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訓練結束,其他人已經回到宿舍休息的時候,張磊和子君又返回了冰場。
為了備戰冬奧會,原本所有人的訓練都已經加了量,過多的練習可能會加重身體的負擔,從而削短職業壽命。他們當然也清楚這點,但是,沒有人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下一個冬奧會。
他們不想讓這一次難得爭取來的機會留有任何的遺憾,所以,他們想在能夠允許的範圍內,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
當然,他們不會妄想著想要拿到一塊金牌——這句話在大獎賽的採訪環節,他們就已經說過了。
「杜哈梅爾?」子君擺著手,坦白地笑著。「贏不了的。」
剛剛結束的那場大獎賽,是杜哈梅爾和埃里克回歸後的第一場重大賽事。在經歷了那種事之後,沒有人心裡對他們這次的表現有什麼把握。包括他們的教練赫爾南德斯在內,也只是官方地稱他們的狀態「不差」。甚至,粉絲們對他們的表現都已經降低了期待值,他們覺得,只要心中的偶像能夠重新回到賽場,無論他們跳成什麼樣子,他們都會接受。
但結果有目共睹。
在重新回歸的杜哈梅爾和埃里克身上,看不到任何因為疾病、挫折和意外而被磨損的樣子,她的動作仍舊非常優美,技巧也一樣的嫻熟,身上的鮮活和熱情沒有減損分毫,反而又像是重新生出了過去所欠缺的新的東西一樣。
非常完美。
所有的人都不會止步不前,所有的人都不會滿足於過去的,當下的榮光。
他們仍舊是最強的王者,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搶回了上一賽季失掉的那塊金牌。但是,他們背後付出了什麼,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子君明白,在看著杜哈梅爾的時候,韓露的心中湧現的是嘆服和不甘,而她的心中,似乎只有憧憬和欣賞。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意識到了自己的天花板,她也是一路從一場一場比賽走到今天的,她當然曾經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贏下每一場比賽,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明白了自己並沒有和這些站在頂點的怪物們決一勝負的資格。
她的目標,變成了超越昨天的自己。
做到更好,她想,做到能做到的最好,不留下任何遺憾的最好。
子君先一步走入了冰場中,張磊注視著她的背影,也跟著走了進去。
算起來,他們的職業生涯其實也是要步入尾聲了。
這些年,或者也是很幸運的,他們沒有受過什麼非常嚴重的傷,也沒有經歷過拆對的危機,取得過一些不差的成績,但是,在同隊的其他更耀眼的隊員的光芒之下,他們的那些成績就很快便被比下去了。算不上邊緣,但存在感也著實不是很強。而且,他們的過於誇張的感情表達其實也算是一個短板。
「太自我了。」對於他們的感情表達,艾米這樣評價。
而張磊覺得,這就是他們,這就是子君。
這一次的冬奧會,他們準備的曲目是《人生的旋轉木馬》的爵士變奏版本,這是動畫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的主題配樂,全曲的情感基調非常豐富,聽起來悲傷,也聽起來喜悅,要如何把曲子中蘊藏的情感通過步法表達出來,難度並不小。
他們過去的選曲更多的偏向於古典,這一次,他們也希望這次全新的曲目風格的嘗試能夠給裁判和觀眾帶去新的感受。
真是的。
看到子君在冰場中心站定,張磊的內心也一下子興奮起來。
……不要太小看我們了啊。
聽見沒有!?
他們上冰,飛快地開始滑行的練習,他們的冰刀沒有任何遲疑地划過冰面,然後接續上一個躬身旋轉,子君的手臂伸向空中,張磊順勢捉住了她的手,子君在冰上做了一個轉身,他們肩膀碰撞過肩膀,然後子君的身體後仰,開始旋轉。
夜晚無人的練習場,仿若成為了全世界最受矚目的舞台。
燈光落在身上。
觀眾席上掌聲雷動。
彷彿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迴響。
這個時候,韓露和許浩洋也來到了冰場。在韓露休養調整腳傷的時候,許浩洋打算在節目中動作的編排和接續上再多花一些時間,以讓整個節目得以呈現出最好的效果。不料他們返回冰場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裡面的燈亮著,許浩洋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到張磊和子君在裡面。
他們滑得忘情,沒有注意到有其他人的存在,直至音樂完全止歇,他們也從音樂的感情和自己的想像之中回過神來,才總算看到站在場邊的韓露和許浩洋。
「嗨。」許浩洋對張磊擺了擺手。
「你……」張磊目瞪口呆,說話都不利索了起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
「沒多久。」韓露替他說,「三分鐘之前吧。」
「……那你們不是全看見了嗎!」張磊叫。
「我們也來練習一下。」許浩洋說,「重新弄了一個編舞。」
「浩洋最近太肝了吧。」張磊說,「韓露姐你看看,黑眼圈都出來了。」
「有嗎?」許浩洋摸了一下眼下。
「有。」子君點頭。
許浩洋扭過臉讓韓露看,韓露湊過去摸了一下。
「嗯。」她點點頭,「真的。」
「看見你們,我這一下覺得壓力又大了。」張磊感嘆,「就覺得這個到底是要怎麼滑啊……」
「竭盡全力吧。」子君說。
「我之前在看著埃里克的時候,也覺得這到底是怎麼滑啊。」許浩洋說,「覺得這兩個人完全是不可能戰勝的,無懈可擊。」
「話說回來,」子君想起了什麼,「杜哈梅爾之前一直就很喜歡你吧?每次見到你都……」她學了一下手舞足蹈的杜哈梅爾,撇了撇嘴。「那樣的。」
「她也說過張磊。」韓露說。
「什麼?」張磊突然被提到,嚇了一跳,「她她她她說我什麼?」
「她說你很強。」韓露說,「你有著很了不起的力量,而且同時,你和子君是現役選手之中滑起來最為和諧的一對。她說,不管是我和許浩洋,她自己和埃里克,其實都達不到你們兩個人的那種極致的和諧感。」
「……真的啊?」張磊再問了一遍。
和諧度,這也是雙人滑的一個考量標準。歷史上就有單純為了技術分數而挑戰過高過遠的拋跳,將女伴拋起後全然不管她是否可以安全落地,而只顧完成自己的動作的選手,事實上更早年的埃里克也有一些這樣的傾向,不過也因杜哈梅爾自己的水平太高,讓這幅場景在觀眾和一部分裁判眼中演變成了一種特殊的信任。
而韓露自己,則是時常會有過於心急,而致和許浩洋的動作脫節的情況出現。
唯獨張磊和子君,兩個人從出道到這個時候,在所有的節目里,都表現出了極致的和諧感。
事實上,教練組已經察覺到,他們的成績始終沒有大的突破的緣由,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在子君身上。她沒有辦法完成難度過高的動作,這一定程度上令本是張磊的長項的力量無法全力發揮出來。
過去,王西明也曾對張磊提過拆對的問題,給他配一個技術更佳的女伴,但被他果斷地拒絕了。
「沒有那麼偉大,不是說非她不可哈。」張磊當時對王西明打著哈哈,「教練,您是滑單人的,您不知道拆對重組多麻煩。我這人特別怕麻煩,我覺得就這樣吧。」
他回到冰場,子君問他教練找他有什麼事。
「沒事啊。」張磊說,「慰問,慰問一下。」
但事實上,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子君是有所感覺的。
只是兩個人什麼都沒有說,然後似乎什麼平息下來,便到了現在的這個時候。
「哎呀媽呀。」
聽完韓露對杜哈梅爾的話的轉述,張磊大大地,瘋狂地感嘆著:「杜哈梅爾小姐姐,杜哈梅爾小姐姐她她她她她她……哎你們說我現在打個電話給小姐姐表白她會理我嗎?」
「你趕緊歇會兒吧你。」子君從他身後用膝蓋懟了他一下。
張磊向來是活躍氣氛的一把好手,他這麼一打岔,原本因為冬奧會在際而有些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這個節目很漂亮。」許浩洋這麼說,「或者你們可以再滑一次。也許有一些步法,在經過調整後會變得更好。」
「我靠你要幫我們編舞嗎?」張磊叫。
「……不是。」許浩洋說,「就是在我的角度稍微的……」
「來來來來來。」張磊根本不等許浩洋說完,就直接是推著子君到了冰場中心。「音樂打開!繆幾課死大特(MUSICSTART)!浩洋洋要給我們編舞了!」
韓露無奈地搖頭笑笑,充當了助理的角色,點開了他們放在一旁的iPad里的音樂。
《人生的旋轉木馬》的音樂再次流轉起來。
兩人在冰上起舞,另外兩人在場邊安靜地注視著。
離冬奧會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