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獄。
這不僅是御史台主導的審判所,同時也是集合了御史台長官以及刑部尚書還有大理寺長官這三個站在頂點的人的特殊裁判所。所以很少召開。
本應該決定李絳攸如何處分的御史大獄卻遭遇吏部尚書的更迭,只能緊急地將當初預定的時間推遲五日。而在此期間關於御史大獄的謠言在官員間口口相傳——當然不是關於絳攸的處置問題,也不是紅秀麗與陸清雅的對決。
「……那個刑部尚書終於出現了嗎?」
「究竟是誰把他招來的!?那個人居然會在白天出現!」
「沒人招他吧,不管怎麼說侍郎以上都應該出席朝議啊。」
「在御史台這麼重要的朝議上,卻只是一味的睡覺。」
「好像是睜著眼睛打瞌睡吧。」
「太恐怖了!他不是人吧!!」
雖說是談論與御史大獄有關的話題,但內容卻清一色的只是與刑部尚書有關,這一點的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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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來俊臣……曾說過末日論,也為先王陛下所器重。」
悠舜手握著羽扇仰天嘆息道。
「雖然一直為人詬病,但為什麼一直沒有人對他的行為提出異議呢?鳳珠。」
「……或許大家覺得他至少比黎深要稱職一些吧。至少基本的工作他還是會做的。話說回來,在決定來俊臣為刑部尚書之後,那些為爭奪尚書而費盡心思的貴族派和國試派便頓時如鳥獸散了吧。」
懷揣著這棘手的尚書令的悠舜渾身一震。霄太師——
「等等……這該不會是霄宰相和先王陛下早就計劃好的吧?」
吏部尚書?紅黎深,戶部尚書?黃奇人,兵部尚書?孫陵王,工部尚書?管飛翔,加上早就為禮部尚書的蔡尚書,一干人還能勉強維持著和平的局面,但自從加進新的刑部尚書來俊臣後,再也沒有人願意當這樣一群人的上司了。
劉輝的目光在悠舜和奇人身上來回遊移著。黎深不在了。雖然兩人表面平靜,但應該不是他們真正的心情——應該在的人不在了。就連劉輝都能察覺到他倆之間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破碎了,他們本人當然更不可能毫無察覺。
但是劉輝還是將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案件上來,他冷靜地道:
「刑部尚書……是噩夢般的國試組中一人吧?」
一瞬間,悠舜和奇人的對話頓時停止。悠舜的笑容凝固了,就好像劉輝說了什麼絕對不能碰觸的禁忌一般,兩個人都沒有回頭看劉輝。劉輝覺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開了一個不能打開的箱子。
「……誒?那個,我並沒有覺得他是那麼奇怪的人啊……」
當然,劉輝也曾經在朝議上見過他,不過因為對方很快就回去了,所以即使過了兩年,他仍然對此人沒什麼了解。他們兩人間也沒有過單獨的對話。
悠舜深深的嘆了口氣。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不可能在對這個人避而不談了。
「……是嗎,你沒覺得他有什麼奇怪的啊……」
雖然這種看法對王上而言並不太好,但悠舜和奇人還是禁不住對到現在還抱著這種看法的王上從心裡覺得羨慕。
「……這個嘛,他會比黎深稱職倒是真的。……不過要說他究竟哪裡比黎深好,這倒不好說。」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勝過黎深,因為黎深如果遇到他,只要被他掃一眼,就會立刻逃走吧。」
劉輝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啥?他剛才說了什麼?那個紅黎深?逃走?
「黎深似乎對俊臣大人有莫名的恐懼呢。」
「雖然看到那個情景會讓我覺得有點高興,但黎深一逃的話也會連累到我們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什麼意思啊!?你是說他比黎深更差勁嗎?」
悠舜的神情有些困擾。
「……也不能說是差勁,應該說是完全沒有惡意……大概……也許吧?」
這時,靜蘭歪著頭走了進來。
「失禮了……那個,關於御史大獄,刑部尚書他……他好像說他不想白天外出,希望能將舉行時間改到深夜……」
悠舜和奇人聽到這意料之中的話,不禁抬頭互看了一眼……果然。
「……果然一點也沒變呢。」
「也許只有管飛翔能叫他起床吧,能和俊臣一戰的只有飛翔和姜文仲而已。」
靜蘭的臉色有些微妙。
「……但是呢,小姐她……他說『別開玩笑了!我可是從昨天開始就徹夜不眠地在研究如何對付陰險大魔王啊!他憑什麼要我配合他啊!我要拖著他的脖子把他拉出來!』,然後就走掉了……」
這爆炸性的發言恐怕是連夜作戰的結果吧。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的想。
奇人面具下的臉色有些複雜,當秀麗還在戶部工作時,她還是個溫和膽怯的女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長大了呢,雖然只有像現在這樣才能管理御史台,但仍然有些懷念過去的她,
「……什麼,你是說她去找俊臣了?為什麼不阻止她!」
「誒?為什麼要阻止……」
看著有些失控的奇人,悠舜微笑著以羽扇拍了拍他的臉。
「冷靜一點,鳳珠。這樣或許也不錯,讓秀麗和那個人見一面也好。」
「笨蛋!如果因此被他看上怎麼辦!?會被纏到天涯海角直至死為止啊!」
纏?劉輝和靜蘭不禁一愣。
而悠舜忽然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了。
「秀麗可是對奇人這樣的妖怪人類毫不畏懼的,是現存凡人中最膽大妄為的人,所以如果被那個人看中一點也不奇怪——但刑部尚書可不能再出情況了。」
劉輝恍然地看著悠舜,自從吏部尚書出事至今,朝政的太平開始一口氣向貴族們傾斜,而人事更迭和對其他重要案件的定奪,前提條件都是必須獲得半數以上大官的認可。
來俊臣雖然並不是劉輝的親信,但也不是貴族派,而且還和悠舜是同期生。
「悠舜……來俊臣是國試派的吧?」
悠舜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
「……他的確是國試出身,身份……也不是貴族,及第之後在中央和地方擔任過各種官職,還曾經在司法部積累了不少經驗,所以說他被提拔為刑部尚書也不奇怪……你懂了嗎?我的王上,也就是說他曾在御史台和大理寺這種貴族派的中心工作過,並獲得了他們的認同。」
劉輝頓時瞠目結舌,那麼——
奇人抱著手臂嘀咕著什麼,似乎對來俊臣有什麼不好的回憶。
「……來俊臣在最終殿試上,曾對先王說過這樣一段話。」
「陛下,我是因為討厭你才參加國試的,因為你至少需要一個討厭你的人成為大臣,這是必須的。你不是提出實力主義嗎?我會努力的工作讓人對我的成績沒有半句怨言——然後我會全力反對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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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說改時間!?為什麼六部尚書都是這麼奇怪的傢伙啊!!)
秀麗滿眼血絲地沖向刑部,卻在走廊的拐角處遇到一臉清閑的清雅。看著對方那張明顯是睡眠充足的悠然面孔,秀麗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要去幹什麼?今後有你忙的,為什麼現在不在房間老老實實的待著。」
「因為如果你和刑部尚書在如何處理李絳攸的問題上達成了什麼協議的話,那可不大妙。所以我也一起去好了。話說回來,你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呢,再走這麼快的話,就會倒地不起哦。」
「吵死了!如果我不走這麼快的話,就會倒地場面啦!」
「是一晚上都在想我的事所以沒功夫睡覺嗎?這還真是男人的榮幸呢。」
「是啊,我一直在想著怎麼樣才能打扁你那高傲的鼻子!」
她可是整晚都在和貼著「清雅是個陰險狡猾的男人」紙條的坐墊決鬥呢。拜此所賜,坐墊比之前更加凄慘了,等事情完了以後得好好洗洗了。
「你倒是睡得不錯啊,表情還是一樣陰險。」
「我可是極受歡迎的男人,當然不能對女人無情。我昨晚夢見你了哦。」
「我一定在你夢裡踩著你狂笑吧!」
到達刑部後,秀麗一邊和他拌嘴,一邊前往刑部尚書室。看到她這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沒有一個官吏和護衛敢阻攔她。如果有誰敢擋她去路的話,肯定會第一時間被踹飛吧。
隨後,正如他們所想,秀麗一腳踹開了尚書室的門。
「真是抱歉,我來拜見刑部尚書了!到審判時間了哦——不在!?」
秀麗一眼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追了上去,可憐的官吏嚇得跳了起來,被這充血的眼睛盯著實在是太恐怖了。
「抱歉,請問,刑部尚書不在這裡嗎?」
「那,那個……」
「嗯!?」
「他,他在刑部大牢里。」
……牢?秀麗和清雅對視一眼。
刑部地下牢房的最深處有個被犯人稱為「詛咒之牢」的房間。那間長時間無人的牢房裡不知道為何放著一具棺材,而類似半夜會有殭屍從棺材裡爬出來襲擊囚犯的傳言也甚囂塵上。實際上有不少打開棺蓋的人似乎都聽到有什麼要爬出來的聲音。在這種毛骨悚然的傳言下,哭訴地說如果要帶他們去那間牢房還不如直接執行死刑犯人像小山那麼多。
這時,輕輕的腳步聲正慢慢地向牢房最深處逼近。昏暗之中,的確有一具棺材放在房間正中。毫不遲疑的腳步聲迅速靠近,拿著蠟燭的男人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棺材。
然後用手裡的蠟燭照亮棺材內部。
「起來了,刑部尚書。來俊臣大人……來俊臣大人!」
這時從裡面伸出一雙顫巍巍的手,抓住棺材邊沿。
「嗚……頭,頭好暈……我要死了……究竟是誰,居然敢妨礙我神聖的睡眠!」
「我是葵皇毅。」
皇毅臉色絲毫不變地立刻回答道。他將手裡的蠟燭靠近棺材中心,立刻響起了凄厲的悲鳴。當然,此刻聽到悲鳴的犯人們自然認為詛咒牢房出現了新的犧牲品,於是紛紛哭泣著頌起副佛語。
「您還沒死吧,御史大獄的時間就要到了哦,請起床。」
雖然被皇毅抓著手腕,但那個把棺材當床的刑部尚書仍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什麼嘛,皇毅你是個壞人,我不是說過把御史大獄的時間改到深夜嗎,你不是這次判決的主審官嗎,所以應該沒問題吧?我喜歡晚上,所以決定晚上工作。和那群吵死人的熱血動物一起在白天工作實在是太傻了。我預言,人類一千年以後都會變成夜行生物。話說回來,皇毅,我越來越想把這個棺材送給你了,你覺得怎麼樣啊?」
「拒絕。」
「那我退讓一百步,為你念經如何?」
「拒絕。」
「那我退讓一千步。啊,我是多麼寬大的男人啊!全世界都為我感動呢,你死的時候讓我當你的葬禮僧好了。」
「不懂你在說什麼。」
刑部尚書不由得發出悲嘆。
「大家都太過客氣了啊,就算你們收下我的饋贈也沒關係的啊。這些都滿含著我濃濃的真情啊!為什麼大家連賄賂都肯收,卻不願意收下這個棺材呢?」
這傢伙究竟在說什麼啊,而且念經是什麼意思?就連號稱鐵面王的葵皇毅也不否認自己在一瞬間產生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俊臣大人,至少這次你不能缺席,請快點起床吧。」
被再三逼迫之後,刑部尚書終於抬起頭看著葵皇毅。
「……難得你這麼積極呢,皇毅。清雅不是擔當御史嗎?李絳攸的處置問題應該很簡單吧。雖然黎深被斬首的話會有點可惜……黎深被砍頭!會發出多麼甜美的聲音呢……那可是比世界末日更有趣的情景呢,我真想一見啊。當然為了表示哀悼,我會為黎深準備盛大的葬禮,親自進行表演~對了,葬禮上不能有哭泣的女人,得笑才行。黎深是個寂寞的人嘛,所以我們得拍手喝彩笑著送他上路才對。我真是太為黎深著想了。」
除了厭惡之外,皇毅沒有其他的想法。拍手喝彩大笑的葬禮簡直是鬧劇。
但已經沉醉其中的刑部尚書還在陶醉地編織著他的計劃。
「還有還有,陪葬品要有詛咒的鏡子,帶血的五寸釘,會長發頭髮的人偶,當然最後的信一定要是不幸的信。什麼祝福之類的都用不著,如果黎深能夠附在信上的話效果肯定一流,如果送這種東西的話,別人的詛咒都是廢物,黎深就是這麼有用的人呢。一定會成為讓眾人感激涕零的葬禮呢!不過如果是生前葬禮的話,黎深本人也就能看到如此美麗的光景,一定會感動得淚雨滂沱吧!啊啊!一看到黎深我就會浮現出無數特別的創意呢!」
哦呵呵……幸福微笑的四十五歲刑部尚書(四十五歲!!)。討厭日光,只在夜間活動。最喜歡深夜裡從地下牢房的棺材(→自己製作的)里醒來,揭開棺材蓋時的嘎吱聲。在噩夢般的國試中被黎深等人屢次大喊「惡靈退散」的男人。對他最精確的批判是:沒有惡意就是他最大的惡意。
這個會抓住一切機會將人送進墳墓的男人,卻鬼使神差的當上了掌握人的生命裁判權的司法刑部尚書。這個人選讓人仔細一想都覺得背後發冷。事實上,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大腦都陷入一片空白,紛紛懷疑自己耳朵的時候,先王就已經一錘定音了。現在,有著被稱之為惡鬼巢穴的吏部,魔鬼戶部,再加上詛咒般的刑部,難怪誰都認為尚書令是塊燙手的山芋。
不過現在不是在這裡悠閑聽他說葬禮論的時候。
「紅黎深的葬禮究竟是辦得簡單還是奢華都沒關係,現在先請你馬上出席御史大獄。」
「為什麼?我又不用為李絳攸辯護,而且我認為我不出席不叫妥當。」
「話雖如此,但這次有些東西務必請你親自看看。」
皇毅長話短說。來俊臣終於仰起頭認真地凝視他。
「……哦?這次將御史對李絳攸檢查和辯護兩個程序分離了嗎?這倒是有點意思。這就是說御史不能用嚴刑拷問的自白作為證據了吧?」
「是的。」
棺材中的來俊臣饒有興味的點了幾次頭,但目光里卻沒有絲毫笑意。
「原來如此,御史之間也可以互相告發,雖然拷問是法律允許的,但也涉嫌偽證罪。如果證明拷打下的自白是假的,辯護御史就可以反過來高發別人。如果嚴重一點的話,恐怕會說御史為了出人頭地而捏造整句濫用酷刑,造成冤案……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如果審判過程只有一個御史的話,就算是誣告也能將犯人立即處死滅口。不過,像這樣的話,搜查和審判時間無疑延長了。」
「不錯,這樣就必須增加人手,不管怎麼說,如果只有御史台讓檢查和辯護分離的話,內部很容易發生瀆職事件。如果真是這樣,這樣做的價值又在哪裡呢?」
御史台只是作為監察機構,制定整頓法律史刑部的工作。
來俊臣微微一笑。
「你還真熱心呢,葵皇毅大人。是因為你家也是因誣告而被滅門的原因嗎?」
皇毅的臉色絲毫不變,他早就將這讓人憐憫的過去拋棄了。
刑部尚書?來俊臣將手枕在腦後,似乎在體會剛才的想法一樣,微微眨著眼睛,將手伸向枕頭邊的髮帶,準備起床了。
「好吧,我應該出面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究竟是誰的提議?讓我想送那個人一個漂亮的棺材呢。」
紅秀麗的確喜歡漂亮的東西。(所以會喜歡一個漂亮的棺材嗎?)就在葵皇毅猶豫該不該告訴來俊臣的時候,忽然從地牢另一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但這個詛咒之牢是連獄卒都不怎麼靠近的地方啊。
隨即有人追上來的聲音,也清晰地迴響在牢里。
「為什麼刑部尚書會在地牢里啊!?而且還說在刑部最下層的地牢,那不就是那個地方嗎?喂,你巡視牢房的時候應該聽過囚犯之間的傳說吧?」
令人驚訝的是,不僅有那女孩的聲音,接著傳來了清雅的說話聲。
「啊啊……你是說詛咒之牢吧?」
「對啊!明明是間牢房,卻聽說不知為何放了個棺材呢!」
「什麼叫『聽說』啊,那裡的確放著一具棺材。」
「哇……是真的!?怎麼會有那種東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啊!而且深夜的時候會從裡面傳出來呻吟聲的傳說也是真的嗎?」
「那就是刑部尚書吧,既然他沒給其他人帶來麻煩,那就隨他去吧。」
「不會吧!這怎麼看也太奇怪了啊!!難道天下的刑部尚書都是睡在棺材裡,深夜才出來活動的怪胎嗎!?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殭屍嗎……」
「…………」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你反倒沉默了啊!?啊,我知道了,說出他是殭屍會被免職吧?比起殭屍刑部尚書,對外宣稱是怪人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吧,不過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殭屍不能當刑部尚書吧?」
「……你這傢伙……不是這樣的,你別隨便就認定別人是殭屍!」
然後,兩人的對話開始往「是否應該錄用認真工作的殭屍為官吏」的方向爭論下去。他們的辯駁聲一直傳到管材所在的房間里,真是愉快而有意義的爭論啊。
而被人擅自認定是殭屍的來俊臣勉強壓下了從喉嚨里發出的愉快笑聲。
「……該不會,剛才你所說的提案就是這個女孩子想出來的吧?」
「不錯,她說要為李絳攸辯護。」
「這可不是明哲保身的官吏應該有的想法,看來這個女孩無論是對弱者還是殭屍都不肯輕易拋棄呢。被你和清雅每天這樣踐踏她的理想,居然還能堅持下去,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是不錯呢。」
口頭上大談理想或正義的事誰都會,但在逆境時仍然能堅持信念不輕言放棄這實在是難能可貴。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還能堅持是極為困難的事。不過,撲滅這種執著則是官吏的工作。
「她已經在御史台呆了半年以上了吧……還真是意料之外的堅韌呢,還沒投體會到『本質』嗎?」
來俊臣完全沒有想到王上的『中意』會持續到這種地步。
「雖然被你和清雅全盤否定,卻完全沒有想過逃避,而且現在還精神滿滿的在你們面前活躍著呢。不錯嘛,我很中意這女孩哦。」
「隨便你,反正她現在也早已走上檯面了。」
來俊臣凝視著皇毅的表情,卻難以猜測到對方的真意。
(嗯?他不是開玩笑的吧……據我所見,皇毅撿那個女孩回去的理由是——)
就在來俊臣準備起身之時,秀麗手中的蠟燭砰地一聲落地了。
皇毅一回頭,本來正戰戰兢兢窺視裡面情景的秀麗頓時尖叫起來。
「哇啊啊啊啊!!出現了!!葵長官的幽靈————!!快點火把啊!」
點火把?不是只有蠟燭而已嗎?正在皇毅發獃的時候,紅秀麗做出意外之舉。
她飛奔進牢房內,一頭扎進皇毅的胸口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葵長官!你為什麼死了啊?什麼時候死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某個怨恨的人行刺的!雖然我一直想你總有一天會這樣死掉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變成現實了!而且是死在御史大獄的日子裡啊,那樣就能對絳攸大人從輕發落了吧!不對不對我不可以這樣!我不應該感到高興!雖然長官很沒有人性,但殺人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我一定會為了長官找到兇手,在您墳前上香告慰您的!!所以請您不要因為這被詛咒的棺材而變成殭屍,請安心長眠吧!」
來俊臣有幸看到葵皇毅的額頭難得的浮現出青筋,能讓皇毅如此失控的人,原本只有凌晏樹而已。
「紅秀麗……」
「是!您還有什麼遺言嗎?!事已至此,請不要留下什麼遺憾,既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的悲劇,那應該不會有比這更壞的事情發生了。請相信我,絕對和那個畜生一樣的二號冷血鬼陸清雅完全不同!!你有什麼遺言儘管交代吧。」
形容詞還真是華麗啊。而跟在秀麗身後的清雅此時也出現了。雖然看起來冷靜,但在看到葵皇毅的瞬間似乎也有些失態,看到被稱為年輕貴族巨頭而為人畏懼的葵皇毅露出難以形容的恐怖表情時,為了壓制自己的笑聲,清雅握著鐵欄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而注意到他表情的秀麗,一邊哭一邊怒吼道:
「那邊的冷血鬼二號!有什麼好笑的!知道長官變成殭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隨然他以前的確是跟留著黑血的殭屍沒什麼區別!但看到長官這樣還能笑得出來,你真是太差勁了!而且殭屍長官現在還是熱熱的呢!你看!」
秀麗一把抓住皇毅空出來的左手,往自己臉上貼去。皇毅的袖口隨之散發出淡雅的香氣。秀麗不由得發出舒服的呻吟聲,將皇毅柔若無骨的大手在臉上蹭來蹭去。因為害怕而在他生前不敢做的事卻在他死後做到了,實在是七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啊。
「你看,長官也多少有點人類氣息嘛。而且比我還熱乎乎的……誒?」
……該不會?秀麗的眼淚瞬間停止。
秀麗僵硬地放開皇毅的手,但那柔若無骨的指頭悄無聲息地抬起她的下巴。沐浴著能將南國變成冰天雪地的冰冷視線,秀麗絕望地想:他一定是殭屍沒錯啦!但當皇毅目光冰冷地彎起嘴角時,秀麗立刻撤回前言——不,他比殭屍還恐怖!
「……你說誰跟留著黑血的殭屍一樣啊?」
「誒,啊,那個,呵呵,哈哈……長官……你,你還活著啊……」
「很遺憾呢,我還活著。現在我總算知道你的真心話了,我會對此評分的。」
在背後的清雅難以抑制的爆笑,秀麗還拚命地在為挽回自己的評分而努力。
「誒誒!?長官你聽錯了啦!你看,長官你也到了耳朵不靈光的年紀——啊,不對,那個……對了!這一切只是我為了讓刑部尚書出席御史大獄而紋盡腦汁想出來的計策而已啦,就算勒斷他的脖子也要把他拖到御史大!!」
「是嗎?你還真有幹勁呢。說起來,到這裡來過的只有你和清雅吧。那就按你說的,交給你了。」
皇毅那抬著秀麗下巴的手指微微一滑,向旁邊輕輕一指。秀麗的目光隨著那指尖向打開的棺材看去,只見裡面某人正向她徽笑。那人膚色慘白,枕頭邊放著名為《拷問與墓地、與僧侶間千絲萬縷不可思議的關係》的書。棺材附近散落著五寸釘,蠟燭,繃帶,紋首的繩子,還有不知從哪來的某個古人的墓碑。
「勒斷我的脖子也要把我從棺材裡弄出來嗎……這是你對我的愛?也許是,不,一定是愛。我一直在等著哦,等著某個手持蠟燭的少女打開我的棺材喚醒我。這一切沒有愛和勇氣是做不到的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如此,皇毅心想。愛和勇氣並口頌佛經——不對,胸襟是必須的。(日語的胸襟和頌經是近音)就像為愛而赤腳離家的貴公子也需要愛和勇氣一樣。
來俊臣蒼白的指頭抓住棺材邊沿,直起上半身。棺材也隨之發出不吉利的沙沙聲。然後他將一朵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白薔薇——不,是白菊——伸到秀麗鼻子前,微笑著。
「請務必收下我精心培育的白菊,我可愛的小鳥。這花可是被大嬸們評價為最最適合墓地的花哦。你願意和這樣了不起、這樣英俊的我一起躺進棺材裡嗎!?或許我對第一次見面的你說這樣的話太冒昧了,那我們先在棺材裡討論一番死後世界如何?我一定會送你一副最可愛的棺材的。」
秀麗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有清雅在拍著鐵欄杆狂笑。
皇毅拍拍秀麗的臉蛋,還是沒有反應,看起來就像已經斷氣一樣。
「……竟然能睜著眼睛睡覺,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孩……」
來俊臣兩手支在棺材邊上,托著下巴,看著失神的秀麗道。
「這裡即安靜又黑暗而且潮濕,最適合睡覺,所以她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吧。」
這是和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一祥徹底錯誤的解釋,皇毅心想。
「不過她目光渙散,還有些錯亂,好像連續熬夜以至精神不足呢。哈哈,一定是因為你說『嚴格遵守審判時間』才會這樣吧?」
皇毅像殭屍一樣面無表情,不過來俊臣並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你的愛情還真叫人難懂呢——我真想送你這樣害羞的傢伙一頂巫師假髮!又好看,又可以除魔,如果不影響頭皮的話還可以使用桂油,實在是很棒的東西。而且遇到騷亂的時候,戴上它可以讓你看起來像可疑人物,閑人不敢靠近哦!」
閑人不敢靠近嗎?恐怕皇毅會被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吧。
「我不需要。」
「你還是這麼謙虛。話說回來,御史台這個原本的殺戮之地最近半年已經變成一個愉快的職場了吧。」
「……這個嘛……」
的確,能讓「官吏殺手」陸清雅笑得喘不過氣來,還真是個愉快的官場。
來俊臣將頭髮紮起來,開始穿起放在棺材裡的特製漆黑官服。待他走出棺材時就是堂堂刑部尚書了。這一系列動作都顯得相當優雅。
在整理了一下衣著後,來俊臣露出了笑容。
「你屬下還真是可愛呢!居然會認為你是殭屍,還哭著說要為你報仇,太有趣了。但你啊你,你可是個就算屬下爬上懸崖也會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人踢下去的邪惡上司呢!不過就算你踢她千百次,她還是認為你是她上司吧,雖然你與她的正義站存對立面,但她仍然確實承認你了……以前那個喊著要一刀兩斷割袍斷義的理想主義女孩已經變得像柳樹一樣柔韌了吧,真不錯呢!」
來俊臣低頭看著皇毅懷裡的秀麗。
「嗯嗯……我好像有點中意她了。雖然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以前也對她毫無興趣。但今天確實很想送她一具可愛的棺材呢。不過小鳥太年輕了點,送棺材似乎太早了。那你覺得現在為她預約一個合適的墓地怎麼樣?她一定會很驚訝的。」
當然會驚訝……估計她做夢也沒想到才十幾歲就會被人擅自預約墓地吧(而且那人還是第一次見面的刑部尚書)。這個女孩還真是男人運超爛的。是前世做了什麼孽嗎?
刑部尚書戴上最後的手套,低聲道:
「……誒,真是很合我意呢。或許她是極少數『純粹』的東西。對了,皇毅,審判還是要推遲到明天。」
「你在說什麼夢話!」
「我也想看小鳥和陸御史大人的對決呢。」
皇毅盯著來俊臣的臉。
「我可不會被你的眼神嚇倒哦。而且我也想重新看看審判資料。討厭啦,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的說。」
看著哈哈大笑的來俊臣,皇毅很想使用暴力。
「怎麼樣?皇毅?」
就在這時,忽然從樓梯那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來人是清雅的手下。此時的清雅已經停止狂笑。在御史大獄迫在眉睫的現在,這人會特地到刑部大牢來找清雅,也算是忠心啊。
清雅掃了一眼那人帶來的文書,將它遞給了皇毅。
皇毅看過之後,目光掃過只剩眼睛還能動,仍然處在失神狀態的秀麗和悠哉的來俊臣。
「……我知道了。沒辦法,只能推遲數日了。不過僅此一次。」
數日,不是推遲到明天就好了嗎?似乎有什麼讓皇毅不得不推遲的事發生。雖然清楚皇毅態度驟變必定有其原因,但來俊臣還不至於笨到開口問為什麼。
「是,是~非常感謝~如果能睡個好覺就更好了。既然現在都已經從棺材裡出來了,就算是大中午也只好先工作了。討厭啊討厭,今天如果我一不小心判了幾個冤案的話都是你們的錯啦。」
「你嗎?我想是不可能的。」
兩人再沒有說什麼其他的寒暄之詞。來俊臣露出一個無所謂的微笑,伸手拉開門。清雅單膝跪地對他行了一個對最高長官的禮,俊臣微微仰了仰下顎,傲然接受了。
「御史大獄更改到明天以後。讓我看看你的手段吧,陸御史。」
「——如您所願。」
刑部尚書·來俊臣。
信條是「聽到卻無法理解的法律是無用的」。在黑暗的大業年間,乾脆利落地刪減龐大而充滿矛盾的複雜法律,並加以整理,最終確立簡潔明了的文言體系的人就是他。通曉古今東西的法典,在司法官們絕對的信賴下掌管刑部乃至大理寺。只有他承認的東西才是法律,代表著時代的正義。
「所以我的天平必須永遠公平。絕對的中立和公正,絕對的平等就是我的正義。我喜歡這個能夠公然對王揮舞對立之刃的工作。」
但,葵皇毅知道絕不僅僅如此。
「中立的確是我的信條。但也必須做出決斷。中立不等於旁觀。我的工作是審查與案件有關的所有要素,然後下達最終判決。」
絕不會在討論中棄權或缺席。他的觀點是將所有愚蠢的判決和愚蠢的官員送進墳墓。而判決的埋由是「沒有存在價值。」
他的天平的確是公平的。但是最後卻必然會向一邊傾斜。絕對中立的來俊臣最終下達的「判決」,將會決定事態細微的發展趨勢。而其中有一個關鍵。
——皇毅手中的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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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該起床咯~」
被燕青拍打著臉頰,秀麗迷茫地張開眼睛。補足了睡眠之後,大腦清醒多了。就在這麼想的瞬間,秀麗一下子面色慘白地跳了起來——
睡眠!?
「我怎麼會睡著了——!!」
「您想起來了?你說要去叫刑部尚書,就跑出去了。結果卻被葵長官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著回來。已經成為大?新?聞了哦。」
「被葵長官公主抱!?」
「沒錯。真了不起呢,小姐!大家都遠遠地看著,不過沒人敢靠近。只要對方是葵皇毅,總是很惹人注意。對了,半途凌晏樹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嘴裡說什麼『真好~真好~我也要抱抱~』,在皇毅周圍轉來轉去,纏著他不放呢。當然更加引人注意了。不過皇毅完全無視了他。」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
「什麼!?」
秀麗瞬間條件反射地面色慘白。脊背開始滲出寒氣。怎麼了,似乎有什麼事不願想起來一樣。就好像會重新體會這世上最恐怖的事——
「那、那究竟是什麼……譏咒的牢房……殭屍……可愛的棺材……老太婆的白菊花……葵長官的變化……我的評分再次降低……」
看著神色恍惚喃喃自語的秀麗,燕青沉默了。她好像在哪裡受了什麼刺激。
「……喂,小姐……你真的沒事吧?」
殭屍在牢房的棺材裡栽培白菊花?完全聽不懂啊。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為什麼剛才我突然回來了?判決呢?」
「葵長官說變更到明天以後。具體日期特定。」
「明天以後!?居然推延這麼久!?」
「哦哦,大概是審判資料送到後,刑部尚書需要仔細確認吧。」
刑部尚書。秀麗猛然回頭看著燕青。
「——刑,刑部尚書!?燕青你見過他了嗎!?」
「見過了啊。你這麼吃驚做什麼?不是小姐你叫他來的嗎?」
「等等等等一下燕青,那個刑部尚書是怎樣的人?」
「什麼怎樣?」
「就是那個啦!他是不是帶著棺材?……還有蠟燭,五寸釘和白菊花?」
大約三秒的沉默後,燕青露出了慈愛而溫柔的笑容看著秀麗。被他以這種同情的目光注視著還是第一次。屈辱!
「……吶,不管怎麼說能延期實在太好了是吧,關於最後的裁決。」
如果今天舉行的話,一旦辯護不利,絳攸很有可能被處死。
「你別想岔開話題!快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怎麼樣?」
燕青開始努力回想剛才送資料的時候見到的刑部尚書的樣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啊。
「算是個比較幹練的人吧?看資料很認真,問了我不少問題,全部都正中核心呢。他幾乎沒放過任何細節,雖然面帶微笑卻很有魄力,頭腦也很靈活。黑色的官服和白色的手套超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冷靜能幹的成熟男人。」
「…………!?…………!!………………???」
秀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難道她在刑部大牢里所看到的都是錯覺嗎?
(……不,的確是這樣。認真一想的話,燕青所看到的那個人才是正常的。因為身為天下的大官,刑部尚書,怎麼可能在棺材裡和五寸釘一起睡覺呢?)
那種奇怪的人不可能是刑部尚書。雖然黃尚書也截著面具,但是實際卻是個正常人。但那個棺材裡的傢伙肯定也很奇怪,還說什麼「要和我一起睡棺材嗎?」,怎麼可能有這樣荒謬的刑部尚書一定是夢。
秀麗試著勸服自己相信不可能有比她叔父吏部尚書更差勁的男人。
一定是她進去不久就昏倒,所以一切都是夢。
秀麗用冷水洗了洗臉。忽然聞到從袖口傳來的淡雅的香味。她記起這是葵長官的燕香。應該是送他回來的時候沾到的吧。再仔細聞聞,感覺是一般香料所不能比擬的非常複雜美妙的香味,一聞便能輕易與其他香料區分開來。這多少與葵皇毅本身有些相似。幾重香料精妙地交融在一起,讓人迷惑,卻又難以捕捉到它真正的香味。
「我要讓紅藍兩家慢慢退出政治舞台。」
藍揪瑛,李絳攸,還有吏部尚書。正如葵皇毅當時所言,他開始排除紅藍兩家。
秀麗繃緊了嘴角。
忽然聞到的葵長官的薰香讓秀麗冷靜了下來。無論他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壞如何像殭屍一樣冷血,但只要有上司葵皇毅在,秀麗就會感覺到安心。似乎無論自己犯了怎樣愚蠢的錯誤也會像沒問題一樣的安心。或許是她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上司的能力資質吧。
——那麼葵皇毅是否也能用同樣的看法看待劉輝呢?
……從清雅所出示的關於絳攸罷免理由的文書上似乎可以找到一個答案。對於絳攸的非難,其實就是對劉輝的非難。針對王的批評中,就有他對於秀麗等人的各種特別待遇。這的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沒有秀麗的話,也許會好很多。
(真的。)
……真的,其實我真的知道。這也是她被清雅找麻煩的最大理由。
這些問題毫無疑問都是因為紅秀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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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該是御史大獄進行到關鍵時刻的時候,政事堂卻在召開緊急宰相會議。
「——您打算讓誰接任吏部,主上?」
一開口便被直擊痛處,劉輝不禁將身體微微後仰。
「……太,太嚴厲了吧,旺季。你稍微笑一笑怎麼樣?這樣的話,人生肯定也會更快樂的。」
劉輝只是想盡量讓氣氛緩和一點,但讓他吃驚的是旺季居然真的笑了。
「身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和侍郎一起出問題,的確讓人覺得很好笑。而且連主上的『花』都被送還,我也只能大笑了。多虧主上,給了我人生最大的愉悅。」
「……」
真是自掘墳墓。劉輝心想,的確除了笑以外別無他法了,於是試著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
旺季隨聲附和。
「哈哈哈——現在不是笑的場合吧!」
「……對不起。」
就是這樣,一被呵斥,劉輝便下意識地道歉了。
看著這一幕的縹璃櫻吃驚地抬著頭,而宋太傅則是對能讓沉默寡言的旺季笑起來的劉輝欽佩不已。這樣的情景戩華王和清苑是根本無法模仿的。
雖然劉輝是自掘墳墓,但多少讓氣氛有所緩和,連悠舜也露出了微笑。
「的確不是笑的時候。當時指定紅黎深和李絳牧為吏部尚書和侍郎的是先王和霄太師。大官們也最終認可了這一決定。而當時主上並沒有參與國政,現在又為何要受各位指責呢?」
——當然,旺季當時已經是能擔起一方國政的重臣。既然如此,真要追究起來又是誰的責任?——就是這個意思。
旺季與悠舜的目光交錯。
劉輝頓時感覺到了四濺的火花,縹璃櫻也吃了一驚。悠舜雖然看起來溫和冷靜,但畢競是擔任了十年的茶州副官,定然是做到寸步不讓。
劉輝不漏痕迹地瞥了一眼空缺的太師位。羽羽大人因為身體不適缺席倒可以理解,但沒想到霄太師居然也會缺席這次擔負著「任命責任」的宰相會議。這老頭實在是太狡猾了,居然藉機逃避。
「……那麼主上的想法是?」
「誒!?啊,啊啊……」
再次給旺季留下一個痴呆的印象後,劉輝有些動搖了。他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悠舜。而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縹璃櫻不禁皺起了眉頭。
「……喂。尚書令在來朝之前是在偏僻的茶州呆了十年啊。對於朝廷的人事,您應該更清楚才是。在上朝之前您就應該想出合適的人選才對。該不會到現在您還希望聽李絳攸的意見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尖銳指責,劉輝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宋太傅再次覺得縹璃櫻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果然是像什麼人吧。
平常做著其他工作的他與現在到若兩人。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嗎?
就在宋太傅沉吟的時候,劉輝咬緊了牙關。
他的確和悠舜談過關於下任吏部的問題。但就和旺季剛才問他的一樣:「主上的想法是?」——劉輝其實根本不知道誰能勝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是誰。誰的名字和臉孔都沒有出現在腦海里。
劉輝也很驚訝這樣的自己。自他參加早朝以來已經過了兩年了。
但絳攸一不在身邊他就無所適從。是因為以前他都將人事交給黎深和絳攸嗎?
悠舜並沒有責備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劉輝,但他也沒有提名誰適合,只是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句什麼話。劉輝仍然低著頭,機械地將悠舜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就像個傻瓜一樣。
「……吏部尚書位置暫時空缺。將楊修提升為侍郎,代行尚書之職……就可以了……」
縹璃櫻一臉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王上如此低落。只是極其平常的陳述了意見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是嗎?如果您是這麼想的,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吧。我也不便對中央人事提出什麼異議。」
旺季的目光掃過悠舜後,也緩緩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也沒有異議。吏部尚書可是六部之首,必須慎重對待。吏部里都是精銳,侍郎一人應該足以應付了。這次因為紅姓官吏的事件導致吏部不穩,我們需要從長計議。」
在商議了幾件其他事務之後,宰相會議結束。
縹璃櫻定定地目送著劉輝的背形。不知為什麼他老是讓王沮喪不已。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總是一不小心就傷害了劉輝。
「難道我什麼都不說才好嗎?」
「——那樣的話你參加宰相會議又有什麼意義呢。不如早點回縹家算了。」
從縹璃櫻身邊經過的旺季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那是一雙平靜但強勢的眼睛。
「如果你連自認為正確的話都不敢說,還是滾回去吧。這樣的你只是個妨礙而已。有李絳攸和藍楸瑛討王歡心已經足夠了。」丟下冷酷的話後,旺季轉身離開了。雖然言語尖銳,縹璃櫻卻並不反感。的確如他所言——縹璐櫻開始反省自己。旺季不會將縹璃櫻當做孩子看待。
自縹璃櫻入仕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直視著他。最初他只是聽從父親和伯母的話擔任仙洞令君……但沒有任何人將他當作孩子看待。
所以他也開始努力讓自己與其地位相稱一些。並不是想要得到誇獎,只是希望盡量不要讓自己丟臉。
但他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餘了。直到今天被旺季一語驚醒。認為正確的事就應該貫徹到底——縹璃櫻開始有些高興起來。
「……縹璃櫻……一直都那麼敏銳。」
回到辦公室的劉輝沮喪地趴在桌上。這期間他一直在想,但是不管怎麼想,他都覺得其實縹璃櫻比自己更適合當王。
「請不要太低落了,我君。」
緊跟著進來的悠舜和靜蘭看到的就是這個像瀉了氣的青蛙一樣的劉輝。
「今天他也算是救了我一次。那時候我真不知該如何阻止。」
縹璃櫻在政事方面的確可以算是天才。不知是不是與縹家的教育方式有關,他的直覺非常出眾。劉輝獃獃地問:「你說什麼?」
「在旺季問你『主上有什麼想法』的時候,你不是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眼嗎?只要是注意到這一點的人都會認為你要聽從我的意見吧。」
聞言,劉輝驚訝地抬起了頭。臉色漸漸發白。
「你在這之前也是一直這樣徵求絳攸和楸瑛的意見嗎?」
「……沒錯。」
「誠然,虛心傾聽別人的意見是重要而且稀有的美德。但在詢問別人的意見前不先闡明自己的意見的話,很容易被身旁的人左右。縹璃櫻也感覺到這一點了吧。既然是旺季在徵求您的意見,您就不應該用尚書令的意見作為回答。因為這並不是王,而是一個臣子的意見。」
一旁的靜蘭默默地凝視著緊咬著下唇的劉輝。不禁想起了像撫育孩子一樣看著劉輝成長的楸瑛和絳攸。直到現在仍然習慣性地聽從他身旁人建議的劉輝,已被人詬病為只聽寵信之人意見的君主了。
「您要清楚周圍是以怎樣的眼光在看你。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看法是很重要的事。身為王必須親自一個個的解析案件。直到最後都得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如果我的話竟在宰相會議上公然成為王的意見,那就完了。」
劉輝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雖然他認為聽取楸瑛和絳攸的意見並沒有錯,卻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看法,讓其他人以為一切都是這兩人的意見。
「縹璃櫻比任何人都更尊重您的權威。他最後不是說『如果您是這麼想的話,那就按您的意思做』嗎?這非常重要。只有王決定的事才能讓臣下遵從。其他任何人的意見都不能讓大臣服從。我在上任之時就說過『要實行君臣之禮』不是嗎?這也是一樣的意思。王必須要有王的威嚴。」
在現在這種場合下,劉輝很想笑一笑,但卻完全笑不出來。不管是低頭還是抬頭,眼淚都好像要掉出來一樣。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屏息說道:
「……你是不是已經不想做了?尚書令?」
「不是的。」
「騙人!!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的話為什麼要和熊貓一起移居到藍州去!?」
「是嗎?但我還是尚書令啊……」
這樣的話讓現在的劉輝心痛不已。就好像被一把刀刺進心口一樣。
——他的確不知道吏部人事變動誰比較合適。完全沒有頭緒。
「……我的手中……真的什麼也沒有嗎……」
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人肯輔佐他。正如瑠花說過的那樣,這就是劉輝的現實。
「主上,您聽過嗎?關於鹿和牛的故事,他們成群的在草原上吃草或休息,頭水遠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忽然聽到如此唐突的話,劉輝不禁愕然。
「……啥?啊,不,是這樣嗎?找沒注意呢。怎麼?」
「還有候鳥和渡蝶,雖然沒有地圖,卻仍然能毫不迷茫地向自己出生的地方飛去,這您知道嗎?從北方的萬千山脈中飛出的蝴蝶,會橫跨我國到達藍州,被人稱之為運魂之蝶。還有,您知道為什麼星星會根據季節而變化嗎?您知道為什麼太陽會東升西落嗎?」
劉輝完全一頭霧水,靜蘭則微微皺起了眉頭。
「誒?這些需要理由嗎?」
自出生以來,劉輝就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悠舜又繼續道:
「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能推側出來。因為萬物皆有聯繫。」
「誒!?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牛或鹿會頭朝南或北休息!?為什麼!?」
「其實答案很簡單,但思考的過程卻充滿了矛盾。就像圍棋一樣。人們通常不會去考慮這種事究竟是為什麼。只會驚訝地說有多麼不可思議。」
繞了一個大彎後似乎又回到自己身上了,劉輝不禁有些畏縮,沒想到悠舜又扯到自己。
悠舜笑著歪了歪頭。
「對我來說,人們不加思考便覺得不可思議這一點比牛為什麼向著南北方更加奇妙。」
「…………你不要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啊……」
「我知道,與其讓自己陷入複雜而混亂的思緒,不如坦然接受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實。王上,為什麼當初在藍州的時候,燕青能夠毫不在意的吃霸王餐之後溜之大吉,您卻沒有逃走而是留在原地受罰呢?」
悠舜的聲音像春雨一樣溫和。和毫不留情奪走一切生命的冬雨截然不同,宛如溫柔地撫育新芽的春雨。
劉輝凝視著悠舜。悠舜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像平常一樣,露出讓人安心的微笑。靜蘭默默地看著這兩人。
「……在藍州那次,如果我真的逃了的話,也許就回不來了吧?」
「有可能。」
「……如果我回不來的話,會怎麼樣呢?」
「怎麼樣啊……我也不知道呢。但主上已經平安回來了,現在我也是您的尚書令了不是嗎?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悠舜很少生氣。只有劉輝在即位時曾讓他發過一次怒。
直到現在,無論劉輝做了什麼愚蠢的事,這個人都不曾責備或生氣。所以,對劉輝而言,悠舜是他最後的庇護所——他隨時可以回去。
「是我君您自己選擇了回到這個會讓您痛苦的地方。既然王已經決定不再逃避,那您的尚書令絕對不會比您先一步逃離。」
回來真是太好了——劉輝真心地這麼想。如果就那樣逃避的話,所有傷口永遠都不會癒合。
而這時,靜蘭終於開口了。
「……悠舜大人,吏部這樣處理真的可以嗎?讓尚書位空缺,提升楊修為侍郎。」
「現在的情況只能如此。暫時為以後的尚書人選留有餘地,而且也能夠讓侍郎豐富管理經驗,培養優秀的吏部官員。楊修能夠勝任。旺季大人應該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
「可有可無吧。」
靜蘭用了句奇妙的譏諷式回答,劉輝一驚。
「靜蘭!!為什麼你忽然有些陰陽怪氣的!?難道是餓昏了頭!?」
靜蘭頓時慌亂地低下了頭。
「……不,沒什麼。這樣也好,楊修也不錯。」
「靜蘭大人,紅姓官吏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不大好。很不穩定的樣子。」
聞言,悠舜在羽扇的另一面眯起了眼睛。
靜蘭跟在從王的辦公室出來的悠舜身後,和往常一樣擔當著警衛工作。
在確認四下無人後,靜蘭低聲喊道:「——悠舜大人。」
「嗯?」
「對於吏部的處理方案,事實上我不能完全接受。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安排?」
拐杖聲和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迴響。
「在黎深大人退職之前,您不是從吏部調閱了大量人事記錄嗎?您腦中應該清楚從地方到中央的主要官吏的為官經歷、實績、經驗、賞罰……為了對主上有所幫助,您應該早就有能讓貴族派和國試派無法非議的吏部尚書人選了不是嗎?為什麼最後卻沒有推薦,讓其空缺呢?」
悠舜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甚至連悠閑的步調都沒有改變。只有拐杖聲有規律地響起。
「雖然剛才我說『可有可無』,但實際上這至少給了楊修五個以下的人事決定權——您究竟在想什麼?」
悠舜輕輕地笑了起來。
「……靜蘭大人居然會這麼直截了當的問我,還真是難得呢。」
「雖然說起來有點讓人鬱悶,但從以前開始,我下棋就沒贏過你。那是我技不如人,倒也罷了。可現在你既不出棋,似乎也並不打算一味的防守——關於吏部的事,你應該可以使用尚書令強行進行人事變動,而且你應該有『最好』的安排不是嗎?」
悠舜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他臉上仍然帶著和平常一樣的微笑。但這種時候露出的笑容感覺上卻和平常完全不同,讓人奇妙地冷靜了下來。悠舜總是用他的微笑來掩飾一切——靜蘭不禁這麼想。
「……恐怕我說不要在意你也不會接受吧。那我老實告訴你好了,我的確有自己的想法。最完美,最無可挑剔的,能讓王上毫不苦惱的方法我有山一樣多。」
聽到悠舜如此坦白的話,靜蘭反倒一時間搞不清他話里的真正含義。
「啊——!?」
「但那毫無意義。」
靜蘭眼裡噴出怒火。
「意義!?什麼叫意義!現在這樣就有意義了嗎?我感覺不到!」
「如果要我包攬一切——很簡單嘛——我可以做到。提出計劃,修改完善,詳細說明,一點點地做細緻的解釋,告訴王上萬無一失的『正確答案』。王上一定會按我的說法去做,這樣一來也許能讓傷害降到最低。但,這究竟是誰的國家?」
靜蘭頓時語塞。
「這……」
「必須趁現在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雖然痛苦,卻是王不可避免的責任。我的工作只是幫助他,而不是取代他。幫助王將手中所掌握的東西和他所選擇的道路做到最好,這才是我的職責。王的手中並沒有吏部尚書和侍郎的棋子,這就是他的現實,要讓我從某處調任一個優秀的尚書很容易,但對於王來說,他從此要調用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官員。」
「這……也許確實如此。」
悠舜的話是對的。但靜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太過理想主義了。
「但現在不是實行這種漫長教育的時候吧!?現在應該利用一切可用的棋子,如果不這樣的話局勢將更加艱難,只會被一味的逼迫而已。旺季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他會步步緊逼到最後一刻啊。」
在靜蘭還是公子的時候,當時指揮逮捕企圖謀反的外祖父的,就是擔任御史台長官的旺季。就連清苑自己也是由旺季一手送進監獄的。
「我知道。」
聞言的剎那,靜蘭以為悠舜是指知道他公子時代的逮捕事件,不由得吃了一驚,但這應該不可能啊。悠舜並不知道靜蘭原本是公子。而且他那時還沒有國試及第,不可能知道「清苑公子」長什麼樣子。
不知他究竟知道了什麼,悠舜一臉平靜地繼續說道:
「如果靜蘭大人當上王的話,或許就不會發展成今天的局面了吧。」
是在譏諷他嗎?——靜蘭面色僵硬地拚命忍耐著,悠舜不可能知道自己曾經狼狽地被流放到茶州,所以不可能是譏諷。要忍耐。
「至於紅姓官員那邊,最好還是力保紅黎深。雖說他已經被拉下吏部尚書之職,但只要黎深在,就能保證紅姓官員對王的忠誠。我想,要保住他的人頭不用王上,只要你出手就行了。畢竟處理瀆職的官員是你尚書令的許可權。」
「這就是靜蘭大人你的『最好方法』嗎?」
「……既然現在已經這樣了,我認為這是最起碼的事。」
悠舜苦笑起來。
「對了,靜蘭大人,你對藍家三子在千鈞一髮之際,帶領藍姓官員一起退出朝廷有什麼看法?」
「藍家的家紋是『雙龍蓮泉』……雖然罕見,但的確有過雙龍時代。現在也是一樣,除了龍蓮大人之外,三子中還隱藏著另一龍。那人相當高明。」
什麼地方『高明』?靜蘭一時無法理解。話說回來,剛才悠舜大人似乎說了很了不起的話。他之前也曾這樣談論過縹家。
(悠舜大人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東西——)
關於天,關於候鳥和蝴蝶,關於牛和馬,這些是無論多麼聰明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調查的知識。而是經過數代才能積累下來的龐大的調查數據和統計,必須有計算方式。而關於「藍龍蓮」的存在更是近乎機密。至於「雙龍」的傳說,連靜蘭也是初次聽說。
不知何時種下的疑惑種子,在此時悄然萌芽。
(……悠舜大人——是「誰」?)
悠舜究竟是在哪出生,又是怎麼成長的呢?為什麼他會如此清楚只有縹家和彩八家的核心人物才能知道的東西?回想起來,也從沒有聽說過悠舜有什麼親兄弟。雖然位居尚書令,朝中卻沒有一個親族。上任時無人祝賀,連人影都沒有。這究竟——
「……你在發獃哦。」
似乎看穿了靜蘭一般,悠舜微笑起來。靜蘭有點僵硬。雖然在悠舜面前經常感到無力,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似乎一切都被人看透了一樣。
「如果你還是在意的話就去和王上談談吧。但不管怎麼說,最後做出選擇的還是陛下,而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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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也無法忘記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愛與被愛,都不過如此。」
這是她的口頭禪。曾經無數次這樣對邵可說。
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結婚讓你成為我的妻子。為了留住不知道何時會消失的她,邵可做了一切努力。他不知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能打動她的心。
她在長年的監禁生活後,變得不信任人類。比憎恨更可悲的是,她對於人類這種存在只是冷冷以對。邵可曾發誓,一定要守護她直到世界末日。他會堅守自己曾許下的承諾,以及沒有說出口的所有誓言。
——哪怕一生一世就他們兩個人也無所謂。
他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財富、地位、權利、紅家當主。就算這一切都化為烏有也無所謂。他要證明他愛的只有她,而不是縹家的特別力量。就算她美麗的容顏老去也沒關係。就算沒有孩子也沒關係,他愛她並不是為了得到她的孩子。如果她還有疑問,他可以用一生來證明。他會將他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獻給她,即使最後一無所有。他曾經說過:如果他們之中有誰不在了,另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他也的確決心捨命守護她直到死為止。
「……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將最後一本書放上書架後,邵可環顧了一眼府庫。平常都是人來人往的府庫,今天格外安靜,只有他一個人。
從藍州回來之後,邵可一直在整理府庫。今天終於將工作告一段落了。修繕被損壞的書籍,記錄書名,清點書冊都已經完工。現在一切完美。
邵可很喜歡書。聞著年代久遠的書籍所散發出來的香味,在它們的包圍中度過每一天實在是種享受。所以他經常特意留一些工作帶回家,這樣就可以像白天一樣繼續看書,讓書的氣息無所不在。
但現在已經沒有剩餘的工作了。
「……自從你不在了之後,也許我心中的某處就一直『什麼都不想做』吧。所以我才拚命工作。其實,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度過一生也不錯,不是嗎。」
好累。自從愛妻死後,邵可一直生活在負罪感之中。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一生都這樣看著書度過。
這其實是邵可孩提時的夢想。但最終卻沒能實現。
邵可低聲呼喚著只有他能叫的她的名字。不是薔薇姬,也不是薔君。邵可一直叫她那個名字。那是她向他打開一部分心房的證明。
「對不起,我打破了約定,已經無法袖手旁觀了。」
在過了這麼多年以後,邵可終於能夠嘆息。在這裡,的確不會被任何人所殺,但也什麼都做不了。他被遺棄在這個角落了。
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像一個旁觀者那樣默然地看著別人在湖面投下漣漪。
「走吧。雖然和你在一起的話,就算是一文不名也無所謂。但現在的我,可是很多孩子的『父親』哦。」
至今為止,有無數人到過府庫,但他們終究是要出去的。
終於邵可也到了這一天。
他將早就寫好的辭呈向後丟去。
「碰巧經過這裡的霄太師,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吏部。這種事你應該還會做吧。真是的,和你在一起都沾染上不少迂腐之氣呢。」
霄太師一手摸著鬍子,慢悠悠地仔細端詳著辭呈。
「呵呵,連你都辭職了,究竟想做什麼?」
「去紅州。」
霄太師挑起了嘴角,若有所思地搖晃著手裡的辭呈。
現在的府庫,已經沒有邵可非做不可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