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浩洋為什麼不同意,韓露會不自主地想著這個問題。
他們都不是喜歡在綜藝節目上拋頭露面的人,這一次,韓露承認,她是被陸柏霖口中的「她可以再滑單人」吸引了,而在一時之間,沒有考慮到許浩洋的想法。
他們原本有著同一個目標,但是,在得知搭檔心中有著一個與他無關的想法時,他會覺得不滿,進而拒絕參加節目,是理所應當的。
這些天,許浩洋的話都很少,當然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而最近,卻像是好像有些安靜得過分了。訓練完,吃完飯,馬上就一個人回到宿舍,誰叫都不出來的那種。這種事放在過去,韓露是要直接砸門問個究竟,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理虧,就不敢隨便做些什麼。只就假裝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他重複著每天例行的訓練。
但她畢竟是人不是神,一分心,動作就容易出錯,在他們練習難度最大的拉索托舉一直不得要領後,劉伯飛把她叫入辦公室中,準備一是談世錦賽的準備,二是談在世錦賽後就差不多要開錄的節目。
劉伯飛是不看好那個節目的,就是炒得熱鬧,提高點知名度之後再拉廣告代言時方便,別的作用可以說是收效甚微,說白了就是受累不討好。
但他卻不能這麼跟韓露說。
他們在辦公室裡面對面坐著,就在劉伯飛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重點的時候,艾米推門進來了。
「劉伯飛。」艾米簡單地說,「貓鑽到食堂冰箱後面去了。」
「……什麼貓?」
「就咱食堂師傅喂的那個貓,跑冰箱後面去了。你去給它弄出來。」
「食堂師傅喂的貓跑冰箱後面去這跟我有什麼……」
「你趕緊去。」艾米不容置疑地說。
劉伯飛一臉這都是哪跟哪的表情離開之後,艾米自顧自地坐到了劉伯飛的椅子上,調整了幾下高度和靠背角度,對韓露笑了笑。
「聊著呢?」艾米問。
「……聊,聊著呢。」韓露說。
「挺好的。」艾米說,「可以適當放鬆點。」
「我知道。」
「我單刀直入了。」艾米看著她,「你還想重新滑單人滑嗎?」
這個問題讓韓露沉默了。
你還想重新滑單人滑嗎?
這個問題如果放在一年前,放在幾個月前,甚至就放在兩個星期前問她的話,她的答案都會是一個果斷的yes。但是現在,她的內心其實已經開始逐漸動搖了。
她還遠遠沒有成長為一個合格的,了不起的,可以將所有的曲子都應對自如的雙人滑選手。
她也並不是一個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單人滑選手。
這和她之前所取得的成績無關,只是就節目的整體完成度而言,她還沒有達到理想的標準。
作為一個半吊子的選手——無論是單人還是雙人,就算取得了她過去一直都想要的大滿貫,好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周佳瑜已經明確地指出,她在雙人滑上取得的成就,並非靠她一已之力可以達成。
她儘管不甘,儘管不願,也必須承認和接受。
而且,她同時也意外地發現,接受這件事,似乎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困難。
如果她想要完成一場完美的表演,那麼,許浩洋是不可缺少的。
「我……」韓露少見地遲疑了。否定過去的自己的想法,這對她來說是個挑戰。「我也不知道。」
她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我還想不想重新滑單人。」
艾米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她在等她繼續說下去。在這之前,她就已經對劉伯飛說過了,她告訴他:「你不要一直想要引導別人,你不要代替他們說話,不要總是想去影響他們做判斷和選擇。」
「我有嗎?」劉伯飛問。
「你要讓他們自己說話。」艾米說,「可能有的時候會很困難,但是,你要讓他們自己走過來。」
「我不知道。」韓露說,「我也許……不那麼想了。」
「如果說,讓我現在在單人和雙人選手中選擇一個的話,我可能不會去選單人。」
也是這個時候,許浩洋正在醫務室內做檢查,在大獎賽結束後,他的腰傷就隱隱約約有捲土重來的跡象。和韓露搭檔以來,她的體重確實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沉重的壓力。
「這些天就不要再做托舉動作了。」趙之心對他說。
「嚴重嗎?」許浩洋問。
「多注意一點比較好。」趙之心說,「你們上一次的節目很好,真的很好。或者現在可以不用那麼緊張,放鬆一點。」
「謝謝。」許浩洋笑笑。
「王總教練說……」趙之心把手中用來盛放冰袋的托盤放回原位,「如果韓露想的話,她可以同時作為單人和雙人選手參加比賽。」
「王總教練這麼說?」許浩洋疑惑地問。
趙之心點了點頭。
「要是韓露有意回單人的話……」趙之心終於試探性地問出了口,「你怎麼想?」
「同時作為單人和雙人選手嗎?」許浩洋說,「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要是她願意的話。」
「是嗎……」趙之心這樣應了一句。
「怎麼了?」許浩洋問,「你想說什麼嗎?」
「我覺得,」趙之心笑了笑,「我覺得你們這些運動員,真的都挺厲害的。」
「什麼啊。」許浩洋愣了一下,「怎麼了?」
「韓露受傷的時候,我以為她要退役了。」趙之心低著頭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她之前的滑法,教練一直都非常有意見,我也認為她的滑法就是在和自己賭,是靠著勝利的意志和信念在滑冰。」
他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指尖。
「所有運動員都是爭勝的。」他說,「但是我看著你們……時常會覺得,可能會有一些人,把爭勝當作了一種支撐自己每天起床的信念。他們每一天都在重複著上一天的日子,你問他們到底喜歡不喜歡自己的事業,到底快不快樂,他們可能很難給出一個答案。」
許浩洋看著他。
「只是,如果不繼續做的話,如果不繼續滑的話,就會失去人生的所有立足之處。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這麼感覺的。」
「你是說韓露……」
趙之心笑了一下。
「是吧。」他說,「不僅僅是她,但是,我在她身上也有過同樣的感覺。所以她當初受傷的時候,反而是我很長時間都不知道怎麼辦。在她做康復訓練的時候,因為每天都有事情在忙,可能還顯不出來什麼,但是我知道,康復訓練一旦結束,她必定會要面對一種……無路可走的境況。」
許浩洋沉默了。
「所以,在我和她一起在美國做康復訓練的時候,我其實很想讓她就這麼退役。」趙之心坦白地說。「劉教練也是這麼想的,因為那個時候,她不可能再取得和過去一樣的成績了。」
這些話,趙之心在之前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但是,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說,「我沒有辦法勸她退役,因為我知道,我自己沒有辦法去做她的支撐。我沒有辦法為她建立起一個能夠讓她牢牢站穩,不擔心會有什麼崩塌的世界。但是,在看到她重新回到冰場之後,我又覺得有些失落。」
他站起來,檢查了一下貼在電腦屏幕周圍的便利貼。
「因為我沒有機會了。」
許浩洋聽著,沒有回答,他不是擅長應對這種話題的人,也並沒有想到,趙之心會在這個時候對他講這些話。但是,他的意思他卻是聽懂了的。
在他們大獲成功的大獎賽結束後,一切都彷彿步入正軌,所有事都順利異常的時候,他看著意氣風發的,看起來不那麼需要自己的韓露,他一時也想過,讓事情回到大獎賽之前。
他希望她軟弱,希望她無能,希望她對自己坦白,希望她需要自己。
他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只是一瞬,雖然只是一瞬而已,他也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他的內心像是多出來一部分,用來盛裝之前從未有過的感情。
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整理,確認這些感情的樣子,確認它究竟是什麼。
「如果是我的話,」趙之心說,「如果她的搭檔是我的話……我可能會想要阻止她再滑單人吧。」
「我明白。」許浩洋說,「如果她走到了我夠不到的地方……我也會覺得很不安,很失落,可能還很憤怒。但是,如果她確實去得到的話,就不能阻止她。」
他抬起頭,伸展了一下手臂。
「不止是她想要回歸單人。」他說,「就算出現她覺得比我更加適合她的搭檔……我也會以她的想法為先吧。」
「……」
「不過……」他笑了,「現在沒有吧。要是真的有的話,那我大概會和他單對單一下。」
他們之前的單對單,趙之心是有所耳聞的。但許浩洋今天這麼說,卻是令趙之心疑惑了起來。
「那……」趙之心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不和她一起參加那個節目?」
「節目?」許浩洋愣住了,「什麼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