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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黃金之約束 第一章 倒卧路旁的大漢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導火線只是短短一句話。

"秀麗你也到適婚年齡了,差不多可以找個好人家才對。"

賣豆腐的張大娘極為理所當然的一番話,令秀麗沉默半晌。

(……呃?)

秀麗在炙熱的陽光之下,往自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雖然已近日落時分,令人癱軟的酷熱毫無褪減的跡象。

伸手遮擋刺眼的夏日陽光,秀麗無奈地嘆息。

"……哎,今年又到了這個季節……"

秀麗不喜歡夏季,這個季節從來沒給過她好印象。

尤其今年更糟,即使夏季才剛過一半,每天卻如同活在惡夢當中一般,

——就各方面而言。

令年春天,她為了黃金五百兩,笨笨地被送進後宮。最後好不容易完成[矯正昏君]的任務,硬是從霄太師手上搶過黃金五百兩,喜孜孜地滿載而歸,

接下來徹底修繕破舊的宅邸,購買米糧,意氣風發地準備迎接夏季的來臨,豈料……

"……好煩,誰來想辦法勸勸那個傻瓜啊?"

一開始是書信。

每天寄來寄件人[不願具名],以高級信紙攥寫的書信,而且信中讓人完全看不懂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例如左邊的內容:

"即便寂寥落寞,孤仍然獨自就寢。"

——在寫什麼啊?牛頭不對馬嘴。這陣子秀麗終於想到一個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高級信紙重複利用的辦法,就是拿去給在道觀上課的小朋友練字之用。

接下來是禮物攻勢,而且仍然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先是送來冰塊,但由於冰塊太大,進不了大門口,送來的人只好把這塊大冰塊丟在門前不管,從私塾返家的秀麗見狀大吃一驚,門前早已擠滿好奇的圍觀群眾。

最荒謬的是由於冰塊正好擋住整個門口,在冰塊完全融化之前,接連好幾天都必須攀爬梯子翻牆進入自家屋內。順帶一提,冰塊在融化以前正好成了小朋友們的遊樂場。

然後某天又送來一大堆蛋。如果是生雞蛋還好,偏偏全部是熱騰騰的白煮蛋。

於是秀麗召集左鄰右舍的大娘大嬸,趕緊處理這堆白煮蛋,浪費了一整天的時間。

把白煮蛋分送給左鄰右舍但還是送不完,只好落得整整兩天三餐只吃白煮蛋,由於時值盛夏,白煮蛋擺到第三天就開始腐敗,害她被強烈的腥臭薰得喘不過氣。

對了,還有送花。特別註明[時令已過,十分稀有]的大紅鮮花名為石蒜,又名蒜頭草,經常生長在墓地,再怎麼樣離婚也不可能把這種花拿來送人。

一連串的例子下來,就算有心袒護也會覺得是一種惡作劇,似乎連向來性情溫馴的鎮民也如此認為。

"……秀麗啊,你不在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儘管告訴我們沒關係。"

一開始鎮上所有的人都非常擔心,這陣子明白對方並無惡意之後,甚至有人開始打賭下次會送什麼東西來。

明白贈送者身分的父親邵可與家僕靜蘭苦笑以對,然而備受對方善意(?)嚴重騷擾的當事人實在很難一笑置之。

(天吶,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

擦拭額頭淌下的汗水,做了數次深呼吸。——冷靜點吶,隨便動怒只會徒增燥熱程度罷了,

浪費水分,浪費體力,間接也會影響家計。

今天是絳攸大人與藍將軍登門拜訪的日子,趕快來想想晚膳的菜單好了。

正在思索這些事情之際,已經望見宅邸的大門。秀麗感覺到一股不對勁,抬頭一看不由得停下腳步。定睛凝望倒在門前的物體,口中慢慢喃道:

"……那是什麼?"

闊別許久的少女面容比記憶中來得更嫵媚更成熟。

啊啊——他吐露出灼熱的氣息。

這一天終於來了——等了又等,待續的等待,等得心煩意亂。數年……不、感覺沒那麼久,這些姑且不論。

他伸出手,輕觸粉額,少女並未逃開。她輕輕閉眼,微微抬首,主動送上紅唇。

「劉輝,沒想到為兄不在的這段期間,你已經走進另一個遙遠的世界,為兄感到十分遺憾,當時你命令為兄陪寢之際,為兄著實有點不知所措,所幸最後沒有讓你得逞,祝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

靜蘭與秀麗揮手道別,轉眼之間進去的兩人身影已經變成芝麻顆粒大小,劉輝伸出手。

「等、等等我——!」

咚咚一聲,從床鋪滾落的劉輝一頭撞上地板,整個人清醒過來。

楸瑛手扶牆壁,肩頭微微顫抖。他從剛才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楸瑛。"

絳攸動作麻利地整理大批奏摺,一邊徐徐說道:

"你笑得太過火了。"

或許是笑病複發,楸瑛捧腹大笑,連連拍壁。

"……因、因為……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一面冷敷額頭一面批閱奏摺的劉輝目不轉睛瞪著楸瑛。

"出去。"

"呃,這,恕微臣失禮,您的美夢真是令人莞爾一笑啊。"

"那是惡夢。"

"哈哈哈哈哈!"

楸瑛平時總是擺出深不可測的微笑,今天難得見他開懷大笑。

"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你。"

劉輝不悅地低喃,坐立難安地蓋著玉璽。絳攸認為這件事太過愚蠢,一開始便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

數個月以來,儼然已經成為辦公房的這個小房間里,只有他們三人。

"呵——您的夢還真寫實呢!"

"一、一點都不寫實!"

"就算您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否認秀麗姑娘已近適婚年齡,即使對象不是靜蘭,但倘若這陣子陸續有人登門提親也不必大驚小怪,因為秀麗姑娘很受歡迎的。"

聽著聽著,劉輝臉色轉綠。

"……很受歡迎……"

"活潑聰穎、勤勞能幹、容貌出眾、左鄰右舍有口皆碑,每個人都希望把她娶進門當媳婦。"

而且接下來總不忘附註一句:"不過秀麗早就有靜蘭了。"在此就不便詳細說明。以免粉碎青年天真無邪的心。

「可、可是,孤經常寫信給秀麗,也按照你們的建議送禮物給她……」

「那您最近送了什麼禮物?」

"稻草人。"

"……用意是什麼?"

"霄太師告訴孤,這是流傳於東海諸島一個很有名的[咒語],甚至還給了孤稻草,據說在手制稻草人的肚子里放進數根自己的頭髮,連續三個晚上在半夜一面跳舞一面祈禱,之後再送給對方,這樣就能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這是在詛咒對方吧,絳攸心想。一旁的楸瑛一臉若無其事地回了聲"哦~",不過看得出他已經瀕臨爆笑邊緣,雙肩不斷打顫。

(傷腦筋,做人太過老實就成了笨蛋一個,眼前正是最佳典範。)

連同這次不曉得已經被霄太師耍了多少回。反正這次一定又是假藉表示上次的歉意,語氣委婉地送來稻草,輕而易舉收買陛下。結果陛下不疑有他,真的一五一十照做,想必那個老奸巨滑的老狐狸正躲在暗處偷窺並捧腹大笑吧。最糟的是,陛下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做出的蠢事。壞心的霄太師也就罷了,楸瑛只顧著笑卻什麼也不說,連絳攸也認為事情太過愚蠢,根本懶得出言點醒劉輝。

"微臣明白陛下用心良苦,但秀麗沒有任何反應對吧?"

聞言,劉輝垂下肩頭。連蓋章的聲響也透著寂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關係。

"……說的也是,難道是孤不應該在贈送人的位置寫上[不願具名]嗎,孤明白,這麼一來秀麗根本不知道寄件人是誰。"

正如同忽喜忽愁這句話所形容,劉輝表情驟然為之一亮。

是這樣嗎?兩位臣下心想,但並未脫口而出。

"好了,無論如何,您目前距離目標還非常遙遠,而且路況險惡,崎嶇難行。"

"……唔,孤、孤知道了。"

再怎麼遲鈍的人也明白,自己在這兩個月以來,不管往前往左往右(不可能往後)完全沒有半步進展。這樣不行!因此劉輝打算雙管齊下,積極做好準備以實現目標,說歸說……

劉輝停下手邊的事情,從桌下取出一大疊紙張。

"絳攸……這是今天的。"

絳攸見到遞至眼前的厚厚一疊紙張,隨即把整理妥當的奏奏摺挪開,當場面無表情地批閱內容。「——這一段完全不行!這一段的用字再推敲一下!這段內容從這邊的一半全部重寫!"劉輝斂起表情,語氣肯定地表示:"沒問題。"

絳攸與楸瑛彼此交換了一個微笑,但年輕的國王並未瞧見。

"靜蘭!"

黃昏時分——正準備返家的靜蘭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過頭之後隨即輕輕行禮。

"藍將軍與絳攸大人,您們好。"

"如果你現在準備返家的話,方便與你同行嗎?"

絳攸與楸瑛各自拎了一個大包袱,靜蘭立刻會意地頷首。

"當然,約好令天招待二位大人享用晚膳對吧。"

"秀麗姑娘的廚藝真是太高明了,吃了會上癮呢,不曉得今天的菜單是什麼?"

望著滿心期待的楸瑛,靜蘭笑著應道:

"這就要視二位大人的包袱內容而定了。"

三人一同來到馬車房,見到準備搭乘的馬車上吊著一個奇怪的物體,靜蘭沉默片刻才道:

"……絳攸大人,請問馬車上怎麼會弔著一隻雞?而且還是活的……"

身為馬車主人的絳攸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為上次的蔥燒雞太美味了,我的包袱里也把蔥準備妥當了。"

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之下,被吊了一整天的雞實在很可憐;

但是把活生生的雞綁在馬車上,然後直接上朝的絳攸也很誇張,沿路上想必引來了所有路人的側目。

"……這隻雞看來有點無精打採的……反正還活著就好,不過那道菜還需要生薑跟花椒,記得小姐這陣子在說花椒用完……"

"沒問題,我的包袱里也有準備花椒。"

"哦、真得感謝為你打點包袱的家僕。"

"你還不如當面跟我道謝來得實際一點。"

紅家的[晚膳日]已經逐漸演變成了例行公事,每四天一次.當天會先行遣回隨從,由楸瑛或靜蘭負責駕車。

"由於一位大人時常光臨,讓家中經濟狀況日趨好轉,小姐也感到十分欣慰,今年春天由於事件的緣故,來不及播下春季蔬菜的種子,導致田些毫無收穫,那時小姐還為此緊張不已。"

坐在駕駛座的靜蘭熟稔地駕馭馬車,以稀鬆平常的口氣如此告知。絳攸與楸瑛則默不做聲地彼此面面相覷。

——當他們頭一次告訴靜蘭希望嘗嘗秀麗的親手料理之際,靜蘭第一個放映卻是:

"請問二位大人會空手登門拜訪嗎?"

接著又說:

"今年天氣酷熱,蔬菜價格愈來愈貴。"

然後又說:

"只要有客人造訪,小姐一定以最好的菜肴招待客人,從來不會顧慮到家中的經濟狀況。"

最後則說:

"由霄太師所支付的擔任陛下指導老師的酬勞黃金五百兩,已經被小姐和老爺揮霍一空,請二位大人儘可能不要提出超過能力範圍的要求。"

紅家雖是名門貴族,但家境貧困,原來便具有平民作風,

目前服侍於紅家的這位名為靜蘭的男子極力貫徹家僕的立場,然而他不為人知的真實身份正是遭受流放的彩雲國二太子,亦即現任國王——劉輝的異母胞兄。

倘若生逢其時,他被擁立登基為王也並非不無可能。

自稱二十一歲,臉龐流露著少年般的稚氣,武功卻十分高強,而且據說他實際上比楸瑛與絳攸來得年長許多,著實不容小覷此人。

靜蘭談論紅家的經濟狀況與這陣子的物價變動情形之際的語氣顯得稀鬆平常,臉上也掛著笑意,卻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波長讓人聽得出來其中的含義。此時的絳攸與楸瑛肯定感覺到一股涼意竄上脊背。仔細回想起來,過去在靜蘭被尊稱為清苑太子的時候,據說能否讀出他的笑容與溫和口吻的內面表面,正是邁向一流或二流之路的分歧點。

從此以後,每當兩人接受晚膳的款待之際,已經習慣自行攜帶下廚材料前往造訪。

"對了靜蘭,你這陣子可能在職務方面會有所調動,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屬下拒絕。"

語氣冷淡之至。這樣的態度對長官可謂不敬,但楸瑛不以為意繼續表示:

"……不,我不是要勸你加入羽林軍,這是臨時的任務。"

"哦!"靜蘭轉過頭來。

這兩個月以來,靜蘭同時遭逢左右羽林軍兩大將軍[務必歸隊!]的積極勸進攻勢。

然而先前之所以暫時調派羽林軍,主要是為了保護小姐的安全,原來淡泊名利的靜蘭,對於加入軍隊只覺得麻煩。況且他相當滿意現在擔任守門衛兵這項職務,工作輕鬆、空閑時間多,只要站著就能領薪餉,還可以準時回家。靜蘭對於三天兩頭就動輒前來勸說的兩位大將軍已經感到厭煩之至,所以一開始還以為楸瑛又要提及此事。

"如何?有興趣聽了嗎?"

"視工作內容、工作時間還有酬勞而定,況且屬下在夏天特別忙,總之先了解一下工作的內容也好。"

"……?這跟夏天有什麼關係?"

"因為夏天正是颱風季節。"

面對完全摸不著頭緒的絳攸與楸瑛,這位前太子斬釘截鐵表示:

"因為補好的瓦片很有可能會被颱風吹壞,到時就必須花上一筆修繕費。"

"宅邸已經修繕完畢,但庭院仍然沒有什麼變化。……要不要差人送些樹苗過來?"

枝葉茂盛、綠意盎然卻顯得有些單調,因為其中並未栽種夏季花木。

"多謝大人關心。……不過屬下認為小姐可能……哎呀?"

返回邵可府邸的靜蘭一聞到撲鼻而來的香味,不禁側著頭。

"真難得,怎麼現在就開始下廚了?"

之前一向是先斟酌兩人帶來的食材,接著才準備下廚烹飪。

而且家裡現在似乎有客人。

"奇怪,記得今天並無其他客人登門的預定,況且老爺又尚未回府。"

靜蘭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何況假如是訪客,只須以茶款待,不用請對方吃晚飯吧。由於這個不上不下的時間過於詭異,靜蘭蹙起眉心,循著香味探去,果然不是從訪客專用的房間而是從平日用膳的飯廳傳出來的。

"……小姐?請問是哪位大人大駕光臨?"

門扉開啟的瞬間,映入眼帘的光景令靜蘭頓時楞住。

一頭凌亂的頭髮、不修邊幅的鬍鬚,全身衣衫襤褸,怎麼看都讓人感到十分可疑的男子,正坐在飯桌前狼吞虎咽地把飯扒進嘴裡。過長的瀏海遮去男子大半臉龐,不過可以確認此人絕非善類。只見秀麗在一旁正忙不迭地從飯桶添飯。

"啊,靜蘭,你回來了!真抱歉,我無法親自迎接絳攸大人與藍將軍。"

"……小姐……請問此人是誰?"

"呃?啊、他是——"

就在這個當頭,前一刻還無精打采地掛在絳攸手中的雞隻似乎見有機可乘,開始猛力掙扎。絳攸一時之間鬆開了手,雞隻立刻逃之夭夭,直闖房內。靜蘭反射性地伸出手——接著感受到一股力量又本能地收回去。驀地,以為聽見了微弱的風聲,剎那間雞隻已經飛上半空。

"這隻雞真是太不幹脆了!"

一個陌生的悠閑口吻傳來,落下的雞隻如何經過嚴密計算一般,精準地納入可疑男子的左手,只見雞隻已經昏厥,男子右手不知何時握了一根長棍。

雞的主人絳攸不用說,甚至連站在一旁觀看的秀麗也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兩名武官對於眼前的狀況瞠目結舌。男子以棍棒掃過雞隻的腳爪,將雞拋向半空,趁著雞停留在空中之際,手腕一轉命中要害又不至於致命——其速度與準度均非常人所能及。

不費吹灰之力完成毫無累贅的動作,足見功力非比尋常。

好厲害——立即領悟到這一點的靜蘭表情轉為嚴峻,為什麼這種狠角色會出現在這裡?

"——你究竟是誰?"

"哇!你的表情好嚇人,虧我還好心幫你逮到這隻雞大爺呢,來!"

男子坦然自若遞出雞,靜蘭則板著臉接過來。倏地,男子目不轉睛自己打量起靜蘭。

"……唉呦?我好象在哪兒見過你……"

"啊?"

"……哎,哎呀呀!你、你該不會是[小旋風]吧……?"

聞言,靜蘭臉色為之一變,隨即把雞拋向楸瑛,同時攫住男子胸前的衣襟,不由分說地把男子揪出門外,前後只費了三秒種時間。

靜蘭就這樣把其餘三人丟在房內,伸手往後用力關上門扉。待兩人獨處之際,靜蘭粗魯地撥開男子過長的瀏海,在塵埃帶來的粗糙感之後,望見左頰所顯露的十字刀疤,過往的記憶乍然蘇醒。

——這個刀疤,還有那一手棍棒功夫——。

靜蘭黯然的眼眸深處透出精光。

"……你,該不會是燕青吧?"

"答對了!果然是你!唔哇——真是好久不見了——"

"——你這小子怎麼會跑來這裡!!"

"啊,我發誓這一切純屬巧合,其實我是來貴陽辦事的,但這陣子幾乎沒吃多少,就算我這般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了多少,我一路尋找沒有守門的奴僕又有飯可吃的宅邸,結果就昏倒在你們家門前,然後被你們家小姐帶回來讓我飽餐一頓。"

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靜蘭明白他不是這種人。不過……

為什麼這小子哪裡不好找偏偏要選在這裡昏倒啊?——靜蘭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相見,他老早以前就把那段過去藏進箱子里,緊緊闔上蓋子並用力釘上鐵釘——。

"——你現在立刻往右轉,給我離開!"

"唔噢!怎麼這麼沒人性啊!還不如你家小姐心地善良。"

"你選別家昏倒去,不然我也可以幫你寫推薦函。"

"唔哇——這太沒道理了吧——"

此時,身後的門扉開啟,秀麗探出頭來。

"靜蘭?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小姐,一點事也沒有。"

靜蘭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全力動員臉上肌肉,拚命想擠出笑容。

"小姐也真是的,怎麼可以隨便在路上撿來這麼一個怪傢伙呢,就算他昏倒在地也不應該理會呀。"

"呃、可是他說他肚子很餓,快要餓死了。"

"哈哈哈哈!這傢伙死不了的!我絕對可以保證!所以現在立刻把這傢伙攆出門!立刻!"

感覺靜蘭的笑容與平時不太一樣,笑聲也毫無抑揚頓挫。

……啊——呃,可是你們兩人不是朋友嗎?"

"不是——"

"就——是啊!咱們哥兒倆會在這裡偶然相逢可說是無巧不成書呀!剛剛咱們是在重溫舊日情誼,咱們哥兒倆過去可以換貼的兄弟吶——。你說對把,呃、……[靜蘭]?"

男子搶在靜蘭否認之前插嘴道。秀麗聞言則如釋重負地露出微笑,在明白這名從路邊撿回的男子並非來路不明的可疑人物之後,感覺放心不少。

"說的也是,真是十分湊巧呢!那你們兩人慢慢聊,家父不久即將回府,我稍後會準備更多菜肴,你運氣不錯,今天可是四天一次的聚餐日呢。"

"那我還真是選對了時機被小姐撿到,現在肚子還很空,請小姐儘管大顯身手吧!"

就這樣,還沒等靜蘭表示任何意見,秀麗再次退回房內。

靜蘭全身打顫。

"燕、燕青……你這傢伙……"

"靜蘭啊……名字取得還真好聽。"

燕青開懷笑道,望著他大方豪爽的態度,靜蘭雖是一臉悻悻然,但卻未再度要求他離開。

"……南師父過得好嗎?"

"恩?啊啊、好得活蹦亂跳呢!還是老樣子,完全沒變,甚至還想勸他乾脆放點血算了。"

"……很抱歉,那時我不告而別。"

燕青眨了眨眼,隨即開懷地破顏一笑。

"——看來你遇上了好心人家,靜蘭,知道你過得好就夠了。"

哼!靜蘭別過頭去。

"小姐的菜好吃得不得,我真是太羨慕你了,我就跟小姐聊聊你過去的事迹,充當飯錢好了——"

燕青的低噥讓正要走進房內的靜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身打返,狠狠揪住燕青胸前的衣襟,眼看就要把他勒斃。

"……你敢提到過去的隻字片語,我馬上讓你腦袋搬家!"

"說笑的嘛!"

燕青滿不在乎地笑道。

當晚,加上返家的邵可,飯桌的氣氛相當熱鬧。

一家之主邵可乍見陌生的訪客不禁一臉詫異,但隨即笑容可掬地表示歡迎。

"你叫燕青啊,你前來貴陽有什麼事呢?"

"是的,我是來找人的,不過由於不太容易見到對方一面,所以我打算多待一些時日。"

"假如對方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還不如拜託這兩位幫忙或許比較容易一些,他們是國王的隨從,均是才能出眾的大官。"

邵可中肯實在的讚美讓絳攸開心的表情因此稍有緩和。

燕青被瀏海遮住的雙眼頓時一亮,仔細端詳著兩名青年。

"哦——這麼年輕就成為國王的隨從啊,真是不得了,請問現在的國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見過世面、天真無邪的十九歲大少爺。"

絳攸邊吃著雞肉,邊語氣斬釘截鐵地做下結論。

話說得稍嫌過火,因此楸瑛隨口補充道:

"還不僅是如此,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只要善加指導或許日後必成大器,陛下並非天生駑鈍之人,我想好歹算得上是可造之材吧。"

楸瑛的口氣跟絳攸差不了多少,邵可聽了不禁苦笑,即使明白這是他們慣有的讚美方式,但這番大放闋詞實在相當刺耳。

不過燕青似乎明白話中的含意,只見他眼神專註,聽得津津有味,笑著說了聲:"原來如此。"

"——關於尋人一事,如果真~的沒辦法的時候就請二位幫忙了,因為我此趟前來,算是秘密行事吧。"

稀鬆平常的態度完全感覺不出是秘密。

"話又說回來,燕青壯士,據您表示是從茶州前來,不知您一路上有沒有任何狀況?"

楸瑛謙恭的說話方式讓燕青聽了似乎怪難為情地笑道:

"一路上啊……你看起來是一名武官,您想問的是山賊盜匪的事情嗎?恩,目前有愈來愈猖獗的權勢,據說已經有不少人流竄到紫州。"

"……果然沒錯。"

楸瑛嘆了一口氣,瞥了靜蘭一眼。

"靜蘭,我希望你能接下那個任務。"

正在添飯的秀麗眨了眨杏眸。

"什麼任務?"

"哦,因為接獲情報指出這陣子從茶州出現大批山賊四處流竄,甚至潛入貴陽,羽林軍已經調撥人力加強城內巡邏守備與捉拿盜賊的治安工作,但我希望靜蘭也能加入。"

"捉拿山賊!?"

秀麗與邵可瞪圓雙眸,接下來邵可不解地眨著眼。

"……楸瑛大人,羽林軍的工作是負責守備巡邏王城,為何還要維持城外的治安?"

"我想邵可大人也明白,這陣子以來的酷暑導致朝中官員陸續不支倒地,王城裡的人數日益遂減,於是巡邏範圍被迫縮小,許多武官因此無事可做,由於平時勤加鍛煉體魄之故,幾乎無人中暑,尤其是羽林軍,因為一旦中暑就必須當場接受我們兩位大元帥的[指導],所以就算死也不能倒下去。"

邵可很清楚兩位大將軍的作風,因此不再多說什麼。

"所以呢,讓一群精力旺盛的士兵無用武之處實在太浪費了,所以才讓他們協助維持城外治安,順便當成實地操練。此外又正好接獲茶州境內的山賊大批流竄到貴陽的情報,據說紫州軍也窮於應付。"

"可、可是為什麼要挑上靜蘭?靜蘭又不是羽林軍,只是一個米倉衛兵而已啊?應該還有更多更能幹的人才對吧。"

"唔——恩,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的長官根本不聽勸,表示非靜蘭不可,因為他們非常欣賞靜蘭的能力,而靜蘭也的確當之無愧,況且這只是臨時的任務,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原有的工作崗位……"

"可是……"

秀麗不肯罷休,一旁的靜蘭突然靈機一動。

"藍將軍,不一定要找屬下,不如找他如何?"

被靜蘭伸手一指,正在狼吞虎咽的燕青停下吃飯的動作。

"呃?"

"此人本領高強,精力旺盛,也沒有那麼軟弱到動不動就中暑昏倒,相當划得來,您可以好好使喚他!"

"什麼——等一下等一下!我可是有事在身吶——",

"唔~恩,可是兩位大將軍指名的是你,我認為,就算找人頂替仍然不會停止勸進的動作。"

"……是這樣嗎?屬下明白了。"

靜蘭很快做下決定,隨即笑著望向秀麗。

"放心好了,我不會整整一個月不見蹤影,到時我會儘可能趕在晚膳時間之前回家,工作方面我就敷衍了事,一遇到危險我會臨陣脫逃,就算拿身邊的人當擋箭牌也無所謂,這麼一來每天日薪還能領到黃金五兩,算是相當優渥的臨時收入。"

聽了靜蘭不打草稿說出的一番話,楸瑛差點沒噴出茶水。後半段實在有點離譜,最誇張是日薪的金額。

"黃金五兩?!"

與他先前提出的數字整整漲了二十倍。

"不然屬下就不做。"

靜蘭微微一笑。

楸瑛感覺自從身份曝光之後,靜蘭漸漸地會在偶然之間顯露出本性。

"……好、好吧,誰叫一開始是我們先強人所難,我再去跟高層商談看看。"

另一方面,秀麗原本一聽到跟錢有關的事多少會失去理智,但今天一方常態。即使得知日薪黃金五兩的優渥條件,也完全不見絲毫喜色。

望著面色凝重的秀麗,靜蘭擺出笑容。

"小姐放心,燕青會留在家裡代替我的工作。"

冷不防被點名道姓,臉頰還沾著飯粒的燕青再度愣怔。

"啥?"

"一個月的時間應該沒問題吧?有意見嗎?"

燕青開懷笑道:

"沒有!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提起希望寄宿貴府一事,呃——不過我身無分文——"

"……小姐,這小子長相固然可疑,不過人格方面我可以保證,做事也蠻勤快的,我一再拒絕,藍將軍卻硬要強人所難,所以他的生活費就由藍將軍自掏腰包,對於家計不會造成影響。"

楸瑛聞言心頭一驚,(——怎麼又蹦出什麼生活費!)

不待楸瑛出聲,表情稍微轉亮的秀麗隨即接二連三說個不停。

"真的嗎?藍將軍!那真是、真是太好了!"

"呃,這……好、好吧。"

楸瑛抽動著臉頰,不得不答應下來。萬萬沒料到只是借用一下靜蘭,竟然得額外花費這麼多錢。這點金額對於家財萬貫的楸瑛而言只是小錢,重點在於向來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自己這次竟然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了不起,面對你還能接連先發制人,太厲害了。"

絳攸感佩地喃道,過去曾被稱頌為眾太子之中才能最為優秀的原因,似乎由此可見一斑。

"咱們那個少根筋的陛下所欠缺的就是這一點,得讓他好好學習才對!"

話又說回來,秀麗從剛才開始臉色就有點不對勁,絳攸覷了秀麗的側面一眼。

(對錢完全沒反應……怎麼回事?)

楸瑛也這麼認為。

"秀麗姑娘,你怎麼了?看起來無精打採的,瞧你像朵枯萎的花朵,我可是很心疼的,是否有事煩心?"

"呃?沒、沒有、沒事。"

"你完全不用擔心靜蘭,說實話,即便在羽林軍當中,能夠打得贏他的不會超過五個人。"

秀麗勉強擠出笑容,絳攸微微側著頭。

"……如果是擔心錢不夠,那看需要多少儘管告訴我,只要是為了秀麗姑娘你。"

硬是從霄太師手上搶來的五百兩黃金用來修繕宅邸,整修道觀私塾、購買米糧與買書,眨眼之間便花得一乾二淨,現在又重回到原來的生活狀況。唯一與過去不同的地方在於,屋頂不再漏水以及由小麥飯改為米飯這兩件事情。

"不是的!大人誤會了,我完全不在意這個問題。"

"……該不會是跟陛……那個人前些時日送來的稻草人有關吧?這個禮物的確很離譜又太詭異,但他沒有惡意,只是沒有弄清狀況罷了。"

因顧慮到客人在場,楸瑛隨即掩飾贈送者的名諱,但秀麗的表情已經發僵了。一看就知道這番話勾起了她的回憶,看來直到剛才為止她一直把這件事埋藏在記憶深處。

"……藍將軍……能不能請您勸勸那個人啊……"

"只能麻煩你當成這是他寂寞時的慰藉吧。"

絳攸也有話想告訴秀麗,看她心情不太好,正在猶豫該不該提出這件事,本想改天再談,但想想還是早點把話說清楚比較好,如果按照絳攸的預料……

"——秀麗。"

"是,絳攸大人,什麼事?您要添飯嗎?"

"……那麼,麻煩再幫我添一碗,另外,我有事想與你商量……]"

秀麗一面添飯,一面傾斜著頭。

"什麼事?"

絳攸並未拐彎抹角。

"你想不想來朝廷工作一個月的時間?地點不在後宮——是在[外廷]。"

劉輝在辦公房待到很晚,一個人在書房前苦惱不已。

一下振筆直書,一下打上叉號,與信紙處於對峙狀態的他絲毫沒有察覺有人走進門來。

"呵呵呵、你似乎很煩惱的樣子吶,年輕人。"

突如其來的老臣說話聲,讓劉輝一臉慍怒地抬首。

先王時代是名滿天下的大宰相,處事手腕精明幹練,至今仍然統御朝中文武百官,具有舉足輕重之影響力的霄太師,表面上佯裝成一個糊塗的老頭,私底下卻有著殘酷至極的一面。即便連屬於少數知曉內情者之一的劉輝,也吃過無數次的苦頭。尤其上次特別嚴重,讓他認真考慮是不是要挖個坑把他活埋起來,不過就算把他埋起來,他哪天還是會突然冒出來,所以作罷,不如說——雖然很不願意承認——現在少了霄太師將造成無可彌補的損失。反正能夠讓他發揮殘酷面的條件有限,只要自己小心謹慎、提高警覺就不用怕他,劉輝在內心暗自做下決定。

然而,私下暗咒他這個臭老頭的心態完全沒有改變,於是不經意脫口而出:

"臭老……霄太師,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在外頭閑晃?"

"呵……這座王城就像是老夫的家。"

"……是孤的家。"

"要比的話,老夫住在這裡已經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哦~這是新國試法案的草案嗎?"

霄太師僅僅小覷了一眼便一語道破,接著故做姿態地搖起頭。

"哎——若非這個法案背後的動機不太純正,老夫肯定會毫不吝惜予以讚美一番。"

"你、你少說閑話!"

"聽說你在朝會上莽撞發言,結果戶部黃尚書大人根本連理都不想理睬你,看來你相當焦急,該~不~會打算趕在這次大考之前通過法案吧?"

"……臭、臭老頭!你怎麼不趕快回家去過你的隱居生活!如此酷熱的天氣你居然還這麼精神抖擻,比你年輕好幾倍的年輕人反而逐一不支倒地……你偶爾也該學學一般的老頭子卧病一次看看,孤會差人選桃子給你補補身子。"

()

很遺憾,這個老頭子並不為這番話所擊倒,只見霄太師動作誇張得放聲大哭。

"哇啊~陛下竟然如此殘酷對待向來盡忠職守、報效國家、鞠躬盡瘁的老臣,老臣為了陛下可是寧願拼上這把老骨頭也在所不辭呀!哎,事到如今,老臣還不如去找秀麗姑娘吐吐苦水算了。"

"哇啊啊、等、等一下!可惡、你要是敢告訴秀麗的話……"

"怎麼?陛下又想為老臣增添向秀麗訴苦的題材嗎?"

"唔……你、可惡。"

到頭來,劉輝仍然逃不出霄太師的掌心,被玩弄與股掌之中。

驀地,劉輝的視線一落,察覺到霄太師腋窩下夾了個罐子。罐子幾乎只有手掌般大小,上頭沒有任何雕花,只有一層光滑閃亮的淡淡茶褐色。

劉輝感覺這罐子有點奇怪,但他無法明白表達怪在哪裡。

"……這罐子里是什麼東西?"

聞言,霄太師沉默半晌,接著才以他慣有的悠然口吻答道:

"陛下指的是這個嗎?這是……東海諸島的名產,是腌梅子,由青梅干腌潰而成,是老臣的舊識送給老臣的。"

劉輝當然知道腌梅子是什麼。

"……哦~腌梅子啊,真特別。"

"哈哈哈、就算陛下想吃,老臣也不會給您,這可是十分珍貴的呢!"

劉輝微眯起眼,這個詭異的反應真可疑,向來泰然自若的老太師顯露出從未有過的慌張語調,真的是如此貴重的腌梅子嗎?抑或是……

"那麼,老臣告退了。"

霄太師緊抱著罐子刻意擋在劉輝的視線,快步離開房間。

當門扉啪嗒一聲關上之際,劉輝再度變成孤單一人。

倏地,一股落寞襲上心頭。

這陣子這種心情經常湧現,劉輝不解地思索起來。

在孤獨無助的孩提時代,以及後來只要有邵可與宋將軍的陪伴便感到心滿意足的那段時間——劉輝正在回想自己在當時是否產生過這樣的心情。

感覺似乎很像,但可以肯定完全不同。

劉輝從夾衣輕輕掏出一條綉帕,明明沒有生病卻感到胸口慢慢揪緊發疼。雖然情況並不嚴重,但不知為何,竟痛得令人難以承受。

他明白並非孤獨一人之際才會感到寂寞,而是心愛的人未能陪伴在身側的緣故。

如今他才明白,這個感覺是多麼珍貴又美好。

直到現在,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陪伴他。無論是邵可也好,宋太傅也罷,他們都是基於同情才會留在他的身邊。他只不過順勢依賴這種同情的心理而已,在他們的心目中他並未佔有絕對必要的地位。他明白這一點,也為此終日惶惶不安。

與秀麗相處之後,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努力]並不夠。

想要獲得就必須付出努力。並非盲目依賴、緊抓著別人的同情不放,不能一味等待別人給予自己容身之地。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與喜愛,就必須努力不懈以打成目標。

他想,自己在很久以前應該也曾經為了某個目標努力過,可惜並未得到回報。希望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總是從指間流逝。年幼的自己已經疲於追逐,遇見邵可之後甚至忘卻了如何努力的方法。

輕撫著綉帕的櫻花圖案。

現在則不一樣。他已經稍稍培養出自信,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成為最重要的存在。加上楸瑛與絳攸每日前來隨侍左右,公務與日俱增,不可思議地,不安的心情逐漸褪去,開始產生一種歸屬感。

"希望你成為好國王。"秀麗如此說過。因此他就努力成為一個好國王。這個的定在一片霧茫茫的迷朦視野之中鋪陳出一條金黃色的道路。

努力並不一定能夠得到回報,但只要努力,許多重要的事物就會自然落入自己手中。劉輝從秀麗身上學到了這個道理。

過去曾令他恐懼厭惡的黑暗再也不可怕,然而,獨自入眠仍會感到[寂寞]。

心愛的人兒不在身邊,少了她一點意義也沒有。

即便如此,劉輝自認毅力十足,也有繼續等待下去的自信。

劉輝親吻著綉帕上的櫻花圖案,仔細疊好準備收進夾衣之際——忽地定睛端詳綉帕。

"……對了!"

劉輝似乎靈光乍現地點了個頭。

"這次的[禮物]就送這個吧。"

馬上派人去找——他口中低噥著,隨即笑了。

接著拿起筆,繼續面對草稿。

無憂書城 > 青春文學 > 彩雲國物語 > 第二卷 黃金之約束 第一章 倒卧路旁的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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