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證會結束後,滑聯很快便對尹裁判的打分爭議做出了回應的聲明。官方在聲明中稱,關於這位裁判打分上的爭議,在經過調查,以及和他過去五次比賽的打分情況的對比後,結論是他的打分不存在偏向於本國隊員的情況。至於所謂的受賄,更是無中生有。
聲明出來後,冰迷們紛紛鬆了一口氣。接著,他們開始著手做過去比賽的視頻對比,把尹裁判給了高分的節目逐一翻了出來做了一個合集,並還有人為此合集寫了長評,分析這些節目共同的風格,竟確實分析得頭頭是道。
總而言之,在一堆人的連分析帶無腦吹的長篇大論中,終於還歸了尹裁判和韓露他們一個清白。
韓樹華沒有做更多的耽擱,直接返回了齊齊哈爾。她半路下車的那一天,劉伯飛在後面跟了上去。但是,他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麼。她的家庭,她和韓露的相處方式,都不是能隨意容得下外人擅自發表意見的,這點劉伯飛再清楚不過。
但是,這樣的相處,明明讓兩個人都覺得痛苦,但卻像是非要如此不可。
在過去,她們像是要從對彼此的傷害之中確認自己和對方的存在。她們都是如此強韌,如此無懈可擊,她們不容許自己或對方對什麼認輸。
於是她們僵持,撕扯,把所有的溫情隔絕在外。
一旦不對這種東西心懷希望,就不可能受到傷害。
就在劉伯飛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的時候,韓樹華先停了下來。她轉過身,尖銳地看著他:「你跟著我幹什麼?」
劉伯飛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對不起。」他說,「不是故意的。」
「我沒這麼覺得。」韓樹華哼了一聲,「我不覺得你有這麼無聊。」
「……」
「反正,」她說,「我的事,你少管。」
「我知道。」劉伯飛和她並排往前走著,「我沒打算管。」
「那最好。」
劉伯飛看向路的另一側,時節早已入春,有朝著初夏過渡的荼蘼之勢。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在這個城市度過了超過一半的人生,這是令人想起來便覺得恍然的事。
他已經早已走過了中年。
他這一生所追求的,所期望的東西,現在回想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抓住了幾樣。
「對了。」韓樹華想起了什麼,「韓露和她的搭檔……」
劉伯飛點了點頭。
「看出來了?」
「傻子看不出來。」
劉伯飛失笑。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
「我可管不著。」韓樹華說,「她願意和誰談戀愛,都跟我沒關係。」
「我之前以為……你不想讓韓露談戀愛來著。」
「哈?」韓樹華聲音大起來,「為什麼?」
「不。」劉伯飛搖頭,「我想多了。」
事實上他認為——他想說的是,假如韓露去談了戀愛,走上了新的道路,對整個人生和她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都有了不一樣的看法的時候,或者,韓樹華會有一種被拋棄的感受。
她當然不致希望將女兒永遠綁在身邊——她不是那樣軟弱的人,然而,在看到她逐漸成長起來,脫離她能夠理解,能夠控制的領域,如果說她的內心全無波瀾,那也是騙人的。
而這些,劉伯飛都不可以說出口。
至少這個時候,不是他可以對她說這些話的時機。
「你要去哪?」劉伯飛問。
「你說呢?當然是回酒店。」
「我送你回去。」
這之後的第二天,韓樹華即搭上了回程的飛機,她始終沒有對韓露解釋什麼,這確實是她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韓露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才覺得非常不舒服。
不過,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陷入自己的情緒之中。
四月、五月、六月,時間過得極快,她將全部的精力投身於對新賽季節目的準備之中,動作要練習,編舞要修正,許浩洋寫的曲子,也在不斷地修改。
關於他們,他像是有太多的東西想要寫進曲子當中,導致反覆修改,總是確定不下來。最後,還是艾米按住了他想要繼續修改的手。
「大哥。」艾米難得地用了一個她之前不會用的語氣詞。「一首曲子只能表達一樣東西。你還有時間,你還能再給你們寫八百首曲子在不同的賽季上用,好嗎?」
許浩洋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六月末,有一場規模不小的商演在韓國首爾舉行,作為韓國選手的姜至俊和江心自是參加,且兩個人的名字和照片是被放在了官方網站的最上方,是典型的明星選手的待遇。然而,他們的表現卻是極盡所能地令人失望——江心頻頻摔倒,讓整個節目的連貫性完全被破壞。甚至到了節目的最後,姜至俊先一步放棄了,他失去了耐心和基本的對節目的尊重,連動作的完成度都不顧,草草做完便離開了冰場。
雖然只是商演,但敷衍至這種程度的演出足以讓韓國的冰迷憤怒起來。在他們二人的表演還沒結束的時候,他們就刷爆了本土的體育論壇,要這對雙人新星給他們這些還期待著一場精彩表演的粉絲一個交代。
記者們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在江心和姜至俊退到休息區,外套還沒來得及披上的時候,他們便已經迫不及待地把話筒懟到了他們的臉上,要求他們為這一次的重大失誤做出一個回應。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姜至俊這麼回答,「我也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我們看到,你在最後一個跳躍沒有完成——」
「我說了,我不想回答問題。」
姜至俊臉上的表情很難看,他和江心之間的距離很遠,看起來像是不想和她扯上任何關係一樣。他根本不等記者問完,直接披上外套離開了採訪區。
「那……」記者看著江心,「那你覺得,這一次的發揮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態呢?」
「我沒有狀態。」江心這麼說。
「……沒有狀態,是什麼意思呢?」
「我沒有能稱為狀態的狀態了。」江心看著記者,然後,她的表情突然就變了,先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接著鼻子一皺,便對著攝像機一下子哭起來。
「……我的腿,」江心說,「我根本感覺不到我的腿的存在。」
江心這段控訴新俱樂部不顧她的身體情況,硬是讓她上場比賽的聲淚俱下的視頻很快便傳遍了整個網路,國內的體育門戶網站也自是不例外。一時間,江心當初被迫出國的舊賬又被冰迷們翻了出來,被迫出國加上國外俱樂部的過度使用,讓國內的冰迷們頓時都沒辦法再冷靜。
穆勒對選手過度使用,這回事其實在花滑界,甚至整個體育界都算不上什麼非常嚴重的問題,倒不如說,像劉伯飛這種不管出不出成績,總而言之身體第一的教練才是異類。
不過這種事,絕大多數的冰迷是不知道的。
江心這個視頻一出來,網路的風向幾乎是一頭倒,稱看不過自家的小姐姐在別國俱樂部受欺負,要求中國隊馬上出面把小姐姐接回來。
不過,話雖如此,江心的這一出卻是將花滑隊置於了一個很尷尬的局面。花滑隊若繼續將她留在國外,必將受到輿論的攻擊。但是,江心作為一個歸化運動員,再想重新回歸,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這件事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和冰上運動管理中心溝通和交涉上,王西明幾乎用上了他這些年來在行內的全部人脈,以給江心爭取到一個對國管部部長做檢討的機會。總而言之,八月,在新的賽季馬上便要開始的時候,江心重又返回了訓練中心。
回國之後,江心來到了花滑隊召開的新聞通氣會現場,正式公布了她的檢討書,為她過去所做的荒唐短視的決定做出了道歉和懺悔,同時感謝了花滑隊,並保證從此不負眾望定爭取更好的成績為國爭光云云,通氣會結束後,她返回訓練中心,就如當時歡迎王柳歸隊一樣,為了不致使她太過於尷尬,在艾米的主張下,教練組和選手們也為江心在食堂內開了一個小小的歡迎會。
歡迎會上,韓露和許浩洋自是坐在一起的,子君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江心之後,她直接拉江心在她的身邊坐下,江心先是一愣,很快笑了笑,安靜地坐了下來。
「以前不懂事,」她說,「可能有冒犯到的地方,還希望可以原諒我。」
她開門見山,語氣說得誠懇,讓其他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去接話。最後還是張磊打了個哈哈:「行了。」他說,「以後都是隊友。」
「先把傷調養好。」子君說,「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我知道。」
江心表現得乖巧異常,甚至有點楚楚可憐。但是,當初是親身感受過她如何蠻不講理地翹訓練加甩鍋的陳廷源,卻是沒有辦法像張磊他們看起來那麼不計前嫌。他坐在位子上,什麼都沒有說,並時不時看向許浩洋,他想知道對這位行為無常的前搭檔,許浩洋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但是,許浩洋的心情是要比他更加複雜。
坦白而言,他其實並不想再和江心扯上什麼關係,不僅是因為他已經徹底不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更是因為韓露。
他不覺得韓露是一個能夠很好地應對他和江心過去的那層關係的人。
她雖然不說,但是過去姜至俊那一出,許浩洋始終都記在心裡。他知道,她的內心比他想得要更加脆弱,她曾經偽裝得什麼都不在乎,是因為她在乎不起。
在人和人的感情上,很小的一件事都容易讓她崩潰。
他不願意讓這樣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