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他們結束了芬蘭杯之後,艾米從訓練中心回到家裡,意外地看到陸柏霖正坐在沙發上。
在陸柏霖成年後,他們相處的時間可以說是很少。他十五歲便赴英國留學,一家三口長期過著一種分居三地的生活。直到他大學畢業回國,三人才終於團聚。不過,因為自小在美國的習慣,陸柏霖並不習慣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於是,陸孝坤很快給他在公司附近買了房子,平時,除了過年過節,他不太會在家中停留太長時間。
他們這個家庭,基本上採取的是一種互不干涉的相處方式。陸孝坤始終沒有對艾米回到花滑中心就任提出什麼意見,反而盡他所能給予了她在事業上最大的支持,他們這對父母,在培養陸柏霖長大成人的過程中,也同樣是儘可能地尊重著兒子的要求和想法。
陸孝坤曾經在過去電視的採訪上說過,假設陸柏霖對這一行沒有興趣的話,他絕對不會去勉強他。
艾米相信丈夫說的是真心話,也相信兒子在畢業後作出的選擇,也是他自己認真打算做的事,也是有它的價值的事。
這些運動員的粉絲們年齡都不大,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理想主義的傾向在,他們會認為,運動員便是理應將全部的精力心神都投入到訓練之中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商業活動,廣告代言等等,就全體皆是這個充斥著資本的社會的糟粕。於是,陸柏霖和他的經紀公司,也一直都是被一些人攻擊的對象。
艾米對此沒有多說過什麼,但她內心認為,她的丈夫和兒子在這個領域所從事的工作,並沒有被人如此指摘的理由。
運動員的培養並非是一個理想化的過程,即使是現在,很多事宜也還沒有完全完善,許多因傷病不能繼續職業生涯的運動員,或者努力了一輩子仍舊未能獲得金牌的運動員,也都面臨著退役後的生活得不到保障的局面,這也是不少運動員在早年選擇歸化的理由之一。
當然,體育娛樂化並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途徑,但是,它卻無疑為運動員們打開了另外一條可能的道路,也在一定程度上為他們減輕了一些肩頭的壓力,同時達到了一定的傳播效果。不過,它也的確如他人所說,讓競技體育變得淺薄和急功近利,因一旦成功的門檻降低,便會令更多人趨之若鶩。
這一直都是一柄雙刃劍。
雖然艾米從來沒有對兒子在事業上的決策提出過任何意見,但也無法避免的,因為他們看待運動員的角度完全不同,他的很多行為都會讓她覺得不那麼舒服。但是,她也明白,有些事不是「理應如何」就能解決的。
於是因二人之間漫長的距離和時光刻下的隔閡,艾米在面對自己早已成年的兒子時,多少顯得有些局促。
「怎麼回來了?」但是,她還是平靜地開口詢問。
「嗯。」陸柏霖平常地點了點頭。「我來找爸。」
「吃飯了嗎?」
「吃過了。」
「和你爸約好了?」
「對。本來想約在公司,後來覺得不如在家,而且也是很久沒見您了。」
「最近在準備大獎賽,也是很忙。」艾米說,「有的時候就直接住在訓練中心的宿舍了。」
「還順利嗎?」
「有兩個人一直定不下來,又想要這樣又想要那樣,這個部分有些麻煩。」艾米說,「不過基本還算順利。」
「我記得,」陸柏霖問,「您負責了韓露的新編舞?」
「沒有。」艾米搖搖頭,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兩個人之間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我只是提供一些意見而已。負責編舞的人主要是她的搭檔。」
許浩洋。
陸柏霖記得這個人,他拒絕了幾個綜藝和廣告的邀約,這讓他覺得有些難辦。一般來說,這些和運動員溝通的事項並不是需要他親自負責,而是會分派給手下的其他部門去處理,也只是像韓露這個程度的運動員——能夠為公司贏得相當大的收益的,他才會去親自溝通處理。
但是,在韓露傷後,他雖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決策,即拋棄韓露,將她原本的資源分給江心及另一位也是正值當打之年的兵乓球運動員,然而,或也同觀眾的興趣轉移有關,這兩個人所帶來的回饋,放在數據上來看,卻遠遠比不上韓露當年。
他確是沒有天真地認為明星製造如此簡單,輝煌也可輕易複製——相反,他當時極清楚韓露的時代可遇不可求,所以他才會盡全部可能將她推上頂點。相對現在花滑隊的明星江心,她誠然是擁有一批粉絲和一定的號召力,不過因個人形象上的確缺乏長久吸引他人的那種特質——換句話說,無論是個人性格也好,技術也好,她都沒有讓足夠數量的人長久地喜歡她的理由。
忠粉是有,誰都有,但是,不夠。
數據不好看,支撐不起來投資商的信心,就等於零。
在沒有其他可行的人選,新的方案也未能確認的時候,事情便就看似如常地緩步向前行進著,在這期間,江心也因認為陸柏霖給她的資源與先前討論的不一致而與他爭論過幾次,陸柏霖表面點頭,實則並沒有放在心上。
而後她提出了另外的交換條件。
今天,他難得地回到家中,是要同父親商議一下兩個公司之間共同的新的計劃,在他抽屜里厚厚一沓的合同當中,有兩名運動員已經到了退役的邊緣,他認為這是一道讓他們直接從體育界完全過渡到娛樂圈的契機。這個想法有必要先同父親交流一下,然後具體如何操作,再下放到下屬部門。
他之前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母親,他們之間的交流實在很少,在他長大記事之後,就不太有什麼和母親溫柔地相處的記憶了。於是自然而然,他也不很了解她。
這種隔閡無可避免,在任何一代,任何二人之中都有。
待陸孝坤也回家後——陸柏霖事先已經與他約定了時間,父子二人沒有選擇在辦公室,而是在自家的書房談話。在他們對新的企劃達成一致之後,又順而談起了擺在陸柏霖面前的另一個危機,即現有的代言人的商業效果不佳這回事。
兒子過去的決策,陸孝坤都看在眼裡。他認為,他缺乏足夠的遠見和判斷,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在韓露巔峰之時,就作出充分的危機預想。
換句話說,陸孝坤嚴肅地指出,陸柏霖的確因為韓露賺到了大量金錢和名聲,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是把這個不可複製的奇蹟,就這麼當作了自己的實力。
把天時地利,運氣,機遇,都當作自己本應該擁有的東西,理所應當地接受下來。
但他們沒有想過,假如機遇不存在的話,那麼他們能夠做些什麼。
這種事在事業剛剛起步的年輕人身上並不少見,所以,陸孝坤也並未對此說過什麼。就也只是在這個時候,因為陸柏霖主動對他談起,他才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讓陸柏霖有些窘迫。
「不過,」陸孝坤又說,「但從結果來看,倒也並不會出現什麼過大的差異。」
「您是指?」
「我是指韓露。」陸孝坤說,「她的受傷沒辦法避免的話,後續如何處理,從結果上看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我的確應該提前做好打算。」陸柏霖點了點頭。
「你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告訴她,」陸孝坤笑了笑,「讓她為了你照顧好自己。」
對於父親這個明顯的玩笑,陸柏霖頓時搖頭笑了起來。
「是的。」他說,「我一直都這麼想。」
「準備一下明天的採訪吧。」陸孝坤說,「這也是你自己的本事,讓所有人都對你的感情關係感興趣。」
第二天的採訪,源起是因為陸柏霖參與投資的一個電競戰隊正式成立,記者們在詢問了數個相關問題之後,自然而然地將方向扭到了他的個人感情。
陸柏霖這個人,雖然是個經紀公司的總裁,但也因為和娛樂圈七七八八的關係,在記者眼裡,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個娛樂人物。同時他當然又和其他藝人不同,沒有所謂的經紀公司和人設風格等等的限制,就走了一個有啥說啥的放飛自我的設定。
他和體育明星,藝人,模特等等混亂的情感關係,也是記者們瞄準的重點。加上陸柏霖本人看起來對這些話題沒有什麼排斥,他一定程度上可謂是成為了記者們的最愛之人。
不過這一次,記者們卻是事先準備了更多的資料——或者可稱作事先有了更大的預謀,他們亮出了江心與他在酒店門口的照片,詢問他與這位在之前並未被公開過的女花滑運動員的關係。
運動員,在大眾心目中的位置多少還是與藝人和模特不同,對他們,觀眾們往往有著更嚴苛的道德標準的要求。這張照片確是在陸柏霖的想像之外,也難得地讓他一時間不知應回以什麼話。
他的沉默到底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在公眾面前失態,不是他能夠允許自己做出來的事。
「這是過去的事了。」他這麼說。
而這個現場直播的採訪,江心卻做了全程不知情的觀眾。
包括自己突然成為關鍵角色,到被陸柏霖就如此毫不留情地拋棄,她都做了第一時間的見證者。
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就好像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一個同樣名叫「江心」的人的命運被一下子改寫宣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