,而是瀉,這也算是振衰起隳。」
張居正覺得王神仙的話很是中聽,便道:「王先生說得極好,不穀一定按你說的去做。」
王神仙看罷病,便在游七的帶領下,下樓去開湯頭藥方去了:寢房裡只剩下張居正與馮保兩人。馮保瞧著張居正憔悴的樣子,知道他體力很難堅持,便想著要告辭。但兩人見上一面也不太容易,心中該有多少話要說,故又捨不得馬上離開。張居正看出馮保的矛盾心情,加上他也有許多心裡話要說,便主動言道:
「馮公公,請你留下,陪不穀多坐會兒。」
「咱是捨不得走,」馮保說著嘆了一口氣,怔怔地盯著張居正,滿腹心事言道,「張先生,你的身子千萬不能垮掉。」
「我又何嘗想躺在床上,」張居正苦笑著,憂傷回道,「從當首輔到現在,我像一隻永不卸磨的驢,再好的身子骨兒,也頂不住啊!」
「大明江山,如果重千斤,你張先生一人肩上扛了八百斤,焉有不累之理。」馮保感嘆著。
「這些時,不穀一直在想,萬曆新政已初見端倪,或許,我應該卸下首輔之職了。」
「什麼,你想致仕?」馮保身子一顫。
「是啊,力不從心了。」
「張先生,你千萬不能這樣想!」
「為何?」
馮保愣了愣,言道:「張先生,你總該懂得人一走,茶就涼的道理:」
「我怎麼不懂!」張居正雖在病中,但一言政事便雙目生光,他警覺地問,「你是否聽到了什麼?」
「皇上對你的病情問得很詳細。」
「他是關心。」
「他非常關心,」馮保眼神里露出一絲憂慮,小心說道,「皇上讓老夫前來探視先生的病情,一定要弄清楚是重還是輕,如果是重,重到什麼地步,他要確切知道。」
「哦?」
「還有李太后,她也把老夫叫過去問了好幾次,她親自到乾清官指示皇上,要他從內庫撥金幣給您治病。她還對老夫說,她每天多抄一個時辰的《金剛經》,為你祈福。」
張居正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想到萬曆三年在大隆福寺的那次會見,對李太后的感激之情中更增添了幾分溫馨。想了想,他說:「請馮公公代不穀轉呈太后與皇上,臣仰荷聖恩,屢蒙憫念。一旦好轉,臣立刻上表謝恩。」
「病呢?咱該如何回復皇上?」馮保叮了一句。
「你據實而言。」
「這萬萬不可,」馮保立刻搖著頭,決斷地說,「不能讓人覺得你病得嚴重,沉痾難愈,這樣,就會有人心生妄想。」
「唔……」
「依老夫觀察,皇上與太后兩個,對您患病雖然都很關切,但心裡頭的想法卻並不一樣。」
馮保的話點到為止,但張居正已聽懂了未盡之言。近兩年來,朱翊鈞對他的禮遇超過以往任何時候,但真心求教的態度卻大不如從前,就說元宵節那天夜裡在午門城樓,朱翊鈞雖然聽從他的建議減免天下積欠賦稅,但明顯心不在焉。馮保本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厲害人物,他早就看出皇上與張居正親密無間的君臣關係只是表面,內里早已出現了裂痕。他與張居正兩個可謂皇上的左膀右臂,任誰失掉對另一方都是不幸。單從利益上講,馮保就不肯讓張居正垮掉。所以,他方才的話意在提醒。張居正思忖了一會兒,便試探著問:
「馮公公,你認為聖意有不可揣摩之處?」
「皇上長大了,天威莫測啊!」馮保的答話蘊含了幾分畏懼,接著又憂心忡忡言道,「如今,京城各大衙門,似乎像一盤散沙,官員們都在猜測你究竟患的什麼病,能否痊癒。」
「這個你就是不說,不穀也猜想得到,」張居正一副不屑的樣子,「朝廷一有風吹草動,官員們就會為自身前途著想,豎起耳朵到處打聽小道消息。」
「你說得不錯,」馮保憤懣地回答,「張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有人出大價錢,要買太醫給你看病的藥方。」
「有這等事?」張居正一驚,「買藥方幹啥?」
「從你的藥方,就可以推測出你究竟得了什麼病,是不是無葯可治的絕症。」
「這個人是誰?」
「駙馬都尉許從成。」
「他?」張居正眼光霍然一跳,「自從萬曆四年子粒田徵稅,到萬曆九年清丈田畝,這許從成處處與我作對,他想我死,理屬必然。」
「張先生,恨你的何止一個許從成。」
「這個不穀知道。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我任首輔十年,得罪的幾乎全都是王公大臣。上任之初,不穀就想到過與巨室作對的種種結局,就曾說過『雖萬箭攢體亦不足畏』的話:也許,此言或成讖語。」說到這裡,張居正頓了一會兒,又問,「許從成拿到藥方了?」
「沒有.」馮保回答說,「你一患病,老夫就請得皇上聖諭,告知太醫院的郎中,你的病情是朝廷最高機密。凡給你治病者,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外人透露病情。誰敢違旨,嚴懲不貸。」
「還是馮公公想得周到。」張居正向馮保投以感激的一瞥。
馮保嘆道:「還有一句話,不知老夫當不當講。」
「馮公公有什麼話儘管直言。」
馮保眯著眼兒,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把話說出口來:「張先生,老夫建議你還是搬回家療養。」
張居正一愣,問:「馮公公何出此言?「
馮保問:「聽說積香廬里,有一對波斯美女?「
「是有。」張居正在被窩裡挪了挪身子,臉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馮保並不回答這個問話,只繞題兒答道:「這事兒,外頭已有了一些傳聞。」
「都說些什麼?」
「說你的病,同當年隆慶皇帝爺一樣,都是因色傷身,是女人惹的禍。」
「豈有此理!」
張居正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馮保覷著他,繼續言道:「張先生你別激動,咱與您相交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你的秉性?你是那種沉湎酒色荒淫無度的人么?弄兩個波斯美女來,嘗個鮮兒逗個樂兒,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原也無可厚非。何況您日理萬機身心俱疲,一到晚上,更需要有年輕貌美的女孩兒來給你溫枕解乏。咱馮某雖然是個公公,但能夠理解您張先生。可是,在朝廷中,畢竟人多口雜,有的向燈有的向火,倘若有人使壞,把這話兒傳到李太后耳朵中,那會是一種什麼結果?」
「會怎麼樣呢?」張居正警覺地問了一句。
「李太后肯定不高興,」馮保慢吞吞言道,「張先生大概還記得奴兒花花的事,隆慶皇帝寵著她時,李太后恨之入骨。從此,只要一提波斯美女,李太后那張臉,立馬就拉下了。」
馮保一臉峻肅,把問題說得很嚴重。張居正心上不悅,正思著替自己作些解釋,忽見游七推門進來,稟道:
「老爺,工部右侍郎錢普急著要見你。」
「他人在哪?」
「就在大門口,」游七回答,「老爺不發話,守門軍士不肯放他進來.」
「他有什麼事?」
「瞧他那副神態,猴兒巴急的,好像有什麼重大事情要稟報:」
「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見他。」馮保一旁插話。
「為何不能見?」張居正問。
「你這副樣子見人,不是走漏消息么?」馮保說著提醒道,「張先生,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你的病容。」
「可是,錢普有急事。」張居正答。
「反正該說的話咱都說了,該怎麼做,還是張先生你自己決斷。」馮保說罷拱手告辭而去。
張居正聽著馮保下樓的腳步聲,想一想,覺得他言之有理,自己斷不能躺在病床上見人,遂讓游七扶他起來,兩位侍女忙碌著給他穿戴梳洗,將他扶到樓下的客廳。張居正因大便口掉了一小節腸子出來,且時時在滲血,坐下來生痛生痛,侍女便在他坐著的綉榻上墊了又厚又軟的褥子,即使這樣,張居正坐上去仍然如同針扎。
錢普在游七的引領下,急匆匆走進了山翁聽雨樓的客廳,在進門前這段路上,游七一再叮囑他,稟告事情要言簡意賅,說完就走,萬不可耽誤首輔休息。聽到這話錢普心下一格登,猜想首輔一定病得不輕。卻說張居正病重卧床不起的消息,在京城已是廣為傳布!但究竟病得如何,卻誰也說不清楚。自萬曆六年錢普從真定府知府任上升調進京任工部右侍郎後,他就一直得到張居正的賞識,並成為張大學士府的常客。即便這樣,這次首輔患病,他依然打探不出真實情況,幾次登門都被婉拒。此情之下,錢普就禁不住瞎猜疑,這回總算讓他逮著機會,能夠當面一探虛實了。
一走進山翁聽雨樓的客廳,見首輔袍服加身衣冠整潔坐在綉榻上,完全不像是重病在身的人,錢普頓時心下一寬,忙迎面磕下頭去,唱喏道:
「工部右侍郎錢普覲見首輔大人。」
「坐起來說話,」張居正剛啜過參湯,說話有了中氣,「你有何急事?」
錢普聽這聲音,越發相信首輔沒有得什麼大病。他坐到首輔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按著膝蓋頭,本想奏事,話一出口卻又變了題目:
「卑職聽說首輔大人尊體欠安,心下一直不踏實,曾到府上探視數次,都進不了門。」
「不單是你,多少公卿大員想來看望,都被我擋了。」張居正扯著力氣說話感到吃虧,又催促道,「你有何要緊事,趕快說。」
「是這樣,」錢普感到張居正的眼光犀利一如往日,故不敢看,只勾著頭言道,「今天早上,卑職剛到衙門點卯,皇上就差內廷供用庫的管事牌子趙福跑來找我。」
「找你幹什麼?」
「傳達皇上旨意,要急速去雲南購黃銅兩萬斤,以作大內鑄錢之用。」
「什麼?」張居正突然一個挺身,由於使勁,屁股下大便口便如撕裂一般疼痛,他咬著牙忍住,盯著錢普目光如電,厲聲問道,「內廷要鑄錢?」
「是的,」錢普抬起臉來回答,「皇上說內廷供用庫供費不足,太倉銀又不可徵用,就想著自己鑄錢。」
「你怎麼說?」
「卑職一想,這事兒關係到朝廷錢法,即便是皇上,私自鑄錢也不合法制,便對趙福說,鑄錢事大,卑職作不了主。」
張居正點點頭,吁了一口氣,又問:「後來呢?」
錢普捻了捻鬍鬚,哭喪著臉回答:「趙福當即就把卑職斥了一通,他說『這事兒皇上親自定下,要你作什麼主?你的任務是一個月內.把兩萬斤黃銅購回來。』說完就揚長而去。他一走,卑職越想越不對勁,就趕緊跑來請示您,這事兒到底該怎麼辦?」
「唉!」張居正身子朝後一仰,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皇上怎麼這麼糊塗呢?」
「是啊,趙福的意思,要卑職今天就辦下移文,六百里加急傳到雲南撫台衙門。」
「先不能辦!」
「卑職遵令,」錢普覷著張居正,又猶豫著問,「皇上那一頭,如果追問起來怎麼辦?」
「你先給皇上寫一道奏摺,勸告皇上要奉守朝廷錢法,並要把私自鑄錢的危害闡述清楚。」
「是。」
錢普答應一聲,卻不理會游七頻頻向他使眼色要他快走,他仍磨蹭著,似乎還有話要說。
「你還有事嗎?」張居正不耐煩地問。
「有是有一件事,卑職又不敢開口。」
「你說:」
「卑職想討首輔大人身邊一件信物,扇子、毛筆、巾帽、腰帶。任什麼都可以。」
「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張居正頗為驚詫。
「事情是這樣的,」錢普解釋道,「卑職一心掛牽首輔大人的病情。這病若是能替換,卑職願以身代之。前兩天,卑職突然想起一如和尚設壇祈福很有一些功效,便付了二百兩銀子,請他在昭寧寺為首輔大人做七天的大壇會。約定後天開壇,卑職知道首輔行事一貫不肯張揚,所以這次壇會,卑職也就沒有說明是特為
首輔而做。但佛力所佑,首輔是接福之人,如果不到場,這福報就沒辦法接了。卑職思來想去,便想了一個主意,如果能乞得首輔一件信物,供到法壇上,這樣就福有所託了。」
張居正覺得錢普的想法怪誕,本想拒辭。轉而一想,人家是一片好心——祈福的事雖不能作指望有什麼效用,但也不算是壞事。遂隨手將茶几上的一把扇子遞給錢普,說道:
「我看你的心思,還是要放在奏摺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