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起的過程是這樣的,她說,她是一個好女孩,但是剛剛來到這個城市,坦率地講,她不能保證她不會變,因為這個世界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
我說,其實溫水煮青蛙是一個錯誤的俗語,溫水煮不了青蛙的。
孟孟說,你談話時候關注的點真的很奇怪。
我說,真的,以前丁丁哥哥告訴過我,丁丁哥哥是我一個哥哥,他在我還上小學的時候就給我煮過一次青蛙,我們先把青蛙放在水裡,然後煮,煮了一會兒,青蛙覺得熱,就自己跳出來了,丁丁哥哥告訴我,有些事情,所有人都覺得是對的,它也有可能是錯的。但是我是要告訴你,不要拿青蛙給現實改變自己找借口,溫水是煮不了青蛙的,青蛙沒有那麼蠢,這就是現實。
孟孟說,我不信,我要來你家做試驗,明天下午我過來,你地址給我,準備好鍋和青蛙。
我說,來吧。
第二天,孟孟準時來到了我的屋子.她環顧四周,說,你一個人住?
我說,是。
孟孟說,青蛙呢?
我說,買了兩隻,為了確保試驗的準確性。其實你夏天過來,這屋子裡你自己都能抓到青蛙。
孟孟說,那你住在這個屋子裡,也算是青蛙王子了。
我對這些表演系女生的冷笑話實在不敢恭維,但是我還是禮節性地笑了。
盂孟說,開始煮。
我把青蛙放在了鍋里。
還是涼水的時候,青蛙在裡面蛙泳。水溫開始有些升高,青蛙依然沒有變化泳姿。孟孟有些得意,說,你看,沒反應,你把火開得再小一點,慢火煮青蛙,萬-煮死了,肉質還更鮮美—些。
我把火開到最小,我們看著青蛙在裡面徜徉,但是隨著溫度的升高,青蛙有些不安,變成了自由泳,有些躍躍欲跳,我對孟孟說,孟孟,你看,它馬上就要跳出去了,煮得再慢也都是這樣,不要以為現實可以改變你,不要被黑夜染黑,你要做你自己,現實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強大,現實不過是只紙老虎??
砰的一聲巨響。孟孟趕在青蛙往外跳之前,一把用蓋子扣住了鍋,旋即把火開到最大,青蛙則在裡面亂跳,我看得心驚膽戰。
孟孟一手用力按住,一邊轉身直勾勾看著我,說,這才是現實。
於是我們就在一起了,以犧牲兩隻青蛙的代價。但我在那一刻告訴自己,我只是因為寂寞,我只是喜歡她的漂亮豪爽,我必須要在她扣上鍋蓋之前跳出去。
我其實不知道她喜歡我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她什麼。我深知這樣的姑娘就像槍里的一顆子彈,她總要離開槍膛,因為那才是她的價值,不過她總是會射穿你的胸膛而落在別處,也許有個好歸宿,也許只是掉落在地上,而你已經無力去將她拾起來。更難過的是,扣動扳機的永遠還是你自己。
我記得有一次我採訪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他剛從飯局喝了點酒回來,非常的坦誠,因為他的三任太太都是明星,我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明星?他說,我當然知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但是無情無義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沒有人是永遠有情有義的,它看我的事業,它在開始的時候,我是有情有義的,他在壯大的時候,我是無情無義的,現在它成功了,我又變成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你去說什麼戲子呢,你不是么,你也是一個戲子,只不過你表演的時候沒有攝像機對著你而已。沒被抓住的賊也叫賊。你看我的太太,她們愛我么?她們愛我的。你說她們是戲子,我比你還過分,我還覺得她們是婊子呢,但她們又什麼都不是,你問我為什麼喜歡演員,因為我喜歡看她們對著我表演,我明明知道一切的,但你知道她們身上總是有一種魅力,正好符合我們這種人的虛榮心,你小子只是地位差得太遠,要不然你也一樣,一個漂亮的女人,除了你以外還有很多人喜歡,我住的房子多少人想住,我開的車多少人想開,我的遊艇,這個就沒多少人想玩了,因為他們都還沒到這種境界,我的女人,多少人想睡,但都被我一個人佔了,我都是愛的。當然,還有,我是一個很熱衷慈善事業的人。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能這樣地剖析自己,我頓時對他充滿了敬意。他是行業的傳奇,這次果然是耳聽為實。回去以後我寫稿到了深夜,因為我知道這種地位的人,當他面對一個聽眾的時候和面對十萬個聽眾的時候,說的話是不一樣的,我得趁他酒醒之前把稿子發了。他酒醒的比我想像的快一些,在凌晨四點的時候,我接到他秘書的電話,要求我把稿子發過去讓他審一下,報紙是4點30分下廠印刷,一旦印刷,一切都成既定事實,雖然這段話可能會對他造成非議,但我的內心其實是欣賞這段話的,這段話有情有義。我借口自己還在寫,4點45分把稿子發給了他。
他回了一個電話給我,說影響不好,怕競爭對手拿這個來做文章,影響股價。
我說,我認為不會的,況且我認為您是一個非常隨興的人。
他說,我在隨興前都會預估代價的,那是酒話,不能寫。
我說,可是都已經下廠了。
他說,那是不是和你說話沒有什麼大的意義了。
我說,是的,其實您早一點告訴我,我就可以??
他打斷我的話,說,嗯,就這樣。
我還是有點忐忑不安。我覺得是否太直面人性了,真實總是沒有錯,但我們的面具只要不猙獰,是不是已經足夠。我有些後悔,覺得其實應該緩一下,上隔天的報紙也沒有錯,畢竟只是一個人物專訪,不是新聞事件。但是新聞事件很快就發生了。我接到主編一個電話。這是我第一次接到主編電話。他說。你搞個鳥,印廠都停了。
我說,為什麼。
主編說,上級單位要求我們停止印刷,說是你的那篇稿子出了問題。你不會寫完以後和人確認一下么。到點了不能準時出街怎麼辦,我們要重新做版,有沒有替換的稿子?
我說,沒有。
主編告訴我,嗯,就這樣。
在第二天的早上,我依然看見了我們報紙,我馬上翻到了我的那一版,我發現文章已經變成了介紹這位富豪對慈善事業的理解。我頓時失去了安全感,我覺得這樣鐵板一塊的事情居然還能翻案。我給我的女朋友打了一個電話,我說親愛的,原來板上釘釘的事情也是能改變的。
她說,廢話,我們選演員的時候經常這樣,不到開機誰都覺得自己會滾蛋。開機了還覺得自己會被改戲,殺青了還覺得自己的戲份會被剪掉,一直到播出了才能踏實。所以我們這個行業都特別沒有安全感,你一定要給我安全感。
我實在不知道應該要怎麼給人安全感,因為我深知人總是一邊在尋求安全感,一邊在尋求刺激感。我寧願是給人帶來後者的人,我也總覺得我是一個隱形的那樣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麼,人們看見我總覺得特別踏實。他們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消失於這個世界上,我也會騎著一台1000cc以上摩托車,當人們問我去哪裡的時候,我忍著噁心,告訴他們,遠方。
盂孟和我在一起一共一年半的時間。當時她剛剛入學,來到這個城市,我相信她會愛上任何一個有工作的男人。我知道我身上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但我想她是誤會了。很奇怪,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所以那富豪說的才能觸動到我。我從心底星認為我們不能在一起,但就好似去試駕一台自己買不起的汽車,總是沒有什麼問題。我只是覺得每次帶她出去和朋友們吃飯很有面子,走在街上也倍享榮光。我對她沒有付出感情,我一直深深地控制著自己,我怎能被一個戲子所傷害。
我換了一個離開她們學校稍微近一些的房子,孟孟是一個毫不掩飾自己野心的姑娘。而我,我連什麼是野心都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過程里,她總是那麼主動。她第—次說愛我的時候,我的心潮真的拍在了沙灘上,但是我沒有表露什麼。但我發現她經常說「愛」這個詞,有一次半夜我們去小店買衛生巾,她喜歡認準一個品牌,但我們走了兩家店都沒有這個品牌,在走了一公里多以後,我們終於找到了理想中的衛生巾,孟孟捧著衛生巾說,我愛死你了。從此以後,她每次對我說我愛你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對衛生巾說,我愛死你了。那天她還說,喂,你知道么,我現在還沒有成名,等我成名了,我們半夜買衛生巾這事就要被狗仔隊拍下來。第二天八卦雜誌上就有,著名影星我,和一個神秘草根男,你,半夜牽手買衛生巾。到時候你說我應該怎麼回應,我先練習練習。
我說,你就說我是你一個好朋友。
孟孟說,那不行,太假了,而且多傷害你。
我說,你就說我是女扮男裝。
孟孟說,那更不行,那我變成拉拉了。
我說,你就說,我是你哥哥。
孟孟說,那也不行,你剛才親我臉了,記者肯定都拍進去了。
我說,你就說,我是??
孟孟突然間生氣了,她說,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丟臉么,你就不能讓我說我是你男朋友么,哦不,我都被你氣糊塗了,我是你女朋友么,你們這些文化人,你覺得和一個藝人在一起很丟人么?
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人都有各自的自卑,在她心裡,我居然是一個文化人,而她只是一個戲子。我隱約能夠知道了她的家庭組成,我問她,你爹是做什麼的?
孟孟扭了一下頭,語氣複雜,說,他是個寫書法的,算是個書法家。
我說,哦,你爹是不是不喜歡你學這個,但你是不是又有點戀父?
孟孟說,你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你別分析我,你猜不透我的,我是一個演員,也許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在表演呢?你又看不出來。
我說,我看得出來,我看過好幾百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