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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決賽的入場券之後

所屬書籍: 冰上無雙

在記者發布會之後,大獎賽的最後一站也迎來了落幕,最終積分排名跟著出爐。韓露和許浩洋的名次是第六名,也就是說,因為杜哈梅爾和埃里克的缺席,他們贏得了這張大獎賽決賽的入場券。

這並不是一個讓人高興的消息。

但是,儘管帶著不甘和遺憾,他們仍舊必須投入進對首次大獎賽決賽的準備中去。

韓露從來沒有像這樣親身感到一個又一個賽季是如此的快,去年是她轉項雙人滑復出的第一次比賽,今年是她的第一次大獎賽決賽,而明年,就是又一屆的冬奧會了。

她沒有拿到的東西,承諾過會拿到的東西,都會在明年被再次檢驗。

而且,那大概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又是在反覆的動作磨合和試探中的漫長一天接近尾聲時,韓露和許浩洋還留在冰場討論著一個新的動作,許浩洋想用一個擁抱作為結束動作,代替之前的各自看向一個方向。韓露則認為若想要兩個人之間的凝聚感,可以選擇一個共同的禱告動作。二人正在爭論之時,劉伯飛匆匆忙忙地跑入冰場,看到韓露人在這裡,他臉上明顯露出混雜著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韓露問。

劉伯飛還在醞釀著應該怎麼說。

「什麼事?」韓露又問了一遍。

「你的父親……」劉伯飛說,「他想要見見你。」

「……什麼?」

「你的父親今天回到了北京。」劉伯飛說,「他想要見你一面。」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韓露問。

劉伯飛臉上的表情很嚴肅,這說明這不是個玩笑。但是,他的內心也很震驚,關於韓樹華的前夫的事,這麼多年來他也只是有個表面的了解,韓樹華從來不談,他也從來都沒有問過。

這應該是韓樹華和韓露都不願意觸碰的東西,就和他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提起和艾米的過去一樣。

……父親。

父親?

這個字眼,韓露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聽過了。不如說,這個詞和概念,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她不明白這個字眼的背後是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也許對於他人來說,這個詞代表著一種權威,或者一種安全感,或者一種永恆的守護,但是,她卻無法理解。

在她的記憶之中,這個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懦弱自私的混蛋,到他離開為止,他可能都認為自己是無辜的,是被她那個暴力的,兇悍的,不講道理的母親逼走的。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也不打算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一個二十幾年都沒有出現過的男人,現在突然以「父親」的身份回歸,他指望著她會出來迎接他,和他聊天,敘舊,告訴他她不恨他,每個人都有苦衷嗎?

太可笑了。

他永遠是她缺失的那部分,並且這個缺口,已經在她成長的過程當中以奇怪的,強硬的方式長出了結實的防衛形狀,絕非是能夠容許任何人侵入的形態。

然而,她卻放下了手中拿著的記錄編舞動作的本子,直接站了起來。原本放在腿上的圓珠筆則是直接掉落在了地上,落地的聲響很輕。許浩洋低頭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筆,再抬頭去看韓露。

「好啊。」韓露這麼說。「我去見他。」

她走出了冰場,但之後,她不是直接去到門外——而是繞了一圈進了洗手間,一眼看見旁邊清潔工人用來打掃走廊的水桶和拖把,她把拖把拿出來扔到一邊,滿滿地接了一桶水,單手提著大步往門口走,因為動作太大,濺出來的水花潑了一地。

她也許應該感謝那個男人,讓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心情是難得的充滿惡意的愉悅。

他應該會滿意這個招呼。

她走到門外去,現在外面的天色已經很暗了,她是能夠看到有人正站在樹下的一片陰影里,身型看起來便是那種極普通的,即將步入老年的中年男子的樣子,她想像不到這個人會和自己有著血緣上的聯繫。

他們隔著大約一米的距離,面對面站了大約幾十秒鐘,男子似是想要開口對韓露說些什麼一樣上前了一步,那一瞬間,韓露即是用力地——因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狼狽地,將手中的那桶水對著男人的方向狠狠地潑了出去。

他們距離太遠了,水其實沒有落到他身上多少,而是全澆到了韓露腳下的地面上,連她的鞋子和褲子也被濺上了大量的水。

北京的十二月已經很冷了,她滿手濕漉漉的水,被寒風一吹,更是刺骨鑽心的疼。

「你看見了嗎?」韓露向著對面叫,「你看夠了嗎!」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但這個時候,擔心著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劉伯飛已經跟了出來,他剛剛推開門,便看到了正撿起地上空了的塑料水桶,歇斯底里地砸向那個男人的韓露。

劉伯飛暗裡叫著完蛋,趕快跑過去從後面拉住韓露,把她向屋內拖去。

「不是你讓我出來的嗎!?」韓露沖劉伯飛喊,「你不是讓我見他嗎?我還沒見夠呢!」

「進去。」

「為什麼進去!?」

韓露出來的時候沒有穿外套,加上她又被濺了一身冷水,現在整個人的手都冰得嚇人。當然,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你先進去,行不行。」劉伯飛又急又惱,正好他看到許浩洋也跟了出來,像是不知道該不該過來一般站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他便趕緊對許浩洋招了招手。

「快快快。」劉伯飛說,「你趕緊帶她進去。」

韓露不知道她是怎麼被這兩個男人一起推進室內的,她坐在長凳上,室內暖氣開得很足,烤得她的耳朵和指尖都發紅髮脹,一跳一跳地疼。耳朵裡面又被灌進了風,耳膜連著太陽穴都是針扎般的劇痛。

她閉上眼睛,試圖平定混亂的呼吸。

許浩洋知道,對於韓露來說,這個時候他最好的做法便是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放下一杯水——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地離開,這樣給她一些時間,到了第二天,他們便又都會回到平時的樣子。

平和的,穩定的,又隔著永恆的距離。

沒有任何進展的,原地踏步的關係。

他卻不想這樣下去了。

於是,他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她的旁邊。

「要聊聊嗎?」他問。

「……」

「你要喝水嗎?」

「不喝。」韓露終於說,「也不聊。」

果然是拒絕了。許浩洋想。

那麼……

「如果被拍到就麻煩了。」

他這麼說。

經過了一瞬短暫的沉默,韓露轉過頭盯著他。她眼中的情緒很難確切地形容,硬要說的話——就像是從一片虛無的無垠的冰面上裂開了一個口子,然後有霧氣緩緩升起。

「什麼?」韓露問。

「剛才要是被拍到的話,就又有人要亂寫了。」許浩洋說。

「你就想說這句話?」

「沒有。」他說,「我就是突然想了起來。」

「要拍就讓他們拍啊!」韓露叫起來,同時直接站起了身。她的手邊沒有杯子,什麼都沒有——要是有的話,她肯定會把它們對著牆壁,或者對著許浩洋的臉摔過去。「光是拍什麼鬼照片還不夠吧?最好也給我直接禁賽了就得了。禁賽不好嗎?禁賽之後反而可以——」

禁賽之後卻反而可以得到理解和同情。

這是她沒有說出口的話。

但是,她退賽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彷彿沒有盡頭的嘲諷和攻擊。

為什麼是這樣的。

她想不明白。

事情怎麼可以是這樣的。

彷彿所有人都可以被理解、被保護、被無條件地接納,但卻只有她,自小到大,必須變強才能活下去。只有變強,只有比任何一個人都強,才能保住她那一點生存的餘地,保住作為一個人的尊嚴。一旦失敗,她就會失去全部的容身之處。

這種事,她之前已經試過一次了。

「……禁賽之後?」

「禁賽之後不還是一片好評嗎?埃里克打了人,被禁賽,不是大家都在誇他嗎?」她的聲音已經抖了起來,眼底和鼻根一片酸脹。「那個韓國王八蛋說了些什麼吧?他是說了杜哈梅爾什麼,所以埃里克才會對他動手吧?就和——」她吸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別再說下去,但卻還是失敗了。「就和他那天說我一樣。」

「什麼?」

許浩洋先是愣住了,然後馬上回想了起來,那一天在莫斯科,姜至俊在走廊上對他說過的話,那些對韓露的中傷。

他不知道的是,姜至俊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韓露其實就也在走廊的轉角處。姜至俊說的話,還有他的沉默,她都知道。

對於這些中傷,他卻什麼都沒有說。

不要說像埃里克一樣,他甚至沒有表達出憤怒和不滿。

就像他也默認了這些話是事實一樣。

他意識到事情的方向正變得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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