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來,南向晚連家也沒有回,第一件事就是趕到公司向自己的直屬上司彙報工作。
公司不是外企,但每個人都有一個英文名,上司叫tony,他叫這個名字的時候tony還沒有別的意思,雖時至今日,tony成了一種職業,不過他還是習慣大家叫他tony,因為他的本名史志強更讓人下不去嘴。
tony翻了翻南向晚帶回的簡歷,翻過一遍後又翻了一遍,看了幾遍沒找到自己要的東西,不由得臉色鐵青。他一下子把簡歷拍在桌子上,破口大罵,「讓你去x大是讓你去吃乾飯的?你怎麼一個簡歷都沒收上來?」
南向晚懵了,怔怔地回答:「不是您說的不收非重點大學的嗎?」
「你怎麼這麼蠢?x大是非重點大學嗎?那可是副總的母校,你否定了它不就是否定了副總?人家就業處處長專門走了副總的關係,你倒好,一個簡歷都沒要,你這是要打誰的臉?」
南向晚覺得莫名其妙,她明明記得走之前上司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去x大就是走個過場,怎麼這麼快就變了。
南向晚猜到這段時間,不,或者是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不過眼下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承認錯誤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我馬上補救。」
她把上司扔在桌子上的簡歷一張一張收好,準備出門時,她清晰地聽到上司說了一句,「還光華畢業的,笨死了。」
南向晚暗暗攥緊手裡的簡歷,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這幾天不在公司,南向晚手裡積壓了不少工作,公司里一直是這樣,不管你是不是有其他工作,不管你是不是有私事,只要把工作派給你就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至於你會不會累死,沒有人會關心。
所以南向晚才會感到奇怪,她剛一坐到工位上,同事們都圍了過來,各個神色關切。
一個同事神神秘秘地問:「你聽說了嗎?公司要調整組織架構。」
另一個人搶白道:「什麼調整組織架構,不就是裁員嗎?」
說到裁員,大家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這個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沒有工作。那個說自己剛買了房子,不能還不上貸款。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最後一起對南向晚說:「你畢竟是光華畢業的,沒了這個工作找其他工作也很容易。」
有人在這時露出一個笑容,安慰道:「這些都是傳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辦公室沉寂半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小小的,卻足以撬動每一個人的神經。
「萬一是真的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把目光落在南向晚身上。
南向晚笑了,說:「我知道了。」
上司辦公室的門鎖傳來一陣響動,大家立刻作鳥獸散。南向晚低下頭,繼續處理手上堆積如山的工作,只是這一次,她的鼻子酸酸的,眼底也濕濕的,但她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因為沒有人會同情她。
熬到晚上十一點,南向晚終於把工作理出了一些頭緒。再晚就沒地鐵了,她匆忙收拾東西向地鐵站狂奔。
南向晚租住的地方是一處老小區,小區里沒有物管,垃圾成災,狗屎滿地。樓道里貼滿小廣告,堪比精神污染,不過到了晚上沒有燈,眼不見也心不煩。
她熟練地摸黑上樓梯,用鑰匙打開房門後,南向晚並沒有把鑰匙收起來,因為她還要打開第二道門。
這個房子是和別人合租的,三居室住了四戶人家,住了這麼久,她只見過住在其中一間卧室的夫妻,男的送外賣,女的做美甲。當他們聽說南向晚是光華大學畢業的,在一家知名公司工作時都不敢相信,「你怎麼住這兒?」
長久以來在她身上的那份優越感沒有了,南向晚有些手足無措,她甚至後悔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教育背景和工作單位。
公司在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周邊住宅動輒七八萬一平,像這樣遠離繁華地帶的老破小也要四五萬一平。她不想把辛苦賺來的錢全給房東,只能盡量壓縮自己的生活空間。她寄希望於這些年苦一些,過兩年就可以住上自己的房子。
反正這就是個睡覺的地方,是好是壞也沒那麼重要。
所以她還是挺喜歡工作的,高檔寫字樓,飛機頭等艙,五星級酒店,哪一個都比她住的地方好。也只有那些空中樓閣才能帶給她灰姑娘般虛妄的富足。
南向晚經過逼仄的走廊來到自己的小卧室門外,剛要開門時,她驚訝地發現門鎖被撬了,門把手耷拉在門上,奄奄一息的像個遲暮老人。
她剛想發作,住在隔壁做美甲的女人探出頭來,「你這幾天不在,前兩天有中介帶人來過,房東要賣房。」
南向晚蹙眉,「合同簽了一年,怎麼能說賣就賣。」
「合同也寫了,房東違約賠你一個月房租。」女人猛地扯開手上的膠帶,透明膠帶發出低沉的嘶吼。她熟練地給行李打包,對南向晚說:「你知足吧,多少人連賠償都拿不到,小心惹惱了房東不還你押金。最近房價大漲,誰不想趁機分一杯羹,嘖嘖,房子一賣凈賺幾百萬,真是讓人羨慕。」
說到房價上漲,南向晚的心裡「咯噔」一下,她眼看就要攢夠首付,這下說不定又要將買房計劃延期了。要是公司能把飛機頭等艙的機票,五星級酒店的房費折現給她就好了,為了省錢,別說經濟艙,火車硬座她都願意。可惜公司為了維持頂級企業的門面是不允許這麼做的。
頂級企業的體面是有了,可是誰又來維護她的體面呢?
南向晚注意到女人的房間里堆滿了紙箱,問:「你們找到地方了?」
「找到了,過兩天搬。」女人苦笑一下,「來這個城市幾年,越搬越遠,下次可能要搬回老家了。」
女人的話像是提醒了她,她或許也該回家看看了。
公司理論上給了每個員工年假,但是大家輕易不敢休息,南向晚肩負了部門裁員的重擔,也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她回到自己的小窩,想給上司發個消息,消息還沒發出去她先收到一個,林驍然問她要不要參加高中同學聚會。
高中同學聚會?
林驍然如願成為飛行員,其他人呢?姜達令有沒有繼續唱歌,張超李帥是不是還是那麼愛玩,小組長又在幹什麼。
南向晚迫不及待想和同學們見面,她迅速在輸入框中輸入要參加,誰知道還沒發出去,林驍然又發來一個尷尬的表情,「不好意思,發錯了。」
……
南向晚的房間在一棟樓的最邊上,窗子年久失修,晚上大風一吹總是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此時此刻,風聲又起,吹得南向晚的心裡七零八落。「要參加」三個字還在輸入框里,南向晚猶豫片刻,把三個字一個一個地刪掉了。
和上司請過假後,南向晚買了回家的車票,關秀梅知道她要回來,早早準備了各種好吃的。
家裡還是老樣子,雖然算不上多麼豪華,但至少不用和幾家人合租,衛生間都要和別人共用,東西髒了也只能暗罵兩句然後默默收拾掉。
南向晚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隨口問道:「我爸不在嗎?」
關秀梅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訝異,南向晚這才想起來,父母在她高二那年已經離婚了,這些年來,兩人形同陌路,大概老死不相往來了。
關秀梅沒有說過離婚的原因,但她大概也能猜到。關秀梅生性要強又有些神經質,每天把別人家如何如何掛在嘴邊,任誰在她身邊都會感到無邊的壓力。父親能忍這麼久也是相當不容易了,只是不知道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是別人家的老公給老婆買了什麼東西,還是父親又錯過了晉陞的機會。
飯桌上,關秀梅依舊說著別人家的孩子怎麼怎麼,不過再不是別人家的孩子怎麼怎麼好,而是別人家的孩子怎麼怎麼不如南向晚。她在老公上吃了虧,現在終於可以在孩子身上賺回來,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
然而關秀梅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你說你也是在知名公司工作,怎麼工資才那麼點兒,別人問起來我都不好意思實話實說。電視上不是說一線城市年薪百萬嗎,你看電視劇里,人家都是開豪車住豪宅,你怎麼就差這麼多。對了,別人問我你的工資多少,我怕別人看不起,誇張了那麼一點點,你可別給我說漏了。」
「媽……」南向晚放下筷子,蹙眉反問,「你誇張了多少?」
關秀梅避開她的目光,「也沒多少,就多了幾千。」
「媽!我要是說漏了別怪我。」
關秀梅知道瞞不下去了,小聲說:「多了幾萬。」
「你……」南向晚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把自己的面子建立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真的能感到快樂嗎?更不要說她一直以來都是對母親報喜不報憂,生活中的困難,工作中的委屈通通獨自承擔下來,就是怕告訴母親後她又要數落自己一頓,說她不努力,不能吃苦。要是她現在告訴母親這個只是聽上去好聽,但工資並不怎麼樣的工作很可能也要沒了,還不得把她氣死。
南向晚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把實情說出來。
關秀梅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人家又催我了,你也不一定非要錄用他,只是給他一個面試的機會而已,幫幫忙吧。」
南向晚想起來了,她在上飛機前,母親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安排一個人進公司,被她以公司不收非重點大學畢業生為由拒絕了,還讓她不要總想著找關係這種事。現在母親舊事重提,南向晚想也沒想,又拒絕了,「我說過了,不可能。」
見關秀梅還要勸她,南向晚的神經倏地一緊,覺得關秀梅這樣執著說不定有什麼蹊蹺,她警惕地問:「你不會收了人家什麼好處吧。」
「那怎麼會。」關秀梅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就好。」
南向晚剛剛鬆了一口氣,只見關秀梅嘆息一聲,說:「不過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