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爾濱舉行的國內大獎賽很快便開始了,在這次比賽中,會有來自全國各地共12支代表隊的96名運動員共同在冰上進行角逐。本次比賽的時間是9月的9-10日兩天,設成年組和青年組兩個組別,8個比賽項目。
此次,由劉伯飛帶領所有參賽隊員從北京飛赴哈爾濱,同時赴哈爾濱的,還有各大官方媒體和自媒體的記者們,甚至還有國外記者。
這次雖然只是中國範圍內的比賽,但因它既是韓露傷愈復出後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又是她轉向雙人滑,和許浩洋搭檔的第一場在公眾面前的演出,所以整個世界都給予了她相當程度的關注,這也讓她的壓力要比過去來得更大。
一旦她失敗,她很可能無法從過去那一次失敗當中翻身。
但是,此時此刻,讓劉伯飛擔心的一點是韓露是否能夠平穩地接受她和許浩洋絕對沒有可能在這次比賽中獲勝的事實——他似乎無時無刻都不在擔心。
這段時間內,他們的確每日都在磨練那首《TheImpossibleDream》,每天的時間都被上冰訓練、鑽研動作、恢復放鬆等等內容填滿。拋跳和捻轉雖然還是會失敗,但總之大體上是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節奏,臨陣磨槍讓他們至少可以作為雙人搭檔出賽,但從結果來說,他們是不可能匹敵那些已經經過數十年之久的雙人訓練的選手的。
首先,所有人的視線都鎖定了他們第一天的短節目表演,他們穿著成對的表演服,但沒有像其他選手一樣攜手出場。雖然愛情主題是雙人滑表演中的一大命題,但的確也並不局限於愛情——於是選手自也並不必非要牽手出場。
韓露在前面,許浩洋在後面,他們在觀眾席上的歡呼聲和噓聲中滑入了冰場,然後音樂即刻響起,表演幾乎沒有停頓地開始。
選曲是劉伯飛、艾米和孫教練三個人共同決定的,這首曲子的風格激昂,節奏極快,目的便是在一開場就以令人沒有呼吸餘地的高速步法抓住人的眼球,同時儘可能地彌補兩個人目前不足的協調度和情感表現力。
國際滑聯要求雙人短節目完成七個動作:捻轉、單跳、拋跳、托舉、接續步、螺旋線和一組旋轉。
其中,重點的捻轉、拋跳、單跳和接續步這四個動作不限制完成種類,但前三個騰空動作按規定只能完成三周。這個項目主要考察的是選手的基本功,由於動作數量較少,所以必須要盡量乾淨地完成。如果短節目被拉開差距,就會給第二天的自由滑添上額外一層壓力。
除了拋跳的落地觸冰之外,他們在基本動作上沒有什麼致命的失誤,這令站在準備區的所有人都安下了心。不過,雖然基本動作沒有致命問題,但還是可以輕易看出兩個人的配合度遠遠不夠,對樂曲的理解並不在同一個層面,導致動作的同步性不高,在很多時候都像是兩個單人選手在同一個冰場上滑雙人滑。
但這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
韓露和許浩洋在第一天的短節目里排名第七,在他們的北京訓練中心出來的三對當中墊底。這不是一個好成績,但也在教練組的預料範圍之內。網路上自是又起了一些諷刺的言論,認為這就是一場鬧劇,是韓露不甘退役的苟延殘喘。但他們無暇顧及。
而且,比起短節目,人們更加期待的還是第二天的自由滑,選手們更加花時間著力準備的,也是自由滑的曲目。
他們看起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在意短節目的排名,而是重又將自己投入進自由滑的音樂氛圍之中,想要讓肌肉的記憶和音樂的節奏融合在一起。
儘管不願承認,但韓露知道自己非常緊張。
她竭力地保持著沉默和冷靜,不想把這種緊張的情緒暴露出來。
在第二天的自由滑比賽中,首先出場的是來自哈爾濱當地的冰雪俱樂部的選手,他們穿著閃閃發光的表演服,滑到了冰場中心。
他們選擇的是一首很傳統的曲目,音樂婉轉而悠揚,裹著哀愁、堅韌、愛與勇氣,這是一個很常見的,也很易於表現的主題。他們的表演中規中矩。劉伯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動作——期待對手表現糟糕並不是一個優秀的運動員應該有的心理,但是管它呢,他在心裡笑笑,他現在是教練了。
他們滑得很一般,能贏得技術加分的高難度動作幾乎沒有,對音樂的理解和表現也不過是中庸水平。這也是選擇這種過於普通的曲子的缺點——它太封閉了,很難提供什麼空間讓選手自行發揮情感,從而便影響了藝術加分。
劉伯飛對自己點了點頭,反正,總而言之,只要韓露和許浩洋在大動作上不出現什麼致命的失誤的話,就總不至於會輸給眼前的這一對。
張磊和子君的表現很穩定,算是發揮出了他們的正常水平——除了表現力會有些過火,脫了曲子原本的氛圍這點之外。江心和陳廷源則是表現出了他們過去練習中的最高水準,總分一躍至排名第一。
韓露和許浩洋是最後一組出場的,帶著他們練習了數月之久的,並為了配合自由滑的時長和要求而特別做了改編的《TheImpossibleDream》。這首曲子被翻譯成《追夢無悔》,不過許浩洋更加中意《不會成真的夢》這個直譯。似乎,在明確了「不可能」的前提之下,那種追夢的心境才能被更加全面地理解。
「您一定把我當做一個又瘋又傻的人吧?」堂吉訶德說,「假如您這麼想,並不稀奇,因為我乾的事只能證明我瘋傻。」
這首曲子的背後是一種絕望但義無反顧的情感,他們的動作便也充滿了力量,每一個旋轉和起跳中都帶有深刻的決絕,彷彿自踏上征程的那一天起便沒有打算要回頭。
音樂的厚度似乎挾裹住了整個會場,所有人都在樂聲中屏住了呼吸。艾米重新製作了編曲,令它聽起來比原曲又多了一分悲切的哀愁感。韓露可以在腦中將音樂與反覆看過的電影的畫面結合在一起,同時喚醒肌肉對於節奏的記憶。
——我的服裝是甲胄,我的休息是鬥爭,我的床是硬石頭,我睡眠是徹底清醒。
開場,他們即做出了一個單人聯合旋轉,因為個人習慣和從小打的基礎的原因,韓露是一個跳躍和旋轉「反方向」的選手,這在單人滑中十分常見,然而放在會對兩個人的同步性有格外要求的聯合旋轉中,就會出現兩個人的旋轉方向完全相反的情況。
眼前便是這種情況,說是糟糕,它也不能被稱作是完全的糟糕,因為這種鏡式旋轉在有的時候也可以讓旋轉看起來別出心裁,獨有一番特色,然而它會被解釋成為一個不專業的笑話或者被解釋成為一個別出心裁的奇蹟,有的時候會完全憑藉選手給人的印象來決定。
而他們是前者,有無數人在等著看韓露的笑話。
不過,此時他們並不知道外界對他們的看法,他們沉浸於音樂之中,而音樂則毫不留情地將他們內心中隱藏著的惶恐、不安與渴望都剝露了出來——不甘心一切就如此結束,希望自己的成長速度可以跟上時間流逝的速度,每過一天便覺得離結束又近了一步,不知道身體的極限能夠承受什麼程度的壓力。
以及——在過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對自己的能力的懷疑,日復一日的對似乎越來越遙遠的勝利的渴望,害怕自己會從此失去參加奧運會的機會的恐懼,對於自己距離想去的地方還有漫長的距離的認知。
這些東西是在平時被掩藏起來,不願提起,甚至不願過多思考。他們必須把多餘的,無用的憂慮都放在身後,讓所有的精力都集中於眼前能夠做到的事情上。
——去奔赴那令勇士都止步的地方。
穿著黑色底色,綴有深紅色裝飾條紋的表演服的許浩洋徹底進入到了堂吉訶德的角色之中,他騎著瘦馬在平原疾馳,要向對面的巨大的風車敵人狠狠地擲出長矛。
……三周跳落地之後,就是拋跳。
他落冰,滑行,馬的速度加快了,這讓他緊緊握住長矛的手也不由得加上了更大的力氣,他想要擊敗風車。他就在這樣強烈的情感之下將搭檔拋出——有的觀眾已經因為他這個夠高夠遠的拋擲動作開始鼓掌,然而下一秒,韓露便重重跌在了冰上。不是那種落冰時的小失誤,這個跌倒,代表著他們的拋跳動作完全失敗。
準備區的教練和工作人員在一瞬間都站了起來,他們擔心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儘管韓露很快就調整身姿重新站了起來,並且和許浩洋一起向外滑出,根據音樂去找到合適的位置切入下一個動作。但是,許浩洋的內心已經因為這個失誤而慌亂了,這直接讓他們後續的動作也失去了控制,做得可以說是亂七八糟。
在過去的練習當中,都不曾出現過這麼嚴重的失誤。
觀眾席上也傳來了嘆息聲和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