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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書城 > 青春文學 > 彩雲國物語 > 第十六卷 蒼之巫女 第一章

第十六卷 蒼之巫女 第一章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第1節

「雖然,謀反是十惡之一,但是,在你保護了我之後,是不是十惡就不一定了。」

秀麗睜開了眼睛。

映入她眼帘的是被幽藍的月光照亮的古舊天花板。片刻之後,對於自己究竟是躺在了哪裡睡覺,還是到目前為止自己在做什麼,秀麗都完全回想不起來。

一個獨眼男人進入了秀麗的視線。

「你醒了么,大小姐?」

「……—-!啊啊啊啊啊啊!」

秀麗突然想起有個殺手扮成了迅的模樣把自己帶了出去並企圖殺掉自己,所以,她反射性的尖叫並試圖逃跑。一瞬間,她的腿被被子拌到,秀麗滾落下床,額頭重重的撞到了地板。還有鼻子,也撞得相當華麗,痛得秀麗眼冒淚光。

「混蛋!該死…你動作也太快了吧,迅!!」

「…不,我什麼都沒幹。為什麼誣賴我?」

秀麗很快的環視了整個房間…這是璃櫻起初給自己準備的房間。自己的記憶仍舊有些混亂,但卻記得自己曾去過一個有著許多白色棺木的房間見過瑠花。

秀麗警惕的望著迅。不,首要的問題是,這真的是迅本人么?如果這又是一個奇怪的術,我該怎麼辦呢?

(恩恩…恩…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識別的啊——啊!莫邪!)

璃櫻他們曾說過,即使是一個幻術,一般的術者都是無法複製莫邪的。秀麗怒視著迅,雖然是很兇惡的怒視,但卻是躲在被子里蜷縮著,外觀上缺乏威嚴。但也比被殺的好。她可不會讓任何人說這有點可憐。

「迅!能不能把莫邪給我看一下!啊,沒在這麼?!你難道沒帶著它么?!」

「…沒,在這呢。看。」

基於不要違背瘋子的這一基本原則,迅很快從背後抽出了莫邪給秀麗看。秀麗邊回想邊思考,藍將軍是把他的佩劍系在了腰間,迅則把他的放在了背後。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了,「半途而廢」。他抽出來的莫邪看上去是真的。

(那麼,他是真的迅?!)

雖然如此,秀麗還是沒有從床的隱蔽處出來。與瑠花對話的記憶逐漸的回到秀麗的腦海中。

——朝廷中的某個人派來了殺手。首先,首先,她要試試正面發問。

「迅…我還沒問你來縹家的理由。你是來這裡殺我的么?」秀麗能看到在蒼白的月光下,迅那僅有的單眼滿含笑意。

「…這次,好像還是回答比較好。——不,我不是來殺你的。」

當然,這些話是不是謊言並無保證。不,更重要的是,他怎麼如此輕易地就點頭承認了呢?然而,迅直到現在都沒有殺秀麗,特別是現在,他本可以輕易下手的。至少,他與那些把秀麗引誘出去並毫不猶豫的企圖殺掉秀麗的暗殺傀儡不同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雖然迅有時會消失在縹家的宮殿之中,但他也會經常回來照顧秀麗。比起將秀麗作為目標,這更像是把秀麗當做一種「據點」,雖然這是一種更奇怪的形式。

「如果你想我離開你的視線,那麼我就出去?」

說過這些話後,迅好像真的如同他所說的準備馬上離開。但是秀麗阻止了他。

「——請等一下。」

「大小姐,你改變態度了?……那麼?」

「那麼,請…請給我一份保證。現在,在這裡。」

迅抱起雙臂,笑了出來。通過這些話,他好像清楚的看透了秀麗的想法。秀麗心想,司馬迅真是難以置信的聰明。隱約覺得,他也許比藍將軍還聰明。也許才智是相同的,區別只是一個用另一個不用而已。秀麗猜想,十三姬也是相同的,或許是因為他們這類人對自己的技術有自信,又或是出於其他什麼理由,他們都是那種會孤注一擲的人。

「一份保證。嗯,我知道了。好吧,讓我想想。你想讓我保證什麼?」

「——保證在我再一次與瑠花姬見面之前你都不能殺我。當然,如果可以,請保護我到那個時刻的到來。直到我再一次與瑠花姬見面,請你保證我的生命。」

迅笑了。秀麗覺得那笑里混有一絲苦笑。

「大小姐,你真的很聰明。你覺得我會答應的是吧?」

「……請明確的回答我。」

「恩,我答應你。我保證。我將保護你,大小姐,直到你與瑠花姬見面。在那之前,我一定不殺你,並且不會讓任何人殺你。我保證,所以,出來吧。」

在看到秀麗在幾秒後乖乖從被子里伸出了頭,迅咧開嘴笑了。

「恩,所以你相信我的話了?即使懷疑我?」

「我相信你。藍將軍說你是絕不會打破約定的…——並且,迅,也許你跑這麼遠也是為了見瑠花姬。但你卻不知道她在哪裡。你在想如果我在這你可能會更快的見到她。這就是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即使在外徘徊也要回來照顧我的原因。因為我是最可能與瑠花姬接觸的人。所以,我覺得,直到我與瑠花姬相見,就像我說的,你都會堅持不懈的保護我。」

迅繼續微笑,並不否認秀麗的話。不過也沒有承認就是了。

「恩?你還想繼續問么?為什麼我會來這見瑠花姬?」

「…我現在不想繼續問,因此,迅,也請不要再問我。」

「即使你以前是那樣的迷茫,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想儘快與瑠花見面?你說知道『與瑠花再見面』。那就是說瑠花來見過你?」

這次秀麗像個蛤蟆一樣閉上了嘴巴。如果迅真的是「瑠花暗指的為了封住她的嘴而從朝廷來的暗殺者」的話,那麼最後秀麗將必須從他的手上保護瑠花姬。然而,如果自己和瑠花姬的對話內容被透露,迅將可能會消失。自己一旦將事情搞砸的話,那麼他將說「呵呵呵,大小姐……所以你將事情解決了么?」然後殺死自己。

「…大小姐…你一定在想什麼奇怪的事了。」

「我才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問我了!」

「…」

「……但是啊…我什麼都沒問啊。」

秀麗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咬緊牙關將事情隱藏。相反的,迅相當尖銳。這就是為什麼,沉默才是最好的——換句話說,秀麗只能保持沉默。如果自己好像「知道什麼」,迅都會把話套出來。迅好像看透了一般,他聳了聳肩,放棄了。

「…因此,你從瑠花那聽到一些東西?你是不想被盤問到那些么?好吧。我們雙方都有些不想被問到的問題,那我們就不要深入研究這些了。」

秀麗匍匐著爬下床,一隻手梳理著頭髮。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我有一個保鏢保護了…這樣,也許稍微好了點。」

「好點?!喂,大小姐,這可不行。你這樣說我可不能接受。我得為自己說點什麼,你應該對「司馬迅」做你的護衛感到自豪。雖然藍家宗主冷酷的把我踢了出來,我仍舊不是一把用錢就可以買到的廉價劍欸。你應該更加心懷感激才是。」

「…但是你不是說你不是藍家名門司馬家的「司馬迅」么?」

「恩。雖然我以前沒有正確的要求過你。//這句也不老對的那麼,我可以更靠近了么?」

秀麗慌慌張張的點頭,迅果然依言大踏步的走到床邊,而不是一小步。

「那麼,我們可以交換信息了么?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在那個尖叫之前,好像不知何故擁有和我一樣容貌的『某人』出現過。」

「…是的。不知道什麼原因,我被一班暗殺傀儡引誘了。」

秀麗簡要的解釋了在她被以迅模樣出現的暗殺傀儡引誘出去後直到與瑠花姬見面所發生的事情。邊解釋,秀麗邊逐漸整理了自己混亂的思緒。

「…『暗殺傀儡』,大小姐?看樣子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轟動…」

秀麗看向迅無畏的臉…從以前她就察覺到了某些事。

「…迅,以前,你透露給我某些訊息。也許,是有目的的。」

「恩?你發現了?哈哈哈,很好。」

「為什麼?」

迅無聲的笑了。雖然他在笑,但這笑容中帶有陰影,秀麗從未見過他開懷坦率的笑過,就像燕青一樣。但這次,他好像比平時更悲傷。

「…為什麼?我有很多理由呢。但是,也許是我在想『如果是大小姐,她也許…』」

「恩?」

「也許,你可以找到『順利解決所有事的方法』。」

秀麗記起在貴陽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你以前這麼說過。」

「是的。如果那樣成真的該多好啊,對吧?」

這些話是秀麗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她意識到這些話出乎意料的從他嘴裡蹦了出來。

「你想我阻止某人么?」

迅屏住呼吸,然後微微苦笑。他回想起曾經黑狼問過他『如果你還有迷惘,為什麼這麼做』。真的,他們是父女。在直擊弱點這方面他們真像。

「……實際上,我自己也不知道。」

迅弄弄他前額的發,垂下僅有的單眼,靜靜的嘆息。

「…我來到這也一直在想,是不是阻止他比較好。我仍然在猶豫。我仍然不知道什麼事正確的。這也許就是為什麼我讓你知道真相,大小姐…也許,如果我不能阻止他,你可以。」

秀麗並沒有問是誰。因為即使問了,迅現在也可能不會回答。

「雖然如此,楸瑛真是個笨蛋…先不說璃瑛,大小姐,在這種情況下,會有笨蛋扔下你跑去某處么?如果不是我跟他們擦肩而過,會發生什麼事呢?這傢伙走極端的習慣真令人悲哀。」

「…恩恩恩?你說你與他們擦肩而過,因為擦肩而過所以你才回來?」

「是的。他們倆臉色蒼白的跑了出去,所以我想你可能被綁架了,大小姐。就在那之後,我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存在漂浮在這房間附近,所以我等了一會就進來了,然後發現你昏倒在地就把你抱到了床上。好了,不管怎樣,你要是準備好了,咱們就走。」

當然,秀麗已經找到了瑠花,並與她見了面,但現在秀麗擔心的是璃瑛和楸瑛,他們兩個為了找解決蝗災的辦法出去了。現在,處理蝗災這件事更加急迫。找出解決蝗災的方法是御史台的責任。

好像猜到了這一點,迅將一隻大手放在了秀麗的頭上。

「不是去瑠花那。首先,我們先去找璃瑛和楸瑛。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做。雖然沒有什麼幫助,但我也得亮出我的一張牌。——我也得到了關於蝗災的命令。」

「——恩?!你知道!?但,但…」

不,但是藍將軍說他是從唐唐那得到的消息。雖然一想到這個秀麗就想立刻掐死唐唐,但是當他陪著秀麗前往紅州的時候,唐唐已經知道蝗蟲的事了。也許,在整個旅途中他已經向葵長官報詳細的報告了。

(等等。迅知道這件事,唐唐的報告,御史台的最高機密,被泄露給了某些『高官』?呀,為什麼我沒注意到?在十三姬暗殺事件里,我和清雅被襲擊,難道是因為御史台的情報外泄,他們比我們提前得到了情報呀?!)

直到現在,秀麗才想到情報不可能有任何外泄。不,也許是她想這麼想。如果這麼個大秘密被泄露——那隻可能是葵皇毅或陸清雅。是這樣么?一個完全不同的可能性沒由來的進入了秀麗的思想,但這種可能性太瘋狂以至於秀麗馬上驅散了它。這決不可能…也許。

「恩…你說你得到了命令。」

「我說過么?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走吧。因為他們也不知道瑠花在哪,他們很可能去找璃瑛的父親,縹璃瑛。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知道危險性後還把你一個人留下來。」

「啊…是的,他們說過這個。他們不想我見那個人,所以把我單獨留在這。」

「…雖然我尊重璃瑛的努力,但他可能正在做一件愚蠢的差事。與瑠花相比,和璃瑛談更加浪費時間。」

問迅這種問題是很可憐的,但秀麗覺得如果繼續保持不知道的狀態會更不體面,她找到勇氣繼續問。無法繼續對話更可憐。

「對不起,但璃瑛離開的時候處於一種很混亂的狀態,他並沒有告訴我任何細節。為什麼當璃瑛聽到蝗災的時候跳了起來?縹家是術者的家啊。」

迅並沒有取笑秀麗。如果是清雅的話,他肯定會狠狠的嘲笑秀麗的。

「你不能不知道這些事情。很長一段時間,縹家的人不出去做任何事而只是處理神職上的問題…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什麼么?縹家的職責很適合你,大小姐。」

「啊,唔,當然,在戰爭或災難時,他們出去提供幫助…災難。啊啊啊——?!」

「是的。縹家最初是被蒼遙姬建立的,目的是保護弱者。在上次巨大災難時期,縹家的人是唯一不求回報的救助在戰火中受災的人們。前代宗主,『奇蹟之子』,他擁有強大的治癒能力,這事在貴族中廣為流傳,後來漸漸的他好像開始要求錢和權力上的回報了,不管怎樣,從醫藥到抗災的方法,縹家在收集研究資料和知識這方面應該是彩雲國第一的。他們的原則是『保護民眾遠離爭鬥』。」

秀麗的臉立刻變了色,她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那麼,如果是那樣,蝗災也是?…」

「是的。他們也許擁有朝廷或外面任何地方都沒有的知識和方法,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並且,縹家與外界是隔離的,這使得他們遠離了戰爭的混亂。換句話說,不像外面,重要的文件並沒有因為戰爭和內鬥而丟失。直到現在,保存了一千年以上的東西應該還在這。如果我們可以使縹家敞開大門…也許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損害。」

「——談判無疑是御史的責任!我現在要追上他們!真的,為什麼璃瑛要把我留在這啊?毫無意義嘛!鞋,鞋!」

秀麗立刻跳下床。當挨到地時,秀麗跳了起來。地板極端的寒冷。

「呀呀呀呀,好冷!!…恩?這房間有那麼冷么?!」

穿好鞋後,秀麗冷的抱緊胳膊。當她赤腳靠近床邊時,冷氣像蛇一樣爬上她的腿。直到昨天,她還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好像自己一瞬間從秋天到了深冬一樣。

「…想想這個…對了。溫度好像比以前更低了。」

現在秀麗這麼一說,迅的表情就好像他也才意識到一樣。當他呼氣時,一片白霧。

「就好像冬天一瞬間就逼近了一樣…哦,我得去穿幾層衣服去…」

「不……這很奇怪。我以前告訴過你。這是個在萬里大山脈中隱藏的宮殿,人類還未涉足。它本來就不是人類可以居住的地方。在我們周圍一直都是深冬,在這高山區域覆蓋著比我還要高的雪。在這個地方沒有理由會突然像這樣變冷的。」

「…哇?萬里大山脈…這是在萬里大山脈中么?!這是自從蒼玄王之後就沒人在翻越過的,全高仍然未知的那些神聖的山?」

「…我之前沒告訴你么?是的。這比黑州和白州更靠北,是極北的凍土地帶。因此,朝廷不能侵略這。我說侵略,其實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略奪。在這你無法生存。」

「為什麼他們要在這建宮殿?難道不會難以置信的困難么?啊,難道是因為便宜?!」

「…不是——我並不認為需要考慮到土地的價格或便利。好像是因為第一個巫女蒼遙姬和她的哥哥,蒼玄王之間訂下的約定。我也不知道細節。不管怎樣,這溫度真的很奇怪。璃瑛不是說是最高位的巫女的力量支撐著這使這個地方可以讓人類生存么?她說她想要你的身體,那麼也許——瑠花姬的力量正在減弱…從最開始,就沒有直到80歲仍為最高位的女巫的先例。因為在那之前,就會有人取代她……」

秀麗用手緊了緊胸前的大衣,抬頭望向迅。她的呼吸已經凝結成白霧了。

「…下一任女巫是?」

「沒有下一任。縹英姬本來是繼任者,但她逃到了外面去,所以繼任者的位置一直空著。」

秀麗在聽到在茶州幫過她的英姬的名字時震驚了。但仔細想想她的姓確實是縹。

「唔,英姬大人是繼任者?啊,春姬也有異能…」

「……這可能不可能。如果她的力量是在英姬可以隱藏的水平上,那就意味著她的力量不如英姬強大。我聽說僅僅有一點力量是沒有問題的。看上去像只有力量也不是很好。」

對於迅所回答的龐大信息量秀麗十分印象深刻,輕易的就像回聲一樣//這句有問題。

「…迅,你知道的真多。」

「不,你是一個御史卻不知道這些知識說明你對知識的缺乏。特別是自從你進入御史台後,那可是可以接觸到所有頂端的秘密啊。如果你感興趣並且搜查,可以輕易的得到更多信息,不是么?」

被打擊了,秀麗連呻吟都不行。她不能再辯駁。只能更加努力學習。

——瑠花說過她不得不活下去,無論如何。

見過她的過去的秀麗知道她沒有使用和毀壞女巫的身體是因為她還想要繼續活下去並繼續維持她強大的力量。

「若果瑠花姬不再活著…那麼縹家將會…?」

「……決定那個的將是縹家。不是我們。」

第2節

儘管已是黎明,溫度卻急速地降低,雪開始鋪天蓋地地飄下。美麗而整齊的庭院很快被染上了一層銀白。

大璃櫻細眯著眼,凝視著這飛卷的『牡丹雪』。

「父親大人!」

他的兒子——小璃櫻急匆匆地破門而入,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的是一位面生的青年。看起來這青年是第一次穿過「門」、正驚疑地環顧四周。

「哈?我們怎麼突然就來到這裡了啊,璃櫻君?到現在為止為了尋找珠翠小姐我曾數次嘗試打開那扇門,但怎麼也開不了它啊?!事實上我嘗試去破壞它,它卻毫髮無損,而且即使打開了門,也絕對進入不到這座宅邸裡面啊?!」

「你未經許可就擅自要破壞人家的門么!這是一個具有門之形狀的類似於『通道』的東西,——父親大人在這裡閉門不出,有了這樣的通道,奇怪的人就進不了這裡了啊。」

「奇怪的人?喂,璃櫻君,那邊是你的父親么?為什麼他那麼年輕啊,還有那副容顏!他不應該是個老人嗎?如果你早告訴我的話,我絕對要先將髮式和衣冠好好修理一番再過來啊!!」

「怎麼看上去你倒像是把他當做對手了!夠了,你給我安靜一會兒!!」

真是難為情。小璃櫻並不理會楸瑛嘀嘀咕咕的抱怨,徑直走向他的父親。此刻他的父親正凝視著璃櫻和楸瑛。璃櫻窘迫極了,臉如同火燎了一般的灼熱:在這之前,他從未在父親面前上演過如此的鬧劇。

「抱歉打擾到您了。」

「你從『外面』交了朋友嗎,璃櫻?在縹家幾乎是不可能有這種男人的。」

朋友?不,他誤會了。只不過璃櫻不確信是否應該說出口。

大璃櫻仔細地觀察著已走到近旁的楸瑛的臉。

「……有濃厚的藍家血統——是直系吧。這可真不尋常,彩一族中的直系男人居然會跑到縹家來,雖然未婚的女子經常會被送到這裡。」

僅僅是看了他臉便能言中要害,讓楸瑛不禁有些畏縮。可事實上,除去那銀髮,他看上去也只是大概和楸瑛差不多的年紀。

「我叫…藍楸瑛,見到你很高興,璃櫻大人。」

似乎在楸瑛作出回答的瞬間璃櫻便失去了對他的所有興趣,他隨即將目光轉向了他的兒子。

「…嗯?你給我送早餐來了嗎,璃櫻。到那個時間了吧」

楸瑛很意外的發現,這樣看他真的很像一個老年人。楸瑛的心中又生出了一股優越感。

「不是的!!我來這裡是有些話想對您說,父親大人。」

「不行」

「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啊!」

「即使你什麼也沒有說,我也可以猜得到。」

大璃櫻疲倦地嘆著氣,展開了一把扇子,他的銀髮也隨扇風搖擺著。

「…羽羽跟你說了些什麼吧?」

「是的,所以我請求你聽我說完」

小璃櫻握緊了拳頭,望向父親那昏暗、空洞、毫無情感的瞳眸。

「蝗災爆發了,羽羽請求將縹家所有的門打開。他是說,毫無保留的打開。」

「……那又怎樣?」

「請下令讓所有縹家的神社打開它們的門,並對九族發出救濟的指示!請與朝廷協力,公開所有有關對付蝗災的知識。按照縹家的危機標準,蝗災被指定為第一級的災害。如今——在蝗災才剛剛發生之後,我們或許還有些時間,損失可以被制止被控制在最小的限度,我在縹家沒有任何權力,但父親大人你是縹家的宗主,神社都服從你。就是這樣父親大人!」

「…我告訴過你,璃櫻。那是不行的」

雙肘倚在長椅上,璃櫻聳了聳肩,彷彿這是極為棘手的事。

「這縹家是受女人支配的,他們只會服從擁有靈力的大巫女的命令。縹家一門的術者、巫女、『暗殺傀儡』、神社、和其他,縹家的統轄權都掌握在我的姐姐手上。儘管我被賦予一定程度的自由,但未曾到可以顛覆姐姐的命令的程度。看起來你在回來之前被『外面』影響了呢,縹家是一個男人沒有任何決定權的場所。」

「……呃」

確實,父親所言都是事實。儘管父親是宗主,但到現在為止他對縹家的事務都是漠不關心,也從未捲入任何事情。璃櫻也知道重要事項都是由伯母瑠花決定。特別因為先代宗主是個男人卻在政治鬥爭中輸給朝廷,使得對縹家的評價落入谷底,最終又被瑠花肅清。他朦朧地察覺到,縹家人認為一旦由男人當權,縹家便會衰落。就算父親被默認成為宗主,那也是因為他『無所為』,每個人都知道他僅僅是在那個位置上,而實權在伯母手中。那便是為什麼他們會覺得安心。但是,現在不同。

「但…即使是這樣,父親,您是宗主啊?!您與伯母的命令的優先順序別不是相同的嗎?」

「問題在於,璃櫻,族人並不那麼認為,順帶說一句,我自己也不那麼想」

千年以來,什麼也沒有改變。他們也未曾嘗試著要去改變。小璃櫻意識到,是這個家族自身,把一切事情都留給它的巫女們去承擔。是的,也包括小璃櫻自己。

「那麼,請告訴我伯母在哪兒!我要去——」

「你?」

璃櫻仔細端詳著兒子。確實,他與以前的樣子截然不同了。他曾經像人偶一樣惟命是從,做瑠花讓他做的一切,而且和縹家的大多數男人一樣安分守己。

「如果只能是伯母,那我就去她的所在。如果她聽到關於蝗災的事——」

「不,我想她是知道的。」

手裡把玩著扇子,璃櫻的目光投向不斷落下和積聚著的雪。

「…她,知道?!」

「應該知道。只要有非正常的事態發生,無論是氣溫、氣候、地盤的變化、流行病、收成……神社都會聯絡她,此外用天象預測也是有可能的。既然通過蝗蟲的顏色變化很容易就能知道蝗災要來的話,她就應該已經知道了。」

「哎,她知道,但是伯母什麼也不做?」

「也許是做不了。羽羽也並沒有去做些什麼,你沒有覺得奇怪過嗎?現在的事對姐姐和羽羽來說都不在話下。很有可能她並沒有餘力去向各神社發出號令。」

「這、這是什麼意思?……」

璃櫻的表情凝固了。他曾經想到過在縹家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

「…這很難說清楚。之前一些占星術和八卦中顯示的徵兆,我大概講給你聽,從中你應該能弄明白很多事情。首先,在藍州,一陣子之前出現了水的卦象。這個情報在消息中斷之前就已傳來,據它看,從夏季開始,這裡會有持續的暴雨。」

楸瑛臉色大變。在擁有「水之都」之稱的藍州,長期的降雨和洪災是直接相關聯的。

「蝗災在碧州出現。那裡出現了土的卦象。也許蝗蟲就是由於土象的存在被更早地引誘出來了。而碧州的土象真正意味著的,是地震。最近已經發生了數起地震,大量的損失已經造成了。」

「……父親大人——」

「在茶州,象徵縹家的星辰已經墜落,似乎英姬已經遭遇了不測。茶州世世代代人運不佳,曾經有一段時間由於英姬嫁入茶家而被抑制住了,從而獲得了一定的安寧。那是在茶鴛洵的時代。但星辰已經墜落,安寧也隨之崩塌。茶家就要因為內部爭鬥而癱瘓掉的吧。」

楸瑛不禁目瞪口呆。確實楸瑛也學習過天象這門學問,卻根本沒有當回事。但事情被解釋地那樣合理自然,彷彿本應如此。

「紅州的風象和土象目前還沒有異常。秋季風象土象變強,因此會大豐收。不過在今年那會是再糟糕不過的事情。蝗群會隨風由碧州到達紅州。碧州的凶運會乘著風象,與蝗群一起湧入紅州。或許紅州不會被完完全全摧毀掉,但也不遠了。之後就看他們的運氣了。前往紅州的那位人將直接左右他們的命運。」

璃櫻繼續冷漠地說著。

「在黃州,金象的異變引起了一些騷亂。藍州的洪水、碧州的地震、紅州不祥的豐收……由於這一切,價格開始飛漲,經濟滑坡的徵兆已經出現了。為了避免這點,金象在變強。如果在商業之都黃州的金相太強的話,那一點好處也沒有。它會轉變為武器的金氣,侵入北方的兩個州。而從一開始,在黃家宗主的星象中金象就超出了正常的範圍……」

楸瑛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想要說什麼,臉色變得愈加蒼白。武器流入北方二州的武門世家黑家和白家,用意再明顯不過。黃家的第一別稱可是——

「父親大人…。您是說有人蓄意製造了這一切?」

小璃櫻的語調彷彿凍結住了一般,楸瑛轉過頭來,小璃櫻也正看向他。

「夏初的時候我曾看過王的星象,但沒有那些事的預兆。至少在那段時間裡,我們已經進入了夏季星圖,卻沒有顯示出在藍州方位有洪水或長期降雨的前兆。那就是當我聽說你們之中有人打碎了九彩江的寶鏡時,我會發怒的原因,但從另一方面,我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也就是說……異常的降雨是因為寶鏡碎了?」

儘管有龍蓮這個弟弟,楸瑛卻無法笑出聲來。在九彩江的那場怪異的暴雨依然記憶猶新。

「…。是的,但也可能在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沒有弄清楚。根據你所說的,我的伯母的靈魂前往了九彩江。當時的那面鏡子肯定是碎了。但如果那並不是寶鏡山的寶物呢?仔細想想的話,她確實並不非要藉助寶鏡山的寶物才能使離魂術。」

將所有的情報匯合起來看的話,當時面對他的伯母的很有可能是「黑狼」。伯母和「黑狼」都是智謀上的高手。當時他們兩人都知道被打破的僅僅是一面普通鏡子,這樣似乎更能說得通一些。

「可是,那之後的傾盆大雨……絕不普通啊?」

「不,還有別的理由可以說明那個,但我不打算談它。」

羽羽曾經說過「雨伯」進入了秀麗的身體。同時它的力量也變弱了。在貴陽時就已經如此了。很有可能那場暴雨是雨伯在保護著秀麗,而不是因為寶鏡打碎了。

「當時的暴雨只是一時的,之後由於龍蓮的龍笛,雨『停止』了對嗎?而這一次雨下個不停的原因是不同的。真正的寶鏡毫髮無損……到那個時候為止。」

「……那個時候?」

「不錯,鏡子再度被打碎了。在你下山之後,寶鏡的本體被毀了。是什麼人故意打碎了它。然後,向仙洞省遞上了再造一面神鏡的請求。同時開始了不尋常的降雨。那樣一切就恰好吻合了。我曾認為是你打碎了它,還對你發怒,真對不起。」

「『什麼人』,你說那會是誰?」

小璃櫻垂下眼帘,搖了搖頭。是的,問題是,是誰做了這一切。

「…父親大人,如果災害通過天象和占星術預測出來,那麼羽羽和伯母大人應該已經了解一切,然後會採取應對措施。如今,他們二位都沒有現身——那是因為有什麼東西是占星術『預測之外』的吧?像變數因子、妖星一樣的、能夠改變天時的人是十分罕見的。是有什麼人故意在幕後暗中操縱嗎?」

「啊,是的,好像有些烏合之眾把縹家攪地相當亂。羽羽和姐姐各自壓制著他們。如果在其他地方的神器也被破壞,所有一切就都會壓到守護著關鍵之地——貴陽和縹家本家的那兩人身上。我說過藍州的洪水和碧州的地震,但由於那兩位用他們的整個生命壓制著,令損失降低到最小。儘管蝗災是第一級災害,對縹家來說,現在的事態緊急程度要在其之上。大量巫女和術者從本家出動是前去各州保護殘存的神器。唯一可能代替姐姐位置的人英姬,也被先下手擊潰了。他們預謀的相當充分吶。所以,現在姐姐可沒有閑暇顧及蝗災。」

「等……請等一下,父親大人——您是說,要我們不去管蝗災——」

璃櫻抬起他那不存一絲情感的雙眸,打量著努力地拚命的兒子。

「…。真奇怪啊,璃櫻。去年,你遠在朝廷和茶州府之前就知道了茶州石榮村疫病的事情,你沒有專門去告訴他們,也沒有為此做任何事。既然你當時什麼也未做,這回又為什麼操這麼多心?」

小璃櫻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知道楸瑛正震驚地望著他。是的,他當然會從縹家的神社之中得到報告。所以,璃櫻在紅秀麗來之前便潛入石榮村之中。漣也知道了疫病的預言,所以他才能夠利用這疾病來煽動百姓。在那段時間裡,璃櫻確實什麼也沒有做……。當時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就算你不去管蝗災,它也會自然終結的。是的,如果經過十年的話。十年幾乎算不了什麼,無需擔心。人口僅僅會減半。即使這種事發生了,那也不是你的錯。」

「——父親大人!不,那樣不對。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璃櫻喊道,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他依然記得秀麗是怎樣帶著醫者和醫書飛奔向石榮村。大概,璃櫻從朱鳶哭著說「謝謝你沒有拋棄我們」那一刻起就已經明白了。這就是璃櫻之所以違背伯母和父親,最終幫助了秀麗和石榮村的理由。

璃櫻曾經認為既然在縹家,他是男人而且「無能」,那他就是一個無用的人,所以什麼也不做。但事實上儘管他沒有異能,也是有用的。從那時起他開始意識到人可以為別人做些什麼。

「羽羽——羽羽說過,擁有異能不是作為縹家人的證明。同樣的,它也不是縹家獲得民心和被人們信任的原因。父親大人,儘管您和我都沒有異能,那並不意味著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啊。我——我成為仙洞令君,在羽羽身旁看到了許多『外面』世界的事情,儘管只有半年時間。如果您認為那是被感染了,我並不介意。羽羽讓我打開所有的通道,是因為他認為我能辦到。術者們有術者的職責。但是縹家的工作也可以由我們『無能者』來做。這裡有我們可以做的事,羽羽一遍又一遍地對我這樣說。父親,我是令君。作為縹家中的人,我有必須對『外面』履行的職責。如果羽羽和伯母大人無法行動,您又不願做什麼。那麼我來完成它。要對付蝗災,異能不是必須的。哪怕是一句話的命令也好,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一把,這才是縹家之所以為縹家的證明。這是它存在的意義。父親大人——請給我縹家宗主之位。然後,我要去見伯母大人!」

下一秒鐘,楸瑛的劍已指向大璃櫻的咽喉。

「——另外告訴我珠翠小姐的所在。否則我們就要使用武力了。」

璃櫻瞥了一眼架在他脖頸上的白刃,隨後,又看向那扇「門」。

那邊傳來了有什麼人在叩門的聲響。小璃櫻吃驚地轉過身,司馬迅的身影在那裡出現,剛剛敲門的正是他。不知為何,秀麗在他的背上背著。

「啊,迅!!之前你都去哪兒了!你對秀麗小姐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我背著她只是因為一起跑過來的話就太慢了。嘿,小姐,可以放你下來了嗎?」

「雖說我慢,可是迅你也太快了吧!」

小璃櫻看到秀麗如往常一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將秀麗一個人留下時——而且還在他還察覺到了白鼠是伯母大人的情況下,他就擔心著,不知道秀麗是否打算去面對伯母大人。但他必須先去見父親,所以心中某處一直忐忑不安,不過看來她並沒有受到傷害。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還有那扇『門』。那扇『門』應該是不會對縹家以外的任何人打開的啊。」

迅晃了晃手中的「莫邪」,和秀麗交換了下眼神。

「不啊,我們是循著這個的鳴響的方向來的。它和『幹將』在共鳴著的。」

「只要劍鳴響了,一般門就會打開的吧。」

這雙劍是由縹家打造出來並獻給王的。由於造它的是縹家人,亦或是由於它們之間的共鳴,使門敞開了。雙劍似乎比他們所想像的有更多不可思議之處。

「嘿,小姐,你是官吏啊。快工作,工作。」

「官吏」和「工作」這兩個詞立刻對秀麗起了作用。秀麗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

「我有話要對您說,儘管打擾到了您。啊,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就冒昧打擾真是失禮了。初次見面,您一定就是縹家宗主了吧。」秀麗嚴肅地看向楸瑛劍鋒所指的銀髮男人。

「我是紅秀麗——哎?」

秀麗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大璃櫻的臉,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不是因為他看上去太過年輕,也不是因為美麗的外表。

而是因為這張臉她以前曾經見過。

(這個人……就是去年冬天我在朝廷中遇到的那個……?!)

對,在她作為茶州州牧前去朝賀的時候,曾經在朝廷中遇到過這個人。

當時,由於父親的干涉,什麼事也沒發生,然而——

(這個人,竟是縹家宗主?!)

被永恆的虛無一般的雙眸所吞沒,秀麗彷彿雙足被定住了一般的無法動彈。只覺得心臟怦怦劇烈跳著。

那個時候,也感覺到了。感到了那個人的——恐怖。儘管在看向她,卻全然沒有看到她。她就確確實實站在他的眼前,然而有一種在這個世界上「紅秀麗」並不存在的感覺。不——對這個人來說,「她」根本就「不在那裡」。

他認為她是不應該存在的人。

心中有什麼東西正蜷縮著痛著。那是從很久之前就存在的一種感覺。

自從明白母親為了代替自己而去世的時候起,取代母親生命的不可原諒的罪惡感,那種顫抖的感覺。在這個人面前,竟全部涌了出來。

「小姐?怎麼了,振作起來啊。」

像要給予支持般、迅搖了一下其兩肩之後,秀麗回復了自我,拚命地將頭抬了起來。(註:這句話乃7樓的網友之翻譯,這位親真是好人吶,內牛滿面中~~~~)

「……我是紅秀麗。在朝廷中……擔任監察御史的職位。」璃櫻只是無精打采地眨了眨眼。甚至懶得回應。

「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使蝗災的損害控制到最小,請協助我們。此外,珠翠應該已經回來了,我想知道她在什麼地方,以及瑠花姬的所在。」

三拍的沉默之後,璃櫻喃喃說道。

「……如果你能立刻死掉的話,我就告訴你。」

小璃櫻擋在秀麗身前,意圖要保護她。

「父親大人!!」

「由於她令你活下來,所以我失去了重要之人。儘管那樣……,我也一直在尋找著她,等著,等著……我所等待著的人,並不是你。」

聽到那輕聲的呢喃,不知為何,淚水奪目而出。

在心中某處,有什麼人在哭泣。那是得知母親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時,年幼的自己的哭泣吧。與這個人一樣——她曾每日偷偷流淚,因為母親為她而死。這就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歷歷在目,彷彿胸口堵住了一般的窒息。不,也許對這個人來說這件事亦如昨日。就像觸碰了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見到那止不住的眼淚,璃櫻悲傷地輕聲說道:

「就算這樣,如果她讓你活下去……那也沒有關係。我會再等的久一點。不是為了你的緣故,而是為了那個我愛的人。大概就是為了那一天,我才會被賜予長壽的生命。」

……他眼中真正看到的「那個人」是誰,秀麗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

一直懷有生存的負罪感,甚至是現在也是。但現在這些話不可思議地滲入到秀麗的內心。

如果只是需要等得久一點的話,那就好了。

「對不起……」

如果是對父親或靜蘭,她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的。

但如果只是需要等得久一點的話,那就好了。所以她活下去也沒有關係。

「請原諒我,讓你等那麼久。」

為了活下去。

這句話並不只是對他說的,大概也是想要對給予自己生命的母親所說的話。

於是,秀麗最終明白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願望。

儘管也許並沒有什麼用。但如果她可以活下去的話,那麼她就想要活下去。

大璃櫻擺出了一副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秀麗的樣子。那雙眼睛,似乎在看著什麼,似乎又沒有。這是第一次,秀麗的樣子映入了那漆黑的瞳眸之中。他隨後將目光從秀麗身上移開。

「……璃櫻。」

「是。」

「即使你成為了縹家的宗主,什麼也不會改變。……至少現在不會。族人只會聽從姐姐——大巫女的命令。如果你想要為蝗災做些什麼的話,……你必須找到珠翠。」

小璃櫻顯得很困惑。

「珠翠?」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姐姐在哪兒,因為我並不關心那個。有了珠翠的『千里眼』,你們也許可以『看』到姐姐的所在。現在,在這座隱宮裡,幾乎沒有任何擁有異能的術者或是巫女。但是……她也許可以打開通路。如果沒有太晚的話。」

這一次,楸瑛終於收回了他的劍。

「珠翠小姐在哪兒?要是晚了的話——」

「在『時光之牢』……被關進那裡的人都毫無例外的失去心智,成為了廢人。姐姐現在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了。有可能她打算強迫『珠翠』消失,成為下一個身體。」

第3節

不合時節的雪花開始覆蓋整個庭院,就像純白色的絨毯一般。

「對不起,只要再多等一會兒…」

璃櫻深愛的薔薇姬,所疼愛的女兒。

「…就算那樣,如果她讓你活下去…那就好吧,我就將再多等一會兒。」

璃櫻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那女孩說出這樣的話。

明明在離開薔薇姬的這二十年來,一直都盼望著與她重逢。

從出生起就如玩偶一般捨棄了言語、飲食和生活的璃櫻,在偶然瞥見被囚禁的薔薇姬的那一瞬之後,便「活」了起來。

從那一刻開始,璃櫻真正成為了璃櫻。

他拚命地學習如何說話,如何活動四肢,還有如何拉二胡來寬慰薔薇姬。

他覺得自己這對於凡人來說太過於漫長的生命,如果是為了她而活,就沒有關係。

璃櫻本打算在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鬆開束縛住薔薇姬的鎖鏈,哪怕要以犧牲整個世界為代價。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能為薔薇姬做到此種地步,璃櫻卻可以。他認為自己正是為了這個使命而生。

璃櫻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存在。

無論薔薇姬的身形如何變化,當璃櫻看到那不變的如閃電一般的雙眸,就無論多少次都會愛上她。璃櫻突然碰觸到自己蒼白的臉頰,指尖被透明而冰冷的水滴所濕潤。淚水滑過臉頰——那是璃櫻此生第一次流淚。他動容地含淚笑道:

「…我的公主喲…總是只有你讓我活得像個尋常人…」

雖然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了薔薇姬,但是璃櫻從來沒有為此而流淚過。

…也許,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她。

璃櫻所深愛的這寶貴人兒,當時哀悼她的離去,然後最終不再擁有。雖然如此,卻依然無法擺脫這般著魔的戀情,以及痛苦的思念。永遠只有薔薇姬給予璃櫻感情,讓他重新擁有人心。

「即便如此,我…愛著你。」

整整五十年,璃櫻守護在薔薇姬的身邊。他自己並不知曉,她用自己的生命換回女兒,然後已經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相對於薔薇姬自己而言,璃櫻只能夠在她身邊停留比凡人稍微更長一點的時間。璃櫻從未想過有一天,如永久存在一般的薔薇姬會這樣與他擦肩而過,天人永隔。他大可以等待,抑或是繼續徒勞地尋找。但就算璃櫻繼續找尋下去,薔薇姬也不再存在於任何地方…再也不在任何地方了。

在璃櫻發覺薔薇姬已經不在人世之後的這一年,他一直在思索:

她並沒有回到天上,而選擇了留在塵世,還與人類男子一起如凡人一般生活。而且,僅僅度過了對人類而言也過於短暫的十年。

薔薇姬明知自己的女兒會「命不久矣」,還是毅然生下了秀麗。然後為了換得她稍長一些的生命,自己陷入了長眠。

當薔薇姬再度蘇醒,邵可和她的女兒都將不再存在於這人世間。當她選擇以長眠來換回秀麗的生命同時,也和自己所深愛的女兒和夫君宣告了永別。她接受了許多在人生中自然無法避免的事情:愛,悲傷,死亡,還有分離。

璃櫻無法理解這個選擇——也正是因為無法理解,他自己的那份愛情才會變得毫無希望。

這和璃櫻與薔薇姬所共渡的五十年恰恰相反:當時昨日和今天沒有區別,那份愛情就如同密閉的圈環。也許薔薇姬一直明白:此番不變的愛,不過是璃櫻對自己鏡中倒影的喜愛。事實上,這份璃櫻對薔薇姬的「愛情」和瑠花對璃櫻的依戀如出一轍。那「囚犯」也曾指責:把自己意願放在首位的傲慢的璃櫻與瑠花「只有微小的區別」。

雖然如此,薔薇姬依然在璃櫻的身邊停留了五十載。當她周圍的人都迅速老去、然後離世,她自己卻對之視若無睹一般,一如既往地留在璃櫻身邊。如果他拉二胡,薔薇姬就會側耳傾聽。由於在那之前已經相伴生活了五十年,璃櫻才可以忍受這二十年沒有她的光景。

「對不起。」

那既是「薔薇姬」,又不是薔薇姬的女孩。如果更早一些,就算要殺了她,也會想要把薔薇姬給帶回來。紅邵可,甚至璃櫻自己都對此深信不疑。這正是璃櫻即便聽聞小琉櫻帶她回縹家來,也沒有去相見的原因:他認為如果自己沒有見到那個姑娘,就不會想要殺了她。是的,璃櫻不與她相見是因為他並不想痛下殺手。

璃櫻所深愛的薔薇姬,所疼愛的女兒。她的希望正是那所剩的時間。

不知不覺再次與她相見時,才發覺若是聽不到她那莞爾的笑聲與悠揚的二胡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呵呵,璃櫻,你是否也有些許成長吶?」

如果沒注意到讓那個女孩現在活在此處正是那所愛之人的願望就好了。也許和那一成不變的五十年不同,薔薇姬離開的二十年些許改變了璃櫻。再後來,在去到外面的世界之後,小璃櫻被徹底改變。

「父親!不,那樣是不對的!絕對不是那樣的!」

小璃櫻並沒有像他父親這般長壽不老,也不會像姑母瑠花那樣擁有靈力。

雖然如此,在這長久以來彷彿時光都停止不動的一族裡,只有小璃櫻一人試圖做出改變。短短的一年間,他的目光便迥然不同了。忽然,大璃櫻想起了曾經的一位女子:

「我來到這個縹家嫁給你,就是為了改變這個家族——一切都會有變化的。」

飛雪無聲地飄落堆積,璃櫻所呼出的也全是純白的霧氣。氣溫正在飛速下降,不合時節的雪花飄落在血紅的楓葉上。

那份持續守護縹家的偉大神力正在快速減弱。

「…我的姐姐,你的生命是否也將走到盡頭了呢?」

大巫女已經獨自支撐守護縹家的職責長達八十年。

就算所有族人都離縹家而去奔向「外邊」,瑠花卻無法放棄這個地方,且不斷為了這個家族消耗著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她沒有追隨一去不回的羽羽,而是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這個家。

璃櫻對自己的姐姐既不關心,也無愛意。但是,他些許了解她。正如璃櫻沒有鬆開束縛著薔薇姬的鎖鏈,瑠花則選擇用名為「縹家宗主」的羈絆束縛著自己的弟弟,不讓他離開身邊。當所有的族人都陸續離開瑠花,僅憑這份血之羈絆,瑠花開始異常依賴著璃櫻,以此來勉力維持著自己精神上的平衡。至少,當羽羽還在瑠花身邊時,她並沒如此這般依賴著璃櫻。也許,瑠花的精神就是從此刻開始崩潰的。

璃櫻感情素來涼薄,除了寥寥幾個例外,他幾乎不對任何人感興趣,更遑論執著。這也是他的自我保護方式——如果放任自己投入感情,也許就無法平穩安然地度過自己那漫長的人生。

與此正相反的是,他的姐姐瑠花卻連放棄任何一個「白子」都做不到。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名為「縹家」的一族,她選擇成為大巫女,並為此度過了八十載光陰。僅有這份自尊支持著瑠花。但是她那非凡的神力與孤獨,漸漸侵蝕著瑠花的意志和自尊,讓她逐漸走上與她們那愚蠢的父親相同的道路。

瑠花只能自做主張地,強硬地將這份自私任性的愛傾注給以血緣相連的弟弟。她緊握住這份抹消不了的血之羈絆——這和寵愛著一個玩偶是沒有區別的。由於他沒有義務愛著如此的姐姐,也沒有足夠興趣來妥善回應這份愛;璃櫻完全忽略了他的姐姐,就好像瑠花不存在一般。這本來就是相互的。

…但是,璃櫻至少為了自己的姐姐瑠花做了兩件事。

不是對他那名為「瑠花」的姐姐,而是對那從來沒有逃跑的大巫女表示尊敬。

然後,這一切很快將走到盡頭。

「…就算可以換用其他身體,瑠花自己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

在過去這短短几年間,瑠花所使用的身體的壽命越來越短。

瑠花並非像璃櫻一般長壽且不會變老,她的本體正逐年衰老,已經超過了八十歲的高齡。但最近的十年里,即便是璃櫻自己也沒見過瑠花的本體。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她讓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分離,宛如美麗的少女一般生活著。她那幽深的孤獨和極致的神力,在這八十多年裡無情地消耗著瑠花那所剩無幾的心智。

也許現在已經不是瑠花沒有回到本體的狀況,而是她根本再也無法回去。

然後,還有羽羽。

璃櫻時常會想:羽羽究竟是為了誰,才活到這般高齡。

「我的公主」

羽羽總是如此稱呼瑠花,伴著那黃昏般的音色和溫柔的微笑。

不知不覺地,璃櫻學著羽羽的樣子,開始這樣叫著薔薇姬,他那所愛著的人兒。

最後,小璃櫻的那些話再次迴響在腦海里。

「向所有尋求幫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正是我們縹家之所以為『縹家』的證明,也是我們這一族所存在的意義。」

…小璃櫻的那些話,和許多年前由他那強大而美麗姐姐口中所說的話語如出一轍。

璃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兒子也會說出那番話語。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轉身不再看那飄雪的庭院。

第4節

(「想設法解決蝗災的話,就去找珠翠」……)

從不知是璃櫻的主房還是別間里出來後,秀麗突然陷入沉思。

珠翠是肯定要千方百計救出來的。但卻對那句話感到有種微妙的聯繫。不過現在線索還不夠,只能將其先放在日後能拿到的地方再做考量了。

或許是誤會了秀麗的表情,璃櫻不禁咬住嘴唇。

「……那個,很抱歉,我父親。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啊。……不,沒關係。也許,我本來就希望有誰能這樣說說我吧。」

很不可思議,心情平靜了下來。縹璃櫻的話,或許也正是自己的話。

另一方面,楸瑛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位神出鬼沒的可疑舊友。

「……喂迅,你這傢伙,究——竟想幹嘛?」

「不是說了嗎。我暫時不是璃櫻的敵人。我也可以保證小姐的安全。雖然是目前啦」

「我說的就是那個目前!」

暫且先交換了各自不在時所得的情報後,秀麗向璃櫻確認到。

「璃櫻,據說縹家有關於蝗災的知識,是真的嗎?而且就算沒有異能也沒關係……。就我所知,人們應該沒有辦法對付蝗災才對啊……」

「……或許如此吧。因為『外面』連續不斷的戰爭,導致書籍也好知識也好貴重的研究也好多次遺失。尤其是上一代的大業年代更為嚴重。但是縹家不一樣。不止本家,從蒼遙姬的時代起就享有治外法權,包括『外面』的縹家系所有神社和寺院。縹家在戰爭中長久地受到保護,所以資料也都得以完整儲存。關於這點和司馬迅所言一致。」

雖然對他過於了解縹家一點,有些令人在意。

「關於蝗災,我也有很多記憶。也學過關於災害的東西。但是,能夠真正發揮那些威力的……果然還是需要伯母的力量。」

秀麗想起有著少女般容顏的瑠花。秀麗也必須去見她。不管是有關蝗災也好,還是她下了「殺了王」的命令也好。

「要見瑠花姬,首先必須找到珠翠吧。『時間之牢』是……」

「……那裡,不是普通人類能進入的地方。我聽父親說,那是以讓人精神錯亂為目的而建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被扔進那裡。我確實聽說她很久以前就被關在那裡了……。我猜是因為珠翠多次解除洗腦後逃獄,導致只能把她關在那裡了……。要是她老實一點的話,還能得救的啊。」

「——在哪裡!」

在楸瑛急切的語氣下,璃櫻猶豫地移開視線。

「……確切的地點並不清楚。就像這座宮殿是伯母大人的居所一樣,這裡有很多地方是只有巫女和術者才知道的。如果是隱蔽的宮殿或塔樓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當然父親大人也是。但是只有一塊區域,一直都被封閉著……」

就連孩子都會產生不好的感覺,根本不想踏足那裡。

「時間之牢」也應該一直被封閉著。

「也許,就是那裡。」

那時,一直沉默著的迅開口道。

「——璃櫻,能分頭行動嗎?」

「哎?」

「救出珠翠的任務,就交給楸瑛一人能行嗎?還是說人手多一點比較好?」

璃櫻瞥了秀麗一眼。

「……不,四個人一起進入『時間之牢』……非常危險。我聽說人們會『迷路』。那個地方除了牢房的性質之外,肯定還施加了某種強大的術。而且還是古代的」

「古代?」

「其實原本『時間之牢』本身究竟是從何時、以何目的建造的,這些都不清楚。有記載的書也是幾百年前的了。雖然不知何時起它被當做『牢房』來使用了……因此『時間之牢』究竟是怎樣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只知道,它能夠讓人精神錯亂,如果沒有異常強韌的精神力和意志的話,是再也出不來的。就連伯母大人也被長年關在這樣的牢里,我想……還是不要四個人一起去比較好。」

「行了,明白了。」

迅啪地拍了下楸瑛的肩膀。

「——決定了。楸瑛,你就一個人帥氣地去救珠翠吧。」

「哎哎!?」

地發出叫聲的當然不是楸瑛,而是秀麗。

「等、等等、等下迅!!那樣怎麼說也太過分了吧!?」

「不過分。正常地想一下,只能這樣,不是嗎?大家一起大大咧咧地迷了路再死掉豈不是本利全無嗎。要能和珠翠一起殉情的話也是楸瑛的夙願吧。人生無悔。不過是個四男,就算少一個藍家也不會困擾。將軍的職位也被解僱了所以軍隊也沒有困擾。萬無一失啊」

楸瑛一臉抽搐地盯著舊友。

「………喂、迅。你還真是口無遮攔呢。而且還說的那麼准更加令人火大!」

「你肯定要去吧?該不會說什麼要帶上小姐和小孩子璃櫻一起去啊。也不可能不去救珠翠吧。你的長處也只有愛了。要貫徹到底!」

「你這傢伙、廢話也太多了吧!我是要去啊!!你呢,就不會說句『我也陪你去,萬一有什麼事我會保護你死去』之類的話啊!」

「我才不要和你殉什麼情呢。而且我要護衛的對象是小姐不是你。你也差不多,該對老被真命天女給甩感到厭煩了吧。你就當這是上天賜予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快點去吧。」

「唔哇—,你這傢伙根本沒有當成朋友的價值啊!!就因為被十三姬給甩了,就拿我這個哥哥當出氣筒!再說也別給我隨隨便便就珠翠珠翠地直呼其名!真不爽!」

「你才是趁機說些多餘的話吧!」

兩人一對話,就連楸瑛也不禁怒火朝天,連說話的腔調都瞬間變粗魯了。

秀麗和璃櫻根本沒有機會插嘴。

「聽好了白痴楸瑛,要能順利救出珠翠的話,就可以靠『千里眼』知道我們的位置。要是不行的話,珠翠就交給你處理了。由我們過去接你們。不是說『幹將』和『莫邪』會互相吸引嗎,總有辦法吧。」

「你才是,在這裡答應我,笨蛋迅。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為了什麼甚至來到縹家,——在我回來之前,絕對不准你動秀麗小姐和璃櫻。想殺這二位的時候,先以我為對手吧。你就答應我這點,這樣我就相信你的話。」

迅啪嗒地眨了眨眼,苦笑起來。

「……你真的是個天真的少爺啊。我說,那是以你會活著回來為前提的吧?」

「當然了!也許沒了我藍家和軍隊都不會困擾,——但是王會。雖然和珠翠小姐一起殉情是沒什麼可遺憾的,但現在不行。我當然會回來的!」

秀麗吃驚地抬頭看向楸瑛。

「珠翠才會覺得遺憾吧。知道了,我答應你。要是現在讓小姐和璃櫻死掉我也會很困擾呢。賭上我的名譽,在你回來為止,我會好好保護他們。要是沒有珠翠,也見不到瑠花。——快去吧。你也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那個才來的吧。」

「……你真是……什麼都能看透這點最討厭。」

楸瑛嘆了口氣,轉身面向秀麗,露出認真的表情。

「秀麗小姐……正如迅所言,我不能帶著你和璃櫻一起去。而且如果我一個人無法帶著珠翠小姐回來的話,就算你和璃櫻一起去也毫無益處。抱歉,請你原諒我再次把你留下。……大概會被王上痛扁一頓吧。」

「不。請你想成要是珠翠出了什麼事,才會被劉輝和我痛扁一頓吧。」

秀麗握起楸瑛的手。就算自己去了,也是礙手礙腳。剛才楸瑛很明確地告訴了自己。那樣才更加令人感激。

「——拜託您了,藍將軍。請一定和珠翠……一起回來。」

「我知道。璃櫻,告訴我那個地點。」

儘管有所猶豫,但和秀麗一樣,璃櫻也很清楚。無論是藍楸瑛的實力要比璃櫻強太多也好,還是這次楸瑛所說的一切都完全正確也好。就算是關於「時間之牢」,璃櫻所知也不比楸瑛多多少。這裡也沒有擁有能解決問題的異能擁有者。很可能所有人都會在「時間之牢」里走散。璃櫻看向楸瑛佩戴的「幹將」。破魔之劍,藍家直系,身手也強大,以及對珠翠的愛。也許這些都能起到作用也說不定。到了關鍵時刻還有迅這個保險。璃櫻終於點頭同意了。

「……我知道了。就交給,你了。地點在——」

璃櫻說出了那個地方。

到了楸瑛的背影已經消失於視線之外時,秀麗仍佇立著。迅拍了拍她的腦袋。

「小姐,讓你別擔心可能比較困難,但有一點我可以斷言。藍家五兄弟里運氣做好的就是楸瑛。樂觀,而且基本上不會往壞的方向考慮問題。那是能夠吸引到運氣的本領吧?無論何時,那傢伙都能夠設法解決,所以才交給了他。而且無論珠翠處於什麼狀態……如果是楸瑛的話也許能做些什麼。反過來說,如果楸瑛無法做到什麼,那我們誰也做不到。」

秀麗微笑起來,一半是強迫自己,另一半也是覺得確實如此。

「是……」

「好了,我們也走吧」

「哎?去哪?」

與獃獃回問的秀麗相反,璃櫻一臉戒備地看著迅。

「……你,從一開始,就問能不能分頭行動呢。」

「是啊。在楸瑛忙著的時間裡,我希望你帶我去個地方。……不用那麼戒備,和小姐、楸瑛的約定我都會遵守的。也不是說楸瑛在的話有什麼不好。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而已。我想總比在這裡傻等要好得多吧。」

「……地點是?」

「據說自初代蒼遙姬起就收藏了各種藏書、研究的,學術研究殿。別名隱者之塔。」

璃櫻和秀麗都驚訝地睜大了眼。

「我不是說了,關於蝗災的事情,我也被命令去調查嗎?雖然聽說地層階以上只有高等巫女才能打開,你只要帶我到能抵達的地方就行了。我想確認一下有關蝗災的資料。」

「哎哎!?那、那確實是沒時間傻等了啊!!當然我也要去!」

雖然璃櫻也是那麼想的,但到了這個地步確實感到非常可疑。

迅對縹家的事情知道得太詳細了。

縹家學術研究殿的存在本身,並不是什麼秘密。即是學徒們研究所用的有名的大圖書殿,也有瑠花的基本方針為指示,儘可能地下達了「外面」的人們的在留許可。但那也是璃櫻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縹家,很少有「外」人來訪。可以說,要知曉縹家內情,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仙洞省里存有基本的信息,但那也是只有一定官階的官吏才能看到,且需要得到長官璃櫻或羽羽的許可才能閱覽。

「……我說你,為什麼這麼了解縹家?就算你說你母親貌似是縹家人,但你親自來本家,應該是第一次吧。」

「嗯?跟母親沒關係。也沒見過她。來這裡之前確實進行過一定程度的事先調查啦,不過大部分呢……是從知道的人那裡聽來的。」

「知道的人?知道縹本家的內部情報?」

迅一臉為難地扶著下巴。

「……這個不能由我說。但是,是和你有關係的人哦。」

「我?……我可不認識什麼『外面』的人啊。到去年去茶州為止,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縹家。」

「……。哎呀,那種事現在也無所謂啦。怎麼辦,願意為我帶路嗎?不快點決定的話——麻煩的客人好像也來了哦。」

迅拔出「莫邪」,單手輕輕抱起秀麗向後飛起。片刻前所在的地方扎滿了形似短刀的刀物,接二連三地插在走廊上。見到此景的秀麗被迅抱著仰頭看向上空。那眼熟的黑色裝束,正是冒充迅前來刺殺秀麗的「暗殺傀儡」。

「唔哇——來了來了來了啊!!迅,就是那個就是那個!拜託你護衛啦!」

「好的好的知道了。嗯…,你這『保護我』的反應還真是新鮮啊……。要是螢的話肯定會叫著『別小看我啊!唔哇,有種就上啊!!』然後一口氣衝上去吧……」

迅奔進庭院。踏著的雪發出喳喳的聲響。不斷降落的飛雪不見停止,反而比原先落得更加厲害。秀麗怒目仰望著陰天。眼看著冰冷的雪片散落在頭上、肩上,融化於臉頰,如淚般流淌。

周圍的高山已被深雪覆蓋,但這縹家卻時而能看到從山那邊乘風飄來的風花凋落。昨天這個庭院還只有紅葉的,現在卻漸漸地變成一片雪景。

(……這是瑠花小姐的力量衰弱的證據……)

獨自一人長久守護著這個縹家的少女。

沒時間了。秀麗突然切身地感覺到這一點。對瑠花來說,已經沒時間了。

那個孤高的少女姬,即使從那珍貴的力量和時間中分出一些,也要來見秀麗。

美麗、高貴、又聰明的人。她應該並不只是想見一下秀麗才來的。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而是,別的什麼。秀麗這樣覺得。

在瑠花——所支撐著的重要的東西,完全崩潰之前。她在等著什麼。

把獃滯的秀麗敲醒,治癒她,以及引導他們去追自己的理由。

「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既沒有父親也沒有伯母的命令,究竟在服從誰!」

璃櫻猶豫了下該不該拔出護身用的細劍,但放棄了。以幾個「暗殺傀儡」為對手,還是專心想著怎麼逃比較好。對抗敵人交給迅,自己還是想法準備逃跑比較明智。

「可惡……是不是我們隨隨便便到處亂走的話,『某位』會感到困擾啊。別開玩笑了。這裡可是我家啊!呃,唔哇!?」

迅突然把秀麗扔向璃櫻。不止璃櫻,連秀麗也大吃一驚。

「唔哇!好冷!不對,我說迅!?我可不是蹴鞠用的球——」

「抱歉小姐,那些傢伙太吵了,我先去解決他們。璃櫻,拜託你了。」

璃櫻慌張地雙手接住秀麗,突然對迅喊道。

「——別殺了他們!!他們也是縹家的人!」

迅的側臉似乎有些緩和地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讓他們稍微昏過去一下就行了。在那邊等著。」

先不說暗殺的手段,就他們已經露出身形這點就不是迅的對手。璃櫻抱著秀麗躲到積雪不深的庭木背陰處後,秀麗一邊壓著腦袋一邊拚命拉著璃櫻的袖子。

「璃櫻,我也拜託你,帶我去那個大圖書殿!迅雖然很可疑,現在也沒辦法了。還是說,蝗災的情報被迅知道的話會有問題?」

「不是……」

確實,對迅居然如此了解縹家覺得很奇怪,但關於蝗災並沒有什麼異議。璃櫻本來也打算離開父親的房間後立刻前往學術研究殿。只是,被迅先說了出來,禁不住開始亂想。

「…………我想,沒什麼。大圖書殿也不是什麼秘密場所,而且機密部門也如迅所言,只有高等巫女以上才能打開。即使是我也進不去。而且就算萬一被誰看到奇怪的東西,像現在這樣被伯母大人全面封鎖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帶出去。」

「那麼決定了,去吧。那裡是我和璃櫻都必須儘早趕去的地方。而且一開始就是這種狀況的話,無論怎樣沒有迅我們也沒法到達那裡。」

正是如此。藍楸瑛留下迅,也是因為預見到了這種情況吧。雖然璃櫻也多少有些功夫,但完全抵不過專業的殺手。迅也說了沒有璃櫻和秀麗不行,在這期間內會保護他們,而且他也確實是強得沒話說。不在的話反而困難。

「……我知道了。去吧。究竟對蝗災能起到多大用處絕對有必要調查。雖然去是可以去……但是司馬迅到底是來幹嘛的?雖然你或者伯母是目的……之一,但絕不止這些。他難道不是了解了蝗災,才來我家的嗎?」

秀麗也一直在想,迅如此了解縹家的事,來這裡的理由,偶爾會一個人突然消失不知去了哪裡這些事。其實有一點,也並非想不到。只是那個想法是在太過突兀,秀麗決定藏在心裡。

「喂,二位。解決了」

順著迅的聲音,秀麗從草叢中探出頭,只見兇手們被捆起來,一齊丟在迴廊一端。而且還是選了個雪落不到的地方。真是正直的人。

「……怎樣?結論出來了?願意帶我去圖書殿了嗎?」

秀麗和璃櫻一瞬間互望了一眼,同時點頭道。

「去。」

「去。那裡,如果不是縹家人或沒有伯母大人的許可是無法進入的。」

突然迅所持的「莫邪」呤地叫了起來。像搖鈴似的聲音,輕輕地鳴動著。

璃櫻凝視著莫邪。

「……它在和『幹將』共鳴。藍楸瑛……看起來進入了『時間之牢』了呢。……但是,我們在這裡擔心也是浪費時間吧。——走吧,我帶路。」

璃櫻踏著不斷積聚的雪往回走去。地面傳來雪從紅葉上落下的響聲。

仰頭望天,白雪如同冰冷的飛礫打在臉上。璃櫻的記憶里,從未見過這種不合季節的大雪。這裡始終是靜謐又幽邃,雖然有時寒冷無比,卻非常美麗。

(……伯母大人)

璃櫻第一次覺得體會到伯母保護至今的東西。這份理所當然享受著的守護。

如果沒有伯母,根本不可能好好地住在這片冰冷又美麗的故鄉里。

也許,一族之中,璃櫻比其他人都更不知道這些。無論是伯母的偉大,還是她所守護至今的東西的價值。為什麼一族會無條件地服從伯母呢。並非因為瑠花強大的力量,而是只有她,無論用怎樣扭曲的形態也好,才能保護縹家一族,接受在「外面」的世界失去居所的人們,只有她才能做到。這一點也許只有璃櫻從未曾明白過。

能夠操縱那樣強大神力的伯母的力量,確實正在衰弱。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想不到居然會有這一天來臨。

有什麼,將要終結。

(我,在那之前,要向伯母……那位大人)

——一定要去見她。

至今為止,璃櫻從未想過自己去見伯母。傲慢、自以為是,理所當然地堅信自己絕對正確,如同冰之女王般君臨一切。雖然功績也很多,但卻能滿不在乎地在利用了漣之後就把他捨棄。對身為男性被視作「無能」的璃櫻,伯母也從未有過任何期待,更不要說將他看做一個有人格的人來對待過。弟弟的孩子,僅此而已。

璃櫻絕對不喜歡那位伯母大人。她有很多他所不認同的地方,以及他認為其扭曲的一面。即使如此,如果不僅僅是這樣的話,就必須了解。這也是為了璃櫻自己。

在伯母所守護的東西,終結之前。

「璃櫻?」

順著聲音,璃櫻將視線從飛落的白雪緩緩移到秀麗身上。

……如果自己有了什麼改變,絕不是因為到了「外面」。

在「外面」,和羽羽、王、悠舜、旺季——以及這個女人的相遇,接觸到擁有各種思想的心靈,而不知不覺間,璃櫻也開始會用自己的心去思考。

(……珠翠也一定,跟我一樣)

切斷了牽線的過去的「暗殺傀儡」。一次又一次解除洗腦,逃獄出去,卻憑著自己的意識回到這個縹家的「人偶」。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

在「外面」渡過的二十年。珠翠找到了自己重要的事物,並做出了選擇。

(選擇了,回到這個縹家)

不是作為人偶,而是作為一個人。

璃櫻按住被雪風吹亂的大衣,點頭道。

「……走吧。到縹家秘藏的學術研究殿——隱者之塔去。」

第5節

……真是讓人懷念啊,那多年不見的思念之情,如波濤般洶湧而來。

曾經,由於過於恐懼那份力量,而顫抖著縮成一團。一直被關著,那已經恐懼至極點的神經或許早已麻痹不堪了。

黑暗中,珠翠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神聖而耀眼,那是充滿了讓人畏懼與威懾的魔性之美貌。美麗而年少的公主。

珠翠微笑了。那個時候,這個或許是和平時一樣的夢或者幻覺之類的東西吧,她想。

自己,竟然會對著「母親大人」微笑之類的這種事。想想也知道應該是不可能的。不過,若是在夢裡的話這樣就好了。既然在現實中一次也沒能相見的話,那麼在夢裡這樣就可以了。

雖然聲音已經很嘶啞了,卻仍然可以好好的喃喃自語著。

「……終於,能夠再次相見了。『母親大人』」

瑠花那清冷而透徹的眼光,注視著珠翠。從頭髮直至睫毛,毫無疏漏。

簡直就像是要將珠翠所有的變化絲毫不漏的全部看透一般。

「『母親大人』……對不起,『母親大人』。我,看過了『外面』的世界,擁有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也有了很多想要守護的東西……。即使…誰……也不需要我也……沒有關係……。對我來說,讓人覺得我也有那無可替代的可愛之處,正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

瑠花面無表情的容顏紋絲未動,冷冰冰的空氣,忽然顫動了起來。

啊,果然是夢啊,珠翠這樣想著。如果是「母親大人」的話,至少會對我的言詞有點反應才是,絕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儘管如此,珠翠還是斷斷續續的繼續說著。

「為了守護……重要之物……我回來了。已經,再也,不會逃跑了……不管是從縹家也好,還是從「母親大人」那裡也好,絕對……絕對,都不會再逃跑了」

突然,溫熱的淚水從珠翠的眼眶中滴落了下來。一直,都在後悔著。

在幸福中過了二十年。但是,有時也會想起那美麗的天空之宮。被深深的靜寂所包圍的,神聖之森。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因大雪而被隔離的那蒼銀色的外面的世界。只留下一片那深濃的迷霧和那布谷鳥的鳴叫聲。

那寬廣如鏡般的湖面,猶如夕陽快要滴出的淚水般映照出一片黃昏的霞色。

雖然作為「暗殺傀儡」在這裡度過了漫長的時間,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無法思考,就連感情也被封印著,即便如此,在心中和眼裡像是被銘刻般仍然殘留著那美麗而隱蔽的天空之宮。

儘管曾經跟著邵可和夫人,以及北斗一直到處旅行,但是,與這裡相比,在心中印象最深的除此之外別無他處。逃走了,又回來,珠翠已經發覺了,在這二十年的漫長歲月里,她一直只是在逃避著。

無論是被怎樣的對待著也好,甚至就連一份美好的回憶都沒有也好。

「這裡……只有這裡……才是我的歸處。在那個時候,我卻逃跑了,對不起……『母親大人』。已經,不想也不能再逃了……無論是遭受怎樣的痛苦也好」

瑠花仍舊默然無聲的冷冷的注視著珠翠。

無論珠翠說什麼,瑠花仍舊保持著連一丁點的動搖也沒有的絕對意志。

……當然。瑠花用巨大的神力在縹家做了八十年君臨天下的女皇,說起來,珠翠原本只是個「無能」的暗殺傀儡罷了。二十年來不斷的逃跑著,在縹家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儘管如此。

「我,還是要與你……戰鬥,『母親大人』。為了改變這一切的命運」

「真的是很愚蠢哪,至少也要等自己能夠從這個牢房中出去之後再說」

突然,她似乎感覺到瑠花好像笑了,卻又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也說不定。

「……這麼說來,在這『時間之牢』中,已經過了一千個時辰了」

瑠花那透明的指尖輕輕的勾起了珠翠纖細的下巴。

「如果還想做點什麼的話,那就儘可能的做好吧,時間已經不多了」

瑠花的朱唇無聲的落了下來,與珠翠的唇重疊在了一起。

突然,感覺像是一陣香甜的氣息被注入了進來。剎那間,通過嘴唇,感覺有什麼——如烈火般灼熱的東西被灌了進來,從喉嚨滑了下去,強行闖入腹中似的。

接下來的瞬間,珠翠發出了一聲尖叫。本來應該是那樣的,但是,由於聲音已經嘶啞了結果卻沒能發出聲來。由於過份的疼痛讓她輾轉反側。簡直就像有個火團在身體中四處亂竄,猶如烈火焚身般在腹中愈演愈烈。就連那從眼中溢出的淚水,也如同黏稠的岩漿般,似乎能從臉頰處感覺到那如同灼燒般的痛楚。

冷淡地瞥了正陷入痛苦中的珠翠一眼之後,瑠花的影子完全的消失了。

「————」

能夠聽到無法出聲的珠翠所發出的悲鳴之聲的人,一個也沒有。

無憂書城 > 青春文學 > 彩雲國物語 > 第十六卷 蒼之巫女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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