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艾米預言的一致,在這個賽季之中,江心和陳廷源的表現並不盡人意。而且,這段時間內,因為經紀公司的一手重點打造,江心的知名度如她所願直線飛速上升,甚至不關注花滑的圈外人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伴隨著讚譽,大量的質疑和詆毀也一同向她襲來,而陳廷源也不幸地受到了波及。
說他惡意上位的,沒實力不如乾脆讓出名額的,沒良心拋棄舊搭檔的報應來得快的,牆頭草似的懷念許浩洋的,更惡意一點還有胡亂P圖的,一時間直接侵佔了他的微博評論區。
王西明簡單地安慰了他,告訴他不要受網上不相關的人的言論所影響,並在賽後的記者會上一己承擔了隊伍成績不佳的全部責任。
「我們應該給年輕人時間。」他這麼說。
毫不誇張地說,這個賽季,他們的成績的確糟透了,除了張磊和子君努力守住了世錦賽的一塊銅牌之外,中國花滑隊顆粒無收。失望的冰迷們無論之前對韓露持有什麼態度,此時在回憶過去幾年的時候都不得不承認,韓露在之前可謂憑一己之力支撐起了整個花滑隊。
他們不由自主地開始懷念起被「黑寡婦」支配的那個時代了。
所以,當他們得知韓露會參加在美國底斯律舉辦的商業演出時,所有人的興趣都被勾了起來。
商業演出,大多是在花滑的休賽期由各個國家或者選手個人舉辦的演出,會邀請現役或者已退役的運動員和一些歌手明星進行表演,一般時間持續三天,會在電視上同步直播,有的還會在電影院內用大熒幕播放。上一年,江心和許浩洋赴韓便是去參加這樣的演出。韓露在過去也曾經參加過。
這次是韓露的傷後首次復出,場內和場外的人,都不由得提了一口氣。
不言而喻,這次演出的結果很重要。
演出的壓力非同小可,就放在兩年前,韓露都根本不會相信她會因為攝像機和觀眾的注視而感到緊張。她吸了一口氣,脫下外套,露出了裡面的表演服。
觀眾席上有掌聲和零落的尖叫聲。
有很多國內的媒體記者都來到了現場,因為她的復出,這次原本不會在國內激起太大浪花的普通演出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他們都等著看她的表現。
沒有猶疑,韓露在現場的掌聲中滑入了冰場。
第一個音符響了起來,一段冰冷的旋律流瀉而出。
這首曲子冷漠而嚴酷,悠遠壓抑的大提琴聲勾勒出寒風在山谷呼嘯的聲音。韓露出道不久的時候,曾經用它貢獻過一場驚艷的演出。
她輕巧的後外點冰四周接三周的視頻,至今播放量還在不斷攀升。
她緩緩合上眼睛,沉浸在音樂中。
當她抬起一隻手,仰起頭做出準備動作的時候,全場安靜了下來。
這首曲子像是把她帶回了過去,帶回她巔峰的二十歲。音樂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世界寒冷的邊境,在未知的時間,被不知名姓的人拋擲在此。她滑出了最開始的幾個動作,以原地的旋轉來窺探這片天地。這是暴風雪到來之前的情節。
音樂驟然開始上揚,她的動作也隨之加快。風起,雪也開始降落,她完成了第一個跳躍,她迫切地尋找著出口,想要逃離這片嚴苛的荒原。在急促的小提琴聲中,她做出了一個組合跳躍,冰刀落在地面上的同時,也有沉重的積雪從樹枝上砸到地面上。
道路變得更細更窄,更難以捉摸。
第二個三周跳結束著冰時,她腳下一個不穩,單膝跪在了冰面上。而音樂也恰好忽然一下歇止,這個失誤在觀眾的眼裡看來,反而是對音樂的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詮釋。中止的音樂象徵著夢境的結束,站立不穩的舞者狠狠地撞擊到了夢境和現實的交界。
悠揚的大提琴聲重新響起,韓露也極快地重新站起。這旋律是在訴說著什麼?
她用力呼吸著冰場的空氣——是夢境的終結,或者是意識消失之前平靜的幻覺?
在音符完全歸入靜寂時,她也隨之在冰場正中靜止下來。她的呼吸非常急促,這加速了她回到現實世界的速度。
她發揮得很好——這讓在場邊提著一口氣的趙之心也終於找回了他的呼吸。
難得一見,她沒有像過去的無數次那樣擅自把他們商量好的三周跳改成四周跳,劉伯飛本該為了這點感到慶幸才對。
但是,或者和在現場起立鼓掌的人一樣,世上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次韓露完美回歸前的預告,但劉伯飛心中明白,這只是一個假象。
韓露在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走回到準備區,一聲不響地把外套披在頭上。但是,場內的一片嘈雜還是令她感到煩躁,她又起身走去了洗手間的方向。這個時候,她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
是韓樹華打來的電話。
坦白來說,她根本不想去接這個電話。
韓樹華只會讓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恭喜你。」在電話的那一頭,韓樹華用她一貫冰冷的語調說。
韓露發出一聲冷笑。
「怎麼了?」
「你不至於什麼都看不出來吧。」韓露說,「你恭喜我什麼?」
「我都看到了。」韓樹華說,「第二個三周摔了,這很正常。」
「這不正常。」韓露搖頭。這個跳躍花了她很大的力氣——也許在外界樂觀無限地看來,這是她在保存實力,但事實上不然,這已經是現階段的她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對現在的你來說,很正常。」
韓樹華緩慢地補充了一句。
「……」
「你確定你不考慮在下個賽季正式到來宣布退役嗎?」韓樹華問,「你確定要以現在這個狀態去拼到底,最後落個終身殘疾被人抬下場嗎?從精神上看,這倒是很值得稱頌的英雄主義。說不定會被人寫進歷史裡。」
「……」
「怎麼了?」
「不可能。」韓露結束了沉默,咬著牙回答。「我不退役。你想都別想。」
「我?」韓樹華笑了一聲,「我想什麼?」
「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但我打賭沒有什麼好事。」韓露說。她丟掉了冬奧會的金牌——這件事很可能被韓樹華拿來嘲諷一輩子,她只要想到這一點便覺得可怕極了,她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我不過是打算給你一個建議,讓你這個不懂得轉彎的腦袋清醒一下。」
「轉向雙人滑嗎?」韓露突然說。
在花滑界,最開始的練習的時候,無論是女選手還是男選手,起初都是以單人滑為方向的。後來在進入更專業的訓練後,才會根據個人的實力去選擇項目。其中,只有優秀的選手才能真正向單人滑發展。其餘綜合實力相對一般的人,或者對雙人滑格外偏好的人,才會選擇去滑雙人。
而到了後來,很多因傷病或其他原因從單人滑淘汰下來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單人動作,又不甘心退役的女選手都會轉向雙人滑。
韓露在花滑隊待了這麼多年,也見證了不少人選擇這條道路,也見證了她們在這第二條路上的再次隕落。
她們懷著對運動生涯就此結束的不甘,也懷著能夠觸摸到獎牌的最後一線希望,把自己擅長的滑法打破,把單人時期的驕傲都推倒,讓一切都重新來過。把自己變成一個附屬,一件男選手的道具——至少韓樹華是這麼說的。
無論如何強調雙人滑是二人配合的運動,並不存在什麼男性主導,但在韓露眼中,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無視雙人滑女選手不得不被搭檔抱來抱去拋來拋去的事實。
她不認為任何男人能有資格這麼對她。
他們都是些懦夫。無論是父親,劉伯飛,還有那個自己有幾斤幾兩都搞不清楚,白白浪費天賦的二百五。
她想到那天在電視里看到的許浩洋,不由得積了一肚子的氣。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不喜歡,也不習慣。
「劉教練早就說過了。」韓露對著電話說。
劉伯飛對韓露提議讓她自單人滑轉向雙人,是在她回國後,明確拒絕了王西明提出的退役建議的那個時候。
韓露認為,王西明在這個時候讓她成為什麼教練,什麼評論員,什麼商演明星的建議完全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即使其實王西明本人並沒有這個意思。在他看來,這是所有運動員都必須走的一條路,他也是不明白,為什麼韓露就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王西明年輕時也是個急起來連裁判都敢懟的暴脾氣,之前和韓露因為目標一致成了戰友,一旦觀念對立起來,免不了就是劍拔弩張。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劉伯飛把在心中醞釀許久,只是始終不知從何開口的想法說了出來。
轉雙人滑。
「如果你想要繼續滑冰,想要拿到獎牌的話。」劉伯飛認真地看著韓露,「應該考慮一下這條路。」
「哦?」韓樹華像是在電話那邊點了點頭,「那他要比我想像中來得聰明。」
「這個沒有創意的想法會讓你們這麼滿足嗎?」
「加拿大那兩個人的比賽,你看過了吧?」韓樹華突然問。
韓露愣了一下。
「你覺得怎麼樣?」韓樹華問。
「……他們很強。」韓露坦白地承認。
「你能夠打敗他們嗎?」
「……如果是雙人滑,那就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那,你能打敗那個女的嗎?」韓樹華再度問。「如果你和那個女的單對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