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沒有對杜哈梅爾說他對許浩洋都說了些什麼,但杜哈梅爾也隱約明白,許浩洋已經知道了她的事。他們在酒店中見到了面,大概因為藥物的緣故,杜哈梅爾的情緒遠沒有過去那麼活潑張揚,顯得難得的安靜。
他笑了笑,問:「火鍋局組不組?」
「組。」杜哈梅爾果斷地點頭。
因為兩個人都已經退出了這個賽季的後續比賽,便也不必再在意在外用餐的食材禁忌問題了。許浩洋直接帶他們去了一個設有私人包間的大型火鍋店,瀟洒地連肉帶菜點了一大桌。
這頓飯他們吃得很安靜,時間也很長,從火鍋店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許浩洋出來結賬,杜哈梅爾也跟了出來。
「加油啊。」
她笑著,親密地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臉。
「會的。」
許浩洋點了點頭。
許浩洋回到訓練中心時已經超過了十二點,自然是又少不了劉伯飛的一頓訓斥,在他終於聽完了劉伯飛的絮叨,疲憊地回到房間,洗過澡躺在床上時,才感到一身深深的倦意和無力感接連襲來。然後,他竟然在這種無力感之中,尋到了一絲不該有的幸運之感。
過去,他曾經將自己和韓露對比過——這件事他沒有讓她知道,但是,在他看到她從頂端跌落下來的時候,忽然令他想到了他自己,那些少年隊時期的榮譽在成年組完全消失的經歷。
不過這種感受很快就消失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和她相比。
她所經歷的,他永遠都不知道。
沒有人能夠越過他人的經歷,去代替他們做出任何判斷。
埃里克說,他的決定和行為是就當下而言最好的選擇。但是,在他這麼說之前,許浩洋其實可以想到另外幾個方法——比如對大家說出實情獲得理解,同時也令運動員的心理健康問題得到進一步的重視——諸如此類。
但是他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不知道當事人的心情和處境,他沒有任何理由代替其他人想像出一個理想主義的結局。
然而,在比賽結束後難得可以偷個半日閑的第二天早上,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卻是被兩條駭人的新聞標題嚇了個完全的清醒。
第一條是「加拿大選手杜哈梅爾精神病確診」,第二條是「杜哈梅爾和許浩洋,賽後火鍋店約會」。
網頁內還附上了他們前一天晚上結賬時的照片。照片清晰異常,正好捕捉到了杜哈梅爾伸手捏他的臉的那一幕。
這他媽……
他頓時覺得頭痛無比。
的確是大意了,他想,只想著躲開酒店門口蹲守的記者,卻忘記了那些人完全是無孔不入的。
不過,這件事對他來說倒並不算什麼非常可怕的大事,男女關係的傳言而已,就算當真屬實,也不至於對他的職業生涯造成什麼影響。但只是另一條新聞……
他搜索著國外網站,發現這果然並非只是國內起的流言,僅僅一夜之間,這條消息就幾乎在全球的各大門戶網站刷了屏。
埃里克不惜被禁賽也想要隱瞞的東西。
許浩洋草草地洗了一把臉,走出房間。他們今天的預定原是賽後復盤,從上一場比賽當中尋找需要完善的部分整改,這需要劉伯飛和艾米和他們一起完成。於是,他先朝著劉伯飛的辦公室走去,半路上,他卻看到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陸柏霖,以及似乎是剛剛從劉伯飛辦公室里出來,正朝著這邊殺氣騰騰地走過來的韓露。
「是不是你?」
韓露和陸柏霖相距不到半米的距離時,韓露首先伸出了手,直接擋住了陸柏霖的去路。昂著頭問了這麼一句。
「什麼?」陸柏霖問。
「裝什麼傻?」韓露說。反正上次都既是已經撕破了臉,她此時是半點都不想維持什麼表面的和平了。「拍照片的是不是你?」
「小姐。」陸柏霖搖頭笑了,「你在說什麼?」
「別跟我在這裝模作樣的!」
「我為什麼要拍這種照片呢?」陸柏霖問,「你解釋一下?」
「我怎麼知道!」韓露說,「你喜歡的不就是這些東西?但凡是新聞,但凡能引起話題讓你賣錢的,你就喜歡。」
「韓露。」這個時候,劉伯飛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你先過來。」
「他……」
「過來。」
劉伯飛說。
韓露嘖了一聲,走回劉伯飛旁邊去。
「劉教練。」陸柏霖對劉伯飛點了點頭。
「嗯。」劉伯飛簡單地應了一聲。「照片你有頭緒?」
「不瞞您說,」陸柏霖看了一眼韓露,帶著一個無奈的笑說:「我的公司里的記者昨天確實也是在杜哈梅爾下榻的酒店門口,然後,也確實一起去了那家火鍋店。」
許浩洋也走了過來。
「他說,那個拍下照片的人是他的一個同學,之前一直做報紙的娛樂版塊。前段時間,這人和SeeA公司簽了一個短期合同。」
媒體圈子不大,來來回回都是這麼些人,誰跟誰合作,誰跟誰有聯繫,大體都繞著那幾家公司幾個老闆。陸柏霖口中的SeeA公司,是近兩年才成立的另一家以打造體育明星為核心業務的經紀公司。不過,因為手下籤約的運動員自身實力不足導致的曝光率不夠,雖然也是花了大把力氣去宣傳,但效果總是不盡如人意。
「靠黑同行來博利益嗎……」劉伯飛搖頭。
「目前看來是這樣,不過,黑同行能博來的利益都是一時的。」陸柏霖說。在之前,他根本沒有把這家SeeA公司當作競爭對手看待,也就是他們的經理不久前對江心發出過邀請,才讓他對這家公司稍微多留意了一分。這麼一留意,他又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管他呢。」這時,許浩洋插了一句話,「拍就拍了,還怕這個嗎。」
「怕自然是不怕的。」陸柏霖說,「澄清的帖子我們這邊很快就會放出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劉伯飛問。
「現在,SeeA和穆勒的俱樂部有合作關係,同時,他們也和韓國方面的團隊有合作。我猜想,SeeA是想藉助江心和姜至俊這對新搭檔製造自己在行內的知名度。」
「你是說……」韓露敏銳地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
「把杜哈梅爾的事曝光給媒體的人也是穆勒?」許浩洋問。
「我不知道。」陸柏霖說,「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並不會把這兩條消息同時放出來。杜哈梅爾的病,和杜哈梅爾與許浩洋私下約會,這兩件事其實沒有什麼聯繫。這個時候把那張根本不會造成什麼程度的影響的照片一起放出來,反而只會削弱第一條新聞的衝擊力而已。」
「你的意思是,對方故意想做許浩洋的負面新聞?」韓露問。
「有可能,但不一定。」陸柏霖說,「也許只是不夠專業,想把手裡所有的牌一次都打出去,以為扔出多少*就能引發多大範圍的爆炸。只有外行人才會這麼想。」
「行了。」劉伯飛說,「就這樣吧。」
「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陸柏霖說,「在這幾天把澄清的新聞發出去。」
「嗯。」
劉伯飛點頭。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有辦法非常自然地和陸柏霖打交道,尤其是在訓練中心裡。他是他的前妻的兒子,這個有點不舒服的關係始終梗在他的心裡。
「你在幫我們嗎?」韓露盯著陸柏霖,「為什麼?」
陸柏霖無奈一笑:「說得像我過去一直在害你一樣。」
「……」
「上一次是我冒昧。」他說,「我應該知道你不喜歡那種場面。」
「別扯上次。」
「好吧。」陸柏霖再笑,「你不用想得太複雜。也不是特意為了幫你們而這麼做的。許浩洋的合約還在我的抽屜里,他聲譽的損失,也就等於我的損失了。嗯?」
難得的,韓露沒有再去反駁什麼。
「好吧。」她說,「隨便你怎麼說了。」
陸柏霖離開後,韓露和許浩洋一起進了劉伯飛的辦公室,劉伯飛一邊從電腦中調出待會兒復盤需要用到的視頻資料,一邊思考著另外的一個問題。
陸柏霖告訴他們,SeeA公司曾經對江心發出過邀請,同時穆勒的俱樂部和SeeA公司又有合作。
……江心。
事實上,就在《牧神午後》提前在冰場上響起時,劉伯飛便覺得事情有些微妙。
這樣的巧合未免過於奇怪了。再加上那對同樣選擇了這首曲子的選手也是穆勒的俱樂部出身,這令他不得不往那個他不願意想像的方向去想。
是江心提前知道了韓露的選曲,然後穆勒要求那對法國選手選擇同樣的曲子。這可能是為了勝利——但也有可能,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勝利,而是為了給其他人製造麻煩。
這種事在過去的賽場上也發生過,他自己就已經見過不少次了。
這總是很可笑的,同是站在一片冰場上的人,卻並非是向著同一個目標和方向前進的人。
杜哈梅爾和許浩洋的那張照片,確如陸柏霖所說,很快就得到了澄清。陸柏霖一方放出了其他的照片,表明那一次在火鍋店,一直是杜哈梅爾、埃里克、許浩洋三人一同在一起,至於二人之間的所謂親密動作,對杜哈梅爾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這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更何況,有人刻薄地說,她的精神又不正常。
不過,這種言論很快引起了網友憤怒的群攻,有冰迷,也有對花滑沒有多大興趣的路人。對於杜哈梅爾的真實病情的曝光,全世界的網友給了她最大的寬容。看遍幾個主流網站的討論區,回帖的內容都是些溫暖的文字:
小姐姐辛苦啦,今年請好好休息。我們等你回來。
希望大家多多關注運動員的心理健康,不要給他們太大壓力了。
一定很辛苦吧。
我也經歷過這種狀態,太痛苦了。希望早一點好起來。
同時,俱樂部一方也召開了記者發布會,杜哈梅爾沒有出席,代替出席的是埃里克和他們的教練赫爾南德斯。埃里克對他出手打人的事也做出了回應,稱這是自己一時衝動下的個人行為,並在此向姜至俊致歉。
「明年你們會回來嗎?」在記者會即將結束的時候,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埃里克先是沉默了片刻,接著面對著鏡頭,坦白地說:「我不太清楚。」
他這麼說。
「但是,我會和我的搭檔一起健康地返回冰場。這可能會花上一些時間,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會和她一起。如果她決定退役的話,那麼,我也會和她一起退役。一個人的花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從來都不是為了取得勝利而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