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露的確不喜歡過生日,她不喜歡慶祝這種東西,更是非常討厭人們借著所謂的慶祝,而把平時不敢說的話說出口,把平時不能原諒的事通通原諒這種思路。
而且,她也非常不喜歡其他人為了她而特意準備什麼,這會讓她非常不舒服。她不希望被人這麼對待——她不認為任何人有必要這樣對待另一個人。
沒有人,離開另一個人不能生活。
不管是真心實意,還是借著關心和愛之由的利用,都令她感到不適和噁心。
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給他們處理這次糟糕的生日驚喜帶來的壞心情,從韓露和許浩洋兩個人各自回到酒店房間,到第二天的早餐時間,他們之間始終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或者說沉重或者說尷尬的氣氛。
直至換了衣服,走入冰場的準備區,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張磊和子君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問就更是不敢問。觀看其他選手表演的時候,張磊試圖開幾個玩笑,也被兩個人嚴肅的表情嚇得吞了回去。
但是,該開始的卻還是要開始。
冰場上,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恰好的季節,杜哈梅爾與埃里克選擇的曲目是《花開》。這首曲子是他們為了冰演而特別準備的,為了配合曲子的唯美氣氛,其中沒有安排過多的高難度跳躍動作,而是用滑行和舞蹈串起了整首曲子。自然是順利地贏得全場的掌聲。
在單人滑上,金可兒也帶來了她的新節目,查爾斯勞埃德的《TheWaterIsWide》,這是一首極其婉轉悠揚的曲子,她的協調度與表現力在這上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除了他們之外,引起歡呼的還有在五年前退役的一個男單老將的出場,他藉助一種特殊的,在平時幫助運動員練習跳躍和落地的設備,完成了令人想像不到的七周跳。這種在平常正規的比賽中看不到的特技跳躍也是花滑商演的一大看點。然而,相對這些人的表演,韓露和許浩洋的表演,卻是令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的不和諧。
在電梯口吵過那莫名其妙的一架之後,韓露始終都沒有直視過許浩洋的眼睛,就連在表演時和他不得不接近,都令她感到尷尬而難受。雙人滑這麼一項非常考驗搭檔之間默契的運動,兩個人一旦有一絲的不契合都能被人察覺到,便不要提這種貫穿始終的距離感了。
在觀眾眼裡,大概這是他們組合時間太短,練習時間和備用曲目都不足夠的原因,但在其他選手眼中,這種彆扭的感覺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沒想到LU是個這麼感情用事的人……」埃里克這麼說著。
「嗯?什麼什麼?」剛剛結束了表演,此時正坐在搭檔腿上,摟著他脖子的杜哈梅爾這麼問。
「昨天啊,你不知道嗎?」
「晚宴裡面的事大概知道啦,LU的男朋友來給她過生日,反而惹她不開心了嘛。其實人家就說,這些男人根本搞不懂女孩子真正在想什麼……」
「不不不,不是。」埃里克搖搖手指,「在LU出去之後,和YANG吵架了呢。」
「咦——」杜哈梅爾叫起來,「和YANG——」
「噓——」埃里克趕緊讓她噤聲。
杜哈梅爾捂住嘴,小聲問:「你怎麼知道?」
「我,我當時不巧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埃里克說,同時他掏著運動外套的口袋,把那個蒂芙尼藍的小盒子拿了出來。「我還撿到了這個……」
當埃里克把他聽到的對話原原本本對杜哈梅爾複述了一遍之後,這位加拿大雙人王者卻是極度無可奈何地按住了太陽穴。
「啊呀呀……」杜哈梅爾無奈地感嘆著,「你們這些人,一點兒都不懂女孩子的想法。YANG真的是腦子不太好,人家明明自我說服了那麼久,還是要承認他就是腦子不太好……」
「但我覺得這件事明明就是LU不對……」
「連你都不懂!」杜哈梅爾戳了一下埃里克的腦門,「LU是女孩子!女孩子錯了也是對的!」
埃里克和杜哈梅爾很快商討了一個計劃,就是在今天的整個表演結束後,他們兩個一人去找韓露,另一人去找許浩洋,務必要把這個糟糕的誤會解開——順便把許浩洋就扔在垃圾桶邊上的蒂芙尼還給他。
「可貴了。」埃里克心疼地摸摸小盒子,「所以他們說中國人就是有錢……說扔就扔的。」
在他們一行人返回酒店後,杜哈梅爾在電梯口攔住了和子君一起上來的韓露。韓露在子君面前,裝作一副什麼都不曾發生的正常樣子,而子君也因為害怕某一句話戳到韓露的什麼點,便也選擇了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電梯門打開,她們同時看到穿著便服站在門口的杜哈梅爾。
「誒嘿嘿。」杜哈梅爾晃了晃手裡的棒棒糖,「這個給你。」
「……不要。」韓露說。
「草莓味的。」杜哈梅爾看了一眼包裝,「這個是橙子味的。你喜歡哪個?」
「……哪個都不要。」
「噗噗——誘拐失敗。」杜哈梅爾聳了聳肩,「杜哈梅爾特工實施計劃B!強行帶走!」
然後,完全是不由分說地,杜哈梅爾把韓露直接連推帶拽地帶到了她的房間里。她個子雖然不高,但力道非常大,韓露基本沒有抵抗的餘力——真的沒有抵抗的餘力——便就被她按在了床上。
「幹什麼?」
「沒有啦,就是聊聊天,交流一下感情?」杜哈梅爾眨了眨眼睛。
「我很累了,不想聊天。」
「LU,你太冷淡了啦……這樣一點都不可愛的說……」杜哈梅爾說著就要上手揉她的臉,被韓露靠邊閃開了。
「……你明明能好好說話的吧?為什麼非要這麼說話?給我正常一點。」
「這就是人家正常的樣子啦……」杜哈梅爾鼓著嘴,「人家正常的時候就是這樣啦,很嚴肅的話不是很累嘛,人家很討厭累的,也討厭麻煩。」
「你想說什麼?」
「人家就是想說,太嚴肅了會很累啦,而且也會讓其他人不開心。可能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埃里克這個笨蛋有的時候非常固執的,自己腦子不好又非常固執,人家在編舞的時候可和他生了不少氣,有的時候就乾脆想把他掛在自由女神像上讓他自生自滅好了。可是,如果這樣做的話那埃里克就會很傷心,埃里克傷心的話,人家也會很不開心,所以有些話就不能夠很嚴肅地說出來……」杜哈梅爾撕開一根棒棒糖的糖紙,把糖塞進嘴裡,一側腮幫鼓出一塊糖的形狀,看著韓露。「是不是?」
「你是自己編舞的?」
「……」,杜哈梅爾難得地狠狠嗆了一口。
「……」韓露想說她明白她的意思,但就只是這樣一句話,她好像也很難主動說出口。
她慣來不習慣承認錯誤,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可以表達憤怒和拒絕,可以把人遠遠推開,但卻很難表達親近的情感。
她非常不習慣。
「人家覺得啊,」杜哈梅爾又說,「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慶祝總是好的。就算是明知道有他意所在的慶祝,或者是笨拙的惹人生氣的慶祝,不知道怎麼傳達是好的慶祝,都是慶祝。」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LU,」杜哈梅爾看著她,「你追求的,是百分之百純粹的東西吧?百分之百純粹的勝利,純粹的強大,還有百分之百純粹的感情。」
「……」
「說中了?」杜哈梅爾一笑。
「……我不知道。」
「我很羨慕啊。」杜哈梅爾說,「其實,人應該是這樣才對吧?做純粹的事,接受和付出純粹的感情,就無論什麼時候都沒有遺憾。」
韓露不太明白她話語間的意思,這時,杜哈梅爾又再度拿起那支一開始沒能送出去的棒棒糖,鄭重其事地舉到她面前。「這個送給你。生日快樂,不許拒絕。」
同一時間,另一側,埃里克則是拉著許浩洋,把當代男人的無原則無地位無尊嚴的三無體質,飽含著血淚對許浩洋痛訴了一番。
「YANG!」埃里克按著他的肩膀,「反正你給我聽清楚了!女孩子,對的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永遠不能讓女孩子道歉,即使確實是她們錯了,你也要從她們百分之九十九的錯誤當中尋找出你百分之一的錯誤向她們道歉。」
「哈……?」
「不明白?」埃里克大聲說,「不明白的話就今天給我記住了。不要和女孩子吵架!不要讓女孩子生氣!不能把你自以為是的好和溫柔強迫她們接受!聽懂了沒有!」
「我什麼時候把我自以為是的好——」
「閉嘴!」埃里克強行捂住了許浩洋的嘴,「不敢相信,竟然還在反駁?這樣吧,從現在開始,你就把我當成LU,我來幫助你選擇給她的新的生日禮物!就今天!就現在!走!」
埃里克不由分說地拉著許浩洋就走。
「……去去去去哪兒啊?」
「animate。」埃里克眨眼一笑。
「我去過了……」
「我,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