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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弄堂的時候天已經變得很黑了。
厚重的雲朵把天空壓得很低。像擦著弄堂的屋頂一般移動著。
樓頂上的尖銳的天線和避雷針,就那樣嘩嘩地劃破黑色雲層,像撕開黑色的布匹一樣發出清晰的聲響。
黑色的雲朵里移動著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模糊光團。隱隱約約的紅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紫色的光暈。
在雲與雲的縫隙裡間歇出沒著。
易遙把車停好,然後走進弄堂。右手死死地抓緊著書包一邊的肩帶,用儘力氣指甲發白。像溺水的人抓緊手中的淤泥與水草。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用儘力氣。
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飛速地離開自己的世界。所以想要抓緊一些,更緊一些。緊得透不過氣也沒有關係。
只要不要離開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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嗆人的油煙從兩旁的窗戶里被排風扇抽出來直直地噴向對面同樣轉動的油膩膩的排風扇。凝固成黑色粘稠液體的油煙在風扇停止轉動的時候,會一滴一滴從葉片上緩慢地滴向窗檯。易遙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要用清潔精擦一次。那種手指上無論洗多少次也無法清除的油膩感,刻在頭皮的最淺層,比任何感覺都更容易回憶起來。
易遙穿過這樣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戶,朝自己家裡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朝齊銘家看了看,暖黃色的燈光從窗戶投射出來,像一攤夕陽一樣融化在弄堂過道的地面上。
很多時候也會覺得,齊銘也像是夕陽一樣,是溫暖的,也是悲傷的,並且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線下墜去,一點一點地離開自己的世界,卷裹著溫暖的光線和美好的時間一起離開自己的世界。
是悲傷的溫暖,也是溫暖的悲傷吧。
也許這樣的時刻,齊銘正拿著碗,面前是熱氣騰騰的飯菜,身邊是李宛心那張呵護備至到讓人覺得虛偽的臉。說許他已經吃完了晚飯,隨手擰亮寫字檯上的檯燈,翻開英文書的某一頁,閱讀著那些長長的詞條。或者他抬起頭,露出那張夕陽一樣悲傷而又溫暖的臉。
易遙突然被衝上喉嚨的哽咽弄得有點措手不及。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用鑰匙打開自己家的門。
門裡是意料之中的黑暗。
冰冷的黑暗,以及住在不遠處悲傷的溫暖。
它們曾經並列在一起。
它們曾經生長在一起。
它們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