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王上直屬首席御醫·陶大夫大吃一驚。
「你就是……紅州牧?」
秀麗不由自主撲過去把陶大夫拉到了門外。
「噓噓,那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
在秀麗進入後宮的時候,曾經被賊抓走,關在了仙洞宮裡。那時候她聞到了奇怪的藥物,還被迫喝下了什麼東西,所以一度曾經在生死邊緣徘徊,靜蘭也在某處負了重傷,那時候為兩人治療的就是陶大夫。
也就是說,陶大夫是知道秀麗就是「貴妃」的極少數存在之一。
「我發誓不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及第的!」
聽到她的小聲嘀咕後,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的陶大夫苦笑了出來。
「……我知道。因為王上絕對是最不想讓你成為官吏的人。」
陶大夫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瞪大了眼睛。
「……你倒下時王上的樣子,我到現在也還記憶猶新。平時絕對不會提高嗓門的王上,慌張成那個程度的情形,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都只有那麼一次。」
陶大夫隱約從中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從掌心滑落時的絕望。
「……不要走……」
那個時候王上好像心碎了一樣的聲音,直到現在陶大夫也無法忘記。
因為在貴妃昏迷不醒的時候責罵威逼、大聲怒吼陶大夫的關係,所以在貴妃得救之後,王上曾經很不好意思地來向他道歉。
正因為知道這個人比任何人都更愛紅貴妃,所以在聽說貴妃離開後宮的時候,陶大夫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從那個時候起,王上又變成了孤單單一個人。
「你沒有,回到後宮的意思嗎……」
陶大夫知道,王上有時候會好像在尋找什麼人的身影一樣,突然放彷徨地將視線轉向遠方。就好像是失去了伴侶的比翼鳥一樣的身影,看起來是如此的寂寞,如此得讓人心痛。
脫口說出了這句話後,陶大夫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對不起……這不是我應該插口的事情。」
「……沒什麼。」
秀麗有意識的深吸了口氣。
「……現在的我,是茶州州牧。請你在確定這一點的情況下,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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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部尚書室,除了秀麗和悠舜以外,還有管尚書、歐陽侍郎,以及以首席御醫陶大夫為首的被緊急召集來的醫官們。
然後,聽秀麗訴說了茶州的事態後,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真的假的……」
這次就算是管尚書都一時說不出話來,歐陽侍郎也眯縫起了眼睛。
悠舜也因為自己不在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而一直維持了蒼白嚴肅的表情。
陶大夫作為首席御醫,因為影月所報告的詳細病情而露出了危險的表情。
「……上腹部鼓脹,皮膚變黃……這個我曾經聽說過。我記得應該是在山中地區時不時會擴散的疾病的癥狀……」
沉重的聲音,也是他並不了解治療方法的證明。
除了陶大夫以外,其他聚集來的年輕醫官們臉上也籠罩上了陰雲。
只有秀麗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將從權州牧那裡運來的箱子放在了桌上。
「——其實我從某個人那裡收到了這些書卷。」
秀麗接連從箱子裡面拿出了書卷。
陶大夫也不經意地從裡面拿出一卷。他翻了翻之後——沒過多久就瞪大了眼睛。接下來她好像險秀麗動作太慢一樣,迫不及待的一一把書卷展開。
陶大夫大失平時冷靜的態度,讓他的弟子們也大為吃驚。
「陶,陶大夫?」
「你們也趕緊看一下……!」
——在隔了三拍之後,全院都發出了驚愕的呻吟。
「不會吧……!?」
「居,居然有這種程度的醫書……居然還有這樣的調和法……」
陶大夫拿著書卷的手已經顫抖了起來。
「太了不起了……」
在數十卷的書卷上,詳細的記載了在全國都號稱奇難雜症的眾多疾病的治療法,而且還不光是治療方法,甚至還闡述了病發的原因等等內容。那上面還記載了眾多陶大夫都不知道的草藥和新葯的調和法以及其功能,這些龐大的嶄新事實甚至可以從根本上徹底顛覆既存的藥學原理。
「這、這是誰寫的……」
陶大夫翻來翻去地尋找著者的名字——然後因為記載在小小角落中的名字而無比驚愕。
「華真……難道是,那個華真!?」
聽到這個名字,年輕的醫官們也都像被打到耳光一樣的回頭看向師傅。
「你說華真……難道是,那個曾經出現過傳說的神醫·華娜大夫的華一族嗎?」
「難道是那個綽號叫醫仙的寵兒的神童·華真嗎?」
這兩個被叫出來的名字,讓秀麗都不禁一時停下了往外拿書的手。
但是,醫官們的混亂無疑更大。
「咦?可是,我記得他拒絕成為先王陛下的御醫,而且也接連推掉了紅藍兩家的破格待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嗎……」
陶大夫想起了之前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少年。
在數百年前,曾經有一位傳說的神醫·華娜大夫師從彩八仙,學習到了眾多醫術。華一族就是繼承了她的血統的醫師世家。那個家族代代都會出現醫術高超者,而華真更是不到弱冠就掌握了華家家傳的全部醫術,從而名馳四方的神童。
心高志遠,心地善良的他拒絕僅僅在名門世家中供職,就此消失了蹤影。
「生命難道有貴賤之分嗎?」
不管什麼時候,他都微笑著做出同樣的回答。
「不管向我伸手的是誰,我所做的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管是平定天下的英主,還是無依無靠的嬰兒。
他只是將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拯救「每個人」的性命上。
「如果您有事的話就請叫我,不管人在哪裡我都會趕來。可是在這片廣闊的天空下,那些沒有手段也沒有力量的人應該怎麼辦才好呢?我如果不能隨心所欲的四處飄蕩,而成為什麼人的專署的話,就無法像這樣為陛下派上用場了吧?」
所以,我要走——毫不遲疑的拋棄了給與他的所有地位和榮譽,像風一樣的消失了身影的青年。
在先王陛下卧病在床的時候,他按照約定來了。
先王把他叫到了病床前,兩個人單獨的交談之後——把華真趕了回去。
「陛下說既然當初不惜翻臉也要離開,那麼就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吧!」
面對憂心的陶大夫,出來後的華真如此苦笑著說道。然後,他的眼睛中突然失去了笑意,牢牢凝視著號稱蒼玄王在世的霸王的卧室。
「……像陛下如此傲慢、殘酷、純粹的愛著人類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吧?我是那種不管是誰的性命都要擅自去拯救的類型,而陛下大概是不管殺了誰都絕對不會後悔的類型把。殘酷、溫柔、右手殺了什麼人的同時左手又救了什麼人,卻絕對不會讓人感覺矛盾。決不回頭,義無反顧地向前賓士的強烈意志……到了後世,陛下不知道會被如何描述呢?」
你去你的戰場吧!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我只能去了。青年如此微笑。
在名為朝廷的戰場上,儘管卧病不起,卻還是在最後下令處死自己的孩子、嬪妃、臣子的先王。而華真也同樣作為醫生沒有離開過戰場的證據,就在這裡。
在作為醫者而感到顫抖的同時,陶大夫也注意到了只有這份醫書存在於這裡的意義。
不管何時都不會失去微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熱愛生命和生活的他。已經——。
(華真……)
無論是作為醫生還是作為人,都讓他覺得無法匹敵的年輕人。
讓因為衝擊而失去了語言的陶大夫恢復了清醒的,是秀麗緊迫的叫聲。
「陶大夫!」
抬起頭後,他撞到了秀麗緊迫的眼神。
「為了以防萬一,請分出一半的醫官從朝廷所藏的醫書中查找符合杜州牧描述的病症的記述,其他的一半人請按照這份書卷進行準備。拜託請緊急行動。」
現在,在這個瞬間,她所治理的地區,也在有人因為疾病而死去。
華真,已經不在了。
「不是什麼生存的意義。而是追求、獲得了這個力量和技術的人應該做的事情。陶大夫。」
現在,在這個時候,這些醫書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意義。
「——請給我半天時間。」
陶大夫的雙眸中閃動著作為醫師的自負和自豪。
「立刻召集所有手邊沒有工作的醫官。還有,我希望借用府庫的珍稀藏書室。請立刻準備有州牧署名的書函。」
「明白了,我會在四刻半的時間內準備好。請多關照。」
陶大夫拿著書捲走出房間後,年輕的醫官們也慌忙跟在了他的後面。
秀麗轉向了留下來的工部尚書和侍郎。
「——管尚書,歐陽侍郎。請許可出動大常寺大醫署,派遣醫官前往茶州。」
主要的藥師和醫官大都在大常寺大醫署中,而這個部門由隸屬於工部。
管尚書繼續維持著為難的表情。
「……醫官們的地方派遣嗎?……喂,陽玉,至今為止有過這種例子嗎?」
「……沒有。雖然陛下前往地方的時候他們會隨行……不過單獨的派遣還沒有過前例。」
「那就請立刻創出這個前例吧,責任由我來負。」
管尚書眯縫起了眼睛。
「最上面的那個傢伙不要這麼簡單就說要自己負責。你肩膀上所擔負的茶州的責任可不是那麼輕鬆的東西吧?而且從這封信來看——」
官尚書指了指來自燕青的蓋著朱印的信。
「杜影月已經把州牧的工作推給了副官,跑到現場去了不是嗎?不管是小孩子還是什麼,好歹也是被任命為了州牧——」
「不是我自誇,我和影月所能做的事情真的幾乎是沒有!」
秀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因為真的算不上自誇,所以感覺很沒用。
「在因為這個事件而拚死奔走的州官們中間,一個人坐在州牧的位子上,只能臉色蒼白得在不斷成交上來的書函上蓋章——我們所能做到的也不過這種程度而已!比起毫無經驗的我們來,如何乾脆利落地進行準備,率先對應事態,將受害減小到最小程度,久經磨練的州官們都要更加清楚得多!!」
「那又怎麼樣?那就是毫無經驗的州牧們唯一能做的工作吧?」
「我明白。你說得沒錯。如果是我的話會老老實實呆在那裡的。但是影月,他還有另外一個阻止這場危害的手段——」
秀麗將來自影月的信塞到了管尚書面前。
「影月最早的注意到了這個異變。所以他第一次有了拯救幾十年一度的,在封閉的村子中不為人知地死去的人們的機會。——作為醫生。」
管尚書默默地注視著秀麗,然後只有一瞬,將視線投注在了她身後的悠舜身上。
那個悠舜露出了光是視線就似乎可以殺人的表情。……但即使如此他也什麼都沒有說。
「我先把話說在前面,就算是管尚書也不能斷言自己可以這麼早就準備醫生和藥物,把握其他地區的被害狀況吧。因為影月是名醫,所以他才能做到這一點。」
「……你還真能說!」
「影月把作為醫生該做的事情,該說的話——也就是所有的情報都全部留給州官們後才離開的。剩下的準備工作州官們要比他清楚得多。與其在那裡一頭霧水地蓋印,他寧可多做出一份葯來,多救助一個茶州的居民。這個選擇作為茶州州牧來說是錯誤的嗎?是沒有責任感嗎?」
「……」
「影月的意志已經託付給我了。影月作為醫生,作為州牧,判斷出不能不派遣國家的最高醫師團。既然如此,那我應該做的事情就註定了。」
多半,是在知道生命即將終結的情況下,而毫不猶豫的奔向那裡的比自己年輕的友人。
因為不為人知的疾病而全滅的他的故鄉。
他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念頭呢。
有什麼東西是不能重複的。尤其是既然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秀麗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只能看護著由於王位爭奪戰而死去的鄰人們的無力的自己,那是十年前的光景。
在只能拉起送葬的二胡的那個時候,她總是哭泣著仰望著宮城。
如果是位於那個城裡的人的話,就可以擁有那個力量了。
「——能用的權力不在這種時候使用要在什麼時候使用?如果要用我的州牧位置和人命作交換,我還求之不得呢。紅秀麗的州牧位置根本算不了什麼。我不是燕青也不是悠舜,不是管尚書也不是歐陽侍郎,能代替現在的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反正我這個州牧原本就是為了過度而準備的替代品,畢竟我和影月都是因為年輕、莽撞、運氣、毅力和家名之類的東西才被送去的州牧嘛。你們不要安慰我說什麼沒有那種事情,因為總是由於自己什麼也做不來而悔恨到極點的就是我們本身。」
「嘿嘿,你倒是很清楚啊。是吧,陽玉。」
「叫我玉。確實是很出色、明快、正確的自我分析啊。鼓掌鼓掌。」
面對真的啪啪啪鼓掌的歐陽侍郎,秀麗氣呼呼地說道。
「你說什麼!至少也情安慰一句嘛!」
管尚書哈哈大笑了一陣後,正視著秀麗。
「——即使如此,你也是現在的茶州州牧。」
「不錯。」
「就算不成熟,只是靠運氣,你也有現在的悠舜無法使用的權利。」
「你說得沒錯。茶州州牧是我,保護茶州就是我的工作。是不是有什麼前例的我才不管!為了茶州,我請求管尚書提供最大限度的協助。以茶州州牧紅秀麗的名義,我請求工部尚書管飛翔立刻派遣國家的最高醫師團。」
那是作為州牧的不容許拒絕的命令。
「這次我沒時間和你斗酒。如果你說不行的話,用藥迷倒你也好,用美人計也好,把你打暈也好,總之無論如何我都要弄到你的蓋章。如果你肯賒賬到我出人頭地為止的話,就算要我賄賂什麼的也完全沒有問題。」
「嗯,你可以用美人計嗎?」
「咦?啊,這個,雖然是最不擅長啦……不過如果請蝴蝶教一個晚上的話……」
「啊,沒用的沒用的,等到十年之後再說吧。比起這個來還是賒賬比較好。對吧,陽玉?」
「我都說了叫我玉,你這個豬頭!」
歐陽侍郎看著悠舜嘆了口氣。
「你再不快點回答的話,就要被鄭州尹掐住脖子了。」
「知道啦。——喂,悠舜,我能做得可只有認可而已。」
悠舜好像是為了保持平靜一樣深深吸了口氣。
「我明白。請你快點把該寫的東西寫好吧,上層那邊我和秀麗會讓他們閉嘴的。還有,不光是大常寺,也請和其他與醫藥有關的部門進行交涉。調用馬車的話也是工部比較方便吧,請用最快的速度準備二十輛馬車。為了以防萬一,最後在確保十輛車子作為備用。」
聽到他更加強人所難的要求,管尚書和歐陽侍郎面面相覷。
「……你這傢伙,一旦遇到公事使喚起人來還真不客氣啊。」
「對了,錢的話是不是也請你們幫個忙?」
「那種事情去和奇人說啦——不過我先聲明,就算是派遣醫師團,說老實話也派不出那麼多人。因為不知道王上什麼時候會有什麼事情。陶大夫首先就不可能。不僅如此,頂多也只能派出一半左右。就算他們本是再好,人數也絕對不足。當然了,藥物也是。」
悠舜看了看秀麗,秀麗表情嚴肅得點點頭。明白了她沒有說出的意思,悠舜輕輕笑了出來。
(……我有個想法。可以想辦法解決的。)
管尚書一面拿起筆,一面把視線投注到了兩封信之中,來自燕青的那封信。
「喂,小姐,你要回茶州嗎?」
「回去。」
這個間不容髮的回答,讓管尚書和歐陽侍郎都一時陷入了沉默。
「是嗎?那麼你要好好加油了——你剛才是說賒賬到你出人頭地為止吧?」
「對。」
「能代替現在的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這句話毫無疑問是事實。
——至少是現在。
「不要忘記這個約定哦。不管被怎麼打入谷底,也一定要好好爬上來。」
秀麗的回答遲了一拍。然後,「——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她竭盡全力做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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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州牧!你怎麼到了這種地方——」
面對單槍匹馬乾到虎林郡的杜州牧,就連冷靜的丙太守也大驚失色。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跑來!太輕率了!」
雖然丙太守立刻試圖向他強調作為州牧的職責,把他趕回去,但是因為影月和年齡不符的成熟而絕然的表情閉上了嘴巴。
「我知道。可是,在州府能夠發揮的作用我已經都發揮了,剩下的那些州牧的工作,有很多人都比我更能做出適當的判斷。但是,關於這次的疾病,目前為止擁有最豐富知識的人就是我。有些東西無法在書面上完全寫出來,所以我認為比起在州府來,還是現場我更加能發揮作用。」
因為事前從影月那裡直接獲得過關於疾病的指示,所以丙太守知道他這番話並非謊言。但是丙太守對於他不符合州牧身份的行為還是進行了懇切的說教。
話雖如此,通過燕青的那十年他也對到處亂跑的州牧具有了免疫力,而且他也明白事實上確實需要正確的情報,所以丙太守以通知燕青他的所在地為條件,將影月接進了郡府。
影月再度細細地看起了事前曾經寄來的書函的情報。
「……這種疾病並非每年都會發生。只會在冬天來得比較早的那年流行——是這樣吧?」
「對,在各個村子裡也收到了這樣的報告。」
「冬天來得早的話,也就意味著秋天很短。也就是說野菜、果實等等的秋季收穫會減少。因為冬天來得早的關係,山中的動物們也沒能準備好足以過冬的糧食,為了糧食它們會越過地盤,來到人類的住處——」
丙太守立刻想起了書函上的內容——然後察覺了。
「雪狐……」
「沒錯。如果是在山腳也會活動的普通兔子、松樹、狐狸的話,都會不分季節的和人類進行日常接觸。在這種疾病暴發的年份,唯一和往年不同的就是,往往聚集在人類難以踏足的千里山脈的高地中,平時難得和人接近的雪狐的目擊情報——」
雪狐只有在非常為食物發愁的時候,才會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而和這一點符合的就是「早冬」。而這種怪病的患病期,就是從山裡已經沒有任何野菜果實的秋季到冬末的時期。
進入冬天,雪狐返回高低後就會發病——
「多半,是雪狐帶有什麼會讓人患病的東西吧。來到人類居住地的雪狐留下了這個『什麼',人類在不知不覺中讓那個東西進入身體,發病——」
「但是,就算雪狐到了村子裡,也幾乎不會和人類有所接觸,它們逃跑的速度甚至勝過狼,而且幾乎是所有的村民都會發病——」
「也就是說有某種就算不和雪狐直接接觸,也能讓那個『什麼'進入幾乎所有村民身體的環境。」
影月閉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西華村的長老最後留下的,殘留在各地的同樣的傳承。
(在冬天到來的時候,水中會出現魔物——)
那也就意味著——
「……是水。」
越是小的村落,越容易把水源設在同一個地方。是水井也好,河流也好,每天所有人都會在同一個場所打水,然後作為飲料送進口中。
「如果,雪狐的那個『什麼'落進了水中的話……」
同一時期飲用了混雜著那個「什麼」的水的人大量發病。
「這不是人對人的傳染。從七零八落的發病就可以看得出來。如果是人對人的傳染的話,通常都首先會在家人內部發病,然後以此為基點呈圓形擴散開來。但是這個怪病卻和親人什麼的沒有關係,而是在不同的地方唐突的發病。雖然看起來沒有差別,但其實只是喝水,攝取那個『什麼'的時間不同而已。」
「……所以你才說用水的時候一定要煮沸嗎……」
「對,水中的東西雖然擅長抗冷,但是卻很怕熱。就算水中有什麼東西,只要煮沸的話應該也會死光。而且因為發病者沒有外傷,所以通過嘴巴或者鼻子攝取的可能性就很高。儘管很原始,不過用煮沸了一次的熱水來仔細洗手應該也會有效……如果是從看到雪狐的時期開始的話……」
在被感染,已經進入身體後的話,就太遲了——「……不好意思,請問你為什麼對這個病如此熟悉呢?」
影月仰望著高峰連綿的千里山脈。
……在那座山的對面,就是西華村。
「……在接受國試之前,我所在的村子,除了我和教導我醫術的師傅以外,就因為同樣的疾病而全部毀滅。」
隔了一拍之後,丙太守倒吸了口涼氣。
影月閉上眼睛。強人所難、不惜扭曲命運也要貫徹人性的人。
在只剩下了兩個人的村子中,自己拚命的進行國試學習,而堂主大人——
「我的師傅一直在調查這個疾病的原因以及治療方法。現在我所擁有的知識,就是在我和師傅分別,為了參加國試而出村之前,師傅研究出來的。」
「……那麼,治療方法——……」
「有的。」
——你要向我保證哦。除了悲傷的時候,不管何時都要儘可能笑出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生存。然後,我也向你保證——
「這個疾病的原因和治療方法,我一定會照出來的……在這個國家中,還存在著很多原因不明的疾病。不光是這個病。在送走你之後,我也會踏上旅程。在你給與我的生命划上句號之前,我都會在我應該在的戰場戰鬥的。」
影月作為官吏,堂主作為醫生。他們決定在生命結束之前,走上各自的道路。他們知道,離開西華村的那個時候,也就是彼此最後的分別。堂主大人和淚水橫流的影月作出了約定。堂主大人絕對不會打破約定。一定會把治療方法託付給什麼人——
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是秀麗的面孔。
不管什麼時候,也要做到最佳的那個人。
她會帶來的——不只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
「治療法絕對會有,一定會從王都帶來。在那一刻之前做到最好就是我的職責。請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面對那充滿著堅強意志的眼神,丙太守好像點頭一樣的垂下了眼帘。
「……因為你及時的知識,有不少患者在早期就被發現。而且也有很多村子以及城鎮趕上了『預防'.剩下的就只是對於發病者的治療和——」
突然,丙太守的表情籠罩上了陰影。
「幸好來到這裡的不是紅州牧。」
「咦?」
「其實……」
第一次從丙太守那裡聽說「邪仙教」動向的影月睜大了眼睛。
「那麼,難道說現在石榮村——」
「……對。如果紅州牧來了的話應該會很糟糕吧。因為我已經修書給浪州尹,所以她應該不會來這裡吧——」
「——我立刻前往石榮村。」
影月馬上站了起來。
「秀麗一定會來。」
「你說什麼?」
「她會來。不管別人怎麼說,她也一定會帶著醫生和藥物從王都來到虎林郡。我所知道的秀麗,就是這樣的人。」
為了前往疾病蔓延的村子,而單獨一人趕來的少年。
就算將全權都委託給了浪州尹,他也還是「州牧」。
「丙太守,我可以斷言,疾病絕對不可能是由於秀麗的關係。」
「那當然——」
「可是,既然『邪仙教'散布這種說法,而且有很多人開始相信的話,那麼秀麗本人不來這裡,事態就無法收拾了吧。」
「……」
「所以,她會來。就算她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
影月深深的對太守低頭。
「在秀麗來之前,我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丙太守,請你比以前更仔細的監視『邪仙教'……我有些微妙的感覺。」
「微妙?」
「正因為『一個人也沒有發病'是事實,村裡的人們才會相信吧。燕青從茗才那裡收到』邪仙教'報告是在秋末——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所謂的『邪仙教'就已經在山裡生活了。」
「唉……唔!」
「沒錯。明明在傳染時期位於雪狐經常出沒的山中,卻一個發病者也沒有,怎麼想都很奇怪。但是,如果知道這場怪病是由雪狐引發,而且知道『煮沸水'這個預防方法的話,這個病並不是不能預防的。」
「……難道……說,他們明知到這場疾病的流行和預防方法,卻保持沉默嗎?」
「我不能斷言,但是——」
總是帶著溫和微笑的影月的眼中,因為憤怒而出現了危險的色彩。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絕對不原諒他們。」
被大雪所掩埋,深山中的小小村落。
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和堂主能夠知道流行的徵兆,以及預防方法的話——如果有什麼人知道這個治療方法的話——
無力和後悔。流下的淚水,以及逝去的眾多寶貴性命。
絕望。
如果有人明知道那個方法,還什麼也不做的坐視的話。
「我絕對不原諒……!」
逝去的生命,就無法再度回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影月也絕對不原諒玩弄生命的人。
「能明白的只有一個。就算加入了『邪仙教',這個病也絕對不會被治好。如果知道治療方法,而且打算招收信徒的話,應該就不會出現這麼多的死者。被帶到山裡的人,也只能等待著死亡——」
如果,明明不知道治療方法,只是看著病情擴散的話……
「在這樣的環境中,只會因為錯綜複雜又不確定的情報而一片混亂,加速死期而已。準備好了的話,我就立刻出發去石榮村。拜託你派人為我帶路。」
「我——」
「丙太守你不能去。在虎林郡,你應該還有該做的事情吧。」
「……杜州牧前往,我卻留下來,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都不奇怪。這只是你因為太過疲勞產生的錯覺。做點蔬菜汁喝吧。」
「蔬菜汁的話為了健康我每天都有喝,不過我並不打算吝嗇這條性命。」
「請你還是吝嗇吧。」
影月握住了丙太守溫暖的手掌。
「請你珍惜你的生命。不要說那種話,那是非常非常寶貴的東西。」
只要還有生命,就還有可能展開無限的未來。這是唯一的希望。
丙太守一瞬因為不好意思而說不出話來,同時反過來抓住了影月的手。
「既然如此,比起我這種人來——」
「啊,我已經足夠珍惜性命了。非常非常珍惜。如果是對於性命的吝嗇的話,我有自信可以在全國排進前三位。當然,今後我也會好好珍惜性命,請你不用擔心。」
「你和紅州牧是茶州的州牧。」
「對。但是官吏的工作就是保護上司嗎?」
十四歲的少年,向他詢問作為官吏最重要的是什麼東西。
丙太守第一次從心底覺得,想要在這個小州牧的手下工作。
「……你可以向我保證嗎?絕對不勉強自己,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盡最大的可能。」
就算珍惜性命,但是知道時間正在流逝的影月,也只能說得出這個。
「丙太守,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也請你一定要協助秀麗。」
丙太守向他行了正式的跪拜禮代替回答。
影月微微一笑,趕往了在這一天之內,病情也在進一步擴散的石榮村。
++++++++++★++++++++++++☆+++++++++++++★+++++++++++
「——這個嗎……」
在太陽西沉的時候——陶大夫的手停在了華真留下的書卷中某個記述的部分。花費了大量篇幅,將至今為止調查到的一切內容都進行了詳細記載的那個部分,好像是眾多的書卷中最早被書寫下來的東西,紙張都因為古舊而變得破破爛爛。
「有了嗎!?」
年輕的醫官們伴隨著歡呼接連衝到了陶大夫身邊。
「……病例是千里山脈另一側的山間部分……冬季初期的發病……場所、條件和發病時期都酷似。癥狀是……黃疸,手掌的紅斑和手指的彎曲,腹部積水、腿腳的浮腫……原來如此,一樣的可能性確實很高啊……」
「好厲害!連感染途徑和預防方法都記載了——咦?」
原本明朗的沸騰起來的空氣,轉眼之間又陷入了寂靜。
已經看完了那之後的治療方法的陶大夫的手,不斷地顫抖著。
「這種……這種——」
擁有傳說的神醫·華娜大夫的血統,繼承了代代相傳的極密醫術的華一族。
在那其中也被認為是醫仙的寵兒,而得天獨厚的麒麟兒·華真。
治療方法確實記載了下來。但是,這個是——「切開人體……」
在華家幾乎也成為了傳說之一的,華娜老師傳下的秘術之一。
——在現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是華真,就無法完成的終極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