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揚花春天
現在想起來那個春天實在是低眉順眼地有些過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收斂了光芒磨平了稜角,包括我家的那條狗,在我換上新衣服的時候,它居然沒有照慣例把我當成一個賊而大吠特吠。
可是我非常地不安分,我在一邊看那些第二屆新概念獲獎的作文的同時一邊抱怨小A,因為在我拿到小A給我的參賽表的時候,別人幾乎都要開始準備赴滬決賽的行裝了。
我想四川這個地方是很有靈氣的,是的,我真的這麼想。我一直把這個盆地比作聚寶盆,儘管它幾乎可以稱得上貧窮,非常不給我面子。可是我總的來說是很安分的人,就像這個春天裡的一切。我不奢望自己帥得近乎呆掉,不奢望有用不完的鈔票供我揮霍,不奢望自己生活在一個名門望族,所以我很安分地愛著這個黑色的盆地並且決定在沒考上大學以前安分地呆在這裡哪也不去。我想我對四川有種敝帚自珍的依戀。
四川是有靈氣的,我知道一個項斯微。她在《有一種煩惱是莫名其妙的》裡面說當她在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問怎麼參加新概念比賽的時候,對方告訴她選手已經到了,第二天就正式決賽了。她和我一樣是個比較倒霉的人,最起碼在新概念上我們一樣悲哀。她寫到「為此那個電話亭三天不能正常工作——我真的沒有破壞公物」。看到這裡我微微笑。其實那句人人都知道的話也是可以這樣說的:「幸福的人可以有不相同的幸福,倒霉的人也可以有相同的倒霉。」
後來我在《萌芽》上看到了項斯微的文章,我想她是賭氣了。
不過我比她幸運一點,因為她已經高三了,她說她是多想多想進北大啊。那個時候我高一,我想我很年輕。我說我是多想多想進復旦啊。
那個春天學校的柳絮飛得格外妖艷,一點一點寂寞的白,我每天都會想起李碧華的《青蛇》,我在想這個盆地又有兩條蛇在蠢蠢欲動了。極度絢爛,開到荼迷,我想要的生活。哪怕像小青一樣愛上法海,愛上宿命中的不可觸碰。
於是我開始四處宣揚我要參加下一屆的新概念了,善良一點的人對我說加油,不過也別太在意,失敗是成功之母。不那麼善良的人對我說真的?那你一定要拿個獎回來哦,如果沒拿到會笑死人的哦。
我知道他們每個人的話都是側重在後半句,可是我依舊一意孤行。我是個很容易妥協也很容易放棄的人,所以我要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封死。
在我終於把自己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殺之後,我站到了懸崖邊上,我對自己說你現在是背水一戰,你只有義無返顧了。
那個春天,那個柳絮獨自寂寞的春天,我開始寫我的《桃成蹊里的雙子座人》。
我的灼灼夏日
那個夏天我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很是令人恐慌。
身邊開始瀰漫一股恍恍惚惚的味道,弄得我四肢無力,那顆可憐的小小頭顱像是要裂開一樣的疼。
我曾經很愛很愛夏天,因為有我的生日和對我來說一去不返的兒童節。可是當我抱著一大堆數學資料低頭走過大街的時候,當我看到那些拿著氣球和糖笑得一臉明媚的孩子的時候,我狠狠地對自己說:你已經老了。
那個夏天的陽光異常囂張,眩目到幾乎令我失明的程度。我像是一條躲避端午節的蛇一樣死皮賴臉地找樹陰。
那個夏天我異常懶散。雜誌社的催稿通知被我擱置了整整三個星期,電台的工作我把它辭掉了。我整個人像是散掉的沙子,隨遇而安,或者說隨波逐流。
我寫不出我想要的文字,這令我近乎瘋狂。後來我就乾脆丟開稿紙和鍵盤,拿出很久以前的日記本。可是寫完後我不敢閱讀我的這些最最貼近自我的文字,因為我害怕墜入這種毫無激情的生活——人是很容易被自己所寫的東西所感動的。
我對小A說:我的手指死掉了,我寫不出來。小A的目光變得很游移,我知道他想說不要勉強自己,可是又怕傷害我背水一戰的勇氣。那些不那麼善良的人開始把目光通過眼角向我投過來並且用鼻孔大聲出氣,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
在陽光開始減弱可是氣溫卻達到巔峰的七月,我開始面臨文理分科。
什麼叫雪上加霜什麼叫屋漏逢暴雨,我點滴冷暖於心。
七月的期末考試我空前失敗,特別是文科方面,所以我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理科。
可是這是令人痛苦的決定,因為我曾經很想成為一個大作家。在我選擇理科的時候,我聽到中文系對我說再見的聲音,很微弱卻絲絲清晰,猶如花開花謝時寂寞而疼痛的聲響。
我是個不善於做決定的人,真的。我總是把事情拖到必須做個交代的時候才開始考慮眼前錯綜複雜的一切。小A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文科,他的果斷將我的遲疑襯托得格外醒目。那個時候我沉睡了一個夏天的手指開始漸漸蘇醒,我想我是又可以寫點東西了。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我想我需要生活對我的不斷打擊,以便使我對這片大地充滿清晰的疼痛,敏銳的觸感。
就在那個陽光眩目的夏日,就在那個偶爾暴雨喧嘩的夏日,那個如同西藏民歌一樣高亢激昂的灼灼夏天,我放棄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理想,我選擇理科的時候,右手的手指尖銳地疼給我看了。
那個明晃晃的夏天,我開始寫我的《七天里的左右手》。
我的寂寞之秋
那個秋天我像是一個人在生活。我和很多朋友吵架,儘管很多時候都是我沒有道理地胡鬧。可是我就像是要把自己逼入一個絕境一樣樂此不疲。
每個人看著我為新概念而努力的時候,眼中都是不屑的光芒,一針一針地刺傷我。於是我像個刺蝟一樣豎起自己的利刺可憐而執著地自我防衛。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個秋天學校里的梧桐瘋狂地掉葉子,地面鋪滿了它們橘黃色的屍體。
我也很清楚地記得我在對朋友冷酷地說再見的時候,轉身踩在落葉上,腳底下發出的碎裂的聲音。
理科的生活非常的靜止,像一潭波瀾不驚的湖水。我在裡面學著冷靜學著忍受寂寞,同時寫大量的文字。我是非常認真地在寫,我說我一定要進入新概念的決賽,我要努力。我不會像別的獲獎者一樣說「我一不小心就拿了個一等獎」,我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為我的理想而拚命,儘管我知道我將來成為作家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小A對我說不要太在意了,可是我非常在意。有朋友說我固執起來的樣子是很嚇人的。
那些不怎麼善良的人說:你看像不像一個困獸?
像啊很像,連我自己都覺得像。
小A看了我的文字之後說你的文字太冷了,寫暖一點,不然別人看了會害怕,其實你是個很單純的小孩,只是偶爾寂寞,一片葉子掉下來不代表整個森林都倒了。試著讓自己開心一點,這個世界沒人和你作對。
那天我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眼淚掉了下來,我是哭了,為別人看不起的目光,為別人對我的不信任,為老師學校的不以為然,為父母長輩說的隨你的便,更多的是為小A的支持。
一隻野獸受了傷,它可以自己跑到一個山洞躲起來,然後自己舔舐傷口,自己堅持,可是一旦被噓寒問暖,它就受不了了。
我們一定都看過這樣的故事,一定看過。
那個寂寞的秋天,那些梧桐樹葉紛亂下墜的日子,我寫了接近三萬字。包括我的《三個人》,《七天》,《劇本》,及其他。
我的迷幻冬日
當我在冬天第一次戴上我心愛的帽子,第一次感冒的時候,我拿到了《萌芽》雜誌的挂號信。我想我終於要到上海去了,到那個像海上花一樣漂浮游移而又色彩絢爛的城市去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一切很是迷幻,因為我曾經那麼想得到的東西真的就從天上掉到我的面前了,那是種讓人無法負荷的巨大幸福。
走的前幾天我結束了我的期末考試,我在一種無法平靜的狀態下居然考進了全年級的前十名,這是個奇蹟。而且我是在上海打長途回家時才知道的。
飛機銀白色的機翼將我的夢想帶到四千米的高空,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從上海的天空呼嘯而過。
在上海我找到了我在「榕樹下」的朋友一草,他對人出奇的好,一點也不像他的文字,那麼頹廢。同樣,他也告訴我我真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孩子,一點也不像我的文字。我們彼此笑笑,笑聲中上海永遠不黑的天空飄過幾朵優雅的白色雲朵,散發出清涼的味道。
在一草帶我到復旦去的路上,他告訴我可能復旦晚上會關門,我們可能進不去了。我聽了之後心情一下子變得很恍惚,就像在夢境中什麼也抓不住的感覺。我在心裡說:復旦,難道我們真的就不能見面,我已經考進前十名了啊。
後來我們很輕鬆地進了復旦的大門,那個門衛什麼也沒有問我,還對我微笑,就像我是復旦的學生一樣。我開心得要死。
走進復旦之後我睜大眼睛到處看,我幾乎是想把一切都塞進我的腦袋,把一切都變成那種很薄很薄的明亮底片放進我的腦袋,我想我不會忘記。
後來出來之後一草對我說你當時的眼睛異常地明亮,我都不敢和你說話了。我對他很開心地笑,並且說謝謝。
在南洋模範中學考試的時候,我是住在一家很乾凈的旅館裡,那是一棟舊上海的木頭閣樓,上樓的時候會聽見響亮渾厚的腳步聲。和我同屋的是李飛,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後來他拿了二等獎。
旅館附近有條很漂亮的馬路,兩邊長滿美麗而高大的法國梧桐,地面乾淨而清爽。我沒事就會一個人在馬路上散步,有時候和李飛一起。
李飛是個詩人,暫且這麼叫他吧。他給我的感覺就是個寂寞的孩子,有時候我們彼此很像。
21日頒獎的時候,我在一等獎的名單里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當無數的鎂光燈在我的面前閃耀的時候,我更加覺得這個冬天對我來說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幻覺。
當我和李飛說再見的時候,他把他最喜歡的詩人海子的詩集送給了我,扉頁上寫有他初賽的作品《我是春天裡的一隻甲殼蟲》。
22日我乘飛機飛回我的家鄉,我在飛機上再一次俯視這個令我深深依戀的城市,燈火輝煌,照得我一臉闌珊。
我想我是很快樂的,在2000的年尾。第二天就是除夕,我想快點快點快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