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開始*******
絳攸身上看不到什麼變化,無所事事的又過了幾天。
「……想得太多了,腦子都快沸騰起來了啦。」
秀麗瞪著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清雅的調查書。真是的,明明已經因為發燒整個人無精打采了,為什麼還能寫出這種完全沒有破綻完美得讓人咬牙切齒的調查書呢?
清雅的調查書不單只寫了這半年的情況,還追溯到過去,作了詳細調查。
婦女國試,考試時的特例措施,秀麗和影月提升為茶州州牧一事。還強行屏退大官們反對的好幾個「特例」。尤其是由於絳攸任職於跟人事有關的吏部侍郎的關係,濫用人事權的嫌疑很大。還有就是跟秀麗是堂兄妹關係這點也實在不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壞的方向。
燕青呼的一聲嘆了口氣。實在找不出指摘的地方來。
「『公私未能分清,不單只缺乏作為人事官員應有的中立性,而且其在是否具備作為管理一國的大官所要求的資質這點上也存有疑問』……啊。嗚哇,這叫人怎麼反駁?"
最重要的是,燕青和秀麗都是當事人。絳攸沒有故意濫用人權這一點他們十分清楚。但是客觀上來看情況究竟如何,這點已經從清雅的調查書中清清楚楚反應出來了。
「那傢伙,現在一定是不知道躲在哪裡嘲笑我了——」
說道這裡,秀麗突然閉上了嘴巴。現在?
「仔細想來,那個人現在還沒有半點音訊呢。雖然好像偶爾會去確認會面記錄的樣子,不過好像不會到牢房那邊去啊。」
秀麗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這調查書看起來不就像在說『李侍郎情緒不穩定,看似進入崩潰狀態』了么?」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現在清雅在幹什麼呢?」
「這個嘛,應該是在工作吧。他每天都有上班啊。」
「什麼工作?」
燕青的臉一下子變得認真起來。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不過仔細看起來的話——
「清雅現在在幹什麼工作?這個從清雅那裡借過來的調查書,當時也好像是從很大疊資料的下方抽出來的呢。這就是他自己也沒有怎麼看的證據。而且也沒有叫我還給他。上次見他的時候,很煩躁,很精疲力盡的樣子,不過他是那種就算髮燒感冒也寧願喝著葯優先工作的人啦。」
他不可能沒有在工作的。那麼,現在的他究竟在幹什麼?而且明明絳攸也有可能起來,他卻好像不太介意,採取無視的做法。
「……這麼說來,那時候清雅看起來很煩躁呢……」
清雅就算髮燒也會鎮定自若。他煩躁的原因應該不會是因為身體狀況才對。沒錯,在下牢房之前還是正常的。在那之後他似乎是看見了什麼東西,開始煩躁起來——
「……會面記錄。看到那個之後,他就開始焦躁起來了。」
「那是你自己認為的吧。切,沒有其他會面了嗎!」
燕青咋了一下舌。沒有其他會面了。
現在啊,清雅也完全無視絳攸的狀態,只一心確認著會面記錄。
清雅認為除了劉輝和楸瑛以外,還應該有別的親近的人會來跟絳攸見面。
「……難道,清雅好似在等吏部尚書來跟絳攸大人見面……?」
「清雅覺得養父來看自己的兒子,會幹點什麼可疑的事情嗎?」
「但是,實際上清雅不是煩躁的不行么?說不定其中有些原因。」
「現在才這麼想?就算有些什麼,比起李侍郎那邊,吏部尚書更難查,不是嗎。李侍郎有在工作,可是吏部尚書什麼也不幹的啊。那還能有什麼?」
「……咦?」
秀麗定定地看著燕青。彷彿他的臉上寫著答案似的。
「……我知道了。燕青,你說中了啦。」
「啊?」
「為什麼清雅會放著絳攸大人不管,把整件事交給我,完全不過問讓我愛怎麼查就怎麼查……他是覺得就算是我,也很難幫絳攸大人翻案,推翻他的罷免呢。」
他很乾脆地把絳攸交給了秀麗。完全沒有調查的意思。
「我的工作不是把變得不正常的李絳攸變回原來的樣子,或者為追查原因東奔西走。那是醫生的工作,不是我們的。管他那麼多幹什麼。」
「清雅的工作已經移到其他事情上面了。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徹底調查過的清雅,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去調查絳攸大人了——所以轉移干別的工作去了……」
燕青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眯起了雙眼。
「……等一下,小姐,那麼清雅君現在在做的工作是——」
能夠讓不斷建立功勛的清雅比起絳攸大人來還要優先處理的大人物。秀麗的臉一下子青白起來。太快了。就在秀麗為絳攸的翻案四處奔波的時候,已經——
「清雅已經進入了調查吏部尚書的階段了。燕青,我說過吧。跟我親近的人太多了……一般來說這樣的案件是不會經過我這裡的。但是葵長官卻批准了。也許他們就是為了讓我集中精力處理絳攸大人的罷免問題。所以葵長官在知道絳攸大人的情況後,沒有馬上在宰相會議中提出來,他是在等……」
就像當初趁著秀麗去藍州的時候讓清雅拘捕絳攸一樣,這次是用絳攸來做幌子了。
那個沒有半點人情味的葵皇毅竟然會把這種機會給自己,仔細一想的話應該會發現這根本不符合他的作風。但秀麗卻因為得到了這個機會,而暗自為絳攸鬆了一口氣。
秀麗不禁猛地打了個冷戰。頭腦中一片混亂。有種好像一腳踩進了別人準備好的陷阱似的感覺。
「等一下……等一下。清雅的工作速度可不是一般快的。而且,就在我們去藍州找尋王的夏天那會兒——如果清雅已經開始全副身心投入到吏部的調查里的話——」
同是吏部的案件。就算清雅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對吏部尚書的調查也不奇怪。
如果事實如此的話——
「……我說,小姐,御史大獄現在應該開始了吧?」
「咦,燕青……你你你你想說什麼啊?」
「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知道,秀麗猛地閉上了眼睛。
「說不定御史大獄……不只是為絳攸準備的呢。搞不好數日後吏部的尚書和侍郎會被同時解任……」
燕青喝了一口已經變涼的茶,開始回想藍州一事。
「首先是藍家,然後是紅家么。」
……咦?聽到這句話,秀麗的思考停住了。剛才燕青說不定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但是在領悟這句話的真正的意思之前,已經讓它從網中溜過去了。
一直都覺得吏部尚書為什麼要逃避秀麗這點實在百思不得其解,搞不好其實是剛好相反。他並不是不相見絳攸大人,而是因為怕見了之後會惹上更大麻煩。這不是現在為了明哲保身已經沒什麼用的紅尚書自己。
「……不是為了紅尚書自己,剛好相反,見了面之後會變得更麻煩的是絳攸大人……?」
似乎有什麼陷阱已經設好了。總覺得重要的答案就隱藏在其後。
「重要的是……紅尚書?」
這時候,秀麗發現燕青正定定地看著自己。她把視線移向他,只見他開口了。
「我說啊,小姐,小姐想救的人是吏部侍郎?還是李絳攸先生?」
「咦……?」
「恐怕根據你的選擇,方法會有所不同吧。好好想想吧。」
想要救的人是吏部侍郎,還是李絳攸——?
秀麗明白現在聽到的這句話非常重要。而紅尚書則掌握著關鍵因素。
「……不管怎樣,我去跟王見個面,說清楚。」
這時候,御史台所屬的武官敲了敲門。
「紅御史,有人說想要見您。是個平民女性。」
「女性?」
秀麗不禁困惑起來,走到了御史台的入口處。
只見抱著一個大包裹,留著一頭長捲髮的女性正背對著她站著。秀麗覺得那個包裹好生眼熟。
(啊,是那個抓住搶劫犯的人拿著的琵琶——)
女性回過頭來。秀麗不禁瞪大了眼睛。是她。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是絳攸的母親,我叫百合。」
百合嫣然一笑。
「我是作為絳攸的親屬,要求會面的。」
***************************************
(也就是說,這個人就是我的叔母……)
秀麗在快步走向府庫的途中,想起百合的事情來。由於之前除了玖琅之外並沒有見過其他的「親戚」,所以著實嚇了一跳。要不是要去跟劉輝見面的話,真的想跟她說說話。
秀麗要跟劉輝秘密會面的時候,要先跟府庫的父親說一身。如此一來,父親就會跟楸瑛聯絡,在裡面準備好房間讓他們見面。
但是看到父親的臉的同時,心中不由地一陣痛楚。明明是那麼重要的弟弟,現在女兒所在的御史台卻正在千方百計要把他趕下台。
秀麗說完目的後,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向父親問道:「父親大人,可以問您一件事嗎?您對於紅尚書對於絳攸大人的事情,是怎麼想的嗎?」
「知道啊。他本來玖非常非常珍惜他。跟我珍惜你一樣。你看絳攸也應該看的出來吧。那是撫養他教育他的人啊。」
秀麗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父親。然後,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跟自己想的一樣。
「是嗎……說的也是呢。我明白了……謝謝您,父親大人。」
沒等多久,隨著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劉輝和楸瑛溜了進來。
「絳攸有沒有什麼變化?」
「很遺憾。不過剛才絳攸的養母來探訪了——」
劉輝和楸瑛都不禁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能出現的詞語——
「……咦,你說誰來著?秀麗小姐?」
「就是絳攸大人的養母啊。一個叫做百合的,非常漂亮的女人。」
「真人嗎!」
劉輝和楸瑛不禁興奮起來。
「真想見一見啊!想不到那個幻影一般的吏部尚書夫人竟然到這裡來了!」
「像他的夫人那樣厲害的……不,應該是女性,光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這點就已經是奇蹟了啊!」
「喂,等一下!我可不是為了這個把你們叫道這裡來的啊!」
秀麗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手。
「……劉輝跟楸瑛大人在工作上應該很了解紅尚書吧?」
「這個嘛……應該比秀麗要了解一點吧。」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問我們?」
如果真如父親所說,紅尚書很重視絳攸大人的話——
(絳攸大人之所以會被抓起來,都是因為紅尚書沒有工作的關係。可是——)
如果紅尚書那一連串難以解釋的行動之中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的話。想起來,連玖琅叔父都說他是比自己頭腦還要好的多的人。能夠解救絳攸的繩子,說不定就系在養父的紅尚書的手上。
雖然比不上清雅,不過秀麗也調查過絳攸的事,關於上司的紅尚書方面也大概了解一些情況。雖然沒有因此而見著面,但也知道他每天都有回吏部察看。
「我覺得紅尚書這幾個月的行動充滿了矛盾和疑問呢。」
「……沒有的時間還比較少呢。」
「沒錯沒錯,他的性格就跟我們家的龍蓮差不多嘛。」
「可是,楸瑛大人,沒錯,龍蓮的確也會有荒唐怪誕的言行舉止,但是其實他還是有好好想過而再行動的,雖然思考的角度跟一般人大概相差了四十二度。」
楸瑛笑了,龍蓮聽到這句話應該會覺得很高興吧。遲點告訴他好了。
「就算是奇怪的事情,本人還是由他的理由的。這個就是前提。矛盾之一——」
秀麗豎起了食指,壓低聲音嚴肅的說道:「——為什麼根本沒有在工作,卻要天天來上班呢?」
沉默降臨。
當聽到這個被矛盾之一舉出來的時候,終於明白兩人的所謂相差四十二度是指哪裡了。原來是那個啊。
「……不過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個迷啊。」
「的確……雖然絳攸說過每天準時把他拉過來這點實在很辛苦,可是這半年來應該有沒有這樣多餘的精力才對。那就是他主動來上班的了。這個還真是奇怪啊!」
楸瑛故意強調了這一點。似乎也自信滿滿地認為這實在是奇怪。
劉輝也有點不解地側著頭。紅尚書的行動向來很奇怪,所以他也沒有仔細想過。
「……聽說以前常會無所事事地到邵……不,到府庫或者朋友等等那裡去,……但是不幹工作以後,聽說基本上都不會離開尚書室呢。」
以前的他,雖然討厭工作,但是因為有想見的人所以會來上班。現在看來不是這種動機了。
秀麗啪的一聲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
「……一般來說,決定不幹的人會採取的行動只有一種吧?」
「對啊……一般來說都是自己提出辭職的啊……」
楸瑛如坐針氈似的動來動去。對於剛剛自己請辭後又跑回來的人來說,這種話也許太敏感了些。
「劉輝,有沒有哪個大官在挽留想要辭職的紅尚書啊?」
「挽留想要辭職的紅尚書?!」
不知為什麼,對於這種平常很可能發生的事情,劉輝卻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不會啦,紅尚書不幹工作這個向來都是這樣的啊。他的話要是真想不幹,肯定當天就直接到朕這裡來說一句「不幹了」就走的啦。」
「他是那種不會執著也朝廷啦地位啦保身啦之類的人嗎?」
劉輝和楸瑛同時點了點頭。
「該說是不執著還是什麼呢……對於他而言這種事應該就跟隔著自己三間房外的地下住著的貓在三年前生了六隻小貓差不多,都是非常無關緊要的事情啦」
「這的確是非常無關緊要的事情啊,楸瑛。就算他不努力去保護,也已經什麼都有了嘛。」
「那麼,……為什麼會出去這種行動呢。看他的樣子,好像就是在乖乖等著別人炒他魷魚似的啊。」
紅尚書手中一定掌握著什麼關鍵。只要知道這個就好辦了。
「紅黎深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王手上僅有的王牌了。」
「對不起,秀麗……到了最壞的情況,恐怕只能把絳攸交給你了。」
劉輝用雙手握著秀麗的手,貼到了額頭上。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秀麗決定為了劉輝,自己一定要想辦法處理才行。要是最後真的沒有辦法的話,至少我要留下來。
「——咦?」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有什麼猛地閃過腦海。
楊修的話在腦內迴響。
「清雅的目標,嚴格來說不是李絳攸。」
下一秒,秀麗猛地轉身向著楸瑛。
「首先是藍家,然後是紅家么。」
被她定定的瞪視著的楸瑛不禁吃了一驚。眼睛都瞪得快要掉出來了。
為什麼紅尚書不主動辭職?
為什麼明明不工作,卻還要天天呆在吏部尚書室?
為什麼紅尚書一直採取彷彿在等待炒魷魚似的行動?
明知道絳攸處境艱難,卻還是要這樣做的理由。
為什麼紅尚書一次也不去見絳攸?而清雅又為什麼會因此而覺得「計算錯誤」?
「我說啊,小姐,小姐你想救的人是吏部侍郎?還是李絳攸先生?」
「……我知道了。」
秀麗小聲嘀咕道。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紅尚書會一直採取這種意義不明的行動?
他究竟在等什麼?
現在還來得及。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秀麗不禁打了個冷戰。
「劉輝,聽好了。要救絳攸大人的話,說不定你的行動顯得尤為重要。」
不過,更為重要的是,絳攸自己採取的行動。有件事必須有他自己去做。秀麗代替他做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
悠舜來到了吏部的資料室。這裡有他必需的資料。
他從書架中接二連三地抽出人事記錄單手抱著,但因為實在太多,一不小心變踉蹌了一下。
在倒下之前,有人從後面扶住了悠舜,接住了他手中快要掉下來的冊子。
悠舜微微抬起頭,眼前是一張很久沒有見過的臉。
「黎深。」
在關於王去藍州那件事上吵了架之後,兩人便沒有再見面了。雖然他還是一臉不爽的樣子,不過也許是因為悠舜喊他的語氣跟以前並沒有太大變化的關係吧,可以看出黎深那渾身是刺的感覺稍微減退了一點。
黎深把悠舜需要的冊子準確無誤地從書架上抽出,然後把悠舜手中抱著的那部分也搶了過來,砰的一聲放到了閱覽者使用的桌子上。
「謝謝你,黎深。幫了我大忙了。」
「……我再說一次,退下宰相的位置吧。」
悠舜笑了。就算兩人再長時間沒有見面,就算什麼也不說,黎深還是馬上就知道了悠舜要找的什麼冊子。所以,就算不問,黎深也應該知道悠舜的答案才對。
「不,我不會退下的。因為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黎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怒吼這走出去。
「……楊修跟我說,讓我過來幫你揉揉肩膀,所以我才會過來的。」
「……你會幫我揉嗎?」
悠舜試著往椅子上一坐,黎深竟然真的輕手輕腳地幫他揉起來。從他那差勁的水平一眼可以看出,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幫人揉肩膀吧。因為力度太輕,只感到痒痒的,但悠舜還是忍著沒有抱怨,乖乖的坐在椅子上。
「吏部尚書我不幹了。」
「我知道。」
「我要回紅州。」
只感覺到背後的黎深那張臉又再陰沉起來。
「……剩下的就由你們來想辦法吧。絳攸也是。」
悠舜微微一笑。然後,啪的一聲拍了一下黎深的手。黎深停下了雙手,走開了。
「謝謝你,黎深。」
悠舜打從心底里發出的這一聲道謝,其中包含了多重意義。
黎深沉默了大概一口氣的時間,開口了。
「悠舜。告訴我,你在國試之前是什麼身份,幹什麼的?」
悠舜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凌晏樹那傢伙好像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實在太無趣了。」
悠舜伸手按著眉間。凌晏樹……怎麼干這種多餘的事情啊。
「你沒有動用紅家的力量來調查嗎?」
「你就在我面前,為什麼我還要去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啊?」
悠舜不禁笑了。的確很符合黎深的作風,悠舜就是喜歡他的這種地方。
「那些過去應該都已經被抹消了。其實也沒有了不起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
「那個男人跟我說,沒想到我竟然能夠跟你若無其事地相處。」
黎深筆直地看著悠舜。
「紅家以前曾經對你做過什麼嗎?」
「不,沒有。」
悠舜的表情並沒有明顯的動搖。他所說的是真是假,黎深實在看不出來。
「那麼,把凌晏樹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不要。我不告訴你。」
「說出你的理由。」
「這個當然是,不希望你知道。」
黎深沉默了……這個倒也是。黎深用手摸著悠舜的臉頰,定定的看著他。
「我想知道。」
悠舜笑了。他輕輕移開黎深的手指,宣告了對話的結束。
「不。那些事情跟你沒有關係。黎深……幫我跟百合小姐問好。」
璃櫻看見自稱是絳攸母親的百合手上拿著的琵琶,馬上反應過來了。
——琵琶。
「……難道你會彈李絳攸以前經常聽的曲子嗎?」
「這個當然,從小我就給他彈了。為了我的兒子,多少我都會彈的。」
璃櫻用力點了點頭。耳朵早已聽慣的「音色」,是比語言還強的武器。比起楸瑛所說的話,楊修所說的話,應該更能接通「道路」。
璃櫻用力擦了一把汗——已經沒有時間了,一定要成功才行。
「那拜託你了。」
百合走進了牢中。
看著睡得昏昏沉沉的絳攸,她高興地眯起了眼睛。真的已經很久沒見了。
「真的長大了啊……」
對不起。她輕聲說道。
坐下來,輕輕撫摸著絳攸的劉海。他的臉上充滿了疲倦的神色。
「我把照顧黎深的任務全扔給你了……一個人這麼努力,一定很累了吧。」
百合扶起絳攸的頭,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絳攸……現在你已經有了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了對吧。重要到不知道在它和黎深之間該如何選擇的地步。」
讓他迷惘,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邊的重要東西。百合看著絳攸緊握在手中的「花菖蒲」,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對不起啊,絳攸……我跟黎深都沒能把自己的感情傳達給你。我跟黎深,都是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情況下長大的,所以也不知道怎麼樣當別人的父母。」
絳攸的眼睫毛微微顫動起來。
百合充滿愛憐地用手指梳理著絳攸的頭髮。那壓在膝蓋上的重量,已經完全是大人的體重了。
百合他們總是笨拙地傷害著絳攸。
「……黎深給你取名李絳攸的時候也是……」
一直都懂得忍耐的絳攸,那個時候第一次伏在百合膝蓋上哭了。
***************
櫻文鳥啾啾地鳴叫著。
回過神來,絳攸已經身在紅家府第。
突然,宅邸深處傳出了令人懷念的聲音。
「絳……絳,不要哭了。」
絳攸循聲而去,只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正伏在百合膝蓋上哭泣著。那是——
(……是我。)
絳抬起哭得一塌糊塗的臉看著百合。
「為什麼黎深大人沒有給我紅這個姓氏呢。是因為我沒有這個資格嗎?是因為我什麼都做不好,沒有用嗎——「
「絳!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一定要非做些什麼不可呢?」
「……因,因為我……希望能夠留在這裡啊……」
「你已經是我的乖孩子了啊。誰也沒有說要你離開這個家。」
「那為什麼給我的會是李絳攸這個完全跟紅家沒有關係的名字呢!」
「唔!」
百合明顯地被碰到了痛處。
反而是在一旁看著的絳攸開始心虛起來。
(以,以前的我會說這種直來直去的話嗎……!)
想要問的事情毫無保留地說出口。不過真的想聽一下答案。百合小姐是這麼回答的呢。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自己會完全沒有記憶?
百合對著絳。
「……絳,那好,我就直說了。」
「是,是的。」
「就算是到了現在,我也完全不知道那個笨蛋傢伙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你要學會想,這次我又遭到了某種意義不明的對待了,不過反正是個荒唐的父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百合說的十分乾脆。聽見她這種漫不經心的話,絳攸不禁啞口無言。
(只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嗎?!)
即使過了二十歲還為這種事心有戚戚焉,最後甚至跑到邵可大人那裡找他商量的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似乎百合也開始覺得自己說得太漫不經心了,接著又開口說道。
「……說的也是呢,就我所知,黎深生在紅家,因為紅這個姓氏,小時候並沒有什麼好的回憶。你看,那個笨蛋不是整天說自己討厭紅家嗎?」
「這麼說來……他總是說沒有哥哥一起過上幸福生活啦把親生哥哥趕出家門啦哥哥他——」
「沒錯沒錯。你想想,如果黎深給了你他一直討厭不已的姓氏的話,那不是更顯得象在討厭你嗎?」
「……這個……說得……也是呢……?」
看著雖然不太明白但卻總算接受了這個說法的自己,絳攸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感交雜。
「等你長大了如果還想要紅這個姓氏的話,就跟我或者黎深說吧。馬上會給你的。」
在旁聽著的絳攸差點倒了。馬上給?紅家的姓氏是這麼隨便的嗎——!
(慢著,以前有過這樣的對話嗎?!)
為什麼自己會忘記呢。
「算了,紅家姓氏這個問題根本微不足道。聽好了,比起這個因為繼承和惰性而傳下來的姓氏,那個黎深竟然會半夜三更一個人翻查字典,思考著該給你起個什麼樣的名字這點更讓我震驚呢。我都差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了。他甚至還做了筆畫占卜了呢。不過對不起啊,絳,不管筆畫數怎麼好,誰叫你的父親是個瘟神呢。恐怕以後的運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不過我們就一起加油找尋自己的幸福吧。」
百合抱著絳,把額頭貼在他的額頭。
看到這一幕,絳攸連當時的感觸也想起來了。沒錯——百合總是這樣子抱緊絳攸。
那時的百合還很年輕,應該跟現在的絳攸差不多年紀。
那個時候,絳攸覺得他們兩個是一切都完美無暇的大人。
……現在的絳攸覺得自己無法做到跟他們一樣。現在的自己還是會經常自尋煩惱,總是依賴著黎深和百合。
(為什麼,我會忘記……?)
「絳攸啊,這是個好名字呢。他一定是覺得比起姓氏,在你的名字之中留下『KOU』這個字更為重要吧。」
「咦……?為什麼呢?」
「這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某個人給你起的名字呢。很值得珍惜。而且發音聽上去也跟你很相稱,只是不知道漢字怎麼寫實在太遺憾了。」
黎深融入了紅家色彩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KOU」這個發音之上。(譯者註:在日文中「紅」和「絳」的發音同為「KOU」,且含義同為「紅色」)
「我說啊,絳攸,黎深留下你本來的名字中的音,重新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沒什麼是你非改變不可,非做不可的。也許你會說自己有的只是這個名字,但有這個就夠了。我們什麼也不需要。自從你來了之後,這個家變得有活力了很多。好像你的笑臉,照亮了整個家似的。只要你健健康康,那就行了。希望你能夠一直保持這個笑容。只要答應這一點,之後就可以按照你自己喜歡的那樣,自由得活下去。」
絳攸總覺得那個「KOU」的發音上總有點可疑的感覺。
那張臉上分明寫著——「不太懂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看見他這個表情的百合,露出了略微辛酸的面容。
這個時候,一把突然飛來的扇子突然砰的一聲砸在了絳攸的後腦勺上。
「絳攸!你又在跟百合在嘀咕什麼?這次又在煩惱什麼了你這個小鬼!」
百合連忙摸著絳攸被砸中的地方,狠狠地瞪了黎深一眼。
「你在幹什麼!竟然虐待兒童,下次再犯看我不跟你離婚!我會帶著絳攸離開這個家的!而且說起來,這不是你給了他李這個姓氏才會傷害到他的嗎!不管你怎麼喜歡李這個姓氏,也沒有必要真的給他起這個吧。這可是走遍全國到處都有的姓氏啊,走在路上不管往左轉還是往右轉都會碰的到!給我弄一個好聽點的行不行!沒錯,例如俱利伽絳攸之類的!」
咦?!絳攸的臉不禁立馬變得青白。俱利伽絳攸!?
可是黎深卻像突然被碰到了痛處似的,把臉轉向旁邊低聲嘀咕:「……我知道了。如果筆畫數不錯的話那就改吧。」
「等——等一下!!」
這次提出異議的是絳。他的臉一片蒼白。這個當然了。加油啊,另一個我。絳攸緊握著拳頭聲援少年時代的自己。說不定今後的人生會因此而改變。李絳攸這個名字本身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是俱利伽絳攸這個名字也實在太奇怪了吧?!
十年後的自己當作人生最大命題似的拚命煩惱的這件事,少年絳攸卻主動積極地接受了——
「請請請等一下不要焦急!那個我覺得絳攸這個名字很好很好超級喜歡!!」
百合露出了一臉遺憾的表情,黎深則恢復了一臉得意。
「咦……是嗎?那麼以後你什麼時候覺得還是俱利伽絳攸這個名字比較好的話,記得要告訴我咯?」
「你看,你根本就什麼也不明白。」
「啊!不就是偶爾被你碰對一次嗎,囂張個什麼勁?哼!對了,絳攸,幫我一起做湯糰吧。庭院里的芒草現在開得很漂亮呢。又是滿月,一起賞月吧。黎深去拔幾根芒草過來。不要拔錯了哦。那有,等會兒你彈琵琶。」
「為什麼我非要去拔芒草不可!」
「今時今日的男人不去拔芒草的話可是成不了好父親的啊。你不知道嗎?」
「……是這樣的嗎?唔……算了,好吧。」
**********************
景色在變換。
春鶯,夏藤,秋忙,冬雪。
早已忘卻的記憶猶如雪片落下般紛紛湧現。
至今為止所過著的生活,一切都是這麼的單純。
絳攸抬頭看天,淚水在臉頰上滑落。
「要問為什麼我會忘記……?」
幸福的記憶如此之多,如此理所當然。
每次感到幸福之後,很快,又會有新的幸福降臨,新的記憶誕生。如此反覆太多太多,不可能一一記住。
多的就連重要的時刻說給自己聽得重要的話,也混在其中一時無法憶起。
「我說啊,絳攸,黎深留下你本來的名字中的音,重新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沒什麼是你非改變不可,非做不可的。也許你會說自己有的只是這個名字,但有這個就夠了。我們什麼也不需要。自從你來了之後,這個家變得有活力了很多。好像你的笑臉,照亮了整個家似的。只要你健健康康,那就行了。希望你能夠一直保持這個笑容。只要答應這一點,之後就可以按照你自己喜歡的那樣,自由得活下去。」
那個時候,自己對這句話完全無法理解,在迷惑彷徨之後便把它沉在記憶的海底了。
百合那是略帶悲傷的表情,也在之後接踵而來的驚喜不斷的日子中淡淡而去。
溫柔的記憶一層又一層包圍著自己,眼淚無法停止。白文鳥和櫻文鳥靜靜靠近,柔軟的羽毛碰到了臉頰。
既是如此,還是不行。得到的溫柔越多,反而越覺得害怕。
……心裡明白。這種單純的日子太過幸福,讓絳攸的心中不由得越來越不安。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這個無法替代的港灣,就禁不住害怕。
雖然百合說不會有任何要求,但總覺得要是他們有所要求,自己還會好過一點。完全沒有付出得到的幸福,總覺得就像是把雲抓在手中一般心裡不踏實。總覺得說不定會有一天突然像霧一般從手掌中小時也不奇怪。
所以,他才會如此依賴那句話。
「再見,絳攸,在我回來之前,這個家和黎深就拜託你了哦?」
百合因為紅家的工作四處奔波的時候,總會簡單地如此交待絳攸。
在百合回來之前,自己就可以呆在這個家和黎深身邊了。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非做些什麼不可呢?」
啾啾,文鳥在鳴叫。
黑雲如墨汁流淌般湧來,雨開始下了起來。
(我知道的,百合小姐)
我不是那種會被那樣說的人。
因為我——
……琵琶的樂音從某處流淌而來。
白文鳥張開了嘴巴。傳出來的不是鳥兒的蹄聲,也不是楸瑛的聲音。
「對不起,絳攸……」
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見面的,百合的聲音。
*****************************************
「我幹了很多失敗的事情。」
百合把絳攸從自己的膝蓋上移開,開始為絳攸彈奏起琵琶來。
「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情並沒有傳達到你的心裡,還是不斷敷衍著你,安慰自己等你大一點再說就好。還有一直以來依賴你,把照顧黎深的責任扔給你,這也是我不對。我是最差勁的人……」
絳攸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絳攸,我們都很愛你。對不起啊,要是能夠處理的好一點的話……」
明知道他依存於自己和黎深,但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最妥當。不管幹什麼,總是失敗連連。最後,終於導致了這種結果。
百合看著絳攸手掌中的「花菖蒲」。
對不起啊,絳攸。
現在,我們已經成為你的枷鎖了。
「……絳攸,你以前經常問我,有沒有什麼願望,是吧……」
自己總是說不清楚。究竟要用什麼樣的言辭,才能讓他明白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絳攸的話變得少起來了。
不管你怎麼問我有關願望的問題,我也總是告訴你不必幹什麼。但對於你而言,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吧。於是,你放棄了問,自己去尋找答案,然後按照我們希望的做。
「你真是個笨蛋啊……等再過五十年,我和黎深都變成老眼昏花的老太婆和老頭子的時候,那時我們就會什麼都要你幫忙做的啦。但是,現在,我們不想變成你的累贅啊。」
琵琶的銀色在牢中徐徐回蕩。
「絳攸……你不是已經有了重要的人了嗎?來,快點醒來吧。」
什麼也不用做。希望你能夠按照你自己的意願自由地活下去。
自己只是在一旁看。這就是百合的願望。
就算什麼都不做,就算深陷牢獄,也會一直有人待在你的身邊,會來看望……你覺得自己應該為那個人干點什麼是不是?
「你的話,應該明白黎深想要的是什麼才對。要是你沒有發現的話,那麼黎深所做的事情就等於是完全沒用,只是一場鬧劇。到時史實上就只會留下一句『曾經有過一個不知所謂的迷一般的懶惰吏部尚書』這句話……不過這倒也是事實。」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絳攸,黎深一直一直都在等你過去呢。」
不要緊的。因為不管你是什麼都沒幹,或者是幹了什麼,我們都會愛你的。
因為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
這時候,樓梯上響起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百合轉過臉去,露出了微笑。你看,你那些重要的人都來了呢。
「絳攸!」
百合看到走在前頭的王,不禁瞪大了眼睛。那個小孩子現在已經長那麼大了啊。
「絳攸,黎深一直一直都在等你過去呢。」
絳攸看著白文鳥……百合的確這麼說了。
黎深大人,他在等我過去?
……本來停止的思考,開始按照原來的速度飛快動作起來。
開始理解楊修,以及百合所說的話了。
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必須要說的話。
黎深想要自己怎麼做。
答案就這樣落到了自己的掌心,過程如此簡單。
接著,身體開始滲出冷汗。
(糟了——!!我真是笨蛋啊!!幹嘛還在這種地方磨蹭啊!)
白文鳥和櫻文鳥振翅高飛,向著琵琶聲傳來的方向,彷彿在引導絳攸一般。
絳攸緊跟其後全速向前跑去。
璃櫻的額上大汗淋漓。汗珠滴滴嗒嗒地直往下掉。
瑠花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要是平時的話早就已經失去意識了。如果現在文鳥飛回去的話,那麼一切努力都等於白費了。璃櫻集中全部精神,誘導著絳攸。汗水滲進了眼中。
如果璃櫻不確保「出口」的話,絳攸就無法回來。
隨著琵琶的銀色飄蕩,「道路」迅速鋪就。這麼說來,紅家的「琵琶」跟藍家的「龍笛」,以及縹家的「二胡」一樣,那是在祭神典禮中使用的東西。開路等同於引導。看來百合是幾近巫女的琵琶名手。不過即使如此,璃櫻的負荷還是很大。
(嗚……還差一點……)
然後,琵琶的音色突然中斷了。
絳攸睜開雙眼。
呆然地,視線在天空中彷徨了一會兒,看到了眼前那傻乎乎的臉。
視線掃過燕青,掃過楸瑛,連王的臉也照樣掃過,看到百合時微微露出了一點笑容,然後,看到秀麗的瞬間,他像終於看到了自己要看的東西似的把焦點固定下來。
「秀麗嗎……?」
因為很久沒用說過話了,所以聲音嘶啞,說話也很吃力。
秀麗因為太過感動恨不得滿臉淚水地撲過去——不過她沒有這麼做,而是緊緊抓住了絳攸的衣襟。
「是的,絳攸大人!!這裡是現實,是現實哦!是不想它到來也會自然到來的長夜黎明!是明天會無情降臨的現實!不要再在那裡睡得迷迷糊糊的了,快點起來吧!已經沒有時間了!!絳攸大人你應該明白吧?離御史大獄只剩下五天時間了!!」
秀麗一非常兇惡的氣勢對著絳攸當頭棒喝。對方要不是絳攸的話,恐怕已經給她嚇暈過去了。
劉輝和楸瑛打從心底里打了個冷戰。秀麗這也太嚴厲了吧!
只有百合一個笑眯眯地在旁邊看著。
然後,絳攸在三拍之後——終於認識到現實,眼睛一下子瞪到了極限,眼球上布滿了紅色的血管。像是裝了彈簧似的,他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
「只剩五天?!」
「是的!!」
「還來得及吧!一定要做才行,秀麗!通宵干!你要幫我!——不,請你幫我!」
他剛想站起來,猛地踉蹌了一下。楸瑛慌忙用手扶著他。
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吃飯的身體十分虛弱。楸瑛讓他坐到了床邊。
絳攸用力皺起眉頭,努力抵抗那朦朧的意識和劇烈的暈眩。
然後,視線移向正惶恐不安地思量著自己應該站在哪裡的王。
看來自己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就算再怎麼道歉也不夠。怎麼也無法補償。但那是後話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要做。等全部結束了,再跟你說吧,有很多要說。」
絳攸以嘶啞的聲音低聲說道。
劉輝的胸中突然像被東西塞住了似的,沒法發出聲音來。心中不禁暗想,最後看見絳攸那開朗的笑容是在——真的,已經有多少個月沒有看見過了呢。明明覺得這樣就好的,奈何人總是太貪心。
「秀麗……」
「我知道。雖然已經沒有時間了,但我會想辦法的。」
秀麗像捏糯米餅似的拉著劉輝的臉。
「我會做給你看。我可是王的官吏啊——好了,來,笑一個!」
秀麗在絳攸面前屈膝跪了下來。
「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就在這個牢獄中全部把它幹完吧。我覺得絳攸大人已經蘇醒這件事,還是不要張揚出去的好。」
絳攸笑了。
「……說的也是。那拜託了……交給你了……你來安排吧。現在我還不能動。」
「了解。我會做好對身體好的飯菜,立刻拿過來。」
絳攸露出了苦笑。那其中沒有自嘲的成分,反而有種開朗的感覺。
「……看來我不太配當你的老師啊。」
秀麗瞪大了眼睛。然後,伸手握住了他那纖細而瘦削的手。
「決定這個的不是絳攸大人,而是我。我的老師只有絳攸大人一個。再也沒有其他人了。請你一定要繼續當我的獨一無二的老師哦。絳攸大人對我而言是必要的。」
絳攸閉起雙眼,聽著她說這番讓自己感到欣慰的話。
「……嗯。你對我而言也是必要的啊。」
在一旁看著的楸瑛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這種像畫在畫中的愛的告白是怎麼回事啊……)
雖然同樣是愛,不過這種彼此再清白不過的師徒愛還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秀麗撩起了袖子。已經沒有時間了。不以戰鬥狀態全開的氣勢來做的話肯定來不及了。
秀麗跑向百合,以及百合手中抱著的璃櫻。
璃櫻大汗淋漓地失去了意識。
「不要緊的,這孩子交給我來看吧。你們還有要做的事情不是嗎。請一定要幫絳攸咯。」
一想到現在開始自己要做的事情,心中不禁一陣痛楚。百合把手放到了秀麗的臉上。
「不要泄氣。不要緊的。我們為的就是這個目的啊。」
秀麗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後開口道:「您是……百合……嬸嬸……是吧?」
「哎呀,果然還是穿幫了啊。沒錯。在你小時候我也見過你呢。」
「等這一切結束後……能讓我跟您說說話嗎?」
「嗯,這個當然。」
「吏部尚書好像很討厭我……不知道為什麼都不肯跟我見面。不過嬸嬸您待我這麼好我真的很高興。」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百合的笑臉也跟著凝固。絳攸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只有秀麗一個人舉起了拳頭說了一句:開始了哦!」,十分有精神地踏上了樓梯。
(黎深……你這個傢伙……究竟笨到什麼程度啊……)
百合不禁對黎深的任性又愛又恨,心中悄悄地流下了淚水。
……四日後。
吏部尚書紅黎深解任——
這個消息席捲朝廷,實在御史大獄開始的前一天。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