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電視前看著這個節目的江心,狠狠地將手中的杯子砸在了地上。
一個又一個,一出又一出。
全世界都在幫著他們。
這幾年來發生的事她根本無法細想。她被搭檔拖累,花了大功夫去示好陸柏霖,卻被他當成傻子用完了就一腳踢開。她當初的轉國籍比起一個計劃,更像是一個無計可施的不得不。現在,她的膝蓋疼痛不已,她自己心中清楚,她能夠留在冰場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才二十五歲,這還沒有到狀態真正下滑的時候。但是,她卻因為傷病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加上在教練的強令下衝擊高難度動作,讓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艾米的過去就是她的未來。她深知這一點。但是,她卻遠遠和艾米不同,她的背後沒有一個支撐。
採訪結束後,節目切入大獎賽比賽的回放,播放的正是韓露和許浩洋的《牧神午後》。自從比賽結束後,他們這首曲子就在電視上刷了屏,江心聽著解說員誇張的讚譽,再看到屏幕上許浩洋的特寫,更是覺得非常刺目。
——從來沒有。
她想。
過去,在面對著她的時候,他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與此同時,在國內,陸柏霖提前結束了出差返回到北京,並給韓露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一個以綜藝見長的電視台近期策划了一出新的節目,邀請全世界的花滑運動員來做出一系列純粹藝術性的演出,即不受比賽規則的束縛——不考慮那種一個節目內最多只能跳一個四周的規則,旨在讓選手貢獻出他們心中最自由的表演。而且,韓露可以重新作為單人滑選手出場。
「也就是說,」陸柏霖坐在訓練中心的會議室里,眼睛看著韓露。「你不僅可以重新按照你想的滑單人,在未來的比賽里,你也可以同時參加單人和雙人的比賽。過去有過這樣的先例。」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陸柏霖將視線投向了劉伯飛。
「我沒有記錯的話,」他說,「十五年前退役的那個德國人就是身兼兩個身份的第一人吧?」
「是有這樣的選手。」劉伯飛勉強承認,「但是,花滑運動存在了這麼多年,這樣的人也只有一個而已。」
「之前是只有一個,之後說不定就有能夠超越他的人出現了。」陸柏霖說,「韓露出道之前,大概也沒有人想到有人能取得這樣的成就。」
陸柏霖和劉伯飛你一言我一語,整個會議室儼然全是無聲的硝煙味。劉伯飛當然知道陸柏霖腦子裡打的什麼鬼主意,但礙於韓露在場,他又不好將話說得太過。現在全世界都在為她喝彩,他一唱反調,就又成了那個最要命的壞人。
「我還可以滑單人嗎?」
在兩個男人就訓練和綜藝的問題爭執之時,韓露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我可以作為單人和雙人選手同時參加比賽?」
「為什麼不可以呢?」陸柏霖說,「現在你有這樣的實力,而同時我們又具備這樣的平台。這雖然也是一個綜藝節目,但是,你剛剛也聽到我說的了,它不是一個那種你討厭的亂七八糟的無聊節目。首先,它不會耽誤你的訓練,是不是?」
韓露沉默了,她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沒關係。」陸柏霖讀出了她的心思,「現在離真正運作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慢慢思考一下,也和你的搭檔商量一下。如果他仍舊對綜藝不感興趣的話,我們還有其他的計劃。」
「其他計劃?」劉伯飛問,「什麼計劃?」
「您記得周佳瑜吧?」陸柏霖說,「他有意來參加這個節目,我的團隊現在正在和他溝通。」
「他有意參加這個節目?」劉伯飛不可思議地反問。
周佳瑜,如果劉伯飛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他今年35歲,是上一代雙人滑的頂尖選手,七年前,因要赴國外留學而退役,媒體將他的退役稱為「黃金一代的終結」。
他退役得非常突然,是在沒有任何傷病,職業生涯一路高歌猛進的時候宣布退役的。在退役後兩年,他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只是淡淡地,不知道是玩笑還是認真地表示自己覺得花滑不過如此,在這個行業內,他已經沒有想要做的事了。
這個人的性格一向是古怪清奇,但因為成績非常過硬加上相貌英俊,這讓他的任何怪癖和不受控都成為了優點。至今,他還是行內很多年輕選手的偶像,每年的小型比賽上,都會有人滑他滑過的曲子以向他致敬。
那個時候,韓露對其他選手幾乎沒有任何關注,更別提是不在同一個俱樂部的人。但是她知道周佳瑜,並在一次採訪中說過她很欣賞他的風格。
周佳瑜一旦回歸,必定又是冰迷們的一場狂歡。
「他說他在考慮。」陸柏霖說,「只要他願意考慮,我就有把握讓他同意。」
「那你的計劃是……」劉伯飛問。
「許浩洋的腰傷複發了吧?如果他拒絕參加節目的話,不妨可以讓韓露與周佳瑜組成搭檔。」陸柏霖沒有掩飾,坦白地說了出來。「只是節目上。而且,韓露……」他再度看著韓露,他說話的時候一貫是這樣的。「和其他人多接觸一下,說不定可能讓你打開一下新世界的大門。」
韓露仍舊沒有回答。陸柏霖笑了笑,他明白,在這種事上,韓露不會直接給出什麼直接的回應,她的沉默,他其實可以理解成為默認。
「總之,」他說,「許浩洋那邊,我會去溝通。」
然而,陸柏霖並沒有去問許浩洋的意見,據他對他的了解,他不僅自己不會參加這個節目,而且可能還會阻止韓露參加。畢竟世錦賽近在眼前,而冬奧會就在明年,這個理由非常充分,陸柏霖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他沒有興趣再多聽一次。
所以,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談妥了周佳瑜——至少讓這尊已經退了休,專註於在家玩花養鳥的佛來一次花滑中心,和他打了二十餘年交道的冰場再久別重逢一次。
周佳瑜在王西明的領路下出現在冰場上時,很多現役選手幾乎尖叫了起來。
這一天,許浩洋恰好因為去醫院複查腰傷而缺席了訓練,韓露是一個人在練習。
她隔著一點距離看著周佳瑜,過去,他們雖然也在晚宴上見過幾次,但到底沒有更深的接觸。她要承認,如果可能的話,她的確想要和這個人面對面地比試一場。
她在現場見過他驚人的滑行速度,她想要親身感受一次。
現年34歲的周佳瑜,比他活躍之時整個人又多了一重戲謔和從容。他的長相介於英俊和漂亮之間,這讓他非常適合那一類哥特式的充滿鬼魅氣息的曲子,這也是韓露過去的選曲中比較常見的一種類型。
這些,陸柏霖大概都已經想過了。
王西明咳嗽了一聲,把周佳瑜正式介紹給在冰場上練習的選手們。
「反正呢……就是來踢個館啦。」周佳瑜笑著鞠了個躬。
如他所說,他已經換上了冰鞋,大方利落地先在冰場中心做了一個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三周跳,然後以他標誌性的高速滑行飛速起滑,手觸到冰場的邊緣又折返回來,他的運動外套背後被風灌得鼓起來。
「我靠,厲害了。」張磊忍不住說,「這麼快?」
「小周哥最初是以超快的滑行速度打出一片天的嘛。」子君說,「沒想到現在還這麼快……」
「據說這和當年已經比不了了。」張磊感嘆,「短道速滑啊這簡直。」
他們一言一語地議論著,站在一旁的韓露沒有說話,子君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便見到她臉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飾的興奮。
在看到比她更強的選手的時候,她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韓露。」王西明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什麼?」韓露回頭。
「你去試試。」王西明說,「你看看你能不能跟上周佳瑜的速度。」
這個時候,周佳瑜正好滑到韓露面前,微笑著停下來,對她伸出了一隻手。
「請多指教。」周佳瑜說,「我挑戰一下現役選手。」
韓露看了他一眼,沒有過多的猶疑,伸手在周佳瑜的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作為她接受挑戰的暗號。
「來吧。」她說。
他們練習的只是滑行,沒有跳躍。周佳瑜做了一個「開始」的手勢,腳下一蹬便利落地滑了出去。他的雙手背在身後,腳下動作看起來是無比的輕鬆優雅。而在他右邊滑行的韓露便沒有這麼輕鬆了,在周佳瑜的近側,她可清晰地感受到他帶來的壓迫感。那一種無論怎麼追趕,都追趕不上的感覺。
這令她興奮。
這一次,周佳瑜大概在冰場上待了一個小時左右,其中又做了幾個另外的難度不低的練習動作,然後才離開了冰場。不過,他此次來冰場的目的當然並非僅是來踢個所謂的館,在下午的訓練結束後,韓露便被王西明叫到了會議室。
這段時間,她被單獨叫走的次數已經太多了,不過對這種事,她往往是過了今天就忘了昨天的性格,自己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是談了多少次。
「你真的有興趣?」上一次他們結束會議,劉伯飛忍不住問,「過去你對這種節目向來是……」
「我也不知道。」韓露說。
「你還是想滑單人?」劉伯飛問。
韓露沒有說話。她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只是這件事,這個可能性確實引起了她的興趣。她很想知道,現在自己到底能夠做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