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蠢丫頭。」
某位女性的聲音在耳邊冷冷地低喃。
朦朧中,微微睜開了眼睛,但究竟是否真的睜開了眼睛,卻也無法辨別。
在黑夜的支配之下,房內暈染了整片青白色的月光,那是如冰一般的青色。
眼前站著一位素未謀面的美麗少女,闇夜般烏黑的頭髮,雪般的肌膚,如血的雙唇。
冷淡的眼光彷彿連夏天都無法溶解的殘雪,眼光中不帶一絲善意。然而不知為何,秀麗卻感到眼角一熱,眼淚靜靜地流下。心底某處或許知道流淚的理由,但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秀麗嘴裡喃喃地說了什麼。但就像腦袋一片模糊,嘴裡說了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至今對誰都說不出口,內心深處的願望。
青月女王般的少女雖然像是聽見了那句話,但別說挑一挑眉,她全身上下的所有部位,甚至沒有任何地方出現絲毫動搖。
「真是個蠢丫頭,你想求我的竟是這個願望嗎?」
少女冷冷地不帶任何感情重複了這句話。
「有意思。那麼,我需要身體。你的這副身體——我收下了。」
口中是若無其事的淡然,動作更是優雅。少女櫻貝般的指甲忽然抽長。
那雙透著青白色的指尖,彷彿觸摸著什麼珍貴的事物,輕輕撫上秀麗耳朵的正下方,而那動作是優雅無比。
不知道是不能動,還是不想動,秀麗自己也不明白。
近距離之下,少女完美的五官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娃娃,她的美貌不同於秀麗至今所見的女性。楚楚可憐又充滿妖艷,像是一個明明非常美麗,卻誰都無法靠近的娃娃。不知為何,秀麗就是這麼認為。少女身上罩著一層盔甲似的「什麼」。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少女,又像個疲累的老婦人,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十分美麗。如黑炭般的閃亮眼眸深處,有著火光般閃動的「什麼」,使得少女看來不是孤獨,而是孤高。那比寂寞還要強烈的,對什麼的強烈意志……究竟是什麼?
少女的臉無聲靠近,漂亮的黑髮落在秀麗淚濕的臉頰上。與指尖相同的非現實,難以捉摸又確實存在,輕柔的就像羽毛一般的觸感。
即使距離近得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少女仍只管凝視秀麗的眼睛。忽然之間,少女冰冷的表情融化了。剎那,少女眼眸深處中的「什麼」,像是被其他東西佔據,不知消失到哪去了。不,或許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不得不維持這強大的力量。就算要用盡他人的身體與靈魂。」
女王融化般的微笑著,如血的雙唇不經意地壓上秀麗的唇。
冰冷,卻帶著甘美的花香。
秀麗覺得自己即將被掏空的身體,有某種溫暖的物體闖入。
從秀麗的眼角滑落最後一顆淚珠。
※
「父親大人,是我,璃櫻。我回來了。」
父親縹璃櫻似乎正打著瞌睡,有些不悅的發獃著。那頭或許只是普通白髮的銀髮,夾雜著一縷金色的髮絲。而現在,他正慵懶地撩起有著不可思議配色的長髮,連撐開眼皮都吃力似的,看著眼前的兒子。
看著每天最喜歡舒舒服服睡覺的父親,差點忘了還有這種人。畢竟小璃櫻在朝廷時,根本沒有這種無所事事,只知道睡覺的無業男。雖說父親已年過八十,外表卻還保持著二十幾歲的模樣。
由於他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小璃櫻只好去為他端來水盆。如此一來,他倒也乖乖就著水盆洗起臉來。洗臉是沒問題,但貌似又將手巾忘得一乾二淨,濕漉著一張臉思考半天的結果,竟是撈起衣角胡亂抹擦一通。小璃櫻見狀只好無言的將手巾遞到他手上。以父親那與長相完全不相稱的懶散性格,如果小璃櫻不這麼伺候他,恐怕他連抹布都能滿不在乎的拿來擦臉。事實上,就是一個完全和自律兩個字沾不上邊的邋遢父親。
不論如何,洗完臉之後,父親似乎頭腦清醒些了,開始上下打量起小璃櫻。
「怎麼,你三天沒回來就長這麼大了?」
「啊?三天?」
「記得沒錯的話,送你到紫州去,不就是大約三天前的事嗎?」
小璃櫻實在無言以對。這、這個父親真的是——
或許是他年歲增長的方式異於常人的緣故吧?小璃櫻覺察到,父親對歲月的感覺與平常人大不相同。就像蟬的七天不同於人類的七天那樣?又一次,他甚至把今年的冬天與三年前的冬天混為一談。(而且一遭到小璃櫻指摘,就馬上撒謊道「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光陰就在他陷入睡眠時一天一天流逝,加上他對薔薇公主之外的事毫無興趣的極端散漫性格,對這樣的他而言,現在到底是哪年的春夏秋冬根本不重要吧?
難怪將秀麗帶回來之後,他都一直悄然無聲。
(原來這個人只覺得過了三天啊!)
能視若無睹這波濤洶湧的半年,父親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從茶州的瘟疫之後,已經半年了。」
「少騙人了。你去茶州是秋天的事,現在還是秋天不是嗎?」
「在那之後已經下過雪、開過櫻花,綠色的新葉又再度轉紅了啦!」
「這樣啊?我也是這樣覺得啦,不過葉子什麼的,這是小事吧?」
才不是小事咧!只能說父親大概已經老年痴呆了吧?事實上,他這把年紀要是真的犯痴呆也不奇怪。不過話說回來,打從小璃櫻出生以來,父親就是這副模樣,所以這毫無疑問是天生的個性吧?小璃櫻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那位思路清晰又認真負責的瑠花姑姑,怎麼會對這不像話的父親如此執著,真是個謎。雖然俗話說,越笨的孩子越可愛,但他根本就只是個懶鬼,或許瘌痢頭的孩子是自己的好,但溺愛總有個限度吧!
縹璃櫻看著眼前的兒子,點了幾次頭。
「半年了啊。的確,或許真的已經過了這麼久,你也長高了一點。只要看到你就可以大概算出過了多少時間,還挺方便的。」
「請不要拿我當日晷使用好嗎?」
縹璃櫻挑起一邊眉毛。總是淡然無表情,讓人忘記他存在的沉默兒子,竟然也變得會以感情豐富的表情回嘴了。
縹璃櫻伸出石膏般蒼白的手,指尖輕輕托起小璃櫻的下巴,小璃櫻驚訝的睜圓了眼。自有記憶以來,父親幾乎沒有碰觸過自己。
內心不禁一陣激動。對一切毫不關心的父親,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凝望自己。
「父、父親大人!」
縹璃櫻沒有回答,並不是不願意回答,只是覺得麻煩,所以懶得回答而已。而且,他現在對如人偶般漂亮的兒子身上所產生的變化更有興趣。即使同為漆黑的顏色,但和陷落於無限黑暗的父親不同,小璃櫻閃現著黑曜石般的光芒。
長久沉眠於縹家中,不知道遺忘在哪裡的——充滿生氣的眼瞳。
倏地,小璃櫻漂亮的臉蛋上蒙上一層陰影。不再如傀儡一般聽命行事的兒子輕輕咬住嘴唇,想做的事?不知道。經過李絳攸與碧歌梨的案件之後,小璃櫻發現,現在的縹家出了問題。但光是知道卻改變不了什麼,或許明知道該採取行動才可以,但又不知道能做什麼。再說,自己是個男人,又是無能的,在縹家的毫無價值的人。對縹家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光憑自己一人,不可能改變什麼。
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否認。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縹璃櫻覺得很有趣。不知不覺,嘴角已帶著微笑。
「這樣啊。」
「父親大人,我有事想問您,是關於紅秀麗的。」
概略說明了將秀麗從貴陽帶回來的經緯,做好心理準備望向父親,但他的表情卻一點變化也沒有。對於帶回紅秀麗這件事既不表示高興,也不因為「如果不救她,薔薇公主就能出現了」而發怒。只是露出「這樣啊」的表情。
「……然後呢?」
「什、什麼然後呢?父、父親大人,您都沒有任何意見嗎?」
「那女孩雖然是薔薇公主的女兒,但又不是我的薔薇公主。雖然想知道她的事,但也說不上對她感興趣啊。」
無論紅秀麗是生是死,對縹璃櫻而言沒有任何差別。他的壽命夠長,長到不管怎麼等,死亡都不會來臨。即使百年之後也還活著。所以只要偶爾興之所至的去看一下她,也就夠了。
小璃櫻驚訝地合不攏嘴。看來只要「薔薇公主」不出現,就算是她女兒,父親都不看在眼裡!!
原以為他對秀麗置之不顧,是計劃在一旁虎視眈眈等待薔薇公主出現,沒想到完全不是這回事,他真的單純就是對秀麗置之不顧而已。
(………………真是,父親大人真是……)
不對不對,現在得正面思考才行,要積極正面。要想成父親是願意讓紅秀麗活下去的。
「這半年來,紅秀麗的身體產生了激烈的變化,生命力超乎平常的流失。父親大人,您對這一點有沒有什麼看法?」
「可能是什麼人擅自奪取,從旁使用了她的生命力吧?完全是一種圖利個人的行為。」
「這麼說來,那個男人『醒』了是嗎?」
「似乎是如此。雖然是姐姐讓他沉眠的,但可能將他外借給誰了吧?記得是在茶州,剛好離紅秀麗很近的地方。看來是黑仙借用了她的生命力,讓他活下去的吧?不過,他本人似乎是醒來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死了之後才知道人生有多辛苦,這還真有趣。但是和仙人交易,多半是遇上厄運呢。果然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不過這也是一種修行啦。」
聽著聽著,小璃櫻的臉色都變了。
「他要是知道自己一『醒』,紅秀麗的生命力就會漸漸流逝——」
忽然,小璃櫻察覺話中有不對勁之處。父親剛說的是「外借給誰了」。
「您說『外借』,是借給了誰?」
「不知道,我也沒興趣。」
「和黑仙交易,多半都會被他花言巧語利用而變得不幸啊。」
「他大概以為能有辦法吧?不管怎樣,他都已經在『外面』了。」
「那麼父親大人,您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救紅秀麗嗎?」
「知道啊。」
縹璃櫻輕描淡寫的回答,看到小璃櫻驚訝的抬起頭,仍不以為意地繼續說著:
「而且那是什麼辦法,你應該也很清楚唷,璃櫻。」
——小璃櫻心頭一驚,心底某處漸漸涼了起來。
「只要和姐姐同樣的方法就能維繫生命。不是嗎?」
垂頭喪氣地從父親那裡回來,璃櫻在進入房間的瞬間,感到一陣顫慄。
(……這是什麼?有什麼來了?)
時刻正值深夜。白得近乎青色的月光,照亮了整個室內。
然而環顧房間,看不出在自己離開之後產生過什麼變化。姑且配置在房間四角的咒符與神鈴,看不出特別異常。在縹本家,瑠花雖不至於認為不具異能的小璃櫻有本事超越她,但有準備總比沒有好。璃櫻感覺四周飄散著絲絲縷縷如殘渣般的「什麼」,但作為侵入感應功能而放置的神鈴卻安靜無聲。
「……到底是?」
瑠花的力量,無論善惡都是巨大的,就像螞蟻或許難以察覺,但大象一定誰都看得見一樣。無能的璃櫻雖然只能配置凡人也能使用的簡易神鈴,但只要來的是瑠花,一定會發出聲響。
然而,不但神鈴沒有響,秀麗也依然昏睡著。
(……是我多心了嗎?)
近看秀麗,她和之前一樣,毫無變化的熟睡著。只是,臉上多了一行淚痕。原本還期待她已經醒來了,但用手撫摸她的額頭卻又沒有任何反應。看來,眼淚只是單純的反射而已。已經過了這麼多天,她卻連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今天也沒有變化啊!也罷,沒有異常就算好事。」
姑且為她量過體溫、脈搏已經呼吸之後,璃櫻也安心了。是啊,比起心臟停止跳動,現在這樣已經好一百倍了。
接著,璃櫻又重新展開正在調查的東西。
這間「靜寂之室」中,拜訪了數量龐大的書籍與書卷,多得連腳下的空間都被淹沒了。同樣是沉睡不醒,但李絳攸那次的原因是來自暗示,紅秀麗這次則是因工作過度引起差點致死的疲勞。等身體狀況恢復,或許就會醒來了。但也可能就這麼一睡不起。總之,現在只有等了。
就算秀麗要睡上十年,璃櫻也無所謂。畢竟這個女人有權利休息那麼久。誰都不能多說什麼。瑠花姑姑不知為何阻斷了所有的通訊方式,使得在此無法與仙洞省或朝廷取得聯繫,這點雖令璃櫻擔心,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與姑姑同樣的方法啊!)
小白鼠輕巧地從璃櫻面前越過。從那之後,小白鼠便時而消失時而現身。在秀麗身邊繞來繞去的。雖然不曾開口說話,但也足以讓璃櫻相信那就是珠翠。
一個人自言自語顯得很空虛,於是璃櫻一把抓起小白鼠。
「話說回來,姑姑她人究竟在哪裡,在做些什麼呢?她不可能沒察覺到我把紅秀麗帶回來的事,我本來還以為要是她察覺了,一定會立刻來奪取秀麗的身體呢。」
幾乎沒人知道瑠花的玉座所在。事實上,就連璃櫻也不知道平常瑠花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仔細想想,就連她幽體之外的本體,璃櫻也好幾年沒見過了。
回來之後,宮中上上下下一直是鴉雀無聲。令璃櫻不得不開始感到奇怪。
璃櫻在全部「通路」都被阻斷的情形下還能回來,是因為過去瑠花給了自己特別通行證的緣故。雖然只限一次,但不管何時何地,他都能打開「通路」回來。只不過,接受這通行證認可的人只有璃櫻與秀麗,所以才無法連燕青與蘇芳都一起帶來。
「……珠翠,其實當我被送去擔任仙洞令君時,姑姑大人曾要我找到機會就把紅秀麗送到縹家來。只是我一直沒動手。」
並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做。就像忤逆姑姑令李絳攸覺醒一樣。這是因為在認識「外面」的世界之後,璃櫻漸漸開始覺得「奇怪」的緣故。
「……嗯,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拖拖拉拉不動手,姑姑才會指使你過去的吧?都是我不好。不過,要是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早就帶她到縹家來了。我當然不認為姑姑會為紅秀麗儘力,但我會努力說服她。可是我嘴巴這麼笨……不,話說回來,姑姑那位偏激的女王大人,根本不可能會聽我說的話吧!」
不知為何,小白鼠突然吱吱叫著發起怒來。璃櫻撥開前額的頭髮說道:
「我知道,只要努力就有可能對吧?就算是無謂的努力。不,無謂的努力應該是沒用的。只是比起什麼都不做,努力還是比較好。在事情變得這麼難以收拾之前……或許對我們加而言,很多事情也是這樣吧,一定是的。」
最後這句話,連璃櫻自己都感到驚訝,因為並不是經過思考才說出口的。到「外面」以後發生了許多事,自己在潛意識中一直思考著這件事,而現在只是化為話語,不經意說出口而已。
嘆了一口氣,直起沉重的身子,小白鼠又吱吱叫著跑掉了。
此時,秀麗的眼睛靜靜地睜開了
※
瞬間,「鈴」的一聲,所有的神鈴都破碎四散了。
璃櫻全身寒毛直豎,連脖子上的細毛都立了起來。這力量是……
(姑姑大人!?不,可是——)
沒有來過啊。
然而她的確存在,毫無疑問。可是,在哪裡?
環顧四面八方之後,惟一的可能令璃櫻瞬間顫慄了。他反彈般的望向秀麗。
「難道姑姑已經在她體內了。不,可是,到底是何時!?何況到剛才為止都——喂!」
即使用力搖晃秀麗,她仍一臉茫然恍惚,眼神也失去焦點。
秀麗緩緩起身,漫無目的的想邁開腳步。
「咦!?喂,等等,等一下!」
以兩人的力氣來說,應該能毫不費勁的將秀麗推回去才對,但卻遭到她以相當強的力道揮開。
(騙人!這是哪來的力氣。可惡,要是我不用盡全力,會被她推開的。)
璃櫻使出全力將秀麗推回床上。然而秀麗仍朝著未知的方向抵抗,就算想勉強打昏她,她的力氣之大,也讓璃櫻找不到出手的餘地。可惡,要是有個幫手就好了。
就在此時,連續傳來兩道如竹子迸裂般的爆裂聲響。實際上到底是耳朵聽得見,還是腦中感覺到的,璃櫻也不清楚了。總之,那聲音從璃櫻他們上方傳來。
下個瞬間,某個物體從天而降,帶著相當的重量壓住了璃櫻。
「————嗚!?」
那股衝擊之大,讓璃櫻以為背脊被折斷了。而那重量之重,使得璃櫻光是勉強撐起身體,保護秀麗不要一起被壓住就筋疲力盡,想要起身更是不可能。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上方傳來一個蠢蛋的聲音。
「龍蓮這傢伙!竟然用這麼粗暴的方式送我們過來!不,那個傢伙不是龍蓮吧?難道龍蓮終於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嗎?但附身之後反而比較正常是怎麼回事啊!唔唔,為兄的頭都暈了。然後咧,現在已經到達目的地了嗎?不知怎地,途中覺得好像變成被釣上岸的魚,被打橫拉扯著。咦?我現還想著怎麼這麼蓬鬆柔軟,原來是一張床啊,真是適合我的地方呢,但我可沒有跟男人一起睡覺的嗜好。你快給我讓開啦,迅!」
「我早就讓開了。倒是你,別再說個不停了,要是不趕快下來,你千辛萬苦前來搭救的小姐,可要被你壓得窒息身亡啰。」
「啥?嗯?咦,那麼這是誰的背?哇,難道我在人家辦事途中來打擾了——」
璃櫻有生以來,頭一次聽到自己理智斷裂的聲音。
「別再說了,快給我讓開!!」
他用盡吃奶的力氣,一字一句怒吼了出來。
「真是的,你們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
璃櫻半是出氣地怒斥著年紀比自己大上一輪的楸瑛與迅,這兩人自知理虧,倒也乖乖挨罵。畢竟要不是璃櫻護住,最下面的秀麗恐怕早已被壓死了。
而秀麗本人,現在正昏倒在床上。雖然是護住了她,但受到穿著輕便武裝的兩個大男人從天而降的衝擊,還是讓她昏了過去。
劈頭髮完一頓脾氣之後,璃櫻才終於冷靜下來。
「不該問你們從哪裡冒出來,應該要問你們怎麼進得來?」
若想從「外面」進入通路完全被阻斷的縹家,沒有羽羽爺等級的術士是不可能辦到的。然而,從仙洞省過來的「通路」出口並非此處。追根究底,這房間內根本沒有可供「通路」使用的方陣,更別說是在床上方半空的出口了。
所以,他們並非使用縹家的「通路」來此嗎?怎麼可能!
「你問我們是怎麼來的……本來是去拜託羽羽大人,但途中家弟龍蓮介入,等我們回過神來,人就已經被送到這裡了。不好意思。」
聽到預期外的名字,璃櫻感到些許驚訝。藍龍蓮,是他的話,不使用方陣而直接將人送過來的
可能性,不能說完全沒有。璃櫻驚訝的,反而是藍龍蓮竟然會做這種事。如非事態嚴重,他的態度向來應該都是袖手旁觀的。
冷靜下來的璃櫻粗暴地搔亂一頭黑髮。
「……不,或許應該是我感謝你們的到來。」
「咦?」
室內包圍在一片寂靜之中,這指的並不是「聲音」的安靜而已。
從秀麗內部瀉出的,足以將神鈴破壞殆盡的力量,已經倏然消失。
璃櫻分別望向兩個闖入者所持的劍。
「幹將」與「莫邪」——破魔的雙劍。
秀麗之所以不再抵抗,除了兩人落下的衝擊之外,應該還必須歸功雙劍的力量。看來雙劍雖是空洞的,但仍不容小覷。雙劍的存在與否,能造成天壤之別的差異。也因此,成功地將秀麗體內的什麼給祛除了。
「幸好沒事了……」
那沉重的低喃似乎讓楸瑛感覺到什麼,臉上的表情也跟著變了。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與秀麗大人有關嗎?」
璃櫻看著雙劍。這對劍,本該由國王與芷靜蘭持有。
沒錯,國王的劍。
「在那之前,我先問你。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紅秀麗去了紅州之後變成什麼樣子,我又是為了什麼將她帶回縹家,最低限度的前因後果你應該都聽說了吧?要是在這種情形下,你還說得出奉國王命令要把她帶回去的話,我可是會馬上揍扁你,然後把你關進秘牢喔。你得用心回答。我縹家乃是弱者與受傷之人最後的避難所。無論是誰,都不允許侵入這個領域。身為縹家一份子的我既然帶她回來,就有保護她的義務。」
迅看來似乎相當驚訝,睜大眼睛盯著璃櫻,那表情就像是認識一個和璃櫻非常相似的人。
楸瑛靜靜閉上眼睛,輕收下巴點頭。璃櫻要他用心回答。當然應該如此。
「我明白。我並非奉國王之命而來,我來,是我個人獨斷的行為,我也不會說出半句要帶秀麗大人回去的話。」
「那麼,你所為何來?」
想要不被璃櫻丟進秘牢,似乎只有一個答案。
楸瑛必須去除所有虛飾的話語,正確的回答出這個答案。正確的,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能有,這雖然不容易,但對楸瑛而言卻是可能的。不是因十三姬說的話,也不是因為迅,或其他任何理由。就算沒有這些,楸瑛也有著認為自己必須前往縹家的唯一理由,而那應該也是璃櫻所允許的唯一答案。
這個答案既包含了楸瑛的心意,也應該能表達國王的心意。
「我聽說秀麗大人她完成所有的任務之後,呈現瀕死狀態倒下了,也聽說了,只要帶她到縹家或許就會有救。我們絕不會說要帶她回去,或問她何時回去。國王知道秀麗是為了他才會變成這樣,雖然不說出口,但他真的知道,只是他不能說。現在的國王沒有辦法為秀麗做什麼,也不能有所行動。可是,這並不表示國王就可以將秀麗交給縹家,卻不付出任何心力,或是不聞不問。所以,我才會來這裡。盡我所能,帶來國王的心。」
代替無能為力的國王,帶來他的心。只有這顆心。
只要見到楸瑛,秀麗就能看到他身後的國王。比起什麼都不做,光只是這樣就好太多太多了。
「國王沒有對我說什麼,也未曾交給我任何書信。所以我也沒有義務帶回任何答覆或報告,對秀麗大人也沒有任何要求。我們只是想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有任何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也希望能知道。秀麗大人想留在縹家,或是想離開這裡,無論何時,或是多久,全都任憑她自己的決定。我什麼都不會說。在這裡的,只是一個自作主張前來的藍楸瑛。」
約莫三分鐘的沉默,璃櫻斟酌著楸瑛說的每一句話之後,點了點頭也放下心來。
楸瑛帶來的,是國王的心。
他要楸瑛用心回答,而楸瑛也給了一個不負所望的答案,不愧是藍楸瑛。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那就無妨。那麼,那邊那位呢?你是哪裡來的誰,來做什麼?」
迅很感興趣似的,笑眯眯的看著璃櫻。
「……真的好像啊。這種簡潔明了的問話方式,真的一模一樣。」
「啊?」
「我是司馬迅。雖然是已經捨棄的名字,但這個名字應該比較容易明白。我來,是為了與楸瑛不同的事。某個人委託我來的。現在我可以保證,我還不是你的敵人。我偶爾會擅自行動,但除此之外,和楸瑛一樣,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說。」
璃櫻聞言不禁張口結舌。乍聽之下好像說得很正經,但仔細一想就知道。
「我覺得,你這傢伙說的話還真是亂來啊。」
「也是啦!所以我沒說我和你站在同一陣線,或是要你相信我啊。你叫璃櫻對吧,我目前可以保證的,只有現在還不是你的敵人這一點而已。若你要送我入秘牢,我也做好心理準備了。不過,想將我關在牢里可是至難的任務,看你是要我逃獄之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擅自行動,還是讓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享有自由,或許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喔!」
明明是一套歪理,他竟然頭頭是道,冠冕堂皇的說出口。
「喂,藍楸瑛,這人既然是司馬家的人,就等於是你們家的人,你幫我翻譯一下。」
楸瑛避開目光,不必努力回想都記得很清楚,這傢伙從以前就是這種人。
「不,我想不需要翻譯吧,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我說啊,這傢伙不知道被哪裡的誰委託而來到縹家,偶爾或許會擅自行動,卻因為不是我的敵人,所以派得上用場時可以使喚他,這什麼意思啊?」
「你這不是都聽懂了嗎?」
「你!!」
「抱歉璃櫻,這傢伙就是這樣的人。」
瞪了一臉事不關己的迅一眼,楸瑛同時也回想著剛才迅說的話。現在楸瑛雖然還不明白迅來縹家的原因,但多虧了璃櫻,從剛才那番話中又獲得一些新的情報。
「現在還不是璃櫻的敵人,是嗎?」
還有,對於他說自己和楸瑛一樣,派得上用場時願意助一臂之力,這一點倒是頗令人意外。也就是說能合作時,他是願意合作的,即使事情與秀麗相關亦然。
雖說偶爾會擅自行動,但若能多少藉助迅的力量也相當有幫助。
「璃櫻,迅用這種口氣說話時,多半不是說謊。你既不可能將迅關進秘牢,他也真的會如他所言擅自行動。但我可以保證,這個男人會信守自己說過的話。我是覺得,與其讓這傢伙遁逃,在掌握不到的地方進行莫名的勾當,不如給他擅自行動的自由,反而偶爾也能藉助他的力量,有總比沒有好。」
「什麼?你這傢伙真沒危機意識,沒聽說過『沒有總比有好』這句話嗎?」
「…………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耶。」
眼角可以看見,迅正拚命忍住噗哧笑出聲音的衝動。這個混蛋!
璃櫻以自己的立場思考一遍之後,再度轉身對著迅說:
「好吧,我就信任藍楸瑛所說。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而且老實說,有幫手總比我一個人更好。光是有『幹將』和『莫邪』在身邊,就能幫上大忙了。」
璃櫻眼光一閃,瞥向後方的秀麗。
既然楸瑛都那麼強調迅能幫上忙了,可能性應該相當大。
「……我目前還不敢肯定。但是,或許瑠花姑姑——現在正在紅秀麗的體內也說不定。」
※
忽然地,玉座上的瑠花醒了過來。
——遠遠送出的部分自我受到強烈反彈,飛了回來。
見到這一幕,身邊的巫女略顯吃驚。她是現在伺候瑠花的少數人之一,其他大多數巫女與術者,幾乎都派到外面去了。這女孩之所以被留下來,則是因為「無能」的緣故。
「瑠花大人,方才……」
「……有礙事的侵入了。」
「幹將」與「莫邪」。即便是空洞的狀態,但光是存在這件事,可說比技藝不精的術者還具有更強力的作用,不愧是我縹家鑄造的劍,現在說來還真諷刺。
「也罷……我也沒想到那丫頭現在會在這裡,暫時先確認她的臉和身體狀況即可。可恨啊,現在手上有更重要的事,沒有時間去對付那個丫頭,要是為了其他事分心就完了。」
瑠花長嘆一口氣。現在的她筋疲力盡,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然而,她撥起髮絲的手卻屬於年輕姑娘,那是來自族內姑娘的身體。但這副身體的使用期限也即將到了。
「……珠翠呢,她怎麼樣了?」
瞬間,巫女嚴重閃過嫉妒的神色。過去明明只是個「暗殺傀儡」的珠翠,不但從縹家逃了出去,還開始顯露出異能。逃亡二十年後,竟又滿不在乎的回來,還不斷反覆逃獄,根本不願遵從瑠花大人。光是這樣就不能原諒她了,但最可恨的,是敬愛的瑠花竟然不殺掉珠翠,即使珠翠如此忤逆,瑠花大人對她還是另眼看待。尤其是瑠花經常像這樣詢問珠翠的近況時,總是令巫女產生莫大的嫉妒心。
「……據報,還是老樣子。似乎比以前安靜了點,但看來還是沒完全接受洗腦。」
瑠花陷入短暫沉默,那是感覺相當奇妙的沉默。
「還未完全是嗎?她被關在『時光之牢』對吧,用『外面』的時間換算,已經多久了?」
「時光之牢」是施了能令生理時鐘狂亂法術的特別牢,並不常使用。
「因為她企圖逃獄多次,所以現在是在最下層。由於不斷更換階層,要做出正確的計算相當困難,只能概算,合計約一千刻鐘。」
「……一千。」
標準換算之後,可得知她已經持續抵抗將近一年了。
「這樣啊,已經將近一千了嗎?」
瑠花再度重複這句話。聽起來似乎不帶任何感情,但又像是刻意這麼說的。無論如何,瑠花大人竟為了珠翠的事分割出她寶貴的時間,這一點讓巫女覺得非常不甘心。那個對瑠花大人如此不敬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價值。
難得小璃櫻將瑠花大人盼望已久的薔薇公主的女兒帶回來,大人卻無暇應付。正因知道瑠花大人方才的感嘆是真實的,使得巫女對珠翠更加不滿。
「似乎來了預料之外的侵入者,大人打算怎麼辦?」
「無妨,先放著別管。兩者都只是凡人罷了,現在沒有閑工夫應付他們。」
「可是,萬一如『黑狼』那時一樣——」
「雙劍現在是空洞的,無法跟那時一樣施展出能將法術與結界完全破壞的力量,而單純以武藝相拼,現在留在縹本家的人,是拿那兩個人沒辦法的,畢竟他們是這個國家數一數二的高手,所以,只要他們不對縹家人出手,就先別管他們吧。再說,兩人當中有一個是熟人。」
巫女這才一展愁眉。若是瑠花數度出手相助過的對象,那就不是敵人。
和巫女相反,瑠花反而開始思考這兩名「侵入者」的事。先別說藍楸瑛了。
(司馬迅,在九彩江時曾助他一臂之力……那麼,他這次又是所為何來?)
正確說來,需要思索的不是司馬迅,而是他背後那位「主子」的目的。利害關係一致時也曾聯手合作,但稱不上是志同道合。瑠花有瑠花的目的,對方有對方的想法,這一點雙方都很明白,所以並非絕對沒有利益相衝突的時候。
無論如何,現在會來縹家,目的多半只有兩件事吧?若非與紅秀麗相關,那就是與縹瑠花相關了。那麼,究竟是哪件事呢?不管是哪一件,可以肯定的是,現在的瑠花都沒有特地撥空應付他們的時間,要來就讓他們來吧。
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雖然可能是因為同時使用複數的法術之故,不過仔細想想,與其說是法術,更是因為很久沒有像這樣用盡腦力思考,這種感覺還真令人懷念啊。畢竟,近來能與瑠花勢均力敵的對手太少了,特別是戩華死了之後。
輕嘆一口氣,瑠花閉上眼睛。沒錯,戩華已經死了,只要再撐一下就行了。
「關於珠翠,就由得她去無妨。還有沒有其他報告?」
「沒有了。」
其實,並非真的沒有,但巫女仍如此回答。本來,瑠花會定期使用「眼睛」,自己查看、掌握「外面」的狀況,但現在卻沒有這樣的餘力,因為她目前必須集中全部精神去應付另一件事,因此才會派出縹家大部分的術者。即使完全封鎖「通路」,來自各神社、寺廟、術者的情報仍紛紛傳入。而現在,將「外面」的那些情報傳達給瑠花就是她的工作,如果她不傳達,瑠花就不得而知。
巫女點點頭告訴自己,這麼做一定沒錯。是的,她不想報告不重要的情報,讓她更加忙碌。畢竟就連應付薔薇公主的女兒,都只能利用空檔時間,送出部分魂魄前往查看剎那而已。雖然瑠花大人能同時操控複數的法術,但現在的她,卻連施展那種程度的小法術都如此疲憊。看到如此的瑠花大人,真讓人難受。
所以,現在沒有必要將不是縹家工作的事告訴瑠花大人。
巫女雖然恭敬地低下頭,卻還是趁機偷看瑠花。現在她的外表與魂魄時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只是個長相平凡的巫女。然而,卻有著教人忍不住想凝視的魅力,只要待在她身邊就不禁覺得心頭小鹿亂撞。
能夠近距離看著瑠花,是最近才被允許的。因為高位的術者與巫女大多被派出去了。「無能」的她才能這麼接近瑠花、伺候瑠花。這為她的內心帶來小小的喜悅。雖然知道現在的瑠花很辛苦,但她甚至偷偷希望,這段時間能再延長一點。
「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瑠花的聲音將巫女的思緒拉了回來,這才慌慌張張地行禮退下。
好一會兒,瑠花只是無力地托著下巴,只有目光追著年輕巫女告退離去的背影。
(好久不曾如此了……)
很久沒有會用如此虔敬眼光注視自己的巫女了。
那眼神中帶著畏懼與憧憬,像是戀慕的情緒,也是對自己的絕對敬慕與景仰。
瑠花已經遺忘這種感覺很長一段時間了。算算,該有幾十年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有這種感覺呢。
還是,自己已經這麼久都未曾好好看著族人的表情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的大小姐。』
不經意地,那帶著黃昏色彩,令人懷念的聲音響起。瑠花的心也「噗通」地跳了一下。
已經有好久、好久未曾想起這聲音和這句話了。
「哼,我不需要背叛我的人。」
所有人都捨棄了縹家,從瑠花身邊離開。這失序的一族,扭曲的一家。羽羽爺、作為繼承人而一手培育的英姬、珠翠,包括自己的弟弟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捨棄了瑠花與縹家,選擇了其他的事物。
被留下的,只有瑠花自己。
等所有人都逃離了,縹家會變成怎樣呢?但是,還是有一些只能生存在這個家族的嗯。不論誰怎麼說,不論要用多麼不正當的手段,瑠花都必須守護這些人。
是啊,這才是——
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這才是……啊。
(這副身體……快保不住了。)
瑠花忽然想去哭著仰望自己的紅秀麗。紅秀麗,打從茶家騷動之時,便很在意她的存在,也看準時機對她出過手。最初在瑠花眼中,只是「薔薇公主的女兒」的那丫頭,不知不覺之中,以及成為「紅秀麗」了。
比起那隻對「薔薇公主」感興趣的弟弟,瑠花更常注意這個丫頭。在九彩江對「黑狼」說的話也所言不虛。自己確實想要那個丫頭的身體,但內心有一半其實想過,如果她能得救似乎也不錯。究竟要選擇哪一條路,端看她被帶來縹家的瑠花的心情。可能真如「黑狼」擔心的,最後瑠花還是會接收她的身體。
但是,那個丫頭的確多多少少動搖了瑠花的心。
不是為了自己,她那總是為了其他更重要事物而活的生存之道,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守護重要事物,絕對不在人前示弱的個性,以及不管怎麼努力,最後都還是孤單一人的命運。
這些,實在都太像了。
然而,這些,也即將結束。
「……真是個蠢丫頭。」
那丫頭是最為耀眼,最值得自豪,也最值得尊敬的部分。至今無論被誰如何否定都不放棄的部分,如今卻不試著爭取,就這樣平白放棄。只為了那愚昧的國王。
被放棄的,是那丫頭的自尊,以及無人可取代的特質。那些特質甚至能讓瑠花的眼光為她停留,而那些一直以來,她拼了命累積出來的成果,也是令紅秀麗這個人閃閃發光的光源。
或許對紅秀麗而言,在真正明白永遠失去的會是什麼之前失去性命,反而更幸運也說不定。無論對國王,或對那丫頭來說都是如此。瑠花甚至認為,小璃櫻在此時將她帶來這裡,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如果她死了,「薔薇公主」就會現身,雖然弟弟璃櫻可能又會變成一個笨蛋。但如果活著的話,她將成為對瑠花而言相當寶貴的「身體」。
不巧的是,眼前瑠花正因其他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到今天才好不容易能撥出時間去查看那丫頭的狀況。然而,多虧無法馬上佔據她的身體,才能近距離看到那丫頭覺醒時的眼神,也才能聽到她的那句話。
對這突然現身的瑠花,紅秀麗流著淚,輕聲說出的那個願望。
「……拜託了。」
為什麼偏偏是對自己說的,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願望。
(既然如此……)
像這樣再次思考之後,瑠花也稍微改變了主意。
做一兩種嘗試或許也不壞。
瑠花仍然打算接收那丫頭的身體,這一點始終不變。就算只是短暫進入也能馬上明白,那副身體是最「適任」的,在所有意義上都是。反正不論結果如何,她的身體都撐不久了。
只是,即使如此,還是有另一個方法能讓那丫頭「延命」。
(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倒也可以……)
不管小璃櫻怎麼設法,最後能延續那丫頭生命的可能性,還是只有那一個。
而那也是瑠花自己曾經做過的選擇。
……或許瑠花也想看看,究竟那丫頭願不願意做這個選擇吧?
此外,還有一點。
「……說真的,現在這個時候來縹家,究竟只是單純的奇緣,還是機緣呢?」
瑠花饒富意味的笑了。她之所以會出手,有幾個理由。
想不由分說進入她的體內,將她叫醒,差不多該是醒來的時候。
「那麼,紅秀麗,接下來就讓我瞧瞧你的本事吧,你究竟會領悟到何種程度呢?或者你將渾然未覺?無論如何,既然來了,就讓我好好利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