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聽得兩淮鹽運司衙門外三聲炮響,旋即衙門大開,從院子里走出一隊排衙儀仗,簇擁著一抬八人大轎。轎裡頭坐著兩淮巡鹽御史胡自皋。轎子出了鹽運司衙門前的薰風巷,抬過通泗橋,上了南小街,朝小東門方向迤邐而來。此時市聲囂雜人流熙熙,聽得喝道聲,行人紛紛迴避,站在街邊上,看巡鹽御史大人出行的威風。
自隋朝建都以來,揚州一直昌盛至今。它昌盛的理由有二:一是處在江淮之間,從杭州到北京通州的運河經過這裡,是南北水脈交匯之處。運河又稱漕河,因為地利與管轄之便,漕運總督衙門就設在揚州。二是近海,邦內萬民煮海為鹽,利潤頗豐。全國每年的產鹽總量大約三百萬引,揚州一地就獨佔七十萬引。因此,全國八大巡鹽御史衙門,擺在第一的便是開府揚州的兩淮鹽運司。漕河與鹽業都是朝廷的經濟命脈所在,而這兩大衙門都設在揚州。常言道東南乃中國膏腴之地,而揚州則是東南的機樞。歷經隋唐宋元,到了朱明王朝之今日,這揚州比之紙醉金迷的前代,又不知繁華了多少。有人形容當下揚州是處處煙波樓閣,家家美酒嬌娃,滿城的富貴之氣、脂粉之樂、驕奢之風,直讓外來的遊客咂舌。
如果說揚州城是一座天堂,那麼天堂中的天堂,便是小東門前的小秦淮了。這小秦淮南出龍頭關,北出大東門水關,兩頭都與運河相接。揚州人習慣稱運河為官河。引官河水人城,水程大約八里,古稱市河。市河兩岸,多為鹽商巨賈的別業或是美伶名妓的河房密室。一到夜晚,河上畫舫如鯽,兩岸花燈萬盞。芙蓉羅綺滿眼生輝,絲竹笙歌不絕於耳。置身其中,真不知今夕何夕。因南京城中秦淮河名聞天下,此處便以小秦淮名之。
大約兩刻工夫,胡自皋的大轎經過小東門下的雙橋巷,進了一座宏麗的府邸,在轎廳里停了下來。他剛跨出轎門,便見一位身穿一領石青雲緞掛袍的中年人喜孜孜迎上前來,朝胡自皋深深一揖,恭敬言道:
「邵某在此恭候胡大人大駕。」
不用說,這邵某即是邵大俠了。他一個月前還在京城。通過玉娘拿到張居正向漕運總督王篆寫的薦函後,他便啟程回到揚州。略略休整兩天,他派管家到漕運總督府投刺。王篆見了首輔的信後,便主動約見邵大俠,這王篆從北京巡城御史任上升調到揚州,雖比胡自皋晚來半年,但官大一級,手頭上不但管著漕船,更管了十幾萬漕軍。因此,在揚州城眾多官員中,自然數他最有權勢。邵大俠本是揚州城中著名人物,這一下又攀上王篆這個後台,更是風起雲生不可一世。胡自皋雖然自恃有馮保這個後台,並不把一般官員放在眼裡,但他知道王篆是首輔張居正的紅人,因此對他敬畏三分。當他聽說邵大俠成了王篆的座上賓後,心頭不免狐疑,不知個中究竟,卻不敢怠慢。當他接到邵大俠的邀請請他到邵府作客時,便欣然答應。
邵大俠在南京、蘇州和揚州均有住房,若論規模勢派,最大的別業還是揚州這小秦淮邊上的邵府。它沿河佔地約有百丈之長,自家有下河的碼頭。邵府左鄰右舍都是徽州籍的大鹽商,都算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但他們的府邸比起這座邵府,卻還是稍遜一籌。這邵府最值得炫耀的,便是它臨河的扇廳。這臨河的邵府大客堂若站在小東門譙樓上看,它活活兒就像一把平展在小秦淮河邊上的大撒扇。不單房子像大撒扇,且臨水一面,無論是它的三座門,還是三十六個窗子,莫不都做成扇子式樣。夜來在客堂里把六十四盞大宮燈點燃,從河上看,便是三十九把大大小小的光扇,閃閃熠熠璀璀璨璨,成了小秦淮最為別緻的景點。就沖著這道景,人們把邵府直稱為扇廳府。胡自皋本是個風月老手,按他的脾性,他早就該成為扇廳府的常客了,但他知道邵大俠當年曾是高拱的江湖朋友,而高拱又是馮保的死對頭,為了避嫌他才不肯與邵大俠交往。現在有王篆交遊在前,他也就放下顧忌,要到這扇廳府裡頭找找樂子了。
一下轎,邵大俠的一句客套話讓他聽得舒服,他習慣性地撣了撣官袖,笑著答道:
「邵員外,早就聽說你的大名,沒想到你是這副樣子。」
邵大俠嘻嘻一笑,問: 「胡大人以為我邵某應該是什麼樣子?」
「不像個張飛,也應該像個李逵。」
「為何?」
「你不是名震江南的大俠嗎?」
說幾句笑話,兩人彼此都不感到生分了。胡自皋在邵大俠帶領下走進了扇廳。胡自皋落座之前,先把這客堂布置擺設瀏覽一遍,又看了看門外晴光瀲灧的小秦淮,嘆道:
「都道你邵員外的扇廳是小秦淮一絕,今日眼見為實,這都是用銀子堆起來的。」
「我這個人是打腫臉充胖子,好裝門面,其實兜兜里沒幾個銀子。」
「看看看,還沒開始就哭窮,怕本官打你的秋風是不是?」
胡自皋這句半真半假的話,倒讓邵大俠感到有些尷尬,他忙解釋道:
「胡大人莫誤會了,我邵某為人最重的是仁義,把金錢看得很淡。」
說話間兩人分賓主坐下了,這時一位駝背的老僕人上來沏茶,看他那副樣子只能兩眼看地,卻是無法抬頭看天,實在埋汰得很。胡自皋看不過眼,便道:
「邵員外,本官自進到你府上,七彎八拐見了十幾個僕人,竟沒有一個長得靈性的,大概全揚州城的醜人,都被你物色到了。」
「胡大人所言極是,我府上這幫僕役,一個個丑到極致,是我刻意搜求到的。」
「你這是何用意?」
「為了襯得美人更美。」
「說是這樣說,但畢竟有礙觀瞻,方才那位老駝子沏的茶,叫本官如何品飲得下。」
「胡大人,那可是極品的洞庭春筍。」
「再好的茶也不中,」胡自皋覺得邵大俠有怪癖,沒好氣地說,「邵員外,你請本官來,就是為了看這些醜八怪?」
「不,」邵大俠狡黠地眨眨眼睛,問道,「胡大人,今天是什麼日子?」
「七月七。」
「對呀,既是七夕,還是盂蘭會。」
「七夕又怎麼了,卧看牽牛織女星,僅此而已,」胡自皋自嘲地笑了笑,又道,「至於盂蘭會,那是紅粉佳人的嬉戲節日,與本官又有何干!」
「盂蘭會肯定與胡大人有關。」
「為何?」
「我為胡大人請了一個人來。」
「誰?」
「你看後便知:」
邵大俠說罷,朝站在門口的一個凹臉大麻子的矮矬子僕人做了個手勢,那僕人轉身急匆匆而去,不一會兒,聽得塞塞率率腳步聲傳來,麻臉一挑簾,便見一位窈窕淑女蓮步輕輕走了進來。胡自皋尋聲望去,頓時驚呆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南京秦淮河邊倚翠樓中的主人柳湘蘭。隆慶六年,胡自皋為了巴結徐爵而結識柳湘蘭。徐爵走後,胡自皋便成了倚翠樓中的常客,觴詠之樂雲雨之會,消磨了多少秋夜春宵。但自調任揚州後,一來新歡間出,二來畢竟與南京山水相隔,兩人雖舊情不泯,卻是無緣再次相會。邵大俠探得實情,為了討好胡自皋,便派人去南京把柳湘蘭接來,並選擇七夕盂蘭會,讓這一對舊情人在扇廳相見。
「湘蘭,真的是你?」胡自皋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胡……大人!」柳湘蘭也因這突然的邂逅而激動,她淚光閃閃,似有哀怨,言道,「一別兩年,聽說胡大人官運亨通。」
「初來揚州任上,諸事從新展布,一直抽不出身來到南京看你,沒想到一下子暌違兩載。」胡自皋話中有愧意。
「奴家以為你是薄倖郎,但邵大官人說,是你委託他派人到南京接我來揚州,奴家本來一腔怨氣,倒一下子被沖得乾乾淨淨了:」
柳湘蘭說著破涕為笑,胡自皋聽她這段話,內心感激邵大俠為他做了善事,他朝邵大俠投以感激的一瞥,對柳湘蘭說道:
「湘蘭,我胡某未曾有一天忘記過你,你來了就好,既來了,就在揚州住下,再不要走了。」
看他兩人眉目傳情,邵大俠插話笑道:「柳姑娘一來,揚州城中的那些大美人,恐怕一個個自慚形穢,要氣得投河了。」說罷,又朝麻臉做了個手勢。
麻臉退下,頃刻領上一二十個僕役。在邵大俠安排下,他們依次兒站開,而讓柳湘蘭站在中間。柳湘蘭穿著一襲採蓮裙,臉白得像豆腐腦兒,身材高挑勻稱,而那些僕役或歪嘴塌鼻,或瘸腿駝背,或暴牙眇目,總之沒有一個長得像個人形兒。卻說邵大俠別出心裁,光僕人就配了兩套,一套就是眼前這些人,丑到極致。還有一套都是俊童麗女,看了讓人銷魂,今天為了襯托柳湘蘭,故將丑仆全都搬了出來。兩相比較,越發襯得柳湘蘭裊裊婷婷貌若天仙。柳湘蘭左看看右瞧瞧,自己也忍俊不住,咯咯地笑個不停。
初看柳湘蘭,胡自皋只覺得她風韻依然,卻沒有艷氣逼人的感覺,如今放在醜人堆中,他才突然發覺柳湘蘭比之兩年前更加嫵媚多姿楚楚動人,在一片枯枝禿梗中,突見一朵嬌滴滴的蓮花,那是何等的快感!胡自皋也顧不得官箴體面,競親自走出座位,前去把柳湘蘭的玉手牽起,拉到身旁來坐下,問她:
「今天盂蘭會,你想怎麼過?」
「去二十四橋。」
「哪個二十四橋?」
「這還用問,『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就是這杜牧詩中的二十四橋。」
胡自皋轉向邵大俠調侃說道:「湘蘭沒到過揚州,因此她只能按圖索驥。邵員外,你說是不是?」
邵大俠笑一笑未及回答,柳湘蘭追問:「找二十四橋,怎麼是按圖索驥?」
胡自皋自負地回答:「揚州城中橋樑眾多,你說的二十四橋,並非是一座橋,而是真有二十四座橋。」
「是嗎?」柳湘蘭一愣。
胡自皋繼續言道:「這二十四座橋是九獅山石橋,九峰園仙女橋,春流畫舫中蕭家橋,掃垢山尾美人橋,卷石洞天邊上的虹橋,連接邗溝的北來橋,宋大城中迎恩橋等等,請問湘蘭,你要去游哪一座?」
「這些橋都在瘦西湖上,還是在小秦淮河上?」柳湘蘭手托香腮,認真問道。
「都在揚州城中。」
胡自皋說罷,朝邵大俠擠擠眼。柳湘蘭看到這一細節,擔心胡自皋誆她,便問邵大俠:
「邵大官員,胡大人說的是真是假?」
「他逗你的,不過,自古以來,關於二十四橋便有兩種說法,一種是真的有二十四座橋,它們都在瘦西湖上,」說到這裡,邵大俠發覺那些丑仆都支著耳朵聽他講演,便揮手讓他們退下,然後扳著指頭數道,「這二十四橋是濁河橋、茶園橋、大明橋、九曲橋、下馬橋、作坊橋、洗馬橋、南橋、阿師橋、周家橋、小市橋、廣濟橋、新橋、開明橋、顧家橋、通明橋、太平橋、利國橋、萬歲橋、青園橋、驛橋、參佐橋、山光橋、下馬橋。」
聽邵大俠一口氣數出這一大堆橋的名字,柳湘蘭暗自佩服,她一個眼波掃向胡自皋,嗔道:
「你欺奴家沒來過揚州,海天霧地誆我。其實你也是個假揚州,不似邵大官人真的清楚。」
胡自皋雖然挨罵,心裡頭卻舒坦。他搔了搔耳根,戲弄道:「其實邵員外也在騙你,真正的二十四橋,就是一座。」
「是嗎?」柳湘蘭狐疑地看著邵大俠。
邵大俠答道:「我方才說過,關於二十四橋歷來有兩種說法,還有一種說法,二十四橋就是一座橋,這座橋在瘦西湖聽簫園旁邊,叫吳家磚橋,又叫紅葯橋。」
「為何有兩個名兒?」
「它本名吳家磚橋,因宋代詞人姜白石在他寫的《揚州慢》一詞中有一句『念橋邊紅葯』,後來多事者,便又把吳家磚橋改成紅葯橋。不過,依我看,二十四橋不應是一座橋。杜牧詩『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裡頭用了一個『何處』,便可證明,瘦西湖上的橋有二十四座,如果僅只一座橋,在橋上吹簫的玉人,還用得著到處去找嗎?」
「邵大官人考證得有理,」柳湘蘭伸頭看了看窗外的河水,急切說道,「那我們現在就去瘦西湖上泛舟,奴家到吳家磚橋,吹簫給你們聽。」
「今兒先不能去?」胡自皋說。
「你又有什麼鬼主意?」柳湘蘭警惕地問。
「你不是喜歡拜佛么?新到一地,開玩之前,還得請佛菩薩保佑。」
「這倒也是。」柳湘蘭問,「揚州城中何處可拜佛?」
還是邵大俠回答:「揚州城處處蘭若,最著名的有八大寺,它們是建隆寺、天寧寺、法凈寺、高曼寺、重寧寺、靜慧寺、佛緣寺、靈鷲寺。柳姑娘拜佛,首先肯定是拜觀音。」
「對。」
「高曼寺的觀音菩薩最靈,但路途遠,今天恐來不及了,改天擇個吉日,讓胡大人陪你去。今天,你還是過好盂蘭節。」
這盂蘭節本是江南女子的節日,每年七月七這一天,一些有錢人家的女眷,便會在晚上雇船遊河,放蓮花燈。燈之多少,全憑各家財力。家境貧寒者,一盞兩盞亦可,但富紳大戶,放燈少則千盞,多則數千盞乃至萬盞。揚州城中,每年的盂蘭節,一到夜晚,鉅賈大戶都會在小秦淮放燈。放燈從戌時開始,一到這時辰,小秦淮河上就會封渡,把整個一條河道盡數留給蓮花燈。屆時一天星月一河燈,兩岸俱是看燈人。喧喧鬧鬧熙熙攘攘直到天亮方散。柳湘蘭久住南京秦淮河邊,年年都享受了放河燈的樂趣,她不相信這小秦淮上的放燈場面會比南京秦淮河更熱烈,因此說道:
「盂蘭節還是南京的好。」
邵大俠也不與她爭論,只是問她:「柳姑娘,每年盂蘭節,你放多少燈?」
「我哪用自己操心,自然有人替我放。」
這倒是實話,柳湘蘭是當紅名妓,多少官紳公子都爭著向她獻殷勤,年年都有人替她買燈。邵大俠也替人買過燈,知道其中的風光,於是笑著問:
「我知道柳姑娘身邊,不缺出手闊綽的公子,他們中替你買燈的,最多有多少?」
「八百盞。」
「啊,怎麼這麼酸?」邵大俠嗤地一笑,不屑地說,「我就知道南京城中小氣鬼多,沒幾個錢,也想在外頭撐個門戶。柳姑娘,你知道胡大人為你準備了多少盞燈?」
「多少盞?」
柳湘蘭一雙撲閃閃的大眼睛盯著胡自皋,這位御史大人頓覺難堪,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會在扇廳里碰到柳湘蘭,更談不上為她買燈了:他不知道邵大俠為何要這樣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還是邵大俠搶著替他回答:
「不多不少,整整一萬盞。」
「一萬盞?」柳湘蘭驚得一連嘖了幾聲,問道,「那要花多少錢?」
「錢是小事,也就二千兩銀子,但胡大人對你柳湘蘭的一片痴情,卻是兩萬兩銀子也買不來的。」邵大俠說著,暗地朝胡自皋丟了個眼色,故意埋怨道,「胡大人,這些話本不該我邵某插嘴,柳姑娘沒來,你整天念叨,如今來了,你為她做了那多準備,卻又不肯表白,這是為何?」
話說到這裡,胡自皋才明白邵大俠事先已為他準備了一萬盞蓮花燈。他先是一呆,接著就在心裡頭誇讚邵大俠會辦事,看似一個粗人,其實心細如髮。他頓覺有了面子,當即乾咳一聲假戲真做,應對裕如地說:
「常言道,癢要自己抓,好要別人誇。由你邵員外來說本官對湘蘭的思念之情,比我本人的聒噪強過十分。」
應該說,邵大俠動心思請來柳湘蘭這一招相當成功。胡自皋初到邵府時還有點擺架子的意味,如今才過一個多時辰,他內心中已把邵大俠當成至交了,邵大俠看出這一點,但他依然表現謙恭,對胡自皋處處奉承又很得體。胡自皋重續舊情又得新知,心情已是十分地暢快。
三人在扇廳里一面品茶一面聊天,不覺已近正午。邵大俠說有薄筵招待,起身迎請兩人到隔壁的膳廳。由於茶喝得多,胡自皋想小解,看他一雙眼四下逡巡,邵大俠明了其意,便喊過一位小廝,命他領胡大人前去方便。
胡自皋跟著小廝走進緊連扇廳的一間側室,這屋子正對著內花園,雕花窗子上襯著玉白的綾幔,顯得雅緻潔凈。小廝推開門恭請,胡自皋聞得一縷沁人心脾的異香從室里傳出,頓覺神清氣爽,待他一步跨進門來,卻是嚇了一大跳。屋子裡四壁空空,只屋子正中站著一位全身赤裸的絕色美人。他連忙把腿收回來,問小廝:
「這是幹什麼?」
小廝稟道:「大人不是要小解么?」
「正是要小解,為何把本官領到這間屋子?」
「這裡就是溺房。」
「溺房,」胡自皋又朝屋內看了看,那裸體美人令他意盪神馳想入非非,他又問道,「怎不見溺盆?」
小廝手指裸體美人:「這不是嗎?」
「怎麼會是她?」
小廝笑起來,稟道:「大人看走眼了,這不是真人,是木雕的。」
「啊!」
胡自皋又進得屋來,走近細看,才看清眼前果然是一尊木雕美人,但雕工與髹漆的技藝都十分精湛,看上去同真人無異。小廝跟進來,將暗藏在美人背上的機關一撥,頓時,美人的陰部處就豁開了一個小洞。小廝道一句「大人請用」,就躬身退了出去。
胡自皋解完手出來,暗自思忖:「我胡某到揚州兩年,可謂見慣了鹽商們的豪華奢侈,沒想到這位邵大俠比之他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單單解一個溲,就讓你有行房的感覺,其它處就更不消言得。」進得膳房,他朝邵大俠做個鬼臉,劈頭問道:
「如果是柳姑娘,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話一問出口,邵大俠立刻就想到可能是溺房的事,便淫笑著問,「胡大人是說方便事?」
「對呀!」
邵大俠回道:「胡大人放心,同樣是大開方便門,只不過男女有別而已。」
「你是說還另有一間?」
「是的:」
見這兩人說話如同猜謎,柳湘蘭問道:「你們兩位說些什麼呀,怎麼還扯上奴家?」
「沒什麼,自己方便,與人方便。」
胡自皋說罷,竟扯起嘴角笑得周身打顫,邵大俠暗自譏他少見多怪,待他笑夠了,才道:
「胡大人,柳姑娘,我們現在開膳。」
邵府的膳廳緊連扇廳,也在河邊上。這膳廳很大,擺十桌筵席不成問題。臨河一面都是雕花木扇,供設清雅,潔凈無塵,一入其中便有食慾:邵大俠領著胡自皋柳湘蘭三人面河而坐,廳里卻空空如也,不要說菜肴,就是桌子也不見一張,胡自皋問邵大俠:
「邵員外,我們吃什麼呀?」
邵大俠回道:「馬上就有食桌抬過來,煩請二位過目,中意者就點個頭,這桌菜肴就留下,不中意就擺個頭,讓它撤下。」
邵大俠話音剛落,就有侍者站在膳廳門口稟道:「老爺,現在能否游菜?」
「游!」邵大俠手一揮。
頃刻,便見四個人抬了一桌菜肴上來,侍者高聲唱喏:「這一桌龍鳳呈祥——」
食桌在三人面前停下,這一桌菜以雞與蛇為主,或燉或蒸或烹或爆,形色俱佳香味誘人,胡自皋吞了一口口水,柳湘蘭卻掩起鼻子,說道:「奴家從來不吃蛇,我好怕。」
「抬走。」
邵大俠一聲令下,四僕人抬了食桌穿堂而下,這邊門裡,又有四僕人抬了一桌進來,侍者又高聲報了菜單:
「綠野仙蹤——」
食桌停了下來,胡自皋伸頭去看,原來是一桌的鴨肉鵝件,做得也很精緻。胡自皋笑道:
「鴨公鵝公,的確是綠野神仙,如今成為口中之福,豈不殘忍?」
「那就別吃了唄。」柳湘蘭撒嬌地補了一句。
邵大俠一努嘴,這桌菜又抬下了。第三桌菜抬了上來,侍者又喊:
「霞光彩羽——」
細看這一桌,盡由鵪鶉、八哥、畫眉等天上飛禽製成。柳湘蘭有留下的意思,但胡自皋想看看邵大俠究竟準備了多少桌菜肴,手一揮又示意抬下。如此又過了六七桌,當第十桌菜肴抬上時,侍者又報:
「秦淮驚艷——」
這一桌菜肴全是魚蝦,都是小秦淮的特產,像翡翠蝦仁、芙蓉魚片、金線鱔絲、蟹粉銀魚等等,無一不佳。柳湘蘭一是因為腹飢,二來覺得太過挑揀會讓主人難堪,第三也因為這桌菜肴很合她的口味,因此執意留下,胡自皋順她的意不再違拗,文縐縐言道:
「秦淮驚艷,秀色可餐也,唔,今日的盂蘭會,開了個好頭兒。」
柳湘蘭白了他一眼,噘著小嘴說:「什麼話到你嘴裡,都變了味兒,邵大官人如此盛情接待,奴家一是開了眼界,二來心裡頭也過意不去。」
「哪裡哪裡.」邵大俠解釋道,「談不上什麼盛情,我平常吃飯,也是這種吃法。」
「每天都游菜?」胡自皋問。
「是的。」
「準備多少桌?」
「平時以十桌為宜,若餉客,則加倍。」
「這麼說,你今天準備了二十桌?」
邵大俠點點頭,胡自皋感嘆道:「若不是湘蘭要吃這個秦淮驚艷,本官倒想把這二十桌菜肴都見識見識。」
柳湘蘭這一下大開眼界,驚詫言道:「這種請客的方式和游菜的場面,奴家在南京從來沒有見過。」
胡自皋半是炫耀半是感嘆說道:「湘蘭你囿於南京,不知天地之大,揚州鹽商的享樂,真可謂天下第一。」
「我現在不和你抬杠了。」柳湘蘭說罷已拿起了筷子。
用過午膳,在邵大俠的安排下,胡自皋與柳湘蘭被引至客房休息。兩人歡情如昔極盡綢繆自不必細說。待兩人寢畢梳洗出來,不覺已近酉時。在扇廳里與邵大俠重新見過,兩人亦不覺有什麼難堪:胡自皋耍了這半日,興猶未盡,他朝邵大俠抱拳一揖,問道:
「邵員外,叨擾半日,下頭不知還有何節目安排?」
邵大俠回道:「早籌劃好了,我們現在去雙虹樓吃茶。」
「那裡吃茶有何講究?」柳湘蘭問。
邵大俠殷勤答道: 「在揚州老耍的人,都知道一句話,叫『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這皮包水,指的就是吃茶,水包皮,指的是泡澡。揚州城中,酒樓茶肆與澡堂浴室,可謂比比皆是。一家家爭奇鬥勝,都是好耍的去處。單說茶肆吧,揚州一城之中,怕有數百家之多。比較有名的,有轅門轎的二梅軒、蕙芳軒,教場街的文蘭天香,埂子上的豐樂園,小東門有品陸軒,瓊花觀巷有文杏園,花園巷有小方壺等等,這都是茶肆中最負盛名者。雙虹樓在北門橋,剛剛出城,是小秦淮與瘦西湖的連接之處。這雙虹樓是一個大花園,樓台亭舍,花木竹石,收拾得頗有韻味。正樓東面可以遠眺,看不盡湖山景緻。樓上杯盤匙箸等茶具,無一不精緻。」
邵大俠如數家珍,把個柳湘蘭撩得心痒痒的,胡自皋也樂意奉陪,他們三人頓時起轎望雙虹樓而來,因有排衙儀仗導引喝道,路上倒也順利,片刻就出了北門。這家茶肆的主人早得了通報,知道鹽運司御史大人要來嘗茶,早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還把主樓的第三層整個兒空下來,反正他也不會虧,邵大俠早就付了銀子。因在公眾場合,胡自皋忌著市人耳目,自是不敢放浪,也就自然而然擺起架子,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隨著茶肆主人上得三樓,他們的隨從都被安排在一樓。
雙虹樓建得宏偉,這第三層也有三楹之寬,本來擺了七八張茶桌,如今臨時撤去,只在正中留下一張櫻桃木的雕花八仙桌。靠左牆根放了一張大書案,上面已鋪好氈,放了紙筆墨硯;右邊牆根前放了一具古箏,旁邊供著一爐檀香。雙虹樓主人跳上跳下大獻殷勤,叫來兩位女孩兒要為胡自皋表演茶道。胡自皋是揚州城中各家酒樓茶肆的常客,對這類應酬本是行家裡手,他對店主人道:
「一般的茶道就不必表演了,本官只問你,這雙虹樓有什麼特別的?」
「有。」店主人答得肯定。
「是什麼?」 。
「掃雪烹茶。」
胡自皋一邊踱著方步一邊說道:「掃雪烹茶,倒是極有韻致的事,只是這溽暑之中,哪裡有雪呢?只不知你這又是編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真的。」
店主人說著,就吩咐堂役下去拿雪,不一會兒,兩個堂役果然哼哧哼哧抬了一筐雪上來,胡自皋上前抓了一把,咦,真的是雪!不免驚訝問道:
「這雪從哪兒來的?」
「深窖里。」店主人不無得意地解釋,「小可的茶肆中,掘了一個十幾丈深的大窖,每年冬天下雪時,就鏟些瑞雪儲藏其中。逢到像胡大人這樣的貴賓,就開窖取出一些。」
「揚州地濕,挖這麼深的窖,不滲水么?」
「肯定滲水,但小可砌的是石窖,用糯米漿勾縫,裡頭乾爽得很。」
「虧你是有心人,這銀子該你賺。」
胡自皋剛贊了一句,柳湘蘭接著又問:「雪是有了,卻問如何烹它?」
「姑娘問得好,」店主人也約略看得出柳湘蘭的身份,故這樣稱呼她,「小可這雙虹樓的烹茶,可是有講究的,一是烹茶的爐子,用的是泥爐。二是銅銚子,必定是煮過千次之上的老銚子,這樣就完全去了燥氣。三是烹茶之火,必須既猛且綿,不猛雪水難開,吃了會腹脹,不綿又會導致水硬,奪了茶香。第四是煮茶之人,也須得是七八歲的小童子,惟其小孩兒,才能實得掃雪烹茶的意境。」
柳湘蘭聽得興奮,追問道:「你方才說到火,卻是沒有說明白,什麼樣的火才既猛又綿?」
「用松毛。」
「松毛?這也得隔年收儲吧?」
「對呀,每年冬天把松毛收藏起來。」
「這真是有趣的事兒,」柳湘蘭拍著手說,「店家,你去把泥爐搬上來,讓小童子在這裡替我們煮茶。」
「這可使不得,泥爐煙大,會熏得你們睜不開眼睛,」見柳湘蘭有些失望,店主人又道,「烹茶就在樓下院子里,姑娘只要走到門外游廊上,就可以看到。」
聽罷此言,三個人都走到游廊上朝下望去,果然見一棵桂花樹底下支了一隻泥爐,一個扎著叉角辮的小孩兒趴在地上,拿了一把小火鉗正在往泥爐里夾松毛。雖看不見火焰,但縷縷青煙從桂花樹枝葉間裊了上來,飄逸虛幻引人遐想。此時日頭偏西,山環水繞的瘦西湖波光澄靜,幾點湖鷗,忽高忽低;幾隻野艇,欲棹還停。煙柳畫橋,飛檐古樹,都似宋元畫家的淡墨。這寥廓綿遠的景緻,競讓三人都看得有些醉了。這時,店主人恭請胡自皋留墨。
「寫什麼?」胡自皋躍躍欲試。
「若蒙胡大人不棄,就給這雙虹樓賞副對聯。」
「好!」
胡自皋有心獻技,徑自走到書案前,怔怔地看著柳湘蘭,沉吟有頃,遂下筆道:
流水莫非遷客意
夕陽都是美人魂
不等胡自皋擱筆,邵大俠大叫一聲「好!」,這誇讚出自他的心底。他先前以為胡自皋只是一個貪官而已,卻沒想到他腹中還有這等的繾綣文思。柳湘蘭看過更是激動,她知道胡自皋的感慨是因她而發,眉目間已是露了騷態。偏這樣子被胡自皋看成是十分的嫵媚,四目相對,慾火中燒,竟都有些不能自持了。店主人粗通文墨,也知這對聯寫得好,站在一邊左一恭,右一恭,贊了又贊,謝了又謝。這時,小童子提了銅銚子上來,交給表演茶道的女孩兒。
「請問胡大人品飲什麼茶?」店主人問。
「選上等好的,沏兩三樣上來。」胡自皋說罷,忽然覺得店主人礙事,又道,「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樓下招呼生意吧。」
店主人知趣,連忙退了下去。女孩兒見客人沒有興趣,也就不表演茶道了,只是把最好的洞庭春筍、六安瓜片和杭州龍井各沏了一壺。三人坐下一邊賞景一邊品茶,柳湘蘭瞧著牆根上的那具古箏,一時技癢,便踅了過去,坐下來為兩位茶客彈了一曲。一邊彈,一邊唱:
荷花池內鴛鴦睡,
簾外風情、紫燕兒雙飛。
玉美人涼亭歌舞多嬌媚,
採蓮船,櫓聲搖過青山背,
竹橋兩岸、柳絮花堆。
喜只喜,牧童橫笛騎牛背,
怕只怕,薰風吹得遊人醉……
柳湘蘭鶯聲婉囀,唱得胡自皋慾火又起,一臉燥赤,看那樣子倒像是十萬個金剛也降伏不住。邵大俠心裡頭也贊柳湘蘭是天生尤物,但仍覺得她比玉娘還是稍遜一籌。一想到玉娘,他忽然心裡頭髮酸,思緒頓時亂了。正在這時,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咚咚響得很急,三人一起抬頭去望,只見一個穿著驛站號衣的皂隸滿臉汗水跑了上來,手上提著一個驛遞專用的牛皮囊。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專門傳遞公文的差人。
「你找誰?」胡自皋問。
「找邵員外。」皂隸氣呼呼地回答。
「我就是。」邵大俠站了起來。
「這裡有京城快遞的密件,請邵員外簽收。」
皂隸說著就打開牛皮囊,從中拿出一個緘口的密札,恭恭敬敬遞給邵員外,請他畫押簽收。邵大俠一面簽字,一面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皂隸答:「小的先去貴府,府上人說你在這裡,我又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皂隸領了賞銀而去,邵大俠將信拆開,抖開箋紙,信不長,只幾句話:
邵員外見字如晤:上月君來北京,幸過門造訪,促膝而談,無任歡忻。所託之事有眉目否,盼能速告。犬
子李高附筆問候。武清伯李
原來是武清伯李偉的信,邵大俠看過後,想了想,又把信遞給胡自皋。方才皂隸進來,胡自皋還以為是來找他的,卻沒有想到接信人竟是邵大俠,歷來公文投遞只限於衙門,邵大俠以布衣身份而能收受驛遞文札,已屬一奇。更奇的是,這信競寄自當今第一皇親之手。此前聞說首輔張居正親自寫信給漕運總督王篆,要他就近對邵大俠多加照拂,胡自皋已是吃了一驚,今見武清伯李偉的親筆信,胡自皋更對眼前這位邵大俠產生了敬畏。他沒有想到揚州城中還有這等攀龍附鳳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把信箋還給邵大俠,不無羨慕地問道:
「武清伯李偉有何事托你?」
邵大俠品了一盞六安瓜片,把玩著茶盞半晌不作聲。胡自皋看他有難言之隱,又悻悻地說道:
「若不便說,就算了。」
「胡大人對我邵某如此友契,我還有什麼事好瞞著你。」邵大俠旋即一笑,說道,「只是武清伯所託之事,的確有些棘手。」
「何事?」
「武清伯與薊遼總督王崇古大人至為要好,王大人麾下有二十萬兵士,今年冬季這二十萬兵士的棉衣生意,王大人給了武清伯。」
「怎麼,武清伯還做生意?」胡自皋瞪大了眼睛。
「誰都不怕銀子咬手,縱是皇親國戚,概莫能外,」邵大俠議論了一句,接著說道,「今年三月間,首輔張居正倡議子粒田徵稅,皇上頒旨布告天下。一些勢豪大戶都很有意見,武清伯也大有腹誹,但礙著李太后支持張居正,誰也不敢吭聲。這一道決策,使武清伯每年要往外拿大幾千兩銀子,武清伯便想尋些外快,貼補這項虧空。於是,王崇古大人便送給他這個大人情。」
「二十萬套棉衣,值多少銀子?」胡自皋問。
「一兩銀子一套。」
「二十萬兩銀子,這筆生意是不小。」胡自皋心眼兒多,私下一估摸,又問,「是不是武清伯把這筆生意委託給你做?」
「是的。」
「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把棉衣做好,於十月底之前運到北京。」
「這時間可是有些緊了。」
「時間緊還趕得出來,最難辦的是銀子。」
「不是有二十萬兩銀子么,縱讓武清伯賺幾萬兩,你也做得成呀。」
「如果有銀子放出來,武清伯何必舍近就遠,大老遠要我承擔這筆生意呢?「
「你是說,武清伯不給錢?」
「他是說要給,但我不會不知竅,去要他的銀子,二十萬套棉衣我肯定要幫他做好,但銀子,卻是一厘一毫也不能收他。」
「那……」
「胡大人,我想過,這個事我們兩人來做。」
「如何做?」
「你設法為我弄點鹽引的批文,把這二十萬兩銀子賺出來。」
邵大俠大獻殷勤把胡自皋侍候了一整天,為的就是說出這句話。胡自皋乍一聽,不知道自己的好處在哪裡,也不慌表態,而是推諉道:
「今年戶部撥下的鹽引總額,已所剩無幾,我就是有心幫你,一時間也辦不成。」
兩人談這些生意事,柳湘蘭不感興趣,早一個人踅到游廊上,憑欄遠眺湖山。邵大俠朝她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
「胡大人放心,賺出的二十萬兩銀子,你我各一半。我用分到我名下的十萬銀子,再湊幾萬兩,就能把二十萬套棉衣製成。而且,我還會對武清伯講明,這二十萬套棉衣,是你我共同孝敬他老人家的。」
胡自皋心下一盤算:這筆生意下來,不但可賺十萬兩銀子,而且還可攀上武清伯這個高枝。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他心下已判了個肯字,但嘴裡卻還在叫苦:
「這事兒可行,但你要的鹽引數目太大,一時批不出來。」
話既然已說穿,邵大俠就不再繞彎子,他直通通說道:「胡大人只要肯做,就斷沒有批不出鹽引的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邵某?」
「這是哪裡話?」胡自皋口氣一松說,「這事做起來風險很大,你給我幾天時間布置。」
「好,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胡自皋此時只恨與邵大俠結識太晚,誤了許多發財良機。他哪裡知道,方才上樓的那位驛遞鋪的皂隸是假的,武清伯的信也是他一手捏造。邵大俠為了引他人瓮,故意設計了這個騙局。
此時金烏西墜晚霞漸淡,小秦淮兩岸的喧鬧聲越來越大,盂蘭節放河燈的序幕已經拉開。邵大俠辦完大事,已是一身輕鬆,他與胡自皋一起走到游廊,對尚在憑欄的柳湘蘭說:
「柳姑娘,我們挪個地兒吃晚宴去吧。」
「上哪?」柳湘蘭問。
「小東門城樓上,那裡是看河燈的最佳之處,胡大人為你買的一萬盞荷花燈,我已安排手下為你下河飄放。屆時,八里之長的小秦淮上,就會飄蕩寫了柳字兒的河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