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地下車庫有專用出口,直接通往校外的街道,距離校門也不是很遠。南向晚把車子推出來,錯落的霓虹映入眼帘,目之所及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景緻。
之所以說熟悉,是因為她在這裡生活了三年,每一家店鋪都去過無數次。她曾經在文具店裡俘獲各式各樣捨不得寫字的本子,在書店裡購買最新的學習資料,在奶茶店裡和同學猜拳聊天。
說到陌生,不只是因為高中三年已經過去了很久,更重要的是這些店鋪都在後來的舊城改造中不見了蹤影,整條街道也變了模樣,明明更寬敞、更整潔、更漂亮了,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好像是心頭所愛被別人搶了去,還故意洗刷一遍,一點兒痕迹都不給她留下,讓她倍感失落。
南向晚有些激動,又有些感慨,她迅速抹掉眼底的水霧,好讓眼前的一切能夠更為清晰地在眼中停留。
真好,記憶中的一切又回來了。
她推著車子往前走,果然看到了一家名為「小丸鋪」的炸串店,那是她在高中時最愛的攤子。那時候的她也不在乎什麼健康不健康的,什麼麻辣拌、烤冷麵、臭豆腐,通通來者不拒,尤其是炸串,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吃一次,要是能再配上一瓶可樂,更是堪稱完美。
南向晚迫不及待地要了魚丸、雞柳、豆皮、茄子,吃炸串最重要的是吃刷在食材上面的醬料,南向晚最喜歡甜辣醬,甜中帶辣,鮮香又解膩。
她才在這邊點好東西,那邊突然響起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林驍然拿著一把炸串,朝她抬了抬下巴,一臉的玩世不恭,「你不是要走著回家嗎?怎麼又騎自行車了?我就說嘛,剛才一定是忘了。」
怎麼又碰到他了?南向晚一邊在心裡嘆氣,一邊不卑不亢地丟去一個白眼,「懶得理你。」
為了躲開他,南向晚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可樂,她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想要喝上一口。也不知道是天氣太冷,還是寫了太多字,南向晚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擰開蓋子,她不信邪,繼續使勁,臉部表情變得無比猙獰,虎口處滿是刺痛,瓶蓋還是以原來的姿態長在上面,紋絲不動。
「噗……」不遠處傳來林驍然的笑聲。
南向晚不想理他,拿著可樂轉了一個方向,恰巧看到正在緩步走來的一個女生。只是看到那人的身形,南向晚便下意識一驚,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再一看那人的面容,她更是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方躲起來。
竟然是陳詩韻!
她高中時最大的競爭對手。
從進入火箭班開始,兩人就明爭暗鬥,互不相讓,誰也不服氣誰,誰也瞧不上誰。那時候,兩人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到對方成績下滑、出糗倒霉,要是讓陳詩韻知道現在的自己到了紀律班,還不被她笑死。
陳詩韻帶給南向晚最大的陰影是在一次英語課上。那時候,英語老師提了一個問題,問他們幾歲開始學英語。南向晚隨便說了一個五歲,坐在不遠處的陳詩韻聽到後,明顯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因為在火箭班,南向晚的英語成績並不算好,口語更是一團糟。「五歲開始學英語」聽上去就像是笑話。
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在陳詩韻的「刺激」下,南向晚才下定決心要學好英語,她不僅在隨後的高考中發揮出色,還參加了光華大學的英語辯論賽,流利的口語更是讓她在後來的面試中脫穎而出,順利進入知名公司。
想到這裡,南向晚終於定了定神,覺得自己也沒比她差在哪裡,實在沒什麼好怕的。她無比優雅地抬起頭,準備迎接陳詩韻的挑釁,並且發誓絕不會在對壘中敗下陣,誰知道陳詩韻的目光從她身上迅速滑過,彷彿是看到一棵樹、一堵牆或者是一個垃圾桶,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黝黑的雙眸更是不見絲毫波瀾。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就像是奮力揮出一拳卻打在空氣中一樣,所有的努力和期待都隨著支點的陷落而崩塌,失落、沮喪和深入骨髓的無力瘋狂地擴張著領地。
南向晚終於意識到,身為火箭班的一員,此時的陳詩韻根本不知道南向晚是誰,自然也不會把她放在眼裡。是啊,作為紀律班的學渣,她連被陳詩韻刁難的資格都沒有。
陳詩韻自幼學習舞蹈,雖然上中學後不練了,底子還是有的。她走路的姿勢和別人不太一樣,即便背著書包,還是挺著背,開著肩,伸著脖子,一副生怕王冠會掉的樣子。因為氣質出眾,班裡有不少男生對她有好感,聽說外班的男生也在爭相打聽她的情況。
沒想到陳詩韻只是平淡無奇地在林驍然眼前一過,竟然也引起了他的興趣。明明陳詩韻自始至終目不斜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林驍然還是故意湊上去,擋在她的身前,「美女,想不想吃炸串?」
南向晚差點兒笑出聲,學渣就是學渣,撩妹都這麼簡單粗暴,鬼才會理你。再說了,你找誰不好,偏偏要找陳詩韻,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火箭班的學霸也只能遠觀,他一個紀律班的學渣怎麼可能會得到她的垂青。
果然,陳詩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說道:「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
林驍然彎了彎唇角,滿不在乎地說:「聊一聊不就認識了?我爸就是這麼認識我媽的。」
陳詩韻很快移開目光,冷冷地發出警告,「同學,你再這樣我喊人了。」
林驍然笑意更深,伸手一挑陳詩韻的垂在肩前的發梢,低沉的聲音彷彿淙淙流水,「小妞,脾氣還挺大。」
南向晚看不下去了,她雖然有些看不慣陳詩韻,不過對林驍然這種流氓行徑更是痛恨,她上前幾步,沖著林驍然大喊:「你幹嘛?沒看到人家不想理你嗎?」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原本僵持不下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就算南向晚再遲鈍,也能明顯感受到氣氛有些不對,果然,不過一瞬,陳詩韻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一拳打在林驍然的肩頭,嗔怪道:「都怪你,裝什麼流氓,讓人家誤會了吧?」
林驍然反問:「誰讓你假裝沒看見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轉身離開了,留下南向晚一臉蒙圈,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不遠處,林驍然拿了一串魚丸遞給陳詩韻,陳詩韻沒有接,而是就著他的手咬下一個,大概是有些燙,她微微張著嘴,用手在唇邊扇著風,惹得林驍然一笑,很自然地幫她吹著剩餘的魚丸。
南向晚在後面看著,不知不覺間將目光落在陳詩韻的書包上,她的書包上也掛著一個松鼠玩偶,隨著她的步伐左搖右擺的,時不時地和林驍然書包上的松鼠撞在一起。
南向晚終於明白了,原來兩個人早就認識,閑得無聊cosplay小流氓和純情少女,她怎麼就當真了,平白讓人看了笑話。想到這裡,南向晚禁不住血往上涌,手上一使勁,可樂「啪」的一聲打開了,與此同時,褐色的液體彷彿憤怒的岩漿噴涌而出,灑了南向晚一身。
「啊!」南向晚下意識喊出聲。
林驍然回頭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眸子映襯著點點星光。
南向晚的臉「刷」一下紅了,她以為林驍然一定會笑話自己,然而沒有,她看到林驍然腳下一頓,似乎有話想說,然而也沒有,他只是將心中迴轉的念頭化作一個微妙的眼神,隨著深沉的夜色逐漸遠去。
吃完炸串,南向晚騎著自行車回了高二時的家,之所以說「高二時的」,是因為這處房子是臨時租來的,她在開學前匆忙搬了過來,又在高考後匆忙搬走。房子是一處老舊的家屬院,目之所及到處是裸露的電線和疏通管道的小廣告,樓道里堆滿了雜物,欄杆上有厚厚的塵土,和她現在居住的高檔住宅根本沒辦法比。
說來也怪,雖然住在這裡的時間不長,但南向晚每每夢到與「家」有關的場景,大多都來自這裡,大概是因為在這裡發生了太多令她刻骨銘心的事情。南向晚憑著記憶上樓,拿出鑰匙,試著開門,沒想到真的走對了。想來任憑時光荏苒,只要在血脈里留下痕迹,就永遠不會被忘記。
南向晚一進門,看到南躍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一邊換鞋一邊驚奇地開口:「爸,你怎麼回來了?」
南躍民看向她,狐疑地問:「我不應該回來嗎?」
南向晚一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以為你要和我媽離婚,所以有些驚訝。」
此時的關秀梅正在廚房切菜,她敏銳地撲捉到「離婚」兩個字,提著菜刀沖了出來,指著南躍民大喊:「什麼,離婚?你要和我離婚?」
南躍民一躍而起,結結巴巴地說:「誰說我要離婚?我沒說過離婚,都是孩子亂說的。」
南躍民看向南向晚,南向晚覺得萬分委屈,下意識脫口道:「你不離了?」她記得自己才上高二沒多久,父親便不怎麼回家了,時間一長,她察覺到了不對,追問之下,母親才說出已經離婚的事情,還說是父親「拋棄」了她們母女。
這真是太奇怪了,按理說,在這個時間段,父母已經分居了,可父親偏偏出現在家裡,而且絲毫沒有表現出要離婚的意思,到底是時間還沒到,還是命運軌跡出現了改變,就像她從火箭班淪落到紀律班一樣。
沒等南向晚弄清楚事情原委,關秀梅已經癱在地上嚎啕大哭,「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孩子能撒謊嗎?我跟著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你竟然想著怎麼拋棄我,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一旁的南躍民百口莫辯,看看南向晚,又看看關秀梅,急得直跺腳。
作為「罪魁禍首」,南向晚很想為自己「坑爹」的行為解釋一下,不過就算她說了,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只得對父親抱歉地吐了吐舌頭,快速溜回卧室。
因為這件事,關秀梅飯也不做了,揪著南躍民吵了一晚。南向晚大概能猜到一些吵架的內容,無非就是埋怨南躍民膽小如鼠,一事無成,在單位里混了大半輩子也不見升遷,人也老實木訥不懂變通,嫁給他就是倒了血霉。像這樣的爭吵,不知道在她的記憶里上演過多少次,所以父母離婚時,南向晚不僅絲毫不覺意外,甚至還有些慶幸,因為她終於清凈了。
南向晚像往常一樣用被子蒙著頭,這一天經歷了太多事,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希望醒來後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