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有。
娜娜說,哦,你究竟去那裡做什麼。
我說,我要去接我的—個朋友。
娜娜不屑道,是個女的?
我說,是個男的。
娜娜一笑,你什麼取向。
我說,切,你不是已經見識過了。
娜娜一愣,說,嗯,也是。但是你怎麼能對一個男的這麼執著,並這麼老遠去,他是你什麼人。
我說,他是我的一個好朋友,你屁股下的這個東西就是他做的。
娜娜說,哇,他會做坐墊。
我說,不是,這台車,這台車就是他做的。
娜娜說,好了不起。我也喜歡這些有手藝的人。
我說,你也算是有一技之長的人。
娜娜說,你是在笑我吧。
我說,我可不是。
娜娜玩弄著自己的頭髮,說,我知道你其實挺看不起我這一行的。
我說,那正常。你以後要婚嫁,還得找的遠一些,你打算回你老家么?
娜娜說,其實我不打算,我們女孩子,出來了,基本上就不想著回去了,本來在家裡大家也都只顧著弟弟,而且我們這裡出來的女孩子,好多人幹了這個,能看得出來,你知道么,干久了,大家眼神一對,都知道,知道了往外傳,我老家那麼小個地方,很快就都知道了,反正我估計我爸媽也是心裡有數,但只要不丟他們臉就行。
我說,那你和你爸媽怎麼說的,你是出來做什麼了?
娜娜說,以前我們都說做按摩師,但現在不行,干著一行的都知道正規的賺不了什麼錢,這麼說反而讓人不放心,所以我就說我做銷售。
我笑著說,做銷售,哈哈,那銷售什麼?
娜娜說,自己。
車陣往前挪動了一點點,後面也已經堆滿了車,掉頭的希望徹底毀滅,我們只能隨著大流往前蠕動,等待著一出別人的慘劇。在這過程中,還有—些卡車開鍋了,說明想看別人悲劇,自己還要過硬,否則自己就成了一場悲劇中的小悲劇。我不知道前面有多麼嚴重的事故,是一場意外,還是一場災難,但這些都與坐在車裡的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和我的一個女孩。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個記者。我總覺得在所有的故事裡,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我總是想做一個參與者,但我總是去晚一步。我想,作為一個記者,總能第一個到達現場。但是成了從業者以後,我卻想明白了,我其實還是一個旁觀者,只是一個到得比較快的旁觀者而已。但是我已經滿足於記敘和記憶下來。這個感覺從丁丁哥哥要離開家鄉的那一天就特別明顯,因為我想和他一起去這個危險的花花世界裡,但是被丁丁哥哥無情地拒絕了,他還說過說,你是個小孩子,你看著就行了。從那次以後,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我一直走在別人趟出來的道路上,或崎嶇、或平坦。剛剛入行的時候我很激動。我去了一份大報紙。那一批一共收了四個新記者,在給我們開會的時候,我見到了報社的副總,他對我們闡述了社會主義新聞觀,還告訴了我們,這不是什麼神聖的職業,但也別忘了你的追求。
那時候我只是追求一份工資。我在報社附近租了一個房子,一開始是合租的,合租的對象是一個男的,結果有一天,他洗完澡以後突然過來向我表白,我非常崩潰,但出於職業操守,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能不能成為一條新聞?當時我還是見習記者,我去問我的編輯,說有個男的追求我,我要不要跟蹤這條線索。他久久地看著我,說,朋友,做新聞不一定自己要參與進去的。
然後我就搬了出來。他非常難過。搬家的那一天,他告訴我,說我不用搬走,所有的房租都可以他一個人來負擔,我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安靜地躺在他的隔壁就行。但我一想到正被隔牆五米外的一個男人意淫著,
我還是無法接受。第二次我找了一個非常破舊擁擠的房子,但務必要一個人住。每天一早,我們就會先開一個會,這個會上湧現的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新聞,聽得我熱血沸騰。然後老總會告訴我,這些,不能報。然後我們就開始自己挖掘和跟進。我一開始做的是文娛新聞,但我非常想去做社會新聞,因為我覺得只有做社會新聞才能解決一點問題。不過做文娛新聞有一點好,就是有不少紅包可以拿。當時的行情是300到500,我一開始拒絕了幾次,但是報社非常緊張,說那些明星的經紀人一直盯著問,是不是要不留情面玉石俱焚的寫。我說不是,我和他們又沒有恩怨,你發布會開什麼內容,我就怎麼寫唄,後來另外的一個資深記者告訴我,你以為你是雷鋒,人家把你當黃繼光,也就幾百塊錢,你還是收下吧。我雖然收下了錢,但我心裡很不好受。我對一個朋友說,我想去社會新聞版,那裡不會再有紅包。
朋友說,還是你有野心,那裡真沒紅包,紅包包不下那麼多錢,一般都是直接打在卡里,你去揭露人家,人家自然要公關你。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但難道就沒有人正兒八經的做新聞么?
朋友說,都有,每一撥里都有那麼幾個。
我說,那那些人在哪裡?
朋友說,辭退了。
我當天就寫了辭呈,因為這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工作,我堅信我只是去錯了—家報紙而已,並不是入錯了一個行當。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對那個朋友說,你知道么,雖然我小的時候想做一個拉拉麵的,但是現在身為一個新聞工作者,我是有理想的。
我朋友說,當時你不知道,那些控制你的人,他們的能量有多麼大。
我說,我堅信邪惡不能壓倒正義。
他抿了一小口,說,嗯,但是他們可以定義正義和邪惡。
我說,你明天再也看不見我。我把話撂在這裡了,明天,太陽再升起來的時候,你,將再也,看不到,我。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辦公室,我昨晚其實很清醒,但我希望我那個朋友已經醉了。不過還真被我說中了,我的朋友再也看不見我了,因為他被辭退了。在刊發一條商業賄賂案的新聞的時候,他所指的公司的大股東是我們市委書記的兒子的老婆的哥哥。我去了人事部要辭職,但電視劇里的情節發生了,我還未開口,主任告訴我,正要找你,你頂替那個人的位置吧,以後自我審查的時候細緻一點,每一個背景都要搞清楚,我們是很想保他的,但是我們實在保不住,他得罪的人後台實在太硬了,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情他寫的時候並不清楚,我們也不清楚,稀里糊塗就報了,責任也不應該由他一個人承擔,所以我們安排他去了我們底下的一個文學刊物《曙光》去做編輯了,你可要細心啊。
回去以後的那段時間,我沒日沒夜地看碟,我看了幾百部電影。這是比毒品更好的沉迷方式,我是一個很容易代入的人,看英雄代入英雄,看傻×代入傻×,看女人代入女人,唯獨看貓狗大戰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是該代入貓好一點呢還是代入狗好一點。我總聽到有人說,生活就像一場電影。我說,去你的,生活就像一場電視劇,粗製濫造,沒有邏輯,但卻猥瑣前行,冗長,不過不能罷手。我每次看完一部好的電影,那個晚上總是想了無數次第二天要毅然辭職,並且把所有人都痛罵一頓的情景,連打鬥場面部設計好了。
你相信么,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你用腦子想過的事情,你總是以為你已經做過了。
我不能離開這個工作的原因是,我加薪了,而且我談戀愛了。我去藝校採訪一個明星班的老師,然後又去採訪這一批的學生。我和一個學生戀愛了。我大她六歲。她叫孟孟。我採訪她,她說,我來這裡,就是要做明星的,我不是為了名,我不是為了利,那是我的價值。況且從來沒有姓孟的女明星。
我當時就打斷她說,有孟庭葦和孟廣美。
她說,那內地還沒有,況且她們都算不上。
我問她,那你有沒有給自己規划過。
她說,我們的道路都不是自己規划出來的,都是別人在規劃的時候把我們圈進去的。
我當時聽了很傷心,我說,以下談話不是採訪的內容,我能幫你什麼?
她說,你幫我多寫一點兒。
回去以後我真的多寫了一點兒。但是見報的時候已經被刪光了。為此我和總編輯據理力爭,總編輯認為,大家都不認識這個人,但這個採訪里,當紅影星才說了兩句,但她說了四句。我說,因為她說的特別現實,我覺得特別有意義。
總編輯說,我覺得特別沒意義,就這樣了。
後來是孟孟主動給我打的電話,說,出來玩吧,來唱歌。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哪裡。
後來我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