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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黑之月宴 序章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他焦躁難安的留在廂房等待。

(每次都是這樣。)

明明是他負責聯繫本家,卻無法出席宴會,就這樣被帶往顯然等級很低的房間,等候期間甚至連一杯茶水都沒有招待。

自己一向扮演吃力不討好的角色,而大哥總是那個佔盡便宜的人。

(哼……不過,今天就難說了。)

他面露嘲笑。

唯物論大哥如何功成名就,即使是隨侍國王身邊的近臣,這一切也只局限在王都貴陽而已。地位再崇高,一旦回到茶州,最多不過是一個旁系出身的低等貴族,只會被那群老愛吹毛求疵的族人當成一夕發跡的年輕小夥子而大加嘲弄而已。甚至很懷疑他們之間究竟是有沒有辦法面對面談事情。

青年想像著那副情景,感覺有些大快人心。

驀地,他擰起眉心,似乎聽見從正房的方向傳來近似驚叫的聲音。

這間廂房地處偏遠,倘若這裡也聽得見從正房傳來的聲音……代表音量相當驚人。

(……發生什麼事了?)

他猶豫著是否該離席——畢竟就連他也沒有足夠的膽量,單獨一人擅自在本家宅邸四處走動。

經過片刻,周遭鴉雀無聲。雖然內心感到莫名的不安,還是呆在這裡不要輕舉妄動好了,剛做下決定,便從窗口瞧見一名家僕臉色鐵青,踉踉蹌蹌的飛奔而過。

見家僕神色很不尋常,他走到長廊喊住家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家僕抬頭望了他一眼,隨即露出一副力氣耗盡的模樣癱坐在地上。全身打顫、視線模糊,此安然已經無法正常思考。

他向來最受不了下人不把他放在眼裡,於是不耐煩地再次詢問:

「蠢材!我再問你怎麼回事,再不回答就當場砍了你的頭!」

或許是對這句話里的某些自居產生了反應,家僕發出哀嚎:

「嗚啊…啊,老…老爺…跟少爺他們……被…被…被殺了!」

——當他神色慌張的踏進正房,一股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掩住鼻子。

不會吧,他心想。

房內寂靜的可怕,甚至聽得見呼吸聲。

按住劇烈跳動的心口,全身冷汗直流,他戰戰兢兢的往裡面走去。

房門之內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從位置來看,應該不會錯。

這裡是聚會的場所。原本應該是本家之人齊聚一堂的房間,也是前一刻大哥前往的目的地。

彷彿受到引導一般,他的手顫抖著伸向房門。

他有個預感,這個房間一定發生了事情——自己將會親眼目睹到什麼樣的光景呢?

果然,他並沒有猜錯。

——一群本家男子全部橫死,成為一具具屍骸。

在遍地橫陳的死屍之中,只有一名活人。

一名背對著跪在地上、手上抱著某個人的青年,一聽到開門聲隨即轉過頭來。

「……仲障是你嗎?」

王建那雙冷徹的眼眸,他——茶仲障倒抽了一口氣。

臉上的表情完全遭到剝奪。宛如被鬼神附身一般——

「……大哥……」

茶鴛洵將懷中的「某個人」橫放在地上。仲障的目光下意識的追逐他的動作,這時才發覺那個人正是與大哥交情深厚的本家嫡長子。這名青年雖然身為繼承人,由於生來體弱多病,被認為無力勝任宗主職務。或許是因為原本就皮膚白皙的緣故,失去性命的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假如大哥的劍沒有貫穿他胸口的話。

鴛洵緩緩的拔出自己的劍。對方的鮮血飛濺而出,即便染紅了淺色的外衣,大哥嚴肅的表情仍是絲毫不為所動。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從杵在原地不動的仲障一旁擦身而過,如風一般奔跑上前。

「XXXX!XXXXXXXX!」

一名美麗的女子甩動著烏黑秀髮,緊緊揪住鴛洵大吼大叫。

仲障聽不太清楚她說了些什麼。簡直就像發高燒變得神志不清似的,只能緊盯大哥的面孔。

鴛洵用力一甩吸收了茶本家嫡長子鮮血的長劍,不經擦拭便收進劍鞘。

「本家的後代,全部亡故。」

聲音猶如月光下的冰刀般清晰透徹。

「現在由我——接任茶家宗主。」

仲障有種錯覺,彷彿這個聲音響遍全國各地。

如果是大哥應該沒問題吧——內心隱約如此認為。

他一定能夠站上原本連想都不準想的一組的頂點。

——一全身沾滿一族的鮮血的姿態。

在聽聞這樁前所未有的慘案後,一族之人在這一天陸續屈服於茶鴛洵——這名在此之前他們根本不屑一顧的年輕人面前。

於是不久之後,旁系出身的青年破例成為彩七家之一的茶家宗主,這個消息也遠播至王都。

少女停下摘采山菜的手,抬望林立的群樹。

她年約十六、七歲,五官端正,不過如同清澈的水底那般略顯獨特的氣質,比起她的美貌更令人印象深刻。一身打扮固然樸素,但言行舉止明顯不同於一般村姑。

秋天的氣息逐漸轉濃,甚至天空的顏色也會隨著季節的更替而改變,少女在來到山上之後才頭一次明白這點。

那天千鈞一髮之際逃離大叔公大人的魔掌,然後被浪燕青帶到這座以險峻聞名的高山上的小草廬,現在回想起來彷彿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

「春姬你聽好——」

危急時刻想辦法讓自己逃命的最敬愛的祖母大人,據說目前正遭到大叔公大人的軟禁。

「觀測星象,估算時間,然後,等待『機會』到來——」

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數個月。

「春姬姐!」

忽然好似聽見了呼喊聲,一名少年冷不防從樹上一躍而下。

「你走到這來了!真沒想到春姬姐的體力這麼好!」

僅有十來歲的少年開朗的笑道,隨即驚訝的抓起少女的手。

「被樹葉割傷了手指嗎?等回到家再配藥好了,正好曜春摘了新藥草……當初剛來的時候,你的手明明像千金小姐一樣……」

少年垂下肩頭,春姬則以纖細的食指抵住少年的嘴唇,並緩緩搖頭。無法說話的春姬只能採用這種表達方式,但少年總是有辦法立刻會意她的心思。

「……真希望藥草能夠讓春姬姐發出聲音。」

少年面露略顯成熟的笑容如此說道,他的善良體貼令春姬心生感激。

少年拾起裝滿了山菜的籃子,背對著春姬蹲下來。

「春姬姐,你第一次采山菜一定很累吧,來,我背你,不然以春姬姐的腳程從這裡往山上走回家,大概早就過了午膳時間,不用客氣!」

根據他弟弟曜春的說法,大哥翔琳從去年夏天開始,就跟「雨後春筍」一樣不斷長高。現在春姬還必須稍稍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視線。

聽了這個好心的建議,春姬坦然頷首。以她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是絕對不可能讓異性背著走,但這名年紀比她還小的活潑少年成了第二個例外。

猶如背著嬰兒一樣輕鬆站起身,翔琳像陣風般往前奔跑。

以驚人的速度奔上陡峭的山坡。才花費了春姬下山的一半時間,就抵達位於山頂附近的小草廬,而少年的呼吸卻不見一絲紊亂。

「頭目、春姬姐姐,歡迎回來!午膳剛剛準備好了,啊!采了好多山菜呀,那就拿來做晚膳好了。哎呀?這個有紅色跟黃色斑點的是互菇耶!」

面對這個重大失誤,春姬還來不及大吃一驚,翔琳的拳頭已經先行揮出。

「笨蛋曜春!怎麼可以讓人家姑娘家下不了台!人家特地為我們親自采山菜,你卻連聲謝謝也沒說!這種事情只要在之後私下偷偷提醒就好!憑你這種行為,想成為第二代義賊『茶州禿鷹』還早得很吶!」

「啊,是我思慮不周!真是非常對不起,春姬姐姐!」

從少年背上下來的春姬揮動雙手表示沒關係,接著連忙深深一鞠躬表示抱歉。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沒想到居然是有毒的香菇……每天都有新發現。

而且每天都很開心。

一邊微笑地望著這對活潑的兄弟,春姬的視線倏地投向山下。表情在瞬間添上一層沉著的銳利。

與浪燕青所挑選的「護衛」一同度過將近一年的生活,沒想到是如此平和安穩。

然而,她不可能長住此地。

風吹拂而過。

閉上眼,腦海所浮現的是:小時候當她扭傷腳時背著她、大她兩歲的堂哥。擁有一張溫和笑容的茶克洵——

她必須隨著這陣風采取行動。

『等機會一到——做你認為該做的事。』

所謂的機會近了——

隨著呼吸,春姬吐露出無法化為言語的思念。

************

鄭悠舜在公文蓋上州牧代理官印,盯著堆積如山的工作,不禁蹙起眉心。這陣子工作量突然大增。

接獲報告表示,茶州各地不斷發生近似暴動的事件。

悠舜派遣州軍隊前往各地鎮壓以整頓亂象,結果導致最重要的州都琥璉的防守人力變得不足。對於茶家虛情假意的的表示願意提供私人傭兵予以協助一事,之所以接受多少也是出於這個因素。此外,州府文官也隨同州軍隊一同前往輔佐各地太守,因此原本已經不多的州官員人數更是大為銳減。再加上就任典禮的準備工作,目前的琥璉城實在忙得不可開交。理應最優先保護的新任州牧去向及密切注意茶家動靜等刻不容緩的任務,只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茶家之所以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果斷做法,代表了目前負責指揮的領導人能力卓越。縱使不說出口,他也明白這位指揮官的身份。

倏地傳來的腳步聲讓悠舜停下書寫動作。

向來溫和沉穩的眼神,瞬間增加了警戒之色。單憑腳步聲,大致可以揣測出訪客的身份。例如:巡邏的士兵會發出紛亂嘈雜的腳步聲,不時來回走動;換成茶家的人就會故意大搖大擺的慢步走動,身旁則有大批慌慌張張的腳步聲緊緊跟隨——然而這個腳步聲……

發出的聲響只有一個。規律、規律。朝著原本專門囚禁重刑犯的這座高塔最頂層,毫不遲疑的筆直走來。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宛若在眾人簇擁之下悠然前行的國王一般,不間斷的優雅響起。

悠舜精準的識破腳步聲的主人。就算獨自一人留在孤立的高塔頂端,悠舜仍然可以掌握所有情報。對於先前金華所發生的事件也已經充分了解來龍去脈。

最後,腳步聲來到厚重的鐵門之外打住。

「把自己關在這種地方半年之久,你竟然不會悶得發慌啊,鄭悠舜。」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與過去的印象截然不同。曾經讓人感覺優柔寡斷的優美語調,現在如同一把磨得銳利的刀刃,蘊藏著冷洌陰森的氣勢。

悠舜微微吐出一口氣。

「我也很希望可以有時間發慌,傷腦筋的是就算躲到這裡來,事情仍然多得做不完,麻煩您讓我忙中偷閑一下吧,茶朔洵大人……請問來此有何貴幹?」

悠舜的挖苦換來一陣愉悅的笑聲。嵌在鐵門上方聊備一格的小窗格並未看見對方的臉,只傳來饒富興味的聲音:

「你真是幸福,居然希望可以偷閑,我一直很想試著這麼說一次看看。」

「看來您在金華,應該是玩得很盡興了。」

「消磨時間罷了。」

爽朗的語氣並未否認。

「到頭來還是一成不變,主要原因仍然出於無聊……鄭悠舜,其實我啊,活得非常無趣。原本對凡事就毫無幹勁可言,即使一時產生興趣也是很快就膩了。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三分鐘熱度是一種缺點。預見未來真的不太好玩,一切變得很無趣,這個世界看起來就像一個虛幻的泡沫,一下子就破滅消失……我真的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世人對於活著這件事都不會厭煩呢?」

隔著鐵門傳來叮噹聲響。清脆的響聲讓悠舜攢眉心。

「朔洵大人……您現在手上拿著什麼?」

「……你猜是什麼?」

叮叮噹噹,就像表現出朔洵內心所想一般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響。

「朔洵大人。」

「呵呵,就算你想要,只有這個不能給你,這是我對心上人兒寄予相思的唯一物品。」

令人背脊發寒的柔媚聲音,不禁讓人聯想到他疼惜地親吻著手上物品的模樣。

「我說悠舜,真的很神奇耶,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平凡無奇的石頭只不過是因為曾經裝飾過一個人的頭髮,就能讓我萌生如此特別的心情。」

悠舜嘆了一口氣。

「您戀愛了?」

「沒錯,是我的初戀。而且是從出生以來二十九年才終於姍姍來遲的春天,你會祝福我們吧。」

「她身旁的親人非常可怕,奉勸您趁早抽身比較好。」

「嗯,我知道。所以我很快就收到『非常私密的寒暄』,不過我覺得這種莽撞的行為有點不對勁,他應該被馬踢一次看看,建議你基於同事的情誼,對他提出這個忠告比較好。」

悠舜一時愣怔……看來黎深已經透過某種特殊管道,出手阻攔朔洵戀愛之路。不過遭到那個黎深的毒手,居然有辦法逃過一劫——不對……

茶家本身目前並未受到紅家施壓,這點悠舜非常清楚。

紅黎深只針對茶朔洵出手,而且甚至算不上警告。紅黎深的字典里沒有「警告」這種半調子的字彙。悠舜忘了自己的處境,忍不住發出笑聲。

(一旦感情用事便完全失控的你,居然會為了別人而自我剋制。)

黎深藉由饒過朔洵一命的這個做法,表達出正由於深愛自己的侄女,因此他不出手的立場。之所以送來「請多多關照」這種完全不符合他一貫作風的書信,也是甚至這個緣故。因為在黎深的心中,能夠幫助她的,除了身為州牧副官的悠舜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紅秀麗,名門紅家的長千金,彩雲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官吏。而且是在最初時騷動之後。讓幾乎已經決定辭官的長官再度回心轉意的少女。

「她告訴我說,現在努力還來得及。」

原本以為不再回來的他,回到州府鞠躬道歉之際,悠舜不知有多麼感激她。對於秀麗擔任州牧,最開心的莫過於燕青跟——自己。

他由衷期待著尚未謀面的兩名年輕新任州牧,然而——

「……希望您不要為了打發時間,調戲我們重要的長官,請您儘快改變主意,將手上的『賜花』歸還。」

「……打發時間啊……」

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門外傳來珠綴飾品的丁丁作響,似乎是做出欹斜著頭的動作。

「只有這一次,我覺得這個說法並不恰當,我不會為了打發時間去調戲女人。」

笑意不知不覺從朔洵的聲音中消失。

「能夠遇見……那位姑娘跟她的二胡,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聽著她的二胡度過整整一個月的我,居然一點都不會膩,連我自己也覺得很驚訝,甚至感到害怕。」

悠舜蹙起眉心……害怕?無視於對方的沉默不語,朔洵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繼續發言:

「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像她那樣讓我不會感到厭膩,只有她能夠拉奏我所喜歡的二胡。這輩子可能無法再碰到讓我如此執著的事物了,我甚至覺得這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因此,等到有一天我對她的二胡不再喜愛……那似乎代表,我已經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看來朔洵真的這麼認為。不過悠舜準確的判讀出他潛意識之下的情感……這似乎真的是他的初戀,他甚至不知道有一種自己所無法掌握的情感。

為什麼會感到害怕——認為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這種心態究竟是源於何種因素?

(這個人——)

悠舜再次稍微修正了關於朔洵的情報。他靜靜吐出一口氣,忽地抬起臉。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吧——請問來此有何貴幹?」

門外面傳來似乎是臨時想起來一般,含著輕笑的聲音。

「啊啊,差點忘了。我是來替祖父大眾傳話的,傳達一件再簡單也不過的小事。」

感覺好像親眼目睹了門外的茶朔洵,將笑容從他那張端正的臉龐緩緩褪去的光景。

「祖父大人希望你行使州牧代理許可權,立刻全面封鎖琥璉。」

現在的悠舜確實擁有封鎖茶州州都·琥璉的能力。悠舜目露利光,抿緊嘴唇。

「我想請問其中理由為何,因為新任州牧大人目前尚未抵達武璉。」

「『所以才要這麼做』呀,我想這是祖父大人一開始的下馬威吧」

「……如果我拒絕呢?」

「恐怕『琥璉會狀況連連』吧……對了,你有沒有什麼心愿?有什麼需要我會盡量幫忙,你的興趣應該不像祖父大人那麼低級,所以我可能會替你實現。呵呵,說說看,『我想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

「反正你快要沒有用處了,瞧,只要打開這扇門內的鎖,我可以讓你決定自己的死法,不然可能就只剩清蒸了喲?祖父大人好像已經打定主意了。」

悠舜緊緊握拳。如同歌唱一般的優美聲音從門的另一端傳來。

「放心好了,鄭悠舜,即使封鎖整座城市,我們還是會讓所珍惜的那群人進城的。你說是吧?不這麼做就不好玩了……那麼,在這個地方意氣用事是徒勞無功的,我想聰明的你應該也很明白這一點。不必現在給我答案,天黑之前先想清楚吧,失陪了。」

叮鐺……清脆的珠玉聲叮叮作響。

「厲害……應該這麼說吧?不過,我看你再晚十年出生也來不及了。」

「一時興起的遊戲似乎玩得有點過火了啊……茶朔洵。」

他與燕青在接獲茶太保的訃聞之際便同時採取行動。假設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並且已經針對各種情形逐一擬定對策。如今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他心生動搖。

「接下來就是靜觀其變吧。」

悠舜微微一笑,扶著腿部重新調整坐姿。

「真是的,年紀一大變得很容易自言自語,希望兩位年輕的新任茶州牧大人可別嫌棄我呀……」

真希望早一天與他們見面——當他面露微笑之際,窗邊傳來近似啄木鳥的叩叩聲。

聲音並非來自門上的小窗,而是在正對面,黑暗直接入侵的鐵窗外面只有天空與懸崖峭壁。從這個高度摔下去,肯定會變得跟燉了太久的食材一樣支離破碎,沒想到卻冷不防冒出一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

這雙早已習以為常的手每次來訪,總是很靈巧的將鐵窗轉開,輕而易舉的拋進牢內。等到事情辦完,準備離開之際,便由悠舜從內部遞出鐵窗,再重新裝回去。嚴格說來,那可是足足有三根手指粗的鐵條。悠舜光是搬一根就累得滿頭大汗,黑色手套竟然可以將其當成像紙軸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抓起來。

今天再次來訪的奇妙雙手忽地抽了出去,接著扔進一個大籃子。

「真的很謝謝您的幫忙,南師父。」

悠舜完全不表示訝異的出言道謝,小心翼翼將處理完畢的公文放進空無一物的籃子內。他套上蓋子,再綁上繩子以防止蓋子鬆脫,扶著行動不便的腿部,將重量不輕的籃子推上窗邊。

一手的手指輕鬆抓過悠舜以雙手勉強搬上來的籃子。

「南師父,真的很不好意思,等這個工作結束之後,能否請您再過來一趟?這是最後一次了。」

「哦,這下跟我那徒弟的約定就算結束了!我又可以繼續我的武術修行了。」

聲音的主人向來貼在外圍的牆壁,從來不露臉。悠舜臉上泛起柔和的微笑。

「……是的。這段日子以來真的非常感謝您,您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轉達給燕青呢?」

「『把那些爛帳給我還清……』」

「……我……我明白了。」

那大概是師父自己欠的債,但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受到師父多方關照,悠舜也不好多說什麼。

「那我會完成最後的約定,稍等一下。」

可以看見一隻手十分豪爽的揮舞著,接下來只聽見逐步爬下壁面的微弱聲響。

一如往常,悠舜忍不住低喃出聲:

「……師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與燕青之間好歹有十年的交情,但悠舜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師父一面。

『我師父他呀~有點內向,他之所以常常白吃白喝的原因就是,雖然肚子很餓,但又不喜歡跟人面對面,所以往往還不等付帳就先逃之夭夭。』

……話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吧,悠舜心想,但想想的確沒錯,這段時間往往只聞其聲,或者看見身體的一部分,從來不曾見過南師父整個人的模樣。是一位高深莫測的出世高人。

「好了,趕快趁師父回來之前,打理隨身行李……」

「久等了!」

「啊?」

聽見快到根本沒等多久的聲音,頓時以為是錯覺而轉過頭來——悠舜的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宅邸深處的一處廂房,一名老婦人緩緩張開眼睛。

「……死老頭,終於來了啊!」

她長期以來一直被軟禁在這個充滿暴發戶低級品的房間中。

去年春天,與她鶼鰈情深的丈夫過世。與她相守多年的丈夫在遙遠的紫州喪命,接著轉眼又過了一年,現在已經是終日飄落的樹葉染上繽紛色彩的時節了。

一反其氣質高雅的外貌,她明顯不耐的轉動羽扇,粗暴的將羽扇摔向桌子,羽扇飄下幾根柔軟的白羽毛,翩翩飛舞。

「怎麼這麼慢!」

在茶州的問題尚未浮上檯面之前按兵不動,受不了這個無藥可救的邪門歪道。

從以前就看這個人不順眼。在他往老狐狸之路勇往邁進的現在——那傢伙也沒有別條路可走——這個評價也不會有所改變吧。

老是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霄瑤璇。然而,她還是等待他的到來。彼此看不順眼正是兩人之間唯一,而且是最大的共通點。

她以令人感覺不到年事已高的優雅動作站起來。

一邊的翅膀已經被折斷了。但是,仍然有人需要她的保護,現在還不能一走了之。

(原諒我,鴛洵……再稍等一下。)

長大成人的心愛孫兒們,他們也即將經歷自己過去曾經走過的那段歲月。

為了親手掌握自己的道路。

——待她走出這扇房門,尚且需要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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